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腊月二十九,我发了短信:"爸想你了",便坐在窗前守着手机。墙上挂钟"嘀嗒"作响,一小时过去了,儿子还没回信。
游子归
腊月二十九,我发了短信:"爸想你了",便坐在窗前守着手机。墙上挂钟"嘀嗒"作响,一小时过去了,儿子还没回信。
我把老式按键手机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院子里的水泥地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小区里家家户户亮起了灯,飘出阵阵饭菜香。
我叫周广德,今年六十有二。一辈子当工人,退休前是轧钢厂的老师傅,凭一双手养活了自己和儿子。
那是八十年代末的事了,老伴因病去世,只留下我和当时上小学的儿子周明亮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发工资那天,厂里的大喇叭一吆喝,人们提着布兜子排成长龙。
我常常省下自己的钱给儿子买点零嘴。有一回,明亮把攒下的糖果全送给了班里的女同学,回家我狠狠揍了他一顿。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他大概就看上他媳妇王丽了。
明亮争气,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后来又考上了城里的大学。每逢过年,不管多忙,他都会从城里赶回来陪我,就连上大学那会儿,火车票难买,他也会坐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回来。
从前厂里的老张头老王头都夸我儿子孝顺,可如今连过年都三年不见踪影了。
想起这事我就闷在心里。倒不是怪儿子变了,只是这日子过得越来越孤单。年纪大了,人也变得矫情,总想儿女在身边。
自打明亮结婚后,他每年都在丈母娘家过年。那王家条件好,是城里人,王丽她爸原来是外贸公司的科长,后来下海经商,发了点小财。
他们老两口住着电梯楼,装修得花里胡哨的,连厕所都贴着瓷砖,冲水的马桶按一下就"哗啦"一声干净了。女婿上门有鱼有肉,还有各种稀罕吃食。
而我这老房子,是改革开放初期分的单位宿舍,一梯两户,两室一厅,七十多平方。墙皮剥落,冬天屋里冷飕飕的,老旧的暖气片"咝咝"响半天也不见热乎。
除了几样家常菜,也没啥好款待的,顶多腌点咸菜、做点醪糟,都是些土玩意儿。
老伴走得早,留下我和儿子相依为命。忆起当年,日子再苦,过年时也有一桌热腾腾的饺子,有说有笑,守着十四寸的小彩电看春晚,乐得不行。
那时候明亮还小,会搂着我的脖子说:"爸,等我长大了,挣了钱,给你买大彩电,买大房子。"我总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心里甜滋滋的。
如今倒好,家徒四壁,就剩我一人对着二十一寸的老电视守岁,连饺子都懒得包了,从速冻区买点回来对付对付。有啥意思呢?
"老周啊,别想不开。你儿子成家了,有自己的小家了。"街坊老李隔三差五来我屋里唠嗑,总这么安慰我。
老李家的儿子前年下岗后去了南方,一年难得回来一次。"现在的年轻人哪有咱们那时候,知道孝敬父母啊?"老李叹着气说,"能偶尔寄点钱回来,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就算不错了。"
可我心里憋着气:丈母娘家再好,能好过自己老子的家?我把明亮拉扯大,供他读书,再苦再累都没皱过一下眉头。
那会儿我上夜班,下班后顺路去夜市买两根油条,明亮趴在桌上写作业等我。点心一搁桌上,他眼睛就亮了,一边啃一边说:"我爸买的油条最香!"
现在呢?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去年腊月,实在想儿子,我拎着自己腌的咸菜和几罐厂里发的罐头去看他。他住的小区漂亮气派,花坛里种着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大门口保安拦着我问东问西。
我说我找周明亮,保安还用对讲机确认,弄得我像个可疑人物似的。等进了电梯,我又在门口搓了好半天手才敢按门铃。
儿媳妇王丽笑脸相迎,明亮却一脸尴尬,话都不敢多说。他岳父岳母坐在沙发上,礼貌地和我打了招呼,但眼神里满是审视。
"爸,您来了怎么不提前打电话啊?"明亮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脸上挤出笑容。
我在沙发上坐了不到一个小时,浑身不自在。他们家的沙发软得像棉花,我坐下去总怕站不起来。茶几上的茶叶我也不认识,喝着没味道,还得装出一副享受的样子。
临走时,我听见他岳母在厨房嘀咕:"老家那边条件差,过年多扫兴啊。明亮难得回来一次,就别老提让他回去过年的事了。"
那一刻,我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回来后,我再没主动去过。
今年腊月初八,明亮来电话说还是去丈母娘家过年。我没吱声,只"嗯"了一声就挂了。
这几天,院里人家家户户贴对联、挂灯笼,唯独我家门板光秃秃的。老李劝我:"买两个大红灯笼挂上,图个喜庆。"我摇摇头:"一个人过,图什么喜庆?"
