摘要:刘芳才四十八岁,上周还一起在食堂排队打饭,她还笑着说要减肥,少吃点咸菜。
迟来的明白
"刘芳走了!在办公室!"小王闯进来喊道,脸色煞白。
我放下黑色的大转盘电话,不敢相信。
刘芳才四十八岁,上周还一起在食堂排队打饭,她还笑着说要减肥,少吃点咸菜。
同在国企工作近二十年,我们早已不是简单的同事关系。
我叫周秀云,今年五十一岁,是国营纺织厂企划部副主任。
九零年代初进厂,那时候厂里红红火火,每月发布料票,职工排队领取细布印花布,逢年过节还能分到肉票。
眼看着厂里从辉煌走向艰难,再到改制重组,如今又慢慢好转。
刘芳办公室里,人群围着。
她还保持着伏案工作的姿势,脸朝下,手边散落着月度生产报表和一杯喝了一半的浓茶。
厂医无力地摇头:"心脏骤停,太突然了。"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感到一阵眩晕。
记忆中刘芳永远是那么忙碌,总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返于车间和办公室之间,风雨无阻。
那天,我站在她简陋的追悼会上,看着黑白遗像里她眼角的皱纹和略显疲惫的笑容。
刘芳的丈夫陈师傅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眼睛红肿,手里紧攥着一条白手绢,久久不语。
他身边站着他们的儿子,刚上大学,瘦高个子,眼神呆滞,仿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想起刘芳曾经说过的话:"秀云啊,咱们这辈子,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等退休了再享福吧。"
这话曾让我们相视而笑,如今却如重锤击打我心口。
"刘芳走得太早了,"老李主任在我身旁低声说,"前天她还在跟我汇报季度计划呢。"
我点点头,咽下一口苦涩:"她前年体检就发现有点心脏问题,可她说等忙完这阵子再去医院复查。"
"唉,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老李叹了口气,"都觉得自己没事,都觉得工作要紧。"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丈夫李建国正给阳台上的盆栽浇水。
自从厂里改制提前退休,他把阳台变成小花园,养了不少绿植,有时还会骑着二八自行车去郊外挖野花野草回来栽种。
"又加班?"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里带着习以为常的平静。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
李建国比我大两岁,是机械厂的老师傅,技术好得很,厂里很多人都叫他"李师傅"。
改制后他主动申请退休,说要给年轻人机会,其实我知道,是因为看到大浪淘沙,不少老同志被辞退后心里受不了打击,他不想等到被人家赶出门的那一天。
"你看看自己,"他放下喷壶转过身,眼中有担忧,"比我大两岁,看起来像大十岁。"
镜子里的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角爬满了皱纹,两鬓也悄然斑白。
我心里一阵刺痛,却不愿承认。
"哪有那么夸张,你就会瞎说。"我故作轻松,走向厨房,"吃饭了没?我去热菜。"
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联播,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声音和李建国的叹息混在一起。
"刘芳今天走了,"我边摘围裙边说,"就在办公室,突然就..."
"猝死?"李建国放下筷子,"她才多大啊?"
"四十八,比我小三岁。"
我们沉默着吃完饭,各自心事重重。
女儿小婷大学毕业后去了广州一家外企,一年回来一两次。
上次春节回来,她一进门就惊讶地说:"妈,您老了好多。"
我当时只是笑笑:"工作忙,正常。再说妈都五十多的人了,老点不是应该的嘛。"
小婷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拉着我的手说:"妈,您得注意身体啊。"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中全是刘芳趴在办公桌上的情景,还有她办公室墙上那张全家福——她站在中间,丈夫和儿子在两边,笑得多开心啊。
我翻了个身,看着身旁已经打起轻鼾的李建国。
他这些年清闲了,反而精神越来越好,虽然头发白了不少,但面色红润,眼睛也有神。
不像我,整天为厂里大大小小的事操心,晚上还要带文件回家看,眼睛都近视了。
想着想着,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梦见自己站在纺织车间里,织布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刘芳在对面朝我笑,却怎么也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周末,厂里为先进工作者举行表彰大会。
那天天气格外好,阳光明媚,厂区里栽种的法国梧桐叶子泛着金黄色,随风轻轻摇曳。
我和几位负责人站在主席台上,台下是熟悉的面孔,有些是从我进厂就认识的老人了。
林厂长讲完话,轮到我宣读先进工作者名单。
突然,我看见第一排摆着刘芳的遗像,黑白的,戴着老式的方框眼镜,笑得拘谨。
恍惚间,我仿佛听见她说:"秀云,你看看自己这是何苦呢?"
