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叔叔,这是我们的约定。"堂妹柳小华把博士录取通知书轻轻按在我病重父亲胸口,眼含热泪。
十五年的约定
"叔叔,这是我们的约定。"堂妹柳小华把博士录取通知书轻轻按在我病重父亲胸口,眼含热泪。
我叫周文生,那年我三十岁,在县里机械厂当技术员,已经工作十六年了。
父亲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刺鼻,窗外的杨树叶子"哗啦啦"响着,像是在为小华鼓掌。
一九八五年,我十四岁,堂妹小华十岁。那年冬天,东北的风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像是刀割一般。
小华的父母在去沈阳探亲的路上遇到了车祸,大巴车翻下了山坡,十几人当场遇难,包括她的父母。
噩耗传来那天,我清晰记得,院子里的老槐树被大风刮得直摇晃,像是也在为这个家庭的不幸而痛苦。
我爹周大勇皱着眉头,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早就骑着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去了小华家所在的村子。
"文生,咱家要多一个人了。"爹回来时这样对我说,声音低沉但坚定。
那时候,改革开放刚起步,我爹在县里棉纺厂当工人,车间里的纺织机吵得人耳朵嗡嗡响。
我妈早年得了肺炎,那会儿医疗条件差,一拖再拖,最后人没了。
家里只靠爹一人工资,七十八块钱养活我们爷俩已经紧巴巴的,每个月算计着用粮票换米面油。
"多一双筷子的事,咱家又不是养不起。"爹搓着布满老茧的手说,眼角有些湿润。
他那双手粗糙得像是树皮,指甲里总是嵌着黑色的纤维,怎么也洗不干净。
小华来的那天,天空阴沉得厉害,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小小的身子缩在我爹身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的行李只有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本泛黄的语文课本。
我家平房只有两间屋,一间是我和爹住的,另一间是堆杂物的。
爹连夜收拾出杂物间,找邻居借了几块砖头垫高了炕沿,又把自己的被褥分了一半给小华。
老房子隔音差,夜里我能听见小华在隔壁抽泣的声音,细微但撕心裂肺。
小华刚来时不爱说话,夜里常常偷偷哭。
我爹每次都悄悄过去,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哭出来没事,想爸妈了就哭,哭完了还得好好活着,好好念书。"
那会儿家家都不富裕,但日子还过得去,关键是这多了一口人,家里的担子就重了不少。
我记得那年夏天,院子里的向日葵开得正旺,我和小华在葵花下乘凉,一边扇着蒲扇一边听隔壁李大娘的收音机里播着《东方红》。
"二哥,我会好好学习的,不给叔叔添麻烦。"小华小声对我说,眼睛亮亮的,像是有什么决心。
我那时候上初中,学习成绩还行,班主任老孙常说我有"数学天赋",鼓励我考高中。
小华比我小四岁,刚上小学五年级,字写得工工整整,每次考试都是九十分以上。
我爹看到她的成绩单时,笑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好,好啊!咱家小华将来有出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的粮食越发不够吃了。
我上初三那年,有次放学回家,看见爹坐在炕沿上,手里捏着工资条发呆,脸上的皱纹比往年深了许多。
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想了很久,看着爹背影越来越佝偻,一个决定在我心里慢慢成形。
第二天,我把退学报告交到了班主任老孙手里。
"文生,你怎么想的?你成绩不错,为什么要退学?"老孙皱着眉头问,手里的钢笔在桌面上敲出"嗒嗒"的声音。
"家里困难,得去挣钱。"我低着头回答,不敢看他的眼睛。
老孙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你再好好想想,求学不容易啊。"
我摇摇头:"老师,我想好了。"
回家的路上,风把路边的柳树吹得"哗哗"直响,像是在为我的决定叹息。
爹知道后,在屋里坐了一整夜,第二天眼圈红红的,像是老了十岁。
他没有阻拦我,只是说:"文生,干啥都行,但要记得读书的好处。你堂妹还小,她要是能读下去,咱们就供她读,行不?"
