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周振兴,是九八年的高考考生。那年江城春天,料峭的寒意还未完全散去,父亲周建国在建筑工地干活时,被突然坠落的钢筋砸中了腰部。
天塌下来的日子
"振兴,你爹出事了!"大伯嗓门洪亮,电话那头的话如雷贯耳,把我从复习题海中惊醒。
我叫周振兴,是九八年的高考考生。那年江城春天,料峭的寒意还未完全散去,父亲周建国在建筑工地干活时,被突然坠落的钢筋砸中了腰部。
接到电话时,我正埋头苦读,距离高考只有二十多天了。书桌上的台灯已经亮了一整天,母亲特意给我买的"状元水"还剩半杯。
"大伯,我爸怎么样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还在抢救,你快来县医院。"大伯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那一刻,感觉天旋地转,手脚发冷。
我骑上自行车就往医院赶。那是父亲攒了半年工资给我买的二八大杠,为的就是让我上学方便些。
一路上,脑子里全是父亲的模样。他有着山里人常见的黝黑皮肤和结实身板,不善言辞,却踏实肯干。
自打我有记忆起,父亲就是工地上的水泥工。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披星戴月回家,常年累月,风雨无阔。
赶到县医院时,天已经黑了。远远地,我看见大伯周建军坐在医院台阶上,脸色凝重,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着的红塔山。
他身边围着几个亲戚,我妈李巧云蹲在一旁,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哭过了。她戴着花头巾,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花布棉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振兴来了。"大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妈跟你待在医院,我去找单位说理去。你大娘去借钱,你二叔去联系医生。"
他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我的头,声音沙哑:"你爹没大事,放心,咱周家的天塌不下来。"
那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天是真的可以塌下来的。
九八年的县城,国企改革正如火如荼,下岗潮刚过,"铁饭碗"纷纷打碎,日子都不容易。不少人开始"炒买炒卖",有些下海经商,有些则像父亲一样到建筑工地打工。
父亲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每月工资三百出头,还要负担我的学费和弟弟的生活费。为了省钱,父亲每天骑着那辆掉了漆的二八自行车往返工地,风雨无阻。
医生说父亲需要手术,费用起码五千。这个数字,对我们家来说如同天文数字。家里的存款只有不到一千,是我念高中三年的学费。
母亲哭完后,悄悄把结婚时的金戒指摘下来,那是她唯一的值钱物件,平时都舍不得戴,只有过年才拿出来戴一戴。
"没事,等你爹好了再买。"母亲握着我的手,眼睛红肿,却挤出一丝微笑。
那晚,我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睡了一夜。梦里,我总是看见父亲在工地上忙碌的身影,他手上的茧厚得像老树皮,却总是说不疼不累。
第二天一早,隔壁的张叔知道消息后,二话不说拿来八百块:"老周平时没少帮我,家里电器坏了,水管堵了,都是他来修。这点钱算啥,等周建国好了再还。"
张叔是电子厂下岗工人,家里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能拿出这么多钱实属不易。我看到他递过钱时,手都有些发抖。
更令人意外的是,曾经和父亲因工钱问题吵过架的刘师傅,带着工友们凑的两千多块钱来了。
刘师傅满脸通红,手里提着两袋水果和一条地道的玉溪烟:"都是干活的兄弟,今天你家,明天我家,都不容易。老周人实在,从不占别人便宜,工地上谁有难处他总是第一个帮忙。"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好好读书,别担心家里,有我们这帮叔叔伯伯呢。"
那一刻,我眼眶湿润了。在这人情淡漠的年代,父亲那股子朴实和热心肠,原来已经在无形中结下了这么多善缘。
手术很成功,但医生说父亲的腰椎受损严重,需要卧床休养至少三个月,而且以后恐怕再也无法干重活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以后怎么办?"晚上,我听见母亲在病房外低声抽泣,"家里就靠他一个人打工,我没什么手艺,再说还要照顾他和孩子..."
大伯拍着母亲的背,声音低沉:"先别想那么多,人没事就好。咱周家祖祖辈辈都过来了,这点困难算什么?"
那几天,我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回医院照顾父亲。每天晚上都是母亲用暖水瓶带来的稀饭和咸菜,省下住院伙食费。
学校里,班主任王老师得知我家的情况,特意找我谈话:"振兴啊,我知道家里困难,但你要坚持住。你是咱班最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的,千万别放弃。"
他悄悄塞给我一个信封:"这是我和几个老师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给你爸买点营养品。"
我哽咽着接过信封,里面是五百块钱,整整齐齐地折着。在那个教师月工资只有七八百的年代,这笔钱的分量有多重,我心里清楚。
高考前一周,父亲的情况稳定了许多。他执意要出院,说躺在医院里花钱。
"我在家养也一样,还能省下住院费。"父亲倔强地说。
回到家,父亲的床铺被安排在堂屋里,方便照顾。邻居们得知消息,三三两两地来看望。有带鸡蛋的,有拎着自家菜园刚摘的新鲜蔬菜的,还有人带来自家酿的米酒,说是活血化瘀的好东西。
母亲悄悄告诉我,最近家里的米面油都是邻居们送来的,省下了不少钱。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爸平时待人和气,现在咱家遇到难处,大家都来帮忙。"母亲抹着眼泪说,"你安心考试,家里有我呢。"
高考那几天,我每天早出晚归。考完最后一科,匆匆赶回家,发现父亲正靠在床头,听着那台老式半导体收音机里播放的戏曲。
"考得怎么样?"他急切地问,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应该能上二本。"我不敢说得太满,虽然心里有些把握。
父亲点点头,眼神复杂:"能上大学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那段日子,大伯几乎每天都去工地和建筑公司交涉赔偿的事。开始时,公司推三阻四,说父亲是临时工,没有正式合同,最多给点医药费了事。
大伯不信这套,硬是带着街道调解员和父亲的几个工友,天天堵在公司门口。
"要么按工伤赔偿,要么咱们到劳动局去评理!"大伯嗓门大,站在公司门口喊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终于,在乡亲们的见证和压力下,公司答应赔偿全部医药费和三年的工资补偿,另外还给了一笔不小的精神损失费。
那天晚上,大伯喝得醉醺醺的,嘴里念叨着:"咱老周家的人,脊梁骨硬着呢,谁也别想欺负!"
