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剩人”成为未来:一位城市规划师把科幻作为方法

360影视 欧美动漫 2025-05-15 09:14 1

摘要:本职工作是城市规划师的她在短篇科幻小说《择城》中想象了极端气候中的城市:未来,沿海城市长期面临“洪季”的威胁,暴雨和洪水年年发生,成为生活的常态。汽车普遍装备了外置安全气囊(洪水时变成气垫船)和后置螺旋桨动力,适应水陆两栖行驶。城市向高地转移,被称为“完整建筑

作为一个擅长想象未来的人,科幻作家顾适时常觉得,现实正迫在眼前。

本职工作是城市规划师的她在短篇科幻小说《择城》中想象了极端气候中的城市:未来,沿海城市长期面临“洪季”的威胁,暴雨和洪水年年发生,成为生活的常态。汽车普遍装备了外置安全气囊(洪水时变成气垫船)和后置螺旋桨动力,适应水陆两栖行驶。城市向高地转移,被称为“完整建筑”的防灾型建筑群内部集成居住、医疗、能源供应等功能,自成单元。

巧合的是,在《择城》2023年7月首次发表后不到一个月,中国华北地区出现百年一遇的洪灾。许多人转发新闻图片给顾适,泡在水里的车、大水急速冲过的街道,这都是在《择城》中她写下的场景。

不仅仅是气候变化,技术狂奔、AI成为潮流,这些原本存在于科幻想象中的未来已在现实中靠近,但真实世界似乎还未做好准备。

“要让更多人注意到 它们的到来。”某种意义上,这是顾适对科幻作家工作的总结。

2024年,顾适的短篇作品《再版导言》入围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故事设想了一个冬眠技术普及的社会(“人们开始视冬眠为一种交通工具,认为时间和空间一样,只是一段可以跨越的距离--我们可以从北京飞到巴黎,自然也可以从现在冬眠到十年之后。”),围绕人们对冬眠所作出的不同选择展开,呈现了这些选择如何重新塑造了社会结构、亲密关系与法律伦理。她提出那些真实世界里常被讨论的议题:在冬眠技术普及的过程中,冬眠者是否仍保有经济权利?婚姻关系在漫长的冬眠期间是否继续有效?个体的抚养与赡养义务应如何被重新定义?

这篇短篇和其他7个故事一起收录在2024年下半年出版的小说集《2181序曲》中。顾适觉得并非是自己去探寻科幻,而是生活和技术涌来,她积极融入。忙碌的日常让她擅长感受社会微妙的变化,她相信写作者要始终理解时代的情绪。而科幻的意义在于——如美国科幻作家 厄休拉·K·勒古恩说,科幻小说并不是预测未来,它是在描述现实。

不同的是,顾适也说,科幻可以打破现实,“永远存在另一种可能性。”

4月初,一场超强大风让华北地区的人们困在家中,无处可去,仿佛科幻小说中的设定真的到来。大风呼啸时,我们向屏幕那一头的顾适提问:现实如何成为科幻作品的基石?科幻的经验又如何影响人们对于当下现实的看法?至于科幻作家的想象力,在技术狂奔的时代,将于何处安放?

“人”作为一种变量

城市规划师的工作要求顾适在一种第三人称的宏观和第一人称的微观中跳跃,要能观察图纸上几千平方公里的区域,也要能成为行走在城市中的市民。

有一年,她和同事去到一个城市规划项目的现场,同事站在道路上和她说,“你看,这些灯杆、公交车站,都 像是从我们的电脑里蹦出来的。”

那是宏观的图景突然变得具体的时刻。屏幕上画一条线,可能只是标出一条未来的道路;但在若干年后,这条线变成了真实存在的 路,成为了一些人每日穿行的生活轨迹。

这种对“人”的敏感度也延续到科幻写作里:技术实现后,要不要选择回到过去重新来过?要不要放弃当下的生活和关系,选择“冬眠”到未来?

Q: 现实和科幻之间有一些对应的关系。在你的作品中有看到很多现实的问题,你在关注和体验现实的时候,怎么把它们转化为科幻的作品?你作为城市规划师的工作,会影响到这一点吗?