我用力点头:"爹,我懂。"
那年夏天,我去了县里的自行车修理铺当学徒,拜了个师傅,姓张,人称"张麻子",脸上有几个麻子坑,手艺却是一流的。
每月能挣二十多块钱,虽然不多,但总算能贴补家用了。
师傅人不错,看我认真学,还偶尔塞给我几块钱:"小子,买点糖吃。"
小华知道我退学后,更加用功读书,晚上常常点着煤油灯看到深夜。
那盏马灯是我爹从厂里淘汰下来的,灯罩有些发黄,灯芯需要时不时修剪一下,否则就会冒黑烟。
记得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喝水,看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书页被她的泪水浸湿。
我轻轻把她抱到床上,心里既心疼又骄傲,她瘦小的身子轻得像片羽毛。
第二天,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依旧早早起床帮着做家务,然后去上学。
八七年,县里来了第一台彩电,就在供销社门口展示,全县人都去看热闹。
我带着小华去看,她仰着小脸,眼睛里闪着光:"二哥,电视里的人会动诶!"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咱家也买一台。"
她认真地点点头:"嗯,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九零年,我从学徒升为正式工,工资涨到了四十五块钱。
那年冬天,我和师傅一起修好了县长的"凤凰"牌自行车,师傅笑着拍拍我的肩:"小子,有两下子啊!"
小华上初中了,个子抽条了不少,但还是瘦瘦的,穿着我爹从厂里职工那买来的二手衣服,颜色有些褪了,但她穿得干干净净。
她的成绩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每次开家长会,我爹回来都是一脸笑容:"小华的老师说她是块'读书的料'!"
九三年,小华考上了省重点高中,全村人都来祝贺。
那年高考,县里只有三个人考上重点,小华是唯一的女生。
爹破天荒地买了两斤猪肉,炖了一锅肉片白菜,香味飘了一个院子。
那晚,邻居李大爷也来了,还带来一瓶"二锅头":"老周,今天高兴,咱喝两盅!"
爹难得喝了两杯,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却闪着光:"咱家小华有出息,像她妈!她妈当年就是村里读书最好的!"
那天晚上,我看见爹偷偷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我和小华,自己只喝汤,嘴里还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
小华上高中后,学费一下子涨了不少,每学期要一百多块。
我那时已经能独立修车了,师傅让我单独看店的时候也有了。
有次,县里一个干部的摩托车坏了,我修好后,他塞给我十块钱小费。
我攥着那十块钱,像是攥着一块烫手的炭,直接跑去给小华买了一支自动铅笔和一本习题册。
她收到后,眼睛亮晶晶的:"二哥,这铅笔真好用!"
"你们都是好样的。"爹常这么说,眼里满是骄傲,像是看着两棵正在成长的小树。
九五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着穿过破旧的窗户纸,屋里怎么烧炉子都暖不起来。
爹在厂里加班到深夜,回来时常常咳嗽,说是车间里的棉絮呛的。
我心里着急,偷偷攒了钱,给他买了一件棉袄,他却舍不得穿,包了塑料袋放在箱子里:"留着过年穿。"
九六年,小华高考成绩出来了,考上了省城医科大学。
那天,电报员踩着自行车来我家,手里拿着一张黄纸,爹的手都在抖:"真的?我们小华真考上大学了?"
全村的广播喇叭都在播这个消息:"我村柳小华同学考入省医科大学,这是我村三十年来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学生......"
爹难得请了一天假,去供销社买了两挂鞭炮,"噼里啪啦"放了一院子。
县里的干部还专门来看望,说是表彰"贫困家庭自强不息的好榜样"。
正当我们全家欢欣鼓舞时,爹查出了肝病。
那天,他在厂里突然晕倒,被送到县医院。
医生说是肝硬化早期,需要长期治疗,可能还要动手术。
我和小华听了,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小华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本该是最高兴的时刻,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抹眼泪。
"二哥,我不去上大学了。我留在家里照顾叔叔,找个工作。"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但语气坚定。
我摇摇头:"不行,你必须去。这是爹的心愿,也是你的未来。爹的病,我来照顾。"
小华倔强地摇头:"不,我已经决定了。我可以先工作几年,等叔叔病好了再说。"
就在我们争执不下时,爹的病床旁缓缓响起他的声音:"小华,你必须去上大学。"
我们回头,看见爹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这么多年,你的学习是叔叔最大的安慰。叔叔这点病不要紧,你安心去上学。"
那天晚上,小华哭了很久,最后答应了爹的要求,但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放弃国外的交流机会,留在省城医院的附属医院实习。
"叔叔的病,我来照顾。"她对我说,眼神坚定得像块石头,"我一边学习,一边照顾叔叔。"
那年秋天,我送小华去省城上大学,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心里既欣慰又酸楚。
回到家,我发现爹坐在小华的房间里,手里捧着她小时候的一个布娃娃,眼角有些湿润。
"爹,您别担心,小华会好好的。"我坐在他旁边,轻声说。
他点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想她了。"
爹的病时好时坏,需要定期去医院检查,吃的药堆了一抽屉。
我那时已经从自行车修理铺转到了县机械厂,当了技术员,每月工资涨到了四百多,足够支付爹的医药费和小华的学费了。
小华每个月都会寄信回来,有时候还会夹几张她在医学院的照片。
信中总是充满了对新知识的兴奋和对家里的挂念,字里行间都是她的坚韧和乐观。
她在医院实习期间,遇到不懂的就虚心请教,晚上回去还要看专业书籍,常常学到半夜。
有次她在信中写道:"叔叔别担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医院的老师说我悟性不错,让我考虑读研究生呢!"
