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主义:延续百年的艺术生命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5-15 04:10 3

摘要:不久前在伦敦举行的“超现实主义艺术专场”拍卖会,将人们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这一艺术流派。作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全球文艺运动之一,尽管超现实主义的黄金时期已成往事,但其深远影响至今犹存。这场运动不仅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更是一场颠覆思想的艺术革命。它以深刻的哲学理

作者:伍 倩(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不久前在伦敦举行的“超现实主义艺术专场”拍卖会,将人们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这一艺术流派。作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全球文艺运动之一,尽管超现实主义的黄金时期已成往事,但其深远影响至今犹存。这场运动不仅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更是一场颠覆思想的艺术革命。它以深刻的哲学理念和极富个性的表现手法激发了无数创作者的灵感,并在当代继续焕发出崭新的生命力。

布勒东(1896—1966)资料图片

马格利特作品《人类的境况》资料图片

马格利特作品《凝固的时间》资料图片

基里科作品《情歌》 资料图片

弗里达·卡罗(1907—1954)资料图片

“不可能的相遇”

20世纪初,欧洲的文化和思想经历了剧烈变革。工业革命带来的技术进步以及两次世界大战的创伤,深刻改变了人类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社会结构的变迁、艺术形式的革新以及对传统价值的反思,共同催生了现代主义艺术的诞生。在这一背景下,超现实主义应运而生,成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艺术运动之一。

这一时期,摄影作为记录现实的技术手段迅速普及,使得传统绘画的实用性和功能性受到质疑。艺术家们开始反思和重新定义艺术的本质,不再满足于对外在现实的简单再现。与此同时,弗洛伊德提出的潜意识、本能论和梦论等概念,为艺术家们探索人类的内在世界提供了新视角、新路径,使他们能够超越现实的束缚,进入更为广阔的精神领域。

1924年,法国诗人安德烈·布勒东发表了《超现实主义宣言》,正式宣告了这一艺术运动的诞生。布勒东认为,超现实主义的核心在于通过“纯粹的精神无意识活动”来突破理性和逻辑的枷锁,展现人类内心深处本能的情感。他主张通过梦境、自动写作、自由联想等方法,进入潜意识的禁区进行创作。布勒东的这一理念深受达达主义的影响,但与达达主义不同的是,超现实主义更注重对心灵深处未被发现领域的探索,而非简单的反叛和破坏。

布勒东与其他超现实主义者如路易·阿拉贡、保罗·艾吕雅等诗人,通过文学实验和集体创作,深入地探讨了梦境、潜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的关系,试图找到一种与传统决裂的艺术语言。关于超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皮埃尔·勒韦迪有一段著名的言论:“两则被放置在一起的现实,其关联越正确、本来相距越远,意象也就越强烈——也就越具有情感的力量与诗歌的真实。”通过将无法类比、相距甚远的事实放置在一起,超现实主义文学创造出一种强烈的、崭新的意象与抒情方式,如:“人心美如地震仪”,“在这鱼缸中,鸟儿们前所未有地欢唱”,或最为人耳熟能详的来自艾吕雅的名句:“地球像一只蓝色的橙”。超现实主义文学的意象之美就在于对理性类比期待的破坏,从而让人们看到除了逻辑之外的另一种联系万物、安顿心灵的可能性。

随着理论的发展,超现实主义逐渐扩展到视觉艺术领域。事实上,超现实主义运动最显著的特点之一便是:这是一场文学家与艺术家合作发起的革命。作为运动核心人物的布勒东不止一次把兰波的诗歌与基里科的油画、内瓦尔的小说与贾科梅蒂的画作相提并论。然而略显矛盾的是,运动初期,皮埃尔·纳维尔曾宣称:“大家都已注意到其实并不存在超现实主义绘画。不管是蜡笔的涂鸦、重现梦境的线条或想象中的异景,都不可算作评判标准。”马克斯·莫里斯也曾发表过相近的看法:“一幅基里科的作品并不能作为超现实主义绘画的典型:尽管其图像是超现实的,表现手法却非如此。”虽然有评论家认为超现实主义绘画与野兽派绘画具有相近的“特征”,或像一些更加激进的评论家所认为的那样,超现实主义绘画是学院派的手法加上抽象派的构图,但由于牵涉其中的画家风格过于庞杂,学界更倾向于将“超现实主义绘画”视为一种动态的共识,而非僵化的定义。也正是这种开放性,才得以将乌切罗、莫罗、马蒂斯、德兰等风格迥异的艺术家的创作统一于“超现实主义精神”之下。

