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评书「上户口」,为说书人「立传」,他是被命运逼着说书的田连元

360影视 欧美动漫 2025-05-14 12:36 1

摘要:推开房门,看到田连元站在阳光里,扶着助步车。他说:“前两年啊,中风了,腿脚不利索了。”这一开口,多么熟悉的声音,穿过岁月,一下让人回到守在电视旁听评书的时光。作为听众,你或许听熟了《水浒传》《杨家将》,又或许难忘在电视里见到他表演评书——一招一式,你来我往,动

推开房门,看到田连元站在阳光里,扶着助步车。他说:“前两年啊,中风了,腿脚不利索了。”这一开口,多么熟悉的声音,穿过岁月,一下让人回到守在电视旁听评书的时光。

作为听众,你或许听熟了《水浒传》《杨家将》,又或许难忘在电视里见到他表演评书——一招一式,你来我往,动作潇洒。你曾经也跟着人物紧张,跟着故事悲喜,一边想象着梁山泊的“好汉世界”,一边期待着“下回分解”。

人们赞誉他为评书界的常青树,国家颁给他殊荣,而他也坚持“老百姓在哪里,我就说到哪里”,上部队、下厂矿,最高到过海拔5100米的红其拉甫国门,最深到过地下1300米的徐州煤矿。在边防前线时,战士们围坐在篮球场上听他说书。20多分钟一段书,说完两段,他穿的胶鞋鞋底都热化了,粘在地面上挪不动步。

有一次,他到公社去演出,人家说,我们这个沟里没电,没有收音机,也没有电视,有一个老太太出不来门,从来没看过节目。他拿着一把扇子,到那沟里去给她说了一段“程咬金卖耙子”。说完了要走的时候,老太太问,你说那个人他后来怎么的了?原来,她还沉浸在书里。

近年来,田连元不仅出版了中国曲艺发展史上第一本评书高等教育教材,还构建起评书表演的理论体系。

他的“三壁书房”,摆满历史典籍、人物传记。书桌前有一扇窗,窗外能看到车水马龙的三环路。前几年,他每天到丰台公园练功,站桩、踢腿,再打一套形意拳。但现在,他日常出门只为去晒晒太阳,剩下的时间,全部投入到研究评书的理论体系中。与他一辈子志同道合的夫人刘彩芹这样说:“他这一辈子没离开过书本,除了看书没有别的嗜好。他太真诚了,做什么事都特别认真,不会说假话。这就是他,一辈子就这么走过来,他太累了。我心疼他,但也很支持他。到这个岁数,他写完的东西都是先让我看,我们两个还在不断谈论艺术,一辈子没变。”

如今,说评书的田连元给评书“上户口”,为说书人“立传”,这个说书的梦圆满了吗?他说,艺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我一辈子说了三辈子话,人说我是说书先生,其实我是永远不毕业的学生。这是真话,因为研究评书到什么时候都没个完。”

田连元和妻子刘彩芹在家中

评书是传统艺术的活化石

北青报:前不久您在《人民日报》刊文讲述了古代说书人的故事,还对评书表演的理论有一番总结,令人耳目一新,引发读者关注。

田连元:这些年我在研究中国评书史。实际上历朝历代的说书人在历史笔记小说里都有记载。在文章里,我就写了说书人柳敬亭学艺的故事,因为我从这个故事中深刻领悟到“说书何其难也”。

说书人都知道古有柳敬亭。他是明末清初的大说书家,他的成功源于恩师莫后光。历史记载,莫后光在一个庙里说《水浒》、说《隋唐》,三伏天最热的时候,几百个听众没有扇扇子的,因为莫后光这一说书,把大伙说得都忘了扇扇子。这是说书人的魅力。柳敬亭想投奔名师,于是便有了柳敬亭三见莫后光的故事。第一次见,柳敬亭其时说书也已小有名气,但莫后光跟他说,世间万物,要说的,你都得了解,不然就说不明白书。柳敬亭回去又演了三个月,再让莫后光看。莫后光说,你只是把观众逗笑了,这很容易。于是柳敬亭又走了。三个月后,他说书时,台下人听到吃惊的地方,“舌头都翘了起来”。莫后光终于认可他说书有了几分成绩。后来,柳敬亭说书时举手投足都有意味,人没说话,就能把情绪带给观众。而观众听说书时,犹如见到了画面,结束时又会感到“什么都没有了”,这就是一种“若有见”“若有亡”的强烈感受。我就想,柳敬亭那个时候听懂了莫后光的只言片语,研究、实践,最终成就了“古有柳敬亭”。他八十岁到北京,还有很多人邀请他到各王府去说书,也说明他说书的影响之大。

北青报:评书的历史底蕴这么深厚,您还发现了哪些有趣的故事?