顾适: “科幻”其实隐含着对科技的幻想,科技包含了科学与技术,它们是不同的,可能因为城市规划是工科,我的作品更多讨论的还是一种技术在社会应用层面的想象,当新技术进入现实世界,它依然是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如说《再版导言》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剩人”那一段(《再版导言》:那些坚守故我、拒绝在时间面前作弊的人,和那些拼尽全力,却仍然无法追上时代脚步的人......更多的“剩人”并没有主动选择的能力。他们就像郑一诺曾经担心的那样,被冬眠者抛弃在“当下”——冬眠技术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你会感受到故事里面最后打动读者的东西仍然是人的力量。

2181序曲,2024.7出版,新星出版社

Q: 在构思未来的故事,特别像在《再版导言》里面也有很多关于法律、舆论等社会层面的想象。您构思这样的故事的时候,是怎么从现实的经验来推演的呢?

顾适: 作为规划师,我的工作会涉及法定规划,或者参与制定标准和政策文件,我自己就会很自然的想到,一种新技术出来之后,人类既需要去管控它,也需要去使用它,其中或许会有法律层面的问题,也很可能会有一些舆论反应。随着科幻的推演,我们会去思考当一种新技术发生的时候,人类社会会发生什么改变?比如,智能手机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我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妈妈去韩国出差,回来之后她说,你知道韩国人现在用的手机是彩屏的吗?我大学毕业那一年跟好朋友一块去英国旅行,她掏出她的苹果手机,调出可以看公交车时刻表的程序,说:公交车15分钟之后到,所以我们现在有10分钟时间去隔壁的超市里面买点东西吃。我当时就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手机改变了我们的旅行方式。

在智能手机诞生还不到20年,人类在如此短 的时间内,行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现在几乎每天都要用8个小时以上的手机,但手机不只是消磨时间和工作的工具,它改变一切。我们的生活变成了预制视频的一部分,市集变成了“消费场景”,旅游打卡要去化妆,不是为了现实之中的美,而是为了在短视频里上镜。科技对于当下生活的改变是如此之巨大,最奇怪的事情是我们马上就习惯了。在短视频诞生的时候,大家也都不知道会改变的是化妆的方式。反过来也会想到,在改变发生之后,我们有没有意识到改变的源头是因为某一种科技进入生活?这个过程有点像对自己进行一个人类学的观察。那就是:你到底在干嘛?你现在在做的事情是什么?这个事情的原因是什么?把这个链条拆解出来的话,我会觉得很有意思。

Q: 你曾说过:“在写气候变化小说的过程中,我发觉自己对近未来现实的隐忧,也已经超过了我原本想要建构一个完整的虚构世界的野心。”这种对于近未来现实的隐忧是如何产生的?

顾适: 《择城》和《母舰来到大海中央》都和气候变化的主题相关,写作的契机是2022年亚利桑那州大学科学和想象力中心邀请 包括我在内的四位来自世界不同大洲的作家,就“积极的气候变化”这一主题创作短篇。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进行了很多次讨论,很有趣的一个是,他们提到已经有很多领域的科学家在做气候研究,通过数据告诉大家气候变化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比如气温会怎么变化,海平面上升多少,但为什么这个时候需要科幻作家参与进来?我意识到科幻是唯一一种可以把人类个体作为一个变量加入整个框架里的方法。人类有主观的意愿,会有自己对于家庭、对于爱、对于个人利益的一些选择,这些选择可能会改变未来的方向。

比如说《择城》里 ,女主角涂山娇一开始就应该离开受洪灾侵袭的泽城。(《择城》:泽城的天气越发糟糕,“洪季”成了常态,高温、旱灾、龙卷风、粮食绝产……每年仿佛都要开一个新的盲盒。)但我们可以想象,她有很多留下的道理,比如说她的房产在这边,她的家人都在这里。她要搬家的话,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当我们把人作为一个变量带入到整个框架里的时候,或许得到的答案会跟完全理性客观的科学分析出来的结果是不一样的。这是科幻故事非常有力量的原因,我必须要通过人来打开一个场景。

Q: 相比你的上一本书,《2181序曲》中人的位置和形象确实都更加清晰,你在创作中有有意识地进行改变吗?