与超现实主义文学创作一样,超现实主义绘画也尝试通过非理性的手段打破现实逻辑,创造出一种独特的抒情意象。黑格尔认为,艺术即“表现”,是存在于情感与主观表达之间的紧密关联。布勒东也赞同此观点,即艺术创作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情感与其表达;二是将艺术化作内外辩证法的表现主义概念。为说明这一艺术倾向,布勒东曾援引德国浪漫主义画家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的重要言论:“闭上你的生理之眼,首先以便于以精神之眼观看绘画。其次,将你在黑夜中所看到的景象呈现出来,以便于通过外在化反过来影响其他人的内在。”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德国浪漫主义与超现实主义走上了两条岔路。两者同样强调处于梦幻之中,但德国浪漫主义之梦是为了最终的“觉醒”,而超现实主义之梦则是为了更加坚定地沉浸在“黑夜之核”。在布勒东个人极为欣赏的一幅作品《孩子的大脑》中,画家基里科便以直观的形态绘制了这种回归的召唤:为了看见,父亲以闭起双眼的姿态出现。

虽然基里科的风格更接近形而上学艺术,但他也被公认为超现实主义的先驱,他的代表作之一《情歌》也被视为对超现实主义文学的视觉转译。在这幅令马格利特万分倾倒的油画中,我们可以看到一尊阿波罗的雕像,一只外科医生的手套和一个速写所用的球体模型被同置于一种近似于城市街道的背景中。无论雕像、手套或球体,在生活中都随处可见,对这些物体的单纯展示并不能给人们带来震动。可一旦将这些物品从日常背景中剥离,并将它们置于一种平行关系之中,则立刻创造出一幅谜一般的图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一尊阿波罗的雕像难以与外科医生的手套相遇。通过将毫无关联的物体并置于同一体系,并对它们的实际大小进行缩放,基里科使这些物体失去了现实意义,从而进入一种令人晕眩的全新结构中。而早在画家们利用各种元素的“偶遇”对现实进行重塑之前,诗人的笔下早已有了“缝纫机与雨伞在手术台上的偶遇”。这位让文学“像一把雨伞翻转过来”的洛特里阿蒙,其本人与其作品《马尔多罗之歌》都被视为超现实主义精神的先锋。正是由他所创造的不可能的相遇,才打破了诗歌长久以来以理性现实为根据的隐喻体系,创建了无秩序的新自由。

马格利特的作品《个人价值》也有类似的视觉表达。在一个以天空为墙纸的封闭空间内,梳子、酒杯、肥皂等日常物品均以惊人的尺寸出现,与这些相比,床与柜子却显得极其渺小。通过将日常物品置于奇异的背景中,马格利特重现了基里科在《情歌》中的诗意,启发人们深入思考物体与空间、规模与意义之间的微妙联系。

通过视觉符号的组合,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们不断突破传统艺术形式的束缚,创造出充满梦幻色彩、离经叛道的艺术形态。达利的《记忆的永恒》、马格利特的《形象的背叛》等作品都是这一艺术领域的杰出代表。无论是达利作品里扭曲的时钟,还是马格利特那些充满矛盾的视觉造型,都让观众重新审视自己对于现实和梦境、理性与非理性的认知。这些作品不仅挑战了传统的艺术观念,还引发了观众对自我和世界的深刻反思。