田连元:其实柳敬亭不是最早的说书人。再早时,比如隋朝时,有个叫侯白的说书人,这个人善于说笑话,说什么都非常生动。他是越国公杨素的一个散官。隋文帝听说了他,把他召来,聊得很开心,就任命他编修国史,给他五品官的俸禄。又比如南宋时,有个讲史艺人王防御(号委顺子),他是在宫廷里吃皇粮拿官饷的说书人,受到当时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的欢迎。听众为之叫绝的,是他“贯穿千古五车书”的“三寸舌”,可见其学识之渊博。

在古代,人们靠听书看戏满足生活情趣、传播历史知识。唐书正史里记载着说书人,说明隋唐时期说书已经十分盛行了。元稹、白居易就喜爱听书。苏东坡还写过说书人的一些事儿:有一回苏东坡上别人家去串门,人家主人给孩子零钱打发他上街听说书去。晚上孩子回来了,苏东坡问他,你听什么书了?小孩说,说“三分”。当时说“三分”就是说“三国”,可见宋朝时三国的故事就已经在民间流传了。苏东坡又问,听得怎么样?小孩说,曹操一倒霉就乐了,刘备一打败仗就哭了。苏东坡当时就感叹说,君子的功业和小人的事迹千百年不可磨灭啊。从历史记载来看,唐宋元明清,历代说书的艺术形式都有据可查。而且,古代说书就是一把扇子、一块醒木,到现在传统的形式也没怎么变,还是这样。所以我说,评书是传统艺术的活化石。

不限制观众的想象

说书的艺术性就在这里

北青报:起初,您如何想到要对评书的表演理论体系进行研究?

田连元:前几年,由中国曲艺家协会和辽宁科技大学组织,要出版一套曲艺专业理论的书籍,包括《中国曲艺发展简史》《快板表演艺术》《相声表演艺术》《山东快书表演艺术》等,一套总共12本。因为我是辽宁科技大学艺术学院的名誉院长,我一想,过去评书没有专业理论,它是挂在戏曲表演类别里的,相当于评书在曲艺里面没有“户口”,所以我就写了《评书表演艺术》这本书,进而深入研究评书的表演理论。

戏剧、戏曲,有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中国戏曲程式三大表演体系,我就想,曲艺的表演体系在哪儿呢?写《评书表演艺术理论》之后,我认为,评书是营造想象的表演艺术,这是一种独特的表演体系。一方面,评书演员要营造想象环境、营造想象人物、营造想象事件,表现方法就是一人多角、虚拟表演,一个人一台戏;另一方面,评书演员还要塑造自我,通俗地讲,叫做有台缘儿——你站在台上,人们就爱看,就有舞台魅力。

我觉得,中国的“斯坦尼表演体系”在明朝时候就有了。你看,评书的特点,就是在有限的时空里,创造出无限的想象。说书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不限制观众的想象。每个观众都有自己的想象,我说潘金莲,艳如三春桃李,美似出水芙蓉。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敷粉太白,敷胭脂太红。不管我怎么描绘,每个人心里边都有一个潘金莲。所以我这个说书的不能限制观众的想象,随着说书人的表演交代,能让不同的观众都情愿跟着他想象,跟着他紧张,跟着他哭笑,跟着他情绪起伏,说书的艺术就在这里。

北青报:您编创的评书,加入新的史料,既保留了传统特点,又刻画了人物的细节,比如《水浒传》就有很多经典人物、情节细节,令人印象深刻。

田连元:评书要的是书外之功。翻开一部说书史,可以看到留在史书中的说书名家必是读书的大家。说书必须先读书,说书说到哪儿就得研究到哪儿。比如说到宋朝的书,就要研究宋朝的典章制度、人物穿什么样的衣服、有什么生活习俗,方方面面。新时代说书,上广播了,上电视了,不能只是照着老说书先生的那一套念下来,得研究透了才行。