单位老同事几次约我去他家吃年夜饭,我都婉拒了。别人家热热闹闹的,我去了反而添堵。
腊月二十九下午,我去集市买了点菜。街上人来人往,大包小包的,都在采购年货。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冰糖葫芦,又甜又酸!"我想起明亮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每次都要我买,自己吃一半,非要留一半给我。
"师傅,来串糖葫芦!"我叫住小贩,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拿着糖葫芦往回走,心里想:买来干啥?又不是给谁吃,自己一口没动,最后扔了多可惜。
但还是买了,就当是个念想吧。
回到家,我把菜放进冰箱,看了看墙上的挂历,又是一年过去了。想着儿子应该在丈母娘家忙着准备年夜饭,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傍晚时分,看着外面飘起的雪花,心里比天气还凉。我拿起手机,翻出明亮的号码,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了好久,最后只打出五个字:"爸想你了"。
发完短信,我坐在窗前,守着手机。一分钟,两分钟,半小时过去了,手机静悄悄的,像是沉入了深海。
"算了,"我自言自语,"人家忙着呢,哪有功夫理我这个糟老头子。"
厨房里,我热了半瓶二锅头,准备一个人对付这个除夕夜。电视里正播着春晚前的特别节目,红红火火的,映得屋子里也有了点年味。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对面楼里,家家户户亮着灯,有的还能听到欢声笑语。
我喝了两口酒,胃里暖烘烘的,想起了前些年过年的情景。明亮上初中那会儿,我们爷俩包饺子,他包的像疙瘩,煮出来全漏馅,我们笑得前仰后合。
上高中那年,他攒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给我买了一条围巾,说是怕我上夜班冷。那条围巾我戴了好多年,直到磨得露出了线头才舍不得丢。
"小兔崽子,现在过得好了,就忘了老子!"我自斟自饮,越喝越委屈。
夜里十一点多,我关了灯躺下,醉醺醺的,却辗转难眠。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吹得窗户"吱嘎"作响。
想起明亮小时候,冬天我去上夜班,他闹着要跟去。没办法,我把他裹在大棉袄里背着。那天雪下得特别大,他冻得哆嗦,我就把他塞进怀里,贴着我的胸口。
"爸,你身上热乎乎的,"小家伙缩在我怀里说,"我长大了挣钱给你买暖和的棉袄,给你买收音机,我们天天有肉吃。"
岁月如梭,转眼三十年。他现在挺好,在一家外企上班,买了房子车子,娶了漂亮媳妇。我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这么多怨气?
老伴临走时叮嘱我:"德子,你脾气倔,别跟孩子较劲。他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一辈子拴着他。"
说得没错,可心里这道坎,就是过不去。
不知何时睡着的,半夜被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惊醒。那声音我熟悉得很,是明亮那辆老捷达,当年我搭了半年的班才给他付的首付。
"不会是做梦吧?"我揉揉眼睛,坐起身来。窗外雪还在下,院子里静悄悄的。
我以为是幻听,直到门铃响起。"叮咚、叮咚",急促而清脆。
我赶紧起身,踉跄着去开门。拉开门一看,明亮站在门外,肩上落满了雪花,手里还提着两袋东西。
"爸,我回来了。"他搓着冻红的手说,眼睛里闪着亮光。
我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生怕是酒后的幻觉。
"您这大晚上的还喝上了?"明亮笑着说,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家里暖气挺足啊,我还担心您冻着。"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让他进屋,问道:"你丈母娘家呢?不是去那边过年了吗?"
"我和媳妇说了,今年必须回来陪您。"他进门放下东西,把手提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这是媳妇包的饺子,冻着的,明天热一下就能吃。这是岳母做的八宝饭,她说您一定喜欢。还有这些年货,都是给您带的。"
我心里一阵暖流涌过,却嘴硬道:"大半夜的跑来,吃饱了撑的?你丈母娘不得骂死你?"