顾适: 更多是一种主体性的觉醒。刚开始没有建立很多自信,我会预期这个杂志的读者他们想看到的作品是什么样的,就会去模仿 经典的作品,再去创作。后面得到了一些认可,有一点点自信了。我就开始问我自己:我想去给大家讲述的故事是什么样子的,我自己是什么样子的。《2181序曲》更多是从一个中国的女性视角来去打开近未来世界的过程。但是这不一定是我最终想要的答案。我对自己的期待还是希望每一步都会有成长和变化,这个变化让我自己觉得科幻创作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技术狂奔,现实已死

2023年4月,顾适参加了北京大学哲学系与博古睿研究中心组织的一场研讨活动,活动中大家一起用英文讨论“数据主权”。顾适分享了一段她的经历,“2017年,我去法国学习城市规划,在里尔,当地的官员介绍说,他们的公共交通系统新增了刷卡闸门,以防止逃票。我问那么你们会不会利用这个闸门,来收集居民上下班的通勤信息?对方非常惊诧,回答说,不会,这是违法的。”

活动中一位学者给了她一段令人惊诧地回复:“从你提及的欧洲案例来看,如果数据无法收集,这个事实就不存在,说明这些数据承载的行为对新的文明毫无价值——这些内容无法被带入新的时代。”

顾适将这 句话写进了新书的后记里。在得到这个回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寻找一个反驳的逻辑,无法被数据化和记录的行为,就不存在吗?现实生活是否还有意义?

一年后,她写完了《虚构之地》,这也是书中的最后一篇作品。在小说中,人们将身体存放于肉体寄居所,意识沉溺虚构世界,仅在隔绝了网络的沙漠,才能寻找到现实世界。而现实变成了无数个虚拟频道中的选项之一,现实已死。

顾适 摄影: Marianne Andres

Q: 书的后记中,您写了一段与关于法国通勤数据收集的对话,以一种科幻的思维去思考生活的真实和延续。

顾适: 我到现在都能记得起来,当时他说“doesn't exist”那句话的时候,我那种震惊的心情。以及在震惊之后,突然意识到没有办法反驳他。你看历史上那些没有被记录下的人, 他们存在吗?是不是大部分人注定的命运就是不存在?当人类文明踏入新的时代,那些大数据记载的内容,可以用于训练人工智能,反过来,没有被照片、视频、录音、网络记录等等转化为数据的内容,就无法成为新世界的基石。

奇怪的是,可能 剩下无法记录的这些东西才是“人”,那些无法被记录下来的瞬间。有时候我看到一个路人迎面走来,突然从他的肢体语言里面去共情到这个人的痛苦。但是如果让我拿一张图片去标记这一瞬间,我标记不出来。

也有可能当标记足够精致,终于有一天AI可以吸收到所有这些信息,它比人先判定出来。 就像《魔镜算法》里的微表情分析APP,AI有一天可以做到这件事情的,可能人在紧张的时候肩膀会扣起来、步数会有变化、眉毛是皱着的、眼睛眨的频率是不一样的。只要我们不断去标记,把每一个学科的知识都攒起来,去投喂给它,它一定可以实现这样一步。那未来我们可能通过一个眼镜去判断,谁的心情不好,这个时候人对其他人的认知和共情就消失了。

再往前走一步的话,当人可以被完全拆解、数据化再造的时候,人还存在吗?

Q: 《虚构之地》这一篇的气质和其他篇目有些不同,有一种对未来的悲观气息。你在后记里也写到,这一篇是你给出的答案——现实已死。那面向未来时,你是个悲观主义者吗?

顾适: 我相信会有一些 对抗。这种对抗不一定是电影里天网和人类的那种战争,是很日常的。有几次出差,我都跟网约车司机聊天,他们说算法会非常清楚地判断出你究竟有多缺钱,一旦有一次把自己的车标记为特价车,就再也接不到正常价格的单子。算法究竟是在帮助你,还是在奴役你?在某种程度上这些都已经发生了,短视频就是在用信息投喂用户,另一些平台可能在用算法把人变成奴隶。

但我觉得也不是悲观。比如《虚构之地》 给出的答案,是相信人类的叙事可以改变未来,在一个隔绝了网络的地方,依然有人相信属于人类的未来是存在的。

Q: 现实发展得太快,科幻写作还能走在技术的前面吗?你对于技术的态度是怎样的?