我说《智取生辰纲》一节时,说晁盖和白胜等人乔装成商贩挑着白酒上黄泥岗买酒,押运生辰纲的士兵为解渴,争相舀着白酒喝。我当时想,这白酒能像现在的白酒吗?四五十度那不都醉倒了?所以我查了很多资料,才发现原来宋朝喝的白酒是手工榨的酒,有白酒、清酒、黄酒、老酒,其中白酒的度数不高,类似于现在的啤酒。说书时加上这些素材,观众听着就觉得更合理了。还有“孙二娘外传”那段也是我编创的。当时我就想,一个女人她怎么给自己起名叫“母夜叉”?而且这个卖“人肉包子”是从何而来?《资治通鉴》《二十四史》……我用哪块儿我就查哪块儿,交代清楚始末缘由,才能让故事更加合理。

中央电视台导演王枫听过我说《水浒传》,他就感觉我说得比较到位。上世纪90年代初,中央电视台筹备拍摄大型电视连续剧《水浒传》的时候,王枫就找我参与剧本的艺术顾问,我跟了剧组两年,当时的顾问组有红学家李希凡、冯其庸,还有北大教授周强等著名专家学者。所以有人就说,田连元加入顾问组,是把评书艺术无形中抬上了一个高度。不管怎么样,那也是很让人欣慰的一件事。

曾经不愿意说书

命运逼着我说书

北青报:您出身曲艺世家,7岁登台,14岁从艺,17岁养家糊口,20岁进团……回头看,从艺最初有哪些最深的记忆?

田连元:我9岁在津南咸水沽拜师王起胜。当时我师父在天津咸水沽演出,就是说《施公案》,十分红火,场场满座。那时,我坐在一张单独的小板凳上,在书台旁边听他说书。

后来我在津师附小三分校上学念书,三年级时候被评为全校的模范儿童。那时候我不想说书了,我想上学,想上中学、考大学,想开火车、当飞行员。到了五年级,我辍学了。因为父亲生病了,于是我就得靠说书挣钱养家。

我在天津小站开始说书。当时台下没几个人。后来又到杨柳青说书,能给家里挣个三块两块的。那时候我也想过改行考中国戏曲学校,师爷很支持我,同时跟我说,曲艺也不是不好,他说王尊三在解放战争的时候,通过唱一段西河大鼓,就把敌人的一个班给引过来了。

青年时期我遇到一个良师益友,他叫范云,是天津音乐学院的学生,多才多艺,带眼儿的会吹,带弦儿的会拉,唱歌唱得也好。他教我三弦,跟我讲,三弦这个乐器,在乐队里边谁也压不住它。这些,让我觉得做民间艺人也没必要那么自卑了。范云乐观豁达,那时他创作音乐和曲艺作品,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发表,就干脆署别人的名字,只要能发表就行。而且,不论人生道路多么坎坷,他始终很勤奋。他一身艺术细胞,最后学了法律,成了专为百姓打官司的大律师。他曾和我说过,“就想做一个大写的人”。

我后来到胜芳书场说书,人很少。我心说我干不了这个。书场掌柜的叫吴庆山,我到现在还记得,冬天他给我点个炉子,我说您别点炉子,您这挑费更大了。他说,我开得起书馆,点得起炉子,我听你说得不错,将来你成角儿了,别忘了在我这儿练过买卖就行。这话让我很感动。之后我到静海说书,白天没人,人家也不让我说书了,我天天拉三弦。那时候我就想:将来能干什么呢?我在杨柳青跟岳家霖学过武术,不行我就回去学好武术,开武馆,教徒弟,也能挣钱。

后来我到了济南,当时有一个说书的大角儿,叫张立武,他开的书馆,400人的院子天天满座。一个偶然的机会,演早场的张太清先生临时有事,让我替他说了两天《呼延庆打擂》。当时张立武说中场,他早早就来候场。后来,张立武先生的徒弟悄悄跟我说:“俺师傅天天在外头听,怕你顶瓜(行话,紧张的意思),俺师傅说,这个小子将来再发展发展,能出息成个角儿。”这话给我打了一剂强心针,让我坚定了说书的信心。

这时候听说辽宁本溪艺术团招人,我就去了,想着有个团能收留我,就有固定收入了。1960年末我到了本溪,当时团里不缺说书的,我就给大角儿伴奏。这位大角儿就是我现在的老伴儿刘彩芹。她那时候是主演,挣120块工资,我挣60块。虽然当时天天伴奏,但是我老想着,有机会的话我还得说书。

后来,本溪有一个彩屯书场,偏僻路远,我就自告奋勇一个人去。每天骑二十里路,说了一年的书,火了,观众座无虚席。就这样,我为团里挣了不少钱,顺理成章当了评书演员。

我曾经不愿意说书,命运逼着我说书。后来我能说书了,又不让我说书。就这样走到了今天,我还在说书。大概老天就是这么安排的——我就是来说书的。

北青报:您是如何创作表演新评书的?

