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消片刻人被席子卷走,条凳三个一摞,小太监便拿着盆来擦洗石砖。
不消片刻人被席子卷走,条凳三个一摞,小太监便拿着盆来擦洗石砖。
这院子,便又恢复干净清爽了。
等我回到寝殿的时候,贵妃已不再落泪,她躺在榻上气哼哼地说:
「统子,我要脱离这副身体。什么情情爱爱,都是假的,书上写的遣散后宫也是假的,连个皇后都不给我当,他根本不爱我!」
「重来一次,我要远离皇宫,做个有钱有闲的自由人。」
「什么?换个富商之女要这么多积分?」
「那就换樱桃吧,她性子软弱最是忠心,换了身份只会对我感恩戴德,到时候我让她给我一大笔钱,再封我个郡主什么的。」
「难道她还敢反了不成?」
「天大地大,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一份纯粹的爱情!」
「呜呜,臭渣男!」
我没有办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疑惑、惊惧、痛心、仇恨、绝望。
身后桃子的血才被擦干净,除了她之外,还有九个人。
每一个都忠心耿耿,谨慎小心地伺候她。
杏仁替她去过慎刑司,十根手指受了拶刑,骨节都勒断了,接好之后还是变形,筷子都拿不住。
全福是尝菜太监,吃了带毒的菜,嗓子被烧哑了,方才连求饶的话都喊不出来,只瞪着一双眼睛流泪。
我甚至分不出神来思考她嘴里那些怪异的话,
满心满脑都是,难道我们奴才,就真的不算人吗?
03
贵妃看到我,和我说了好多话。
比她从前跟我说得所有话都多。
「樱桃,宫墙吃人,本宫每日担惊受怕,吃饭怕有毒,睡觉怕此刻,就连衣裳发饰都怕被塞了麝香。我是宠妃,她们都盯着我,嫉妒我。」
我平静地倾听着。
可你每一道菜都有人查验,都有人提前试过。
每天夜里值夜的太监和宫女都各有两个,便是刺客来了也要先扎在我们身上。
衣食住行,就连如厕用的恭纸都是绸缎织的,都专人看管。
贵妃继续抱怨道:
「皇上说他只爱我一个人的,可你看,他纳了这么多妃子,还娶了皇后,我算什么?他从前的承诺又算什么?」
可你的宠爱经年不衰,不管怎么作闹,皇帝都宠着纵着。
他生气了便罚我们这些奴才,发怒了就杀掉一两个,却从不肯让你受一点伤。
说到最后,贵妃越来越委屈,哭得几近晕厥。
「樱桃,这些荣华富贵都是虚的,若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吃糠咽菜又如何!」
「如果能再活一次,我宁愿做个小宫女,嫁给个普通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愿意和我换吗?樱桃?」
我终于回过神来。
脑子里是我偷听到的「统子」、「脱离」这样叫人理解不了的话。
我紧紧握住贵妃的手,努力扮演好这个忠心的小宫女。
「贵妃娘娘,奴婢愿意。奴婢的命都是您的,您若能开心,奴婢什么都愿意给您。」
入夜了,门口的小宫女踩着梯子去点宫灯,院子里守夜的太监抱着自己的铺盖坐到廊下。
其余的奴才们都回了自己的屋子,瑟缩着祈求贵妃娘娘明日前可以吃点东西。
而元贵妃闭上了眼睛,她微笑着说:
「终于,我终于可以远离这个吃人的皇宫了。」
04
再睁开眼,我捂着脖子猛地坐起。
拼了命地大口喘息许久,才骤然发现身上那些沉疴旧疾都消失了,就连被勒死时的窒息感都不复存在。
我的手根根白净柔长,没有老茧和冻疮。
我的肩颈轻巧灵便,不会痛得头昏脑胀,一动就咯吱咯吱响。
我的膝盖,我常年跪在石砖上的膝盖也不疼了。
我掀开绵软的锦被跑到妆台前,铜镜上赫然是元贵妃的脸。
「小主,是不是梦魇了?奴婢叫全福去太医院要一副安神汤来。」
本该死去的桃儿出现,扶着我坐回榻上,一脸焦急。
我真的和元贵妃互换了。
还回到了五年前,徐昭和刚入宫的时候。
刚开始认识到这点时,我是有些害怕的。
如此吊诡神呼的事竟真的发生在我身上。
贵妃空有一副好样貌,可却没有丝毫心机城府。
