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散伙?"我捏着凉毛巾坐回床边,妻子的四个字让六十三岁的我如坠冰窟,"老伴,你说什么?"
夜半情事
"散伙?"我捏着凉毛巾坐回床边,妻子的四个字让六十三岁的我如坠冰窟,"老伴,你说什么?"
秀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眼睛看着天花板而不是我,"我说,咱们搭伙这么多年,要不分开睡吧。"
我叫陈国强,今年六十三岁,退休前是一家国营机械厂的工程师。
妻子王秀兰比我小两岁,一直在街道办工作到退休,是个热心肠的"老娘舅",总爱在单位里给人调解纠纷。
我们是七九年经人介绍认识的,那年我二十七岁,她二十五岁,都是单位里的積極分子。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进城市,大家的心情都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到处都是"赶上时代"的口号和奋斗感。
记得相亲那天,我穿着从供销社好不容易买到的"的确良"衬衫,头发用水抹得油光锃亮,手里攥着两张电影票——《小花》,当时轰动全国的热门影片。
秀兰穿了一条蓝色的确良的连衣裙,头上别着一朵红花,腼腆又大方,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那一刻我就知道,这辈子非她不可了。
工厂里办集体婚礼那天,我们分到了厂宿舍,一间十二平米的小屋,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方桌,但那时候的我们觉得这就是天堂。
四十年过去,头发花白了,腰也弯了,但日子过得平和踏实,就像我们床头柜上那个走了四十年的上海产钻石牌闹钟,不紧不慢,但从未停摆。
我一直有熬夜看新闻的习惯,特别是退休后,常看到深夜,有时候会看《新闻联播》重播,有时候会看谍战剧。
秀兰习惯早睡,她总说:"你小点声,别把我吵醒,明天我还要去老年大学学书法呢。"
我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挪到客厅,调低电视音量,等困了再蹑手蹑脚回到床上,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打扰她的梦乡。
前些年还好,不知从何时起,我渐渐有了老年人的通病——前列腺肥大,频繁起夜。
刚开始一晚起一两次,后来发展到三四次,每次起夜都像执行什么特殊任务一样,摸黑前往卫生间,摸索着开关,憋着尿不敢冲马桶,就怕惊醒老伴。
"啪嗒",身后卧室的灯亮了,把我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做贼的老头。
"国强,你去几次厕所了?"那天凌晨,秀兰双手扶着床沿坐了起来,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我。
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疲惫,乱蓬蓬的白发让我想起我们年轻时她喜欢扎的马尾辫,如今却只能靠发卡固定。
"没数,可能三次吧。"我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
她叹口气翻了个身,没再说话,肩膀在被子下微微耸动,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
第二天早上,她比平常起得晚了,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像熊猫一样,平时利索的动作也变得拖沓起来。
她倒了杯热水放在我面前,语气平淡:"老陈,咱们搭伙四十年了,我琢磨着,要不分开睡吧,你这半夜起来起去的,我一晚上都睡不好。"
"搭伙"这个词刺痛了我。
在我们那个年代,"搭伙"常用来形容临时结合的夫妻关系,而"散伙"就意味着分离。
我们厂有个老刘,五十岁那年和老伴因为一点小事"散了伙",之后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没几年就去了。
心里一慌,我竟理解成了她要和我分开,四十年的生活在脑海中闪回,从相识、结婚、生子到如今的白发相守,一切都可能因为我的"夜里不安宁"而结束。
"秀兰,我..."我突然说不出话来,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看着面前这个陪我走过大半生的女人,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老年人对孤独的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
"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她看我脸色不对,赶紧补了一句,转身忙活起来,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疲惫和无奈,这不是一句敷衍能掩盖的。