父亲安静地躺在床上,眼角有泪光闪动。
一个月后,录取通知书到了。那个盖着红色印章的大信封,仿佛带着某种神圣的光芒,让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我双手接过,缓缓拆开。当看到"北京师范大学"几个烫金大字时,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爸,我考上北师大了!"我拿着通知书冲到堂屋,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父亲接过通知书,手有些颤抖。当他看到那几个大字时,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值了,真值了。"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那双因长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上,伤痕累累,老茧厚重:"爸这辈子没啥出息,就指望你了。现在值了..."
母亲站在一旁,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抹着眼泪,嘴里念叨着:"老天爷开眼啊,咱们家总算熬出头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父亲多年来的辛苦付出,和他眼中那抹隐忍的光芒。
"爸,等我大学毕业,一定找个好工作,让您和妈过上好日子。"我握紧父亲的手,声音哽咽。
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有出息就行,爸妈不图别的。"
八月初,我收拾行李准备北上求学。县里很少有人能考上北京的大学,邻居们都来看"状元",脸上带着羡慕和敬佩。
临行前一晚,父亲已经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走动了。他叫我到他房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这是爸这些年攒下的一点钱,原本是想给你交学费的,现在有了赔偿款,这钱你拿着在北京用。"父亲把信封塞进我手里,"大城市消费高,别委屈了自己。"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起皱的票子,大多是皱巴巴的十元、二十元纸币,显然是父亲日积月累省下来的。数了数,整整两千块。
"爸...这..."我一时语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别嫌少,爸就这点本事。"父亲拍拍我的肩膀,声音低沉,"到了北京好好学,别辜负了这么多人的期望。"
出发那天,全村人几乎都来送我。父亲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目送我坐上去县城的班车。
他没说多余的话,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背,那双曾经有力的手,此刻竟有些颤抖。
母亲塞给我一个包袱,里面是她连夜做的几身换洗衣服和一袋咸鸭蛋:"到了北京记得给家里写信,有事别瞒着我们。"
班车启动时,我透过车窗,看见父亲倔强地站得笔直,仿佛要用那不再挺拔的身躯,支撑起我飞向远方的梦想。
大学四年,我省吃俭用,靠着奖学金和假期打工,减轻家里负担。每次寒暑假回家,都能看到父亲的恢复情况。
他再也回不到工地干活了,但在大伯的帮助下,在家附近开了个小卖部,卖些日常杂货和学生文具,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至少能维持基本生活。
更让人欣慰的是,公司的赔偿款解决了燃眉之急,让家里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大学毕业那年,我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一份北京某中学的教师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几乎全部寄回了家,给父母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
父亲在电话那头笑得像个孩子:"现在全村看球赛,都来咱家看!"
母亲则在电话里唠叨:"别舍不得花钱,年轻人要吃好穿好,别亏待了自己。"
工作后的第三年,我攒够了钱,把父母接到北京来住了一个月。
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在北京的街头,对着高楼大厦啧啧称奇的模样,我的内心既自豪又心酸。
在天安门广场上,父亲仰望着那面五星红旗,眼里闪烁着泪光:"想不到我周建国的儿子,真能在北京站稳脚跟。"
母亲则在故宫的角楼下,拉着我的手感慨:"值了,当初再难也值了。"
回乡的火车上,父亲忽然对我说:"振兴,爸这辈子没啥本事,除了一把力气啥也没有。当年要不是工地出事,或许咱家日子会好过些..."
我打断他:"爸,您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培养了我。"
父亲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笑容里满是欣慰和自豪。
如今十年过去,我已在北京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小家。每年春节,我都会带着妻子孩子回老家过年。
父亲的腰伤早已不碍事,但也干不了重活。他和母亲依旧经营着那个小卖部,日子过得安稳踏实。
每次回家,我都能看到院子里晾着的新衣服,桌上摆着的好酒好菜,还有父母脸上那抹掩不住的幸福笑容。
去年春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父亲举起酒杯,声音有些哽咽:"这辈子多亏了大家。我周建国这辈子,有老婆,有儿子,有亲人,有朋友,就算天塌下来,也顶得住。"
我看着这个已经花白头发的男人,眼眶湿润了。在那个危难的时刻,是他教会了我什么是坚韧,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
是啊,有时候生活会让天塌下来,但只要有亲人相扶持,有朋友相帮助,再大的困难也能扛过去。
那些年的艰难岁月,终究化作了今日的温暖团圆。这或许就是生活最大的馈赠——在经历风雨后,更懂得珍惜阳光的温暖。
父亲常说:"人这辈子,富贵不富贵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头亮堂,面子上硬气。"如今我终于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分量。
在这个物质愈发丰富的年代,那些支撑我们度过困境的情感和力量,那些在危难时刻伸出的手,那些无言的坚持与付出,才是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天再次塌下来时,我们依然能够顶住,因为我们拥有彼此。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