她张扬爱笑,厌恶谁都写在脸上,不分场合时间的发作。
她会当着多年无子的德妃面说姐姐老了,即使怀了孩子也不好生下来。
她说颖嫔是绿茶,一见面不是罚人家下跪就是掌掴。
即便见到权倾朝野的丞相之女,她也毫不相让,直言自己才是皇帝的真爱,旁人都只是工具而已。
若有人劝,她也并不在意: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你们别怕,她们动不了我的。」
自然是动不了她,
我整日如履薄冰,将宫中看得如铁桶一般,掏尽自己的荷包去买通耳目。
先要提防着德妃的算计,她出身世家大族,院子里姐妹众多,是从小锤炼的心机深厚。
要不断打压颖妃,她表面上逆来顺受,其实已恨毒了贵妃。若是让她得宠,手里有可以调动的资源,那她出手必将不留余地。
还有魏昭仪、慎贵嫔……
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所以即便我再努力经营,绞尽脑汁,在权势和金山银山面前,还是如蚍蜉撼树。
我眼睁睁看着她们层出不穷地栽赃陷害。
每一场这样的戏码,浮云殿都会少几个奴才,不是残就是死。
他们忠心耿耿,像战场上的士兵一样,一个又一个站起来,义无反顾地替贵妃冲锋。
那时候贵妃会拍拍我的肩膀,带着些自豪地说:
「放心,没人会记得 NPC,本宫记得,每一个为我死掉的小奴才,本宫都记在心里。」
想到这里,一个以下犯上、罪该万死的想法在我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
我凭什么不能做贵妃呢?
她徐昭和,不配啊。
我现在,已经是她了啊。
05
此时门外传来桃儿轻声的通禀:
「小主,樱桃的风寒好了,想给您请个安。」
寝宫门开,徐昭和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来。
她虽穿着奴才的衣裳,可浑身都是养尊处优的气度。
我知道,徐昭和在等我开口。
于是我故意畏畏缩缩地抬头看她,眼中适时流露出惊惶和无措。
「娘娘?」
「好樱桃,快过来。宫人那个通铺又冷又硬,可难受死我了,你今日给我安排个旁的地方吧,要不同你睡一块也行。」
她旁若无人地上前,打开妆台上的玉容膏,嘴里还抱怨着。
「你的膝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又厚又肿,还总阴丝丝地疼。」
那是你刚入宫的时候得罪德妃娘娘,我替你跪了一天留下的病根儿呀。
「老天奶,还有你这双手怎么也这么吓人,晚上还发痒呢……」
说了半晌,许是发现我一直没张嘴,她终于停下来,回头看我。
只见我跪在地上,满脸是泪。
「娘娘,您怎么能真的做婢女,您快让仙人将我们换回来吧。」
我要试探她口中的「统子」是什么样的邪乎存在。
徐昭和随意地摆摆手:
「无碍,旁人喜欢这荣华尊贵加身,我却不喜欢,我更爱自由。」
「这无极富贵我都给了你,你可愿为我做些什么?」
我故作茫然地抬起头:
「奴婢卑贱之身,能为娘娘做些什么呢?难道神仙不能助娘娘吗?娘娘还是快些换回来吧。」
徐昭和眼中露出几分不耐来。
「怎么就是卑贱之身?你原来做樱桃的时候,我就不曾把你当过奴才。更何况,你如今是徐昭和,正一品从定将军的女儿,未来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谁敢说你卑贱?」
「若不是我攻略失败没有积分,怎么只能选你,只能靠你……」
她捏着我的肩膀,狠戾地道:
「总之,接下来我告诉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赶紧升到贵妃之位放我出宫,要不然我便让神仙落雷劈你!」
见我唯唯诺诺地应下,她才得意地抬起头,安抚我道:
「不怕,只要听我的,你便能过上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樱桃,千万不要将我们互换的事说出去,你也不想被当成妖怪烧死吧?我有神仙庇佑,自是无碍的,我只是替你这个傻丫头担心。」