那天下午,我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和满头银发的老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一对老夫妻慢悠悠地走过,老太太搀扶着老头子,说着什么"又忘吃降压药",老头不耐烦地摆手,但还是乖乖从口袋掏出药盒。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我和秀兰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年轻小俩口了,我们都老了,有些事情是必须面对的。
接下来几天,我开始偷偷找办法解决问题。
我减少晚上喝水,电视看到九点就关,尝试各种偏方,老葛头告诉我喝板蓝根能"清热",我就买了一大包;小区门口卖保健品的说灵芝孢子粉好,我就攒下三五块的零钱买了一小罐。
我甚至从旧货市场淘了个特大号的搪瓷便壶放床边——就是那种我们小时候见过的白色的,上面还有蓝色花纹的老式便壶。
但效果都不明显,我依然要起夜,只是尽量动作轻些,有时把便壶拿到客厅去倒,免得冲水声吵醒她。
秀兰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每晚都显得特别疲惫,有时候我半夜醒来,发现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宿舍区的老刘头听说了我的情况,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小瓶黑乎乎的药:"老哥,这是我从乡下带回来的虎骨酒,专门治'老爷们'那毛病,喝了保你夜里稳当。"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倒了一小杯,味道又苦又辣,刚咽下去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吐了个底朝天,差点没背过气去。
"老陈,你干啥呢?咋吐得这么厉害?"秀兰闻声赶来,看见那个小酒瓶,脸一下子沉下来,"你这是喝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想把自己整出病来是不是?"
她接过酒瓶闻了闻,气得直摇头:"一股子酒精和中药味,谁知道是什么东西?你就敢往肚里灌?"
"我就是想..."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想什么想!"她突然提高了声音,这在我们四十年的婚姻中是极少见的,"有什么事不能和我商量?非得偷偷摸摸的?"
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低着头不敢看她,就像当年在厂里被领导批评的时候一样。
秀兰看我这样子,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老陈,咱们都一把年纪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什么事不能明明白白说?非得这样折腾自己。"
这是秀兰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突然意识到,我的隐瞒和胡乱尝试不仅没解决问题,反而让她更加担心和焦虑。
一天下午,趁秀兰去老年大学的空档,我独自去了社区医院。
坐在挂号窗口前,我脸上发烧,支支吾吾地跟护士说不出来意,最后还是一旁排队的中年人看不下去了:"大爷,你是不是前列腺的问题?去五号诊室。"
排队的人都笑了,我尴尬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头上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医生倒是很和善,听我结结巴巴地描述症状,还安慰我说这很常见,不用害羞。
经过检查,医生说我确实有轻度前列腺肥大,给了我些药物和生活建议。
"叔,这病不用太担心,按时吃药,少喝水,别吃辛辣刺激的,尤其晚上,另外适当锻炼,走路、打太极都行。"他边写处方边说,"最重要的是规律作息,早点睡,少熬夜。"
我暗暗松了口气,至少问题有解决的希望了,拿着药和诊断单走出医院,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回家路上,我经过花鸟市场,看到一家小花店里的康乃馨特别鲜艳,想起秀兰最爱这种花,就买了一束。
花店老板娘调皮地问:"老大爷,今天什么日子啊?买花送老伴?"
"就是想给她买束花。"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看您挺面熟的,是不是住北门那个老宿舍区?"花店老板娘包花的手停了下来。
"是啊,咋了?"我有些奇怪。
"那您老伴儿是不是姓王的?经常穿一件蓝格子衬衫?"她继续问。
我点点头,更惊讶了。
"哎呀,她前几天来我这买过花,还问了老年人睡眠问题呢!"老板娘笑着说,"我给她推荐了薰衣草香包,说是能助眠。"
我一下子愣住了,原来秀兰也在为我们的问题想办法。
推开家门,秀兰正在翻我的抽屉,听见声音回过头,看到我手里的药袋和诊断单,她眼圈红了。
"你这人,有病怎么不和我说?"她声音哽咽,眼睛里有心疼也有责备,"我只是想分房睡,没说要分开生活啊!"