"这雪越下越大,路上堵得厉害,导航显示要四小时,我开了六个小时才到。"明亮没接我的话茬,继续往外掏东西,"岳父让我带瓶好酒给您,说是他珍藏多年的,您尝尝。"
我鼻子一酸,转身去厨房:"大半夜的,冻坏了吧,我给你煮碗面,再弄碗姜汤暖暖。"
他却拉住我,从口袋掏出手机:"爸,先等会儿,给您看个东西。"
我狐疑地看着他,只见他点开手机信息,调出一串短信记录。我定睛一看,全是我这三年发的"爸想你了",时间从三年前的大年三十,一直到今天,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条条存着,一条也没删。
"您是不是以为我没收到?"明亮的声音有些哽咽,"每次收到您的短信,我都想马上回来,可总觉得答应了岳父岳母不好反悔。今天您这条短信发来,我才明白,这世上什么情分都比不上父子情深。"
"我媳妇也支持我回来,她说:'你爸一个人在老家过年,多孤单。以后咱们一年去我家一年去你家,轮着来。'"
我俩相对无言,只是紧紧抱在一起。多少年了,我们爷俩没这么抱过。他小时候我嫌他黏人,动不动就推开;他大了以后,我又嫌他不亲近。
这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体温,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那是血脉相连的亲情,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
"我说怎么黑灯瞎火的,春联也没贴。"明亮松开我,环顾四周,"爸,您是不是觉得一个人过年没意思?"
我擦擦眼角,嘴硬道:"我一个老头子,贴那玩意儿干啥?图个吉利?"
"那咱爷俩现在贴。"明亮从包里拿出一副大红春联,"我在服务区买的,字不太好看,将就用吧。"
我们打开电灯,明亮搬来小板凳,踩上去贴春联。他个子高,一下就能贴到门框顶部。我站在一旁打着手电筒照明,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欣慰。
"爸,您看这横批行不行?"明亮问我。
"阖家欢乐"四个大字,红底金字,在灯光下格外喜庆。
"好,好!"我连连点头,眼眶又湿了。
贴完春联,已经凌晨两点多。厨房里,我熬了碗面给明亮,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喝了碗热腾腾的姜汤。
"爸,您这姜汤跟小时候一个味道,"他满足地说,"在外面总喝不到这味儿。"
我默默地收拾碗筷,心想:是啊,家的味道,哪里都替代不了。
天亮前,窗外的雪停了。明亮打了个哈欠,说要去睡会儿。我给他铺好床,看着他倒头就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臭小子,还和小时候一个德行,累了就能睡着,睡着了就打雷也叫不醒。
大年三十的早晨,我早早起床,准备年夜饭。冰箱里有明亮带来的食材,还有我前两天买的菜。
明亮睡到九点多才起床,揉着眼睛走进厨房:"爸,我来帮您。"
"去去去,你在厨房帮倒忙。"我假装嫌弃地挥挥手,"去看会儿电视,等饭好了叫你。"
明亮笑着走出厨房,过了一会儿又回来,递给我一个红包:"爸,这是我和媳妇的一点心意,您收着。"
我没接:"要你的钱干啥?我退休金够用。"
"不是钱的事,"明亮执意塞给我,"这是我们的孝心。再说,下个月我媳妇就要生了,您马上就当爷爷了,总得给孙子准备点见面礼吧?"
我一愣,放下手中的活计:"你媳妇怀孕了?几个月了?"
"七个多月了,"明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直没告诉您,想给您个惊喜。是个男孩,B超都照过了。"
我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心里翻江倒海:"你媳妇大着肚子,你还大老远跑回来?这不胡闹吗?"
"她公司放假,在家歇着呢,没事的。"明亮解释道,"她爸妈照顾她,让我放心回来陪您过年。"
我心中一酸,原来不只是我儿子惦记我,连儿媳妇和亲家都这般体谅。
"你们……"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爸,以后咱们一家人要常聚在一起。"明亮拍拍我的肩膀,"您看,等孩子出生,我和媳妇工作忙,还得您去帮忙带孙子呢。"
我破涕为笑:"你小子,打的好算盘!让我这把老骨头去给你带孩子。"
"那是,我儿子有您这样的爷爷,是他的福气。"明亮认真地说。
中午时分,电话铃响了。是王丽打来的,问候我过年好,还说等她生完孩子,一家人一起回来看我。
电话那头,我听到王丽的父母也在说话,让明亮照顾好我,有空多回来看看。
放下电话,我心里暖烘烘的。原来并不是儿子不想回来,而是我太执拗,总觉得他变了心。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知道孝敬父母?
