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回家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5-14 11:36 1

摘要:归程的这天是立秋。车轮飞驰,山川在后视镜里像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地下沉,高速路旁的树影像粗壮绳索,解缆了我这一艘小小的归舟,隧道里的灯点亮的方向叫故乡。我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把油门放松些,再松些,把车轮放慢些,再慢些。脑海不由自主地冒满问号:八年算不算一场阔别

潮新闻客户端 吴西西

我要回家了。我终于能回家了。

临别时,好友送来一句诗:“乍起秋风恰恰好,一帆直往海门飞。”是啊,我的归心箭终于搭上了弓弦,我的还乡帆终于张了一次顺风。

归程的这天是立秋。车轮飞驰,山川在后视镜里像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地下沉,高速路旁的树影像粗壮绳索,解缆了我这一艘小小的归舟,隧道里的灯点亮的方向叫故乡。我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把油门放松些,再松些,把车轮放慢些,再慢些。脑海不由自主地冒满问号:八年算不算一场阔别?家里有没有经受住风雨的漫漶?门前的树,屋后的井,故园风景是否还似当年……

家门口右侧有一棵桂花树。当时村里统一做绿化,我的祖父对着成批运来的桂花树,挑挑拣拣,选定了一株主干壮直、分枝高朗、细枝茂盛的金桂。种植后,祖父视这棵村树为家树,定期浇水,择期施肥。比起邻近的桂花树,我家的这棵显得更为郁郁葱葱。次年秋天,祖父折了一枝桂花送给祖母,因她的名字中有一个桂字。伤心的是,才到第二年的春天,祖母因重病不幸去世。此后四年,我的祖父日日照看着这棵同名的树,闲谈里他只说那花开得如何,那枝长得如何,再也没有提过一个“桂”字。

门前左侧有一棵枇杷树。就在种桂花树的前月,我把枇杷籽撒在门口。绿化时右侧种了桂花树,左侧铺成了小草坪。不久,一棵枇杷小苗从草坪下底钻了出来,并且只长了这一棵。祖父担心枇杷树易生易大,将来会遮荫门口,他主张拔去。我半是撒娇半是邀功争取到了祖母支持,“这枇杷是我播种的,将来生了枇杷是要请你们尝尝的。”难过的是,第四年的秋天,祖父因突发恶疾撒手人寰。当时,枇杷树比我高不了多少,一样的年轻弱质,一样的无花无果。

屋后有一口井。我太渴望能拥有一口水井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尽管家家通上了自来水,但我家依然习惯去池塘洗衣服。不过,冬天的池塘水刺骨冰冷,洗完一桶衣服,手指麻木红肿,等回温过来,又那么痛。有好几次晾衣服时才发现指节处破了皮,渗着血丝。我想,定是在石板上揉搓衣服时不小心擦伤的,水太冷了,手冻得都没了痛觉。夏天的池塘水浅少又混浊,天蒙蒙亮就要起床,既要趁着隔夜的水尚还澄清的时候,还要抢在农田灌溉开始之前洗好衣服。要是家里有水井就好了,冬天的井水是温暖的,夏天的井水是沁凉的,甚至还可以镇出个冰凉的西瓜。

当屋子修建完工的时候,打井队天天来到我们村里。一向勤俭的祖母反而劝我不要打井,“你放心,等搬进了新家,咱们买洗衣机,买电冰箱,井是用不到的。”原来邻居家打井大约要花六七百元(六十口径,深十二节),而一吨自来水只要伍角三毛钱。正在雇施工队打井的邻居们听见我家的争议,建国嫂嫂说:“洗被子、凉席的时候,井水能派打用场的。”候青婶婶说:“我后门还要放个水槽咧,打个水井多方便。”尽管祖父母不是很情愿,在我作出了使用压岁钱打井的承诺后,他们总算同意了。

当天,打井队为我家打了当时全村最瘦小的井——四十五口径、深六节的水泥管小井,拢共花去二百六十元。井口最初离地面有五六十公分高,后来村里环境改造,为每家每户的后院回填垫高,井口离地面只剩下二十来公分高,这样一来反倒有了安全的隐患。我之好用一个木框子把井罩住,以提醒经过的路人。可总有好奇的人要掀开看看,以为存放着什么好东西。不久,邻居小友阿哥送来一只钢筋水泥浇筑、橡皮轮胎包边的井盖,分量相当沉,大小正合适,这下子总算把井盖得严严实实了。

我家的井,很温顺,无论冬夏,水位线离地面都在一米之内。我家的井,懂音乐,当我蹲伏在井口,对着井下唱歌,它会和声,还会给出奇妙的混响,水位高时回声隆隆,水位低时回声郎朗。我家的井,脾气也乖,每天只准我打上个二十来桶,毕竟管节少,水容量很有限,继续打水,它就“犯浑”给我看。又或者它是真的乖,是在告诫我不可过劳,今天歇息,明天再来呢。

祖父走后的第二年,我赴外谋生,父亲因健康原因早已入住养老院多年。家,从那时起,成了空空的屋子。

水井。资料图。视觉中国。

我回家了,我终于到家了。

门口的枇杷树已高过了二层阳台的栏杆,“今已亭亭如盖矣”原来是这样的景象。桂花树比以前大了,但东侧稀疏西侧盛,仿佛有点倾倒,倾倒得有些许伛偻,树色也比较焦黄,焦黄得有些许憔悴。这姿态神色,让我想起故去了的倚门倚闾的老祖母。

我预料了家里的蛛网挂壁,尘灰满地,也设想了后院的杂草丛生,水槽破碎。然后当来到后院,还是怵目惊心。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眼前景象与两千年前的诗句多么相象。阔别八年的家,弃置八年的井。我的庭中藤蔓满,可怜井上樟树生。我的耳朵听见诗里嗡嗡的哭声。

地上长满了旅藤,他们横经竖纬交织在一起,在井字砖的空缺处四处扎根,占领了整片后院。我把抬起脚踩上去,鞋子陷进了藤蔓里,裤腿也被藤蔓上的小刺嘶嘶啦啦地咬住。捏住没有刺的一小截,但我拉不断,扯不开这丛生的藤蔓。井边长着一株旅樟,根桩死死地嵌在井壁和大地间的罅隙,囚于此处,它压抑地长成了一从灌木。我从未见过这样一棵这样畸形、扭曲、矮小、困顿的香樟树。

我双手抓住井盖上的把手,移开的时候,无数黑色小甲虫从井口爬出,他们的列阵纷纷,全军遁入了草丛,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不是井口散发出的酸臭气味,我都要怀疑,刚刚经历的是不是盗墓小说的场景。

我立在井旁,水位很高,但水面很黑,照着我流泪的面庞,我喊了一声喂,水面一动不动,井里一声不响。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诗句还在我脑海中回荡。嗡嗡的哭声是我的,井中的人儿,极力地抿着嘴,微微颤抖着。我的心肠抽搐着,气息从鼻子里哼哼哼地出去,眼泪扑嗽嗽的落。我抬起头,朦胧的眼前好像飞过去几只鸟雀。想起京剧《白蛇传》里有一句,“学燕儿,衔新泥,重把窠做”。

我回家了,终有一天,我那年迈病弱的父亲,也将归来,像一片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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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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