我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搭伙"的意思,心里的大石头彻底落了地,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傻啥呢,笑得跟老猴似的。"她嘴上嫌弃,手却接过我的药袋仔细查看。
"医生说问题不大,按时吃药,过段时间就能缓解。"我握住她的手,"咱们都老了,有些事情咱们得适应。"
她点点头,眼里的担忧和心疼让我感到温暖,然后突然注意到我手上的花:"买这干啥?又不是啥日子。"
"就是看见了,想起你喜欢。"我把花递给她,"听说你去买薰衣草香包了?"
"谁告诉你的?"她脸一红,像当年害羞的姑娘,"我就是睡不好,想试试。"
当晚,秀兰把我买的药分成小包,贴上标签:"早""中""晚",还特意给我找了个小闹钟,提醒我按时服药。
我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讨论起"起夜"这个话题,虽然有点尴尬,但心里都踏实多了。
"要不我睡客厅吧,别影响你。"我提议。
"那怎么行,客厅冷,再说了看病还要人照顾呢。"她坚决不同意,反而把自己的枕头拿到我床边说,"我再陪你睡几天,等你好些咱再说。"
按照医生的建议,我开始了规律的生活:晚上八点吃药,九点关电视,减少水分摄入,白天则跟着小区的太极拳队活动筋骨。
秀兰也变得更体贴了,每晚都在床头放一杯温水和药,还买了那种很贵的无声拖鞋,说是让我起夜时穿。
一周后,我的情况有了明显好转,起夜次数减少到一到两次,而且动作也更麻利了,基本不会吵醒秀兰。
但她还是会在我回到床上时轻声问:"上厕所去了?舒服点没?"
我知道她其实是被我吵醒了,但她假装自己刚好也醒了,不想让我有心理负担。
"好多了,你接着睡吧。"我轻声回答,然后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满是感动。
有一天晚上,我如往常一样起夜,蹑手蹑脚地回到床边,发现秀兰手里攥着一个小本子,上面记录着我每天起夜的情况和药物反应。
这个发现让我鼻子一酸,四十年来,我们经历过贫困、疾病和孩子的离家,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刻地体会到"相濡以沫"的含义。
我们的儿子国庆从外地打来电话,得知我生病的事情后很担心,要赶回来看我,被我们婉拒了。
"爸,您那边有啥需要帮忙的?我立马订机票回去。"电话那头,儿子急切的声音传来。
"不用不用,小毛病,老太婆照顾得很好。"我笑着回答,看了一眼在一旁听电话的秀兰,她也对我笑笑,一副"你看我多能干"的表情。
"那好吧,您可得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别硬撑。"国庆不放心地叮嘱。
挂了电话,秀兰舒了一口气:"幸好咱们没让他回来,这一来一回多折腾。"
我点点头:"是啊,咱们老两口的事儿,自己解决就行。"
厂里老刘听说我吃药的事,特意来家里看望,带了一袋子水果,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秀兰在教我打太极,两人在客厅里摆着"白鹤亮翅"的姿势,笑得前仰后合。
"老陈啊,看你这样子,病好多了?"老刘放下水果,笑呵呵地说。
"什么病不病的,就是上了年纪的毛病,慢慢调理呗。"我不好意思地应着。
"还是老大姐照顾得好啊!"老刘看着秀兰,竖起大拇指,"要是我那口子有您一半细心,我也不至于一个人守着个空房子了。"
秀兰不好意思地挥挥手:"去去去,净说些没用的。"
送走老刘,秀兰若有所思:"老刘自从'散伙'后,真是老了十岁。"
"是啊,"我轻声回应,"能白头偕老的伴儿,是福气。"
秀兰突然凑过来,小声说:"老陈,我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这么神秘?"我好奇地问。
"我去社区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我有些耳鸣,这段时间睡不好,可能也有这个原因。"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全是你起夜的缘故呢。"
"你啥时候去的医院?怎么不跟我说?"我有些惊讶。
"就前几天,你去超市那会儿。"她低头摆弄着手指,"我也不想让你担心,咱俩半斤八两,都瞒着对方看病。"
我们相视而笑,都为自己的"小秘密"感到好笑又感动。
晚上,我们依旧睡在一起,只是床头多了两个小药盒,一个是我的前列腺药,一个是她的耳鸣药。
她把自己的枕头挪回原位,小声说:"老陈,其实我想通了,咱们一辈子都在一张床上睡,这会儿分开算什么事儿?你起夜我就起夜,大不了白天补觉。"
我摇摇头:"那怎么行,你耳鸣就得好好休息,我要是老打扰你,病情加重怎么办?"