二战前夕,超现实主义的创作开始具有明显的政治色彩,旗帜鲜明地反对法西斯主义在欧洲的扩张。在《超现实主义的政治立场》中,布勒东明确指出,艺术应当与社会现实相结合,积极参与到现实的斗争之中。例如,在西班牙内战期间,达利创作了《内战的预感》,表达战争对人类造成的伤害。超现实主义从纯粹的艺术实验,逐渐转变为一种对抗压迫、批判现实的力量。

多元化美学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全球政治与文化的格局经历了深刻变革,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们也随之在更广阔的国际舞台上展现他们的艺术成就。随着众多超现实主义艺术家的战时流亡,这一艺术流派逐渐突破了地域限制,开始在全球范围内传播与发展。比如,马克斯·恩斯特、伊夫·唐吉等人的作品在美国登陆展出,就为美国的艺术界带来了全新的视觉体验和思维方式,并直接推动了抽象表现主义和行动绘画的兴起。杰克逊·波洛克便是受到超现实主义自动创作技法的启发,发展出了著名的“滴画法”,这种技法强调在绘画过程中情感与潜意识的自由流动,成为20世纪最具标志性的艺术表现之一。

拉丁美洲同样成为这一艺术潮流的重要阵地。墨西哥艺术家弗里达·卡罗以其独特的视角,将本土文化元素与超现实主义的视觉语言巧妙结合,创造出一系列表现个人情感与民族历史的作品。她的画作通常采用强烈的自画像风格,通过丰富的象征性元素,探讨了身份、痛苦与文化认同等深刻主题。《两个弗里达》是其代表作之一,画中通过心脏与血管的具象描绘,展现了她对自我身份分裂的深切体验以及对殖民主义历史的反思,成为超现实主义在拉丁美洲发展的标志性作品。

在非洲,超现实主义也找到了其独特的发展路径。埃及画家拉姆西斯·尤南,在1938年与诗人兼记者乔治·海宁共同创立了“艺术与自由团体”,而组成该团体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集体始终与国际同行保持着密切联系,其中就包括布勒东。这种跨文化的交流最终为超现实主义在埃及的发展铺平了道路。尤南曾在《现代艺术家的目标》一书中对超现实主义在欧洲的影响进行了批判性分析,一方面肯定其先锋性,一方面指出其局限性,称其为“资产阶级神话”。为此,埃及的超现实主义者们力图突破达利和马格利特等西方艺术家的既定风格,强调将超现实表达与埃及的本土现实相结合,在完全自由的创作过程中,融入可以辨认的文化符号,既表现个体在内心解放与社会传统之间的挣扎,也反映国家在贫困与战争中的困境。

塞内加尔的视觉艺术泰斗伊巴·恩迪亚耶也曾在超现实主义运动的发源地法国生活和创作了将近五十年。尽管如此,他一直与故土保持着深厚感情。值得一提的是,1959年,他被总统桑戈尔召回,创办了一所艺术学校——国家艺术学院,并一直在该校工作到1967年。恩迪亚耶作品中的常见主题有市场上的妇女、爵士乐手、乡村风景等,他尝试通过超现实主义的技法对非洲的日常生活场景进行描绘,透过文化表象的符号系统深入挖掘文化身份认同的本质结构。非洲的艺术家们在将超现实主义本土化的过程中,创造出根植于自身经验的独特视觉语言,拓展了非洲当代艺术的边界。

在中国,超现实主义的影响同样显著。作为20世纪中期中国现代艺术的重要代表,赵无极在巴黎的创作生涯中,巧妙地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与超现实主义的空间观念相结合,开创了独具特色的“抒情抽象”艺术风格。赵无极的作品在色彩运用与形式构建上深受超现实主义影响,同时又不失东方哲学的审美追求。他通过对自然与人类内心世界的抽象表达,探索了人与宇宙之间的内在联系,为中国现代艺术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赵无极的艺术实践不仅体现了超现实主义在全球范围内的文化转化与再创造,也展现了不同文化背景下艺术交流与融汇的可能性。