耳边响起嗡嗡声,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我努力眨了眨眼,想要看清手中的名单。
"周主任?周主任?"有人在叫我,声音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眼前一黑,我晕倒在台上。
醒来已在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窗外下着蒙蒙细雨。
医生神色严肃:"周主任,您的身体亮红灯了。高血压、颈椎病、胃溃疡,还有严重的焦虑症状。继续这样,恐怕..."
他没说下去,但我明白。
李建国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我的体检报告,沉默不语。
他的沉默比任何责备都要重。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器滴答的声音和外面走廊上护士的脚步声。
"建国,"我忽然开口,"刘芳走了,比我小三岁。"声音哽咽。
他握住我的手,那双因为多年机械工作而布满老茧的手,温暖而有力。
"我不要你的加班费,不要你的职称,不要你挣的那点奖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想起刘芳办公桌上那张全家福,想起她那个还在读大学的儿子,想起她常挂在嘴边的"等退休了再享福"。
她永远不会再和家人团聚了,永远不会等到她盼望的退休生活了。
而我,似乎还有机会。
病房外面,传来了邻床家属的笑声,他们在聊家乡的变化,聊孩子的学校,聊明天的天气。
那么生活化的对话,那么简单的快乐,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医院住了一周,出院那天,李建国骑着二八大杠来接我。
看着他费力地把我扶上后座,小心翼翼地在马路上骑行,我突然想起刚结婚那会儿,我们就是这样,他骑车带我去看露天电影。
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却充满了盼头和甜蜜。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各自忙各自的,像是同一屋檐下的两个房客?
回到家,我拿出压在抽屉底下的辞职报告,仔仔细细地写好。
李建国倚在门边看我,欲言又止。
"你真决定了?"他最终问道。
我点点头:"人这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啊,我不想再这样了。"
第二天,我把辞职报告交到了林厂长手上。
林厂长比我大几岁,从车间工人一步步爬上来的,经历过厂里最艰难的时期。
他看完报告,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秀云啊,再坚持几年,评个高级职称,退休金..."
"林厂长,人这辈子图什么?"我打断他,"我已经想清楚了,刘芳教会了我最后一课。"
林厂长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想法,不过厂里正是用人之际啊。这样,你先休个长假,调整调整,好好养养身体,考虑清楚再说。"
我没有反对,只是轻轻点头。
回到家,我开始收拾多年疏于打理的小院子。
拆开一个旧纸箱,里面竟然是小婷小时候的照片和作品。
五颜六色的蜡笔画,歪歪扭扭的毛笔字,还有她上幼儿园时做的小手工。
每一件都承载着记忆,而这些记忆,我已经很久没有回顾过了。
隔壁的李大妈探头过来:"秀云,听说你住院了?现在好些了吧?"
李大妈今年快七十了,一个人住,儿女都在外地。
以前我忙,很少和她闲聊,如今才发现她是个健谈的人,知道很多老北京的故事。
"大妈,教我种菜吧。"我笑着说,指着院子里的一小块空地。
李大妈高兴地答应了:"这有啥难的,这会儿正好种秋菜呢,萝卜白菜都行。"
午后阳光下,我和李大妈一起翻土、播种。
泥土的芬芳,指尖的触感,都那么真实。
李建国从屋里端来茶水,在一旁笑看:"我爹以前就说,人啊,还是要亲近土地。"
"可不是嘛,"李大妈接话,"我那小院子里的蒜苗葱花,够我自己吃的了,还能送给街坊邻居呢。"
我突然意识到,这五十一年,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简单生活的美好。
迟来的明白,但总算没有太晚。
一个月后,我正式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
林厂长最终尊重了我的决定,还在欢送会上送了我一块刻着"桃李满园"的牌匾。
我笑着接过,心里却想,我哪有什么桃李,不过是个为工作耽误了生活的傻子罢了。
退休后的生活,开始多了很多色彩。
我和李建国一起晨练,在小区的健身角跟着老太太们打太极拳。
刚开始时动作笨拙得很,经常被人笑话,慢慢地也有模有样了。
李建国笑着说:"你看你,脸色都红润了,比抹胭脂好看多了。"
我白他一眼,心里却甜滋滋的。
小婷回来看我们,惊讶地发现家里的变化。
客厅里摆满了花花草草,冰箱里是自家腌的咸菜和李大妈送的腊肉,墙上新挂了几幅李建国画的国画。
"妈,您变了好多。"小婷抱着我,眼里含着泪水。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妈想明白了,人这辈子啊,不能只为工作活着。"
晚饭后,我和李建国坐在小院子里乘凉,听着蝉鸣,看着星星。
他突然说:"秀云,要不咱们去旅游吧,看看外面的世界。"
"去哪儿?"我有些惊讶,李建国以前从不提这样的建议。
"哪都行,桂林、杭州、厦门,你想去哪就去哪。"他眼里闪着光,像个小孩子。
我笑了:"好啊,那就先去桂林吧,听说那山水画一样美。"
第二天,我们就去旅行社报了团。
售票员是个年轻姑娘,看着我们的身份证,笑道:"叔叔阿姨,你们是新婚旅行吗?"