"那你有啥打算?"她问。
"咱家不是有个小次卧嘛,我收拾收拾,睡那屋去。"我拍板说,"等咱俩都好些了,再商量。"
第二天,我们一起收拾了小次卧,铺上新买的床单,连老旧的台灯都换成了亮度可调的新款。
搬去小次卧的第一晚,我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心里空落落的。
四十年来第一次分床睡,那种失落感比我想象的要强烈得多。
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经过主卧门口,听见秀兰在翻来覆去,知道她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我在厨房煮粥,秀兰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来:"你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撒了个谎,"你呢?"
"我也挺好。"她也明显在撒谎,眼圈比昨天更黑了。
我们就这样各自睡了将近两周,药物开始起效,我起夜的次数明显减少,她的耳鸣也有所缓解。
但我们都瘦了一圈,茶饭不思,连社区组织的老年活动也提不起兴趣。
一天晚上,我照例去小次卧睡觉,刚躺下不久,就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我坐起身。
秀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旧枕头——那是我们结婚时用的老枕头,已经泛黄,但被她收得很好。
"老陈,我睡不着。"她站在门口,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也是。"我坦白道。
她坐到我床边,轻声说:"四十年了,习惯了有人在身边,突然没了,浑身不自在。"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这样呢。"我笑了。
"不如......"她犹豫了一下,"你回来睡吧,大不了你起夜我戴耳塞。"
"那不行,影响你休息。"我坚持。
"要不,我搬来和你一起睡小床?"她突然提议。
我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这单人床哪睡得下咱俩啊?"
"试试呗,年轻时候不也挤过吗?"她狡黠地笑了,一下子又像回到了年轻时候。
就这样,我们带着各自的药盒和老枕头,挤在了小次卧的单人床上,我起夜时她会醒来,但不再抱怨,只是轻声问我要不要帮忙;她耳鸣犯了,我会轻轻按摩她的耳朵和太阳穴,直到她再次入睡。
一个月后,医生说我的情况明显好转,可以逐渐减药了;秀兰的耳鸣也控制住了,不再严重影响睡眠。
"看来老两口的'分床危机'解决了?"医生笑着问。
"没分成,反而挤一张小床去了。"秀兰不好意思地回答,引得诊室里的人都笑了。
回到家,我们把主卧的大床收拾好,又把两个枕头并排放在床头。
"老陈,"秀兰突然郑重其事地说,"以后有啥事咱们都直说,别藏着掖着,行吗?"
"行。"我点点头,拉起她的手,"咱们还能'搭伙'多少年?得好好珍惜。"
"谁跟你'搭伙'了?"她佯装生气,"那是'结发夫妻'!"
"对对对,结发夫妻。"我笑着纠正自己,心里暖烘烘的。
四十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年轻时候熬过了苦日子,如今也能一起面对衰老带来的不便。
在暮年时光里,我们学会了一个简单却深刻的道理:婚姻从来不是一帆风顺,而是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互相体谅,共同面对那些悄然而至的衰老与不便。
我看着秀兰在灯下理着抽屉里的药盒,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明亮,心中涌起一阵温柔。
"老伴,"我轻声唤她,"你说,咱们这辈子,值得吗?"
她头也不抬,只是用一贯调侃我的语气说:"你说呢?大半辈子的苦都吃了,这会儿还问值不值得?"
然后,她转过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笑意如当年一样明媚:"能找个起夜都这么小心翼翼的老头子,当然值得。"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