「到时候你让皇上封我为郡主,再赏赐我些金银珠宝。我出宫去,你便是云浮宫唯一尊贵的元贵妃。」
跟了她一辈子,我太了解徐昭和。
仅是听方才那些话我就知道,她的妖法出了问题。
她若再想要什么,便只能通过我来达成目的。
是她只能换我,
是她没法子再换回来。
待她走后,我冷笑一声,给徐昭和安排了个偏房,又去寻了冷宫的一个叫荣威的哑巴太监。
只叫他办一件差事,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徐昭和偏房的耳室里,将她自言自语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
06
徐昭和刚入宫就得罪了德妃,故而绿头牌被按下了一个月。
按徐昭和的话说,这都是她故意的,越是难得到的,越是被珍惜。
我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疯狂读书。
上辈子我只在替徐昭和挨罚的时候,才能一边照她的笔迹抄书一边学些东西。
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我像掉到河里的鱼,将徐昭和当摆设的书籍一字一句的嚼过。
所以,在侍寝的当夜,皇帝念出那句:「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的时候,我没有像徐昭和一样懵懂地问他张敞是谁,而是红着脸去勾皇帝的玉带。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皇帝受不住,一把将我抱起压到床榻上。
没有人知道,卑贱宫女时的我,有多倾慕帝王。
倾慕他的滔天宠爱、无限权势,每日做梦都咬着牙幻想自己坐在凤辇上的风光样子。
我甚至幻想过自己得宠时,徐昭和伺候我洗脚的情景。
醒来后,我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死死地将嘴角的弧度压下去,再压下去。
可今日,帝王睡在我的被窝,在解我的肚兜。
多年隐匿阴暗的幻想,一朝梦成。
我怎能,不放荡一场向上爬呢?
07
第二日我便破格从贵人被封为妃位,封号元。
徐昭和却气坏了。
她不管不顾地冲进我的寝殿,阴沉着脸看我。
「我倒是小看了你。」
她定是觉得,我没有妖法,又是个奴婢的芯子,皇帝根本不会喜欢。
我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正要张口,便有小太监尖着嗓子唱礼,皇帝来了。
一道来的,还有服侍太后多年的老嬷嬷。
是了,徐昭和在位时,除了皇上,谁都看不上她,谁都要来难为她。
「太后娘娘说了,本念着元妃身子不好,叫养一个月,如今又半夜提灯又侍寝的,想来身子好极了。便在自个儿院子里跪两个时辰,吐纳阳气,强健体魄。」
上辈子都由我这个小宫女代罚,导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两块膝盖肿得和馒头一样大,七八日都走不了路。
徐昭和知道了,只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说我怎么那么娇气。
如今我红着眼眶倚在皇帝身上。
「皇上,昨日太疼了,臣妾……臣妾明日再跪行不行?」
皇帝面色不变,扶着我淡声道:
「昭和娇弱,便叫她这儿的婢女替了吧。」
我掏了帕子去点脸上的泪,眼睛却看向门口的徐昭和。
皇帝顺着我的目光,随手点向她:
「就你吧。」
徐昭和一贯怡然从容的脸霎时僵住,我能从她极力克制的神态和细微的颤抖中看出,她在愤怒。
怒火使她不敢抬起头,只能一步一步走过来,极慢地走到院中央。
她弯下脊背,低下头,双膝落地,极不甘地跪下。