田连元:1962年初,全国文艺界掀起了“说新、唱新、演新”的高潮。那时候,中国曲艺工作者协会辽宁分会主席王铁夫主持召开了现场交流会,我代表本溪曲艺团参加。这也是我第一次与辽宁省名家“大蔓儿”同台演出,十分激动。这次演出,王铁夫对我非常认可,他和我说了很多影响我一生的话,给了我莫大的鞭策与鼓励。

1965年,辽宁省搞了一次全省范围的“说新唱新”曲艺大会演,我根据铁路职工学雷锋先进事迹创作的评书《追车回电》演出非常成功,一炮打响,很多报社、杂志社采访报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播出了这个作品。从那之后,大家开始知道有一个评书演员田连元。

没过多久,辽宁人民广播电台请我录制长篇广播评书《欧阳海之歌》。播出之后,反响非常好。同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邀请我录制《欧阳海之歌》《渔岛怒潮》两部书。我记得当时送北京来的导演到火车站时,我们相约当年10月见。可还没等到去北京录评书,我就下乡当了农民。

当了三年半农民,在我以为自己的艺术生命就此终结时,县里要排样板戏,找到了我,让我出演《沙家浜》。自此,我逐渐恢复了舞台演出。1973年,辽宁省搞东片文艺会演,我创作表演了评书《新的采访》《没演完的戏》,取得了成功。之后,我又回到本溪市歌舞团工作。

改革开放后,本溪人民广播电台请我录制一部传统长篇评书,我想到了《杨家将》。播出后,反响热烈。当时我说《杨家将》说到了体育馆,五千多人坐得满满的。在体育馆说长书,这是首创。1986年,辽宁省电视台找我录制电视版评书《杨家将》,我力争评书栏目时长至少20分钟,而且下决心在20分钟里,让电视评书给观众带来与广播评书不一样的体验。录《杨家将》时,我每天到公园里过一遍动作、表情。可以说,电视评书《杨家将》是首开电视评书的先河,也让我的名字家喻户晓。1993年,中央电视台开始播出我录制的《水浒人物传》,反响非常好。后来,我不停地写新书、说新书,主要写革命英雄和道德模范的作品,我希望通过这些作品,传递给人们更多的精神力量。

北青报:现在的年轻人也喜欢通过网络平台听书。评书艺术似乎有着穿越时空的力量。

田连元:说书,本来就是平民的艺术。老百姓不读二十四史,不看资治通鉴,他从听书看戏得到历史知识。说书就是讲中国历史故事,说书艺术最根本的一点是真情实感。比如说《瓦岗寨》“对花枪”那一段,把人都说哭了,说到人心里去了,这叫艺术。

北青报:您从艺70年,不仅说书,还弹过三弦,唱过京剧,演过话剧,说过相声,当过导演,做过主持人。现在还在研究说书,令人感佩。

田连元:我就干这个的。我也想知道,笔记文献里有记载的说书人,他们都是什么样的?越研究得深入,就感觉越有意思。比如,张山人是一个在东京汴梁说书的人,他创造了十七字诗,头三句是五个字,最后是两个字。宋朝的时候,有一个丞相贪污,街面上就流传着一首十七字诗:丞相不成相,官银入私囊,百姓都说好,混账。我后来发现,张山人说书中创造并流传下来的这个形式,也是现代“三句半”的根源之一。

北青报:您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田连元:我说,不见石崇复何存,但闻李杜千古音。什么意思呢?东晋的富豪石崇,一掷千金,老百姓不知道他。可是李白、杜甫能流传到现在。“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样的诗句千古不朽。钱财带不走,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人生不过如此。唯有业绩和精神流传后世。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李喆

图片提供/田连元

编辑/张楠

排版/王静

来源:北青天天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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