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春天,老伴儿走得很安静。安静得像她平时做事那样,从不惊动任何人。村里人都不敢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那天早上,我习惯性地叫她起床喝药,她没应我。我以为她睡得沉,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却是冰凉的。
那年春天,老伴儿走得很安静。安静得像她平时做事那样,从不惊动任何人。村里人都不敢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那天早上,我习惯性地叫她起床喝药,她没应我。我以为她睡得沉,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却是冰凉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几天的。我记得村里的王婶过来帮忙料理后事,记得儿子从城里赶回来,记得孙子哭得脸都肿了。但具体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就像有人把我的记忆掏空了一块,只剩下一个黑洞在那里。
有段时间,我连饭都不想做。早上起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到了中午也不觉得饿。邻居李大爷看不下去,常端着他家的饭菜过来,硬是逼着我吃两口。我们俩坐在老槐树下,他说着村里的闲事,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
那把她用了二十多年的剪刀还挂在厨房的墙上,我舍不得动。洗菜的盆子还是她常用的那个,虽然边上已经缺了一块。床边的柜子上,还放着她织到一半的毛衣,毛线球安静地躺在针头旁边,好像在等她回来继续。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了自己做饭、洗衣服。虽然做出来的饭菜总是咸了或者淡了,洗出来的衣服也总有些地方没搓干净。但我想,这样也行,至少能活下去。
村里人总劝我再找个伴。刘婶子三天两头地来我家坐坐,说她表姐家有个五十多岁的寡妇,人挺好,会照顾人。王大爷喝了酒就拍着我的肩膀说:“老杨啊,人这辈子不就是个伴儿吗?你这么过下去可不行啊。”我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我儿子也打电话来,说:“爸,要不你来城里住吧,我们照顾你。”我拒绝了。这个村子里,每条路、每棵树我都熟悉,每一块土地都有我和她的记忆。我要是离开了,总觉得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去年冬天,我收拾柜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我和老伴儿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几封信。那是我当兵时写给她的。信纸已经发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了,但还能看清。
“小芳,今天训练很累,但想到你在家等我,就又有了力气……”
“等我退伍回来,一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把这些信保存了这么多年。我们结婚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两个人忙着种地、养孩子,很少说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有时候,我甚至会凶她几句。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老伴儿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蓝色衣服,坐在我们家门前的石凳上,冲我笑。她的笑容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我伸手想碰碰她的脸,却怎么也碰不到。我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脸上全是泪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春天,我在院子里种了些菜,老伴儿生前最爱吃的茄子、黄瓜。夏天,我坐在门口的树荫下乘凉,听着知了叫个不停。秋天,我一个人收割了地里的庄稼,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冬天,我烧着火炉,看着外面的雪花飘落,想起老伴儿生前爱看下雪的样子。
说来也怪,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她还在身边。有时候做好饭,会下意识地喊她来吃。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像能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每到这时,我就会对着空气说几句话,好像她真的能听见似的。
“今天王婶家的孙子考上大学了,你知道吗?”
“小杨家的母猪又下了七个小猪崽,真有福气。”
“你走后,我学会了做你最爱吃的炖豆角,就是味道比不上你做的。”
村里人都说我神神叨叨的,可能是一个人住太久了,脑子有点糊涂了。我不反驳,随他们怎么说。只有我知道,和她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她就在我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昨天,邮递员骑着摩托车来到我家门口,说有一个包裹。我纳闷,谁会给我寄东西呢?儿子平时都是直接送东西来,很少用邮寄的。
邮递员递给我一个纸箱,不大,但挺沉的。上面的寄件人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和地址,是县城那边的。我道了谢,把包裹拿进屋,放在桌上,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拆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木盒子,上面雕刻着花纹。盒子下面垫着一封信。我先拿起信,拆开来看:
“杨伯伯,您好。我是李医生,曾在县医院工作,五年前负责照顾过您的爱人杨芳阿姨。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
在杨阿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常常和我聊天。她告诉我,您们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她从来没有送过您什么像样的礼物。她很遗憾自己没能给您更好的生活,但她说您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就托我帮她完成一个心愿。她用积蓄买了一块手表,让我保管五年后再寄给您。她说,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您买的礼物,她希望您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已经走出了悲伤,开始新的生活。
杨阿姨是个很坚强的人,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表现出多少痛苦。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她担心您会太想念她,忘了照顾自己。所以她特意嘱咐要等五年后再把礼物送到您手中,因为她相信那时您一定已经学会了一个人好好生活。
附上的录音带是杨阿姨留给您的,希望能给您带来些许安慰。祝您健康长寿。
李医生敬上 2025年4月15日”
我的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把信看完。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子,里面是一块男士手表,款式简单大方,正是我一直想买但舍不得花钱的那种。盒子底部还有一盒录音带。
我颤抖着拿出那盒录音带,吹掉上面的灰尘。好在家里还有那台老式收音机,是老伴儿生前常听的。我摸索着把录音带放进去,按下播放键。
刺啦刺啦的杂音过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她,是我的老伴儿。
“老杨,是我。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已经过去五年了。你还好吗?有没有按时吃药?衣服有没有常换常洗?”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还是那么温柔,就像平时唠叨我一样。
“我知道你这个人,倔得很,肯定不肯再找个伴儿。其实我不在了,你找个人照顾你,我是不会怪你的。但我也知道,你八成是舍不得我,宁愿一个人过。”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呼吸。