正午的两个时辰,皇帝陪我用了午膳,又腻腻歪歪地笑闹了一场。
我没叫人关门,所有曾经属于她的宠爱都顺着夏风飘出去,灼热烤人地打在她脸上。
08
皇帝在第二日五更末便走了,哑巴太监进来,呈上厚厚一沓花笺。
我一页一页慢慢地看过去。
终于从字里行间理出头绪。
原来徐昭和的攻略任务,是做皇后,如果失败,这副身体便会承受极致的痛苦死去。
所以她才那样慌不择路,即使做自己最看不起的奴才,也要和我互换。
也就是说,如果在五年内,我当不成皇后,即死。
自从那日罚跪之后,徐昭和便也觉察出我的伪装,可她自觉手里有系统,可以唬住我。
所以虽是宫女的身份,她却一点活都不干。
每日矜贵地仰着头,像主子一般指使人。
「我是娘娘的心腹,能同你们一样吗?」
她要绫罗,要燕窝,就连一日三餐都比照我的吃食。
这样过了十多日,杏仁终于忍不下去,脸上顶着个巴掌印来找我。
「娘娘,再不管管,樱桃便要踩在您头上了!」
徐昭和嫌宫人的鞋磨脚,见杏仁在擦拭一双皇帝赏的绣鞋,直接就抢了过去。
杏仁气得红了眼,跪在我脚下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娘娘,奴婢不求您给我做主,只是看不得她如此猖狂。」
她话音刚落,寝宫的门就被大力推开。
徐昭和怒气冲冲地看着杏仁。
「好啊,你还敢来告状!」
她走到我身边理所当然地吩咐。
「把这个奴才送到慎刑司去,治她个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杏仁面如死灰,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徐昭和得意地抱起手臂。
「贱东西若不受点折磨,怎么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我点点头:
「来人,将樱桃拖到慎刑司去,全福口齿伶俐,叫他将樱桃近来的行径都讲一遍。」
徐昭和仿佛没有听清,她震惊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樱……你,你敢!!!」
我这才抬起头,从容地看她,眼中全然没有那个小奴婢的卑微和怯弱。
她气急败坏,抬起手就要过来撕扯我,杏仁眼疾手快地站起来,将她往后一推,扬起巴掌抽在了她脸上。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敢对娘娘动手不成?」
两个小太监从门口跑进来,一人一边儿就将她架了起来往外拖。
「放肆,你们放肆!你就不怕吗,你敢让我去慎刑司,我就什么都敢说出来。」
我开了口:
「等等。」
徐昭和眼中闪过得意,一副吃定我的样子。
我看着她,胸中积压许久的恨意,一点一点渗出来。
「那就不去慎刑司了,堵住嘴,拖出去杖二十。」
徐昭和气得浑身发抖,恶狠狠地盯着我,可她没有办法。
按照荣威花笺上的记录,因为换了身体,又没有合适的任务,她那个诡异的妖术,用不了了。
如我所料。
半晌,徐昭和流下了不甘的眼泪,高高在上了一辈子的人,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我这个曾经呆头呆脑的卑贱奴婢羞辱。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娘娘,奴婢错了。」
我又拿起了书。
「跪慢了,杖三十。」
徐昭和被堵住了嘴,所以我听不到她的哀求和咒骂,只能听到她一声惨过一声的呜咽哀嚎。
真的,很悦耳。
09
皇帝宠爱我,却与宠爱徐昭和不同。
徐昭和任性跳脱,骨子里没有对皇权的丝毫敬畏。
她会因为皇帝召见新人而发怒,会不管不顾地往皇帝身上摔东西。
只要稍不如意,徐昭和便说皇帝不爱她,她要离开这里让皇帝再也找不到。
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有很多次,我明明看到了皇帝眼里的厌恶和冰冷。