从缪斯到创作者

2024年,法国巴黎的蓬皮杜艺术中心举办了一场“超现实主义”百年大展,以庆祝这场前卫艺术运动的百年华诞。此次展览特别强调了女性在超现实主义中的贡献。长期以来,女性常常被描绘为超现实主义运动中的“女神”或“缪斯”。例如,布勒东曾在代表作《娜嘉》之中,将一位在现实生活里与自己有过短暂交往的女子娜嘉塑造为“超现实主义的象征”,通过表现其多舛的命运与非凡的才华使这一出身卑微的女子被文学化、经典化。

《娜嘉》的开篇,提出了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我是谁?”布勒东的提问看似延续了法国文学的传统,实则是颠覆性的。因为他反对通过自我剖析来探讨普遍的人性,而是认为这一问题应指向个体的独特性。“唯有意识到了这一差异性,我才能告诉自己,在芸芸众生之间,我来到世上,是为了做什么,我又是一项什么使命的唯一肩负者……”通过《娜嘉》,布勒东实际在寻找自我的生命意义。娜嘉在1926年11月1日写给布勒东的一封信中提到,阅读《娜嘉》初稿后,她认为那不过是“一幅不太自然的我的肖像”。显然,娜嘉意识到,在这部作品中,她更多是作为布勒东哲学观念的载体,而非一个独立的个体形象。

在这次展览中,类似娜嘉这样曾对超现实主义运动做出贡献的女性形象得到了更加丰富和全面的展示。尤其是朵拉·玛尔、利奥诺拉·卡林顿等女性艺术家们,她们摆脱了单纯的灵感来源的角色,而以独立创作者的身份,以自己的作品和思想参与到艺术洪流的回溯之中。

朵拉·玛尔出生在法国,成长于阿根廷。1931年,她在巴黎开设了自己的专业摄影工作室,在艺术界崭露头角。1935年,玛尔与毕加索相遇,成为他的模特和伴侣。这一时期,她不仅拍摄了大量记录毕加索创作过程和日常生活的珍贵照片,还以自身独特的蒙太奇风格闯入超现实主义的艺术领域。玛尔的摄影作品《无题》通过一个头顶大星的女性模特背影,巧妙地运用构图技巧表达了女性的力量。

另一位来自英国的女性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利奥诺拉·卡林顿被布勒东戏称为“女巫”,其作品充满了神秘色彩。1938年,19岁的卡林顿遇到了47岁的德国画家马克斯·恩斯特,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并移居法国南部,开始了艺术合作。卡林顿以其敏锐的艺术直觉快速掌握了超现实主义的核心技法,将动物、机械装置和梦境般的图像巧妙结合,创造出一系列富有个性的作品。其中,《绿茶》是她的代表作之一,画中呈现了一个被茧状物体包围的女性形象,深刻反映了女性内在的力量和无限的潜能。

这场展览不仅凸显了女性艺术家在超现实主义运动中的重要地位,还展示了科技的力量。声学研究所(IRCAM)利用克隆技术复现了布勒东的声音,在背景中不断回响,引领观众踏上一场梦境之旅。近年来,随着数字艺术、虚拟现实和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兴起,超现实主义也迎来了复兴。例如,生成对抗网络(GAN)作为一种前沿技术,能够根据大量数据自动生成超越常规思维的图像,使观众体验到与传统视觉艺术截然不同的精神震撼。这些新型艺术作品不仅代表了技术上的创新,也反映了超现实主义的核心理念——打破固定框架,追求无限可能。

超现实主义既是一种艺术风格,也是一种对人类存在本质的深刻探讨。在数字技术重构文字与视觉表达的今天,超现实主义也正以全新形态延续其百年的艺术生命。无论是通过视觉艺术、文学作品还是其他形式的创作,这场发轫于1924年的艺术运动始终以先锋姿态叩击认知的边界,为跨文化交流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角和方法,也为文明的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

《光明日报》(2025年05月15日 13版)

来源: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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