“这些年,我没给你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总是你买东西给我。这次,我想送你一块手表,算是我欠你的。你一直想买块好表,可是为了省钱给儿子交学费,一直没舍得买。现在儿子有出息了,你也该享享福了。”
“还有啊,别总想着我。我过得挺好的,你别担心。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多出去走走,和村里人说说话。你这人就是太闷,有什么心事都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记得菜园子里的茄子要常浇水,不然就长不好了。你做饭的时候,盐少放点,你那高血压不能吃太咸的。冬天到了记得多穿点,别舍不得煤,屋子里冷了会生病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就像平常一样。我坐在椅子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流。这五年来,我第一次又听到了她的声音,真切得就像她正坐在我对面说话。
“老杨,我们在一起四十多年了,我这辈子啊,过得挺值。虽然苦点累点,但有你在身边,我就觉得什么都不怕。现在我要走了,你别太难过。人这一辈子,总有说再见的时候。我先走一步,以后你来了,我在那边等你。不过你可别着急,好好活着,活到九十岁,一百岁。”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清了。录音带放完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我摘下老花镜,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把手表戴在手腕上。表盘后面刻着一行小字:“时光易逝,爱永恒。”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突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那是老伴儿身上常有的皂角味。我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仿佛看到她就站在门口,冲我笑着。
“谢谢你,老伴儿。”我对着空气说道,“我很好,你放心。”
窗外,春天的阳光洒在院子里。我种的那棵桃树开花了,粉红的花瓣随风飘落,像是在空中跳舞。我想,明天,我该去看看邻居家新出生的小孙子了。还有,王婶前几天说要教我包饺子,我得去学学。
生活还在继续,而她,也一直都在。
村里午后的阳光总是慵懒的,照得老屋的瓦片泛着温暖的光。我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手上戴着那块表,眼神落在远处的田野上。这个季节,麦子已经淡黄,随风起伏,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李大爷拄着拐杖从门前经过,看到我就停下来。
“老杨,这表不错啊,新买的?”
我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只是说:“是啊,挺好的一块表。”
李大爷也不多问,聊了几句村里的闲事就走了。我知道他是个明白人,看出我不想多说,就不会追问。这样的默契,只有在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才会有。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老伴儿要等五年后才让李医生把表寄给我?是不是她认为,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从失去爱人的痛苦中走出来?
可能是吧。这五年来,我确实学会了一个人生活。虽然日子过得简单,但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茫然无措。我会做饭了,会洗衣服了,甚至学会了用儿子给我买的那个智能手机,偶尔还能和远在城里的孙子视频通话。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再找一个伴儿。不是因为放不下老伴儿,而是因为我知道,这辈子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像她那样了解我、包容我。
就在昨天,村里的刘婶又来做媒,说镇上有个退休的小学老师,今年六十出头,性格温和,会照顾人。我直接拒绝了,刘婶有些生气,说我太固执。她不明白,不是我不想有人陪伴,而是我已经有了最好的陪伴,即使她已经不在人世。
录音带我已经听了无数遍,几乎能背下来了。每次听,都仿佛她就坐在我对面,和我唠家常。有时候,我会回应她,告诉她村里的新鲜事,或者儿子家的情况。这样的对话,外人看来或许有些可笑,但对我来说,却是最真实的陪伴。
前几天,我去了趟县城,买了些种子和农具。路过那家老伴儿生前常去的小吃店,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店里的老板娘还记得我,热情地招呼我坐下,给我上了一碗老伴儿最爱吃的臊子面。
“杨大爷,好久不见了。”老板娘笑着说,“你老伴儿在世的时候,常带你来吃面,说你爱吃我家的臊子。”
我愣了一下,不记得老伴儿说过这话。仔细回想,确实是她总提议来这家店,而且每次点的都是臊子面,说是我爱吃。其实,我更喜欢牛肉面,只是从来没告诉过她。
这些年,我们之间有多少这样的小误会和默契,已经无从考证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彼此的生命中,即使是以这样的方式。
走出面馆,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路过一家服装店,橱窗里的一件蓝色连衣裙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老伴儿喜欢的款式,朴素大方,袖口还有一圈细小的花边。我记得她年轻时有一件类似的裙子,常在夏天穿。
我站在橱窗前,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回家的路上,我在想,如果老伴儿还在,我一定会给她买那件裙子。不管她嫌贵还是说不实用,我都会坚持买下来。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喜欢。
人啊,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总是在来不及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回到家,我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我回来了。”屋子里回荡着我的声音,没有人应答。我知道不会有人应答,但还是忍不住这么做。就像她离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和她说晚安,即使知道不会有回音。
那天晚上,我梦见我和老伴儿又回到了年轻时。我们站在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她穿着蓝色的连衣裙,笑着对我说:“老杨,你说,咱们这辈子,图啥呢?”
我想了想,回答说:“图个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吧。”
她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咱们这辈子,值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在梦中,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梦,而是几十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一幕。只是当时,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着揽过她的肩膀,说:“走,回家吃饭去。”
而现在,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我能回到那一刻,我会认真地告诉她:“值,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值得。”
醒来后,我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月光。明天,我要去镇上买那件蓝色的连衣裙。不是为了纪念,而是因为,我知道她会喜欢。
这就是生活吧,即使失去了挚爱,我们依然要继续前行。而那些美好的回忆和深沉的爱,会一直陪伴我们,直到生命的尽头。
老伴儿说得对,五年的时间,足够学会坚强。但她或许不知道,爱一个人,哪怕只是记忆中的爱,也足以支撑一个人走完余生。
包裹里的手表,现在正安静地躺在我的手腕上,秒针一下一下地走着,提醒我时间不停,生活也要继续。
而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从未离去。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