可第二天,俩人又会甜甜蜜蜜地和好。
挨打之前,徐昭和曾多次要我复刻她的路子,学她的脾性。
我没有,白日里我装得一副白莲模样,善良宽容,对谁都温温一笑。
我缠着皇帝学诗写字,笑说拜他为师,翻来覆去地啃嚼他教我的每一句话。
夜里我便大胆孟浪,不知羞耻地将他伺候得低喘出声。
我在这白日与黑夜的分寸里分毫必较地拿捏。
几乎都忘了被关在偏房的徐昭和。
10
想起来她,是荣威递来的花笺上写,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获取了一条支线任务。
我到她的屋子时,原本樱桃的脸已经有了莫名的变化,本来毫不出彩的五官凑在一起,竟叫人觉得异常柔美。
就连皮肤都细嫩了很多。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上辈子的她越来越美,我只当是贵气养人,原来也得益于系统那个东西。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淡淡的冷意。
「谁能想到,你那些可怜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呢?」
我抬起头,笑着朝她看过去。
「娘娘若知道奴才也是有血肉筹谋的,难免要放心不下,我是怕您烦心,给您省力呀。」
徐昭和没有立时说话,而是在打量我,审视我。
说白了,她并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
她为妃时,令德妃不能有孕,设计文妃御前失态,自以为打压了所有竞争对手,却输给了那个素有贤名的丞相嫡女。
皇帝不是没给过她机会。
曾经三次给她协理六宫之权,她都拿来拉帮结派,打压异己。
给她的家族荣宠,她叫父亲辞官放权,不要引皇帝猜忌。
她将心机谋算都花在争宠上,以为叫皇帝神魂颠倒便能称心如意。
她有那个诡谲的「系统」,自认为能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更不屑于关注我们这些蚂蚁的命运。
如今当她真正动脑子的时候,却也是她真正没有倚仗的时候。
徐昭和看了片刻,从喉咙中冷哼了一声出来。
「男人便是如此,连壳子里换了个芯都不知道,还说爱呢。」
「既如此,我也不愿意看你们腻歪。樱桃,你已是宠妃,不如马上就送我出宫吧。」
我低下头,看着她纤长柔嫩的手指,清透莹白的指甲,仿佛神女雕刻的一般,美得叫我恍惚。
我伸出自己的手,爱不释手地握着她的。
「樱桃没有这样一双好手,她从小便要干活,早上起来要去灶坑里掏灰,虎口间永远透着一道一道的白印子,那是掌纹都干裂了。」
「从小做活,骨节便大,走在外头的时候,不需多言,只看一双手,便能定一个人的贵贱。樱桃命贱,娘娘记得吗?当初您正吃樱桃呢,见着我脸被冻红了两坨,便说就叫樱桃吧。」
「老天爷,我那是第一次见,冬天还能结果子呢。后来才知道,是将军命人从南方快马运来的树,用棉被一层一层裹着,快马北上。到了地方,树也死了,棉被也不要了,只剩三成好果子放到您的玉盘中。」
「娘娘,我做梦都想吃一口那红通通的果子。」
徐昭和有些不耐烦,她将手扯回来,仍压住性子开口。
「现在你不用做梦了,你想吃什么同皇上撒撒娇就有了,别忘了,这都是我给你的好日子,你难道不报恩吗?即便你不知感恩,就不怕我叫神仙与你为难吗?」
我摇摇头,重新捉住她的手,死死攥着。
「我猜不管对于你或它来说,成为皇后这个任务,应该是得益最大的一个。我可以成为皇后,我知道如何成为一个皇后。」
「所以,系统,到我身上来吧。」
「不管你是人还是鬼怪,到我身上来,成为我的助力。」
徐昭和惊恐地盯着我。
「你怎么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难道你也是穿越的?」
见好一会她的身体都没反应,徐昭和笑起来:
「蠢货,你当自己是谁,系统怎么会……」