傍晚,我和明亮坐在电视机前包饺子。他的手艺一点没进步,包出来的饺子还是像疙瘩一样。
"爸,您看我包的这个像不像刚出生的婴儿?"明亮举起一个奇形怪状的饺子。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就你这手艺,还是别祸害你儿子了!"
年夜饭很丰盛,有明亮带来的八宝饭,有我做的红烧肉,还有热腾腾的饺子。电视里播着春节联欢晚会,欢快的歌舞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我给明亮倒了杯酒,自己也倒了一小杯。
"爸,祝您健康长寿!"明亮举杯。
"祝你……祝你们一家幸福,我外孙健健康康。"我也举起杯子。
酒过三巡,明亮的脸红扑扑的,说话也多了起来。他聊起了工作,聊起了即将出生的孩子,还说等孩子满月后要接我去城里住一段时间。
"爸,对不起,这几年没能常回来看您。"明亮突然正色道。
我摆摆手:"你有自己的家庭,工作也忙,我能理解。"
"不,不只是这样。"明亮低下头,"其实我一直觉得对不起您。当年您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吃了那么多苦。我现在生活好了,却没能让您享福,心里过意不去。每次回来看到您还住在这老房子里,我就难受。"
我愣了一下:"你小子想啥呢?我住了几十年,住惯了,舒服着呢。再说,你孝顺就行,我要啥享福?"
"爸,我和媳妇商量好了,"明亮认真地说,"等孩子出生后,我们想接您去城里住。不是非让您搬家,您可以两边住着,想回来就回来,想去城里就去城里。"
我心头一热,却故作嫌弃:"算了吧,我一个老头子,去了打扰你们小两口。再说,我这一把老骨头,哪里都不自在。"
"爸,别拒绝我,"明亮恳切地说,"这是我和媳妇的心意。您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我们放心不下。"
我看着儿子诚恳的眼神,想起了明亮小时候,每次犯了错,也是这么看着我,让我无法拒绝。
"行,等你孩子出生,我去看看我外孙。"我终于点头,"不过住不住再说。"
明亮开心地笑了,举起酒杯:"那就这么说定了!"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映红了夜空。我和明亮站在窗前,看着漫天的烟花绽放。
"爸,新的一年,咱们一家人一定会更好。"明亮搂着我的肩膀说。
我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人这辈子,不就是为了儿女吗?看着他们过得好,自己也就满足了。
老伴要是在天有灵,看到明亮这样,一定也会欣慰的吧。
大年初一的清晨,阳光明媚。昨夜的雪覆盖在大地上,反射着金色的阳光,格外耀眼。
我和明亮早早起床,他说要陪我去给老伴上坟。带上香烛纸钱,我们父子俩踏着积雪,来到了郊外的公墓。
站在老伴的墓前,我点燃香烛,心中默默地告诉她:儿子回来了,还要添个孙子了,你放心吧。
明亮在一旁跪下,磕了三个头,动作虔诚。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无数个风雨同舟的日子,眼眶再次湿润。
回家路上,明亮扶着我走过结冰的小路,小心翼翼地。他的手心热乎乎的,就像小时候我牵着他过马路一样。
"爸,等天气暖和了,我带您去看看大海。"明亮突然说,"您不是一直想去看海吗?"
我心头一震,这孩子还记得我的心愿。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随口一说,他竟然记到现在。
"好啊,"我笑着说,"不过得等你儿子出生后,我要带着外孙一起去。"
"那就这么定了!"明亮爽快地答应。
走到家门口,我看到大红的春联在阳光下格外鲜艳。"阖家欢乐"四个字,映入眼帘,温暖了整个寒冬。
是啊,家和万事兴。儿子不在身边的日子,我总觉得这房子不是家,只是个住处。如今儿子回来了,这才是真正的家,真正的团圆。
这大概就是为人父母的心情吧,无论子女飞得多远,总希望他们能记得归家的路。而游子归来时,那份喜悦,足以抚平所有的等待和思念。
来源:最终只剩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