李建国哈哈大笑:"我们结婚三十年了!"
"那更难得,"姑娘真诚地说,"我爸妈结婚二十多年,从来没一起出去玩过。"
我和李建国对视一笑,心领神会。
在桂林的漓江上,我们坐着竹筏,听着船工唱山歌。
李建国搂着我的肩膀,轻声说:"秀云,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是我的福气。"
"瞎说什么呢,"我脸一热,"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肉麻。"
"怎么,老夫老妻就不能说情话了?"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
那一刻,我看着倒映在漓江水中的倒影,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我们,年轻、充满希望。
如今虽然鬓发斑白,却比年轻时更懂得珍惜。
旅行归来,我开始尝试许多以前没时间做的事。
学做糕点,跟着广场舞大妈跳舞,有时还和李大妈一起去菜市场讨价还价,乐此不疲。
一天,我接到刘芳丈夫陈师傅的电话,说他儿子考上了研究生,想请我吃饭。
在饭桌上,陈师傅红着眼圈说:"阿芳生前最佩服的就是你,秀云,说你工作能力强,对厂里忠心耿耿。"
我心里一酸,举起杯子:"刘芳是个好同志,她要是能看到现在的厂里,一定会很欣慰。"
陈师傅点点头:"可惜她自己看不到了,好在儿子争气,不然她九泉之下也不安心哪。"
回家路上,我沉默不语。
李建国知道我在想什么,轻声说:"秀云,别自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命运。"
我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想起刘芳,心里总不是滋味。"
"那就好好活着,替她多看看这世界的美好。"李建国握紧我的手。
转眼间,退休生活已经过去了半年。
一天,我在院子里浇花,突然听见隔壁李大妈家有动静。
探头一看,原来是李大妈的儿子回来了,正搬着行李往屋里走。
"大妈,您儿子回来了?"我隔着墙头问道。
李大妈一脸喜色:"可不是嘛,他调回北京工作了,说要多陪陪我这个老太婆!"
我为李大妈高兴,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当晚,我给小婷打电话,听她讲在广州的生活。
"妈,我在考虑调回北京的事,"她突然说,"这边工作压力太大了,而且我想多陪陪您和爸。"
我心里一暖:"傻孩子,妈和你爸都挺好的,你在那边有发展就好好干。等妈和你爸腿脚不方便了,再考虑回来也不迟。"
放下电话,我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充满感激。
感谢生活给了我这个醒悟的机会,让我没有像刘芳那样,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第二天一早,我买了些鲜花,去看望刘芳。
墓碑前,我轻轻放下花束:"刘芳,谢谢你教会我人生最重要的一课。我现在过得很好,李建国也很好,我们开始享受生活了。"
微风拂过,花瓣轻轻摇曳,仿佛是她在回应。
回家路上,我看见街边有人卖二手自行车,突发奇想,买了一辆。
"你还骑得动吗?"李建国有些担心。
"试试呗,小时候不是挺会骑的嘛!"我跨上车座,歪歪扭扭地骑了起来。
李建国在后面追着:"慢点慢点,别摔着!"
我大笑着,感受风吹过脸庞的清凉,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那天晚上,我和李建国坐在小院子里喝茶,看着满天繁星。
"建国,你后悔这辈子娶了我吗?"我突然问道。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头:"傻话,娶你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
"可我以前总是忙工作,忽略了你和小婷。"
"那都过去了,"他轻轻拍拍我的手,"重要的是现在,还有以后。"
是啊,重要的是现在,还有以后。
五十一岁,人生并不算晚,还有很多美好等着我去发现,去体验。
迟来的明白,让我学会了珍惜当下,珍惜身边的人。
这大概就是生活给我的最好礼物。
来源:笑口常开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