她停住了,她不得不停住。
11
白色的光影围绕在她身上,逐渐在虚空中显现出一个方框来。
「季三娘,你愿意接受主线攻略任务,成为皇后,拯救密国吗?」
季三娘,是我的本名啊。
我看着拯救密国四个字,沉默片刻。
「我愿意。」
白光得到我的回应,唰地一声冲入我的额心,瞬间消失了。
徐昭和茫然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
她身上的尊贵和从容,好像消失了。
「不可能!系统,你给我回来!我不要一辈子做奴才!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告诉全世界你的存在,我要……」
我站起身,迅速拿起案上的茶壶,对着她的脑袋就砸上去。
一下,她没有倒,只是仇恨地盯着我。
「樱桃,当初你像猪狗一样被绑着发卖,是我家买下了你,不然你就要去青楼做妓子。
我不求你感恩,可你凭什么恩将仇报!」
「快将系统还给我,我就不会和你计较,咱们往后还是好姐妹,我帮你成为皇后,好不好?」
我没有回应,拿着茶壶又砸下去。
「桃儿死前说的什么你还记得吗?她说她从小跟着你,小时候还为你挡过刀。你只要吃一口饭,吃一口就能救她,你为什么不呢?」
徐昭和头上缓慢地渗出了血,她倒在榻上。
「桃儿?一个 NPC,死了就死了,她死了我还能解锁一个新人物,为什么要救?」
三下,茶壶碎在她脑袋上,徐昭和这才不甘地晕了过去。
我转身推开门,细雨未停,荣威默然地站在外头,将伞撑在我头顶。
回到寝殿的时候,我和桃儿说:
「等樱桃伤养好了,让她试菜吧。」
12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只要我闭上眼,脑海里就会出现那个虚空的方框。
上面有各种文字。
商城、积分页面、任务详情、人物解锁……
甚至樱桃的名字也在上面:「忠诚属性百分之 0,智力等级三级,身体损伤百分之 10。」
「请选择是否使用药剂治疗 NPC 伤势。」
我可以,给她们治伤吗?
「是的,只要宿主拥有足够积分,就可以治疗世界中任何病痛。」
治疗骨折需要 3 个积分,而转嫁伤害只需要 1 个积分。
怪不得,每一次被害的时候,徐昭和总会轻而易举地躲开,总是云浮宫的奴才受刑。
原来,是这样。
系统告诉我密国本来的皇后徐昭和意外死亡,这导致了皇帝赵宴也受到波动,开始暴躁昏庸。
灾祸频发,民不聊生。
所以他们挑选了其他灵魂来到密国,填充徐昭和的缺失,成为赵宴的皇后,以此阻止整个世界的消亡。
我不能理解。
「所以,你们挑选了这样一个人来做我们的国母?拯救者?」
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要她完成主线任务,就可以成为你们的国母,人品好坏不在衡量范畴。」
我闭着眼睛嗤笑一声:
「那她怎么失败了呢?」
系统罕见地停顿了片刻:
「不知道,数据有时也会出错吧。不然 013 号宿主怎么会找到系统的 BUG,回溯时间,更换了身体。」
听着这些荒诞的解释,我竟好笑地想,如果这个系统来做奴才,活不过三天。
13
系统的任务大多和皇帝有关。
位份提升、侍寝次数、皇帝的好感度,等攒到了 2000 积分的时候,我抱着一沓抄好的佛经送到了太后宫中。
她一日不见,我便抄十日。
十日不见,我就抄一个月,点灯熬油,不假人手。
食指长了水泡,磨破了流出脓血来,便缠了纱布再写。
等到七月末,太后终于消了气儿。
虽没有召见,却放出话来,说我稳重些了,比刚入宫的时候看,有了些嫔妃的样子。
这个徐昭和不愿意做的副本,只有 100 积分。
也正好是七月末,南方成摞的折子被递上来,是旱灾。
淮阴往南打入春播了种后,便一场雨都不曾下过,老百姓愁得睡不着觉,城中的粮食水涨船高。
按这个架势,再过一旬,蝗虫就要来了。
民间已经有人大肆宣扬皇帝德行有亏,招致灾祸。
我破天荒地穿了一身素衣,跪在皇帝殿前。
他出来看我时,眼中都是夜不能寐的血红,皇上难得动了气。