爹看到这封信,笑得合不拢嘴:"咱家小华真有出息!"
九九年,小华顺利本科毕业,又考上了研究生。
她回家看望爹,带回来一台小型彩电,说是用实习补贴攒下来的钱买的。
爹心疼地说:"钱留着自己用,买这干啥?"
小华笑着说:"叔叔,您不是一直想看新闻联播吗?我看您眼睛不好,字看不清楚,电视正好。"
那个夏天,我们一家三口围着那台小彩电,看新闻联播,看香港回归,看亚运会,爹的脸上总是带着满足的笑容。
二〇〇〇年春天,小华在省城研究生即将毕业,她给家里打电话说,她申请了博士,很有希望能被录取。
爹听了,激动得老泪纵横:"好啊!好啊!我们家终于要出个博士了!"
可就在这欣喜若狂的时刻,爹的病情突然恶化,不得不住进了县医院。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建议转去省城的大医院。
我连夜给小华打电话,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异常冷静:"二哥,你别急,我马上回来,我们一起送叔叔去省城。"
第二天一早,小华就赶回了家,她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她一进病房,就熟练地检查爹的各项指标,然后和主治医生深入交流,用我听不懂的医学术语讨论治疗方案。
转眼间,我的堂妹已经从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专业自信的医学工作者。
我们一起把爹转到了省城医院,小华利用自己的关系,为爹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和最权威的专家。
就在我们忙前忙后的时候,小华收到了博士录取通知书。
她拿着通知书,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看着窗外的梧桐树,眼泪无声地滑落。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失去父母的小姑娘,脆弱却坚强。
"小华,恭喜你。"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擦干眼泪,对我笑了笑:"二哥,这都是因为叔叔和你的支持。如果没有你们,我早就在那个小村子里嫁人生子了,哪有今天。"
就是在这一天,小华把录取通知书拿给爹看。
病榻上的父亲微微一笑:"咱家两个孩子,都是好样的。小华,你记住了叔叔的话,好好念书;文生,你也出息了,当上了技术员。"
小华握着爹的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叔叔,这是我们的约定。您还记得吗?十五年前,您说只要我好好学习,就一定能有出息。"
爹点点头,眼里闪着光:"记得,记得。叔叔没白疼你,你没白努力。"
他虚弱地指了指床头柜:"文生,把那个盒子拿来。"
我打开那个旧木盒,里面是小华这些年来所有的奖状和证书,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最上面是她刚来我家时的那张五年级期末成绩单。
爹的眼里含着泪水:"这十五年,叔叔每一天都为你骄傲。"
病房里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这一家三口的身上,温暖而安宁。
爹的病情在精心治疗下逐渐稳定,虽然不能完全康复,但已经可以正常生活了。
小华在博士期间,专门研究肝病治疗的新方法,她说这是她的使命。
每次回家,她都会给爹做详细检查,调整药方,陪他聊天散步。
我看着他们,心里满是感慨。命运有时候很奇妙,一个偶然的决定,竟然改变了三个人的一生。
如今,我在县机械厂当了技术主管,娶了同厂的会计小李,有了自己的小家。
爹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听收音机,看电视,等着小华的电话和信件。
小华博士毕业后,留在了省医院工作,成了肝病科的骨干,据说还要被派去美国进修。
每逢节假日,她都会回来看我们,给爹带各种补品和新药,给我儿子带好玩的玩具和书籍。
有一次,她对我说:"二哥,如果不是叔叔当年收留我,如果不是你退学去工作,我可能现在还在村子里,过着普通的生活。"
我笑着摇摇头:"这话说的,谁家不是这样?哪有那么多如果。"
她眼眶微红:"但我永远记得,是你们给了我重新开始的机会,是你们的牺牲成就了今天的我。"
我拍拍她的肩膀:"傻丫头,我们是一家人啊。"
十五年的风风雨雨,一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承载的却是一家人的血泪与希望。
在这个普通的东北小县城,我们这个不普通的家庭,用爱和坚持,写下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传奇。
爹常说:"人这一辈子,没啥大不了的,就是要记得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自己。"
我想,我们做到了。
来源:职场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