顾适: 我记得前几年的科幻大会,展厅里大部分都是书和周边玩具,挺冷清的,今年忽然都是机器人了,用脑电波驱动的无人机,各种各样的机器狗、机器蜘蛛,会有机器人和你握手,做咖啡的也是机器人。一瞬间就可以感受到科技发展的速度。

不过技术的快速发展并不会影响科幻创作,因为 科幻作品是很多元的。比如会有与神话相关的科幻故事,和历史相关的科幻故事。科技的发展不会影响到整体的科幻,但当作家想要写近未来基于可实现技术的科幻,还是会需要面对和科技赛跑的问题。你学的越多,你超过前沿技术的可能性就越低。因为越靠近这种技术,就越沿着它本身的技术路径来推演。但是写作也同样有创作、发表、出版的周期,等作品出来时,技术的发展很可能会更快。当然,科幻的推演不仅仅在于技术本身,还在于一种技术如何应用,会怎样改变人的生活,而人又是否要选择这样的生活。

把科幻作为方法

顾适不是高产的作家,在写科幻的十余年里,她 只创作了大约30篇中短篇作品。作为兼职科幻作家,她的时间非常紧凑,写作往往安排在周末和小长假。

但她说, 如果要去总结自己做对了什么,就是一直坚持通过科幻来表达。在2017年的世界科幻大会上,她遇到自己非常喜欢的科幻作家特德·姜(科幻作家,电影《降临》的原著作者)。她对姜说起自己的创作瓶颈,当写完一篇自己满意的作品之后,她会发现自己到达能力所及的最高峰,虽然知道远处还有更壮观的高山,但四处望去,可以走的都是下山的路。当时特德·姜回答她说,这种感觉是对的。

2017年,顾适和特德·姜在赫尔辛基世界科幻大会

对顾适来说,科幻可以是一种打开现实生活的可能性。她也察觉到,当下的读者也似乎是在把科幻作为一种推演未来的方法,而给予它很大的期许。“它很低成本地向大家展示一种可能的场景,我们再任由现实这么发展下去,世界就会变成这样子了。所以 科幻可以让我们避免进入一个更消极的未来的。”

Q: 你曾经提到过一句话“把科幻视为一种方法”。可以多说说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吗?

顾适: 我是在学者宋明炜老师在他关于科幻文学理论的书《Fear of Seeing》里面看到这句话的。他是从文学叙事的视角来提的,但作为一名工科背景的城市规划师,我第一次读到这篇文章,就很受启发——我在想,为什么科幻会在当下的中国获得如此多的关注?喜欢科幻又一直在读科幻的人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某种,是 现实还可以通过科幻来打破。科幻跟现实是有联系的,跟当下有联系的。当我们去把科幻作为一种方法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它能够打开的不仅仅是文学,也可以去打开电影、游戏,也可以去打开日常的所有的工作和生活了。

我自己作为规划师和作为科幻作家都是从未来视角来看当下的 ,但规划的方法和科幻的方法会不一样。比如,规划一个城市到2035年是什么样子,通过蓝图再去拆解为了达到这样的目标,我们每五年、十年要去做什么。但是科幻作家会告诉你说,就算有了这个计划,还有很多其他的可能性,你依然可以打破所有的现实,因为技术也会变化,到2035年的时候,可能大家都已经不在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了。科幻会告诉你,这个世界不一定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它还可以是别的样子。这是我对科幻最基础的一个认知。

Q: 为了创作,你在观察生活的时候会更多地留意哪些方面吗?比如新闻或者技术?

顾适: 我觉得都是生活向我涌过来。因为规划师工作太忙了,每天事情太多了,但这也是对于当下人的生活节奏的体会。我有一个亲戚是大学老师, 我们每年去她家拜年,我记得2019年春节,她告诉我,说她问了她见到的所有人,请用两个字来概括你当下的状态,95%的人回答都是同样的两个字:焦虑。我之后也经常会注意大家的用词,语言是非常能反映一个时代的——之后几年,我看到的词是内卷,这两年大概变成了躺平,但行为上又躺不平。作家需要去倾听当下的声音,维持“听”的状态或许比维持“说”更难。

这可能也是我为什么喜欢现场演出。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古典乐,直到我忽然发现和其他的乐迷相比,我从不去预习作品,也说不出那些曲目不同的录制版本有什么差异,因此朋友圈里一般也只有现场照片和“好听”两个字,完全写不出有条理的乐评。最后我发现,我喜爱的其实是古典音乐的现场演出,是我身处于听众之中,一次次感受艺术跨越时间的奇迹。我需要去感受创作者是如何与听众对话。

你 刚刚说《虚构之地》显得比其他作品悲观,我认为或许是那一年我感受到的世界有一些不够积极,大家处于一种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太多用,但又不得不去努力的一个状态。我有时读一些新作品,作家是否脱离生活是很容易判断的。作为作家必须要维持在生活里面,要跟大家联系在一起。

来源:朝夕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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