「本以为你近来稳重了,这样急的时候,你来闹什么?」
我双手摊平,郑重地将额头抵在石砖上。
「皇上,臣妾愿意南下求雨,以血为祭。」
「若求雨不成,臣妾愿死在当场以平民怨。」
事实上,我是恨赵宴这个皇帝的。
他失了智地保护徐昭和,将我们这些奴才的命视作谈判筹码。
随意一挥便能杀一片,末了死的是谁,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这个时候,我只能听信系统的话,这皇帝是个恋爱脑,爱上谁,便会受谁的影响。
本该是皇帝带着她去求雨,可当时的徐昭和说:
「皇上是天子,祭祀求雨本一定会成功,可万一上天打了个盹呢?那不是让百姓看您的笑话。」
我也听她在寝宫中自言自语:
「一群封建文盲,有雨就下,没雨就旱,是能求来的吗?蠢死了蠢死了。过去晒黑了又要用多少积分白回来。本贵妃娘娘可不去!」
可得到系统之后,我分明看到了商城中有一个下雨的选项,价值 2100 积分。
14
南下之前,我叫全福端了一碗哑药送给徐昭和。
她已经被关了好多天,吃喝拉撒都在一个横竖不过五步的屋子里,没窗没缝,臭气熏天。
我叫荣威看着她,只要她说一句话,就打她一个嘴巴。
才打了两个,她就老实下来,瑟缩着蹲在角落不发一言。
云浮宫的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关着樱桃。
在我的刻意纵容下,宫人间便传扬是我做了什么事被樱桃拿住了把柄。
我看着她的肩膀,温和地说:
「樱桃得了失心疯,她觉得自己是娘娘,本宫为了护她,才关着。」
桃儿恍然大悟,眼中带泪。
「娘娘可真好,奴婢从未见过这样好的主子。」
于是我想起那年自己跪伤了腿,太医日日给她请平安脉。
她不曾大发慈心叫人去给我看看,也没有施舍一瓶药来。
是桃儿和杏仁凑了钱,每日下职回来给我上药揉腿。
我拍了拍她:
「本宫也没见过你这样爱哭的小宫女,入夜了,快去歇会儿吧,陈太医给你们开了药包,回屋便敷一敷腿。」
桃儿喜滋滋地应下,又去给我核对南下要带的箱笼了。
15
从前我总觉得,我想要荣华,想要富贵,都是为了自己过得好。
为了叫身边的人不再莫须有地死去。
为了不被人呼来喝去,叫跪就跪让爬便爬。
为了吃一口冬日的樱桃。
可当我站在百阶高的祭台上时,贫瘠的百姓衣衫褴褛,用一双双重压之下仍还没有绝望的眼睛望着我时。
我恍惚地觉得,我想要的东西,是其他。
当我把所有积分都用来购买雨水,阴云密布,豆大的带着泥土的水滴砸在我繁复华丽的宫装上时。
当他们欢呼雀跃,老泪纵横,跪倒在地上恸哭的时候。
我笑了。
系统在我脑海里说:
「恭喜宿主,解锁了隐藏副本『有凤来仪』。请问是否改变原有攻略主线『娇妻』?」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是」。
16
当我回到皇城时,皇贵妃的晋封圣旨已然等在路上。
皇帝令我代掌凤印,管理六宫。
众妃嫔都在浩瀚乾坤殿前穿着朝服迎接我。
便是上辈子徐昭和最宠冠六宫的时候,也没有我今日风光。
皇帝握住我的手,眼中除了情谊之外,还有了些从未有过的神采。
他说:「来,站在朕身侧。」
回到云浮宫,荣威正垂着头跪在院中,他脊背佝偻,头上还有包扎过的伤。
桃儿满脸愁容,「娘娘,樱桃跑了,不知怎么撞到了皇上,如今已是承过宠的答应了。」
我走过去,扶起荣威。
「你这里的差使已做完了,密国去年才与边国休战,战场上有许多退下来的伤残老兵,无儿无女,很是孤苦。本宫与娘家兄长商议,要办个慈济院,你可愿去帮本宫去做个督查?」
荣威苍老衰绝的眼中忽然亮了起来。
他不能说话,只嘭嘭嘭在地上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还要再磕就被桃儿扶了起来。
「快起来吧,若磕坏了,怎么给娘娘办事儿呢。」
我将他从冷宫救出来,他夜里连个瞌睡都不敢打,吊着发髻竖着耳朵帮我听徐昭和都说什么。
我让他老有所养,他便会拿剩下的这点残命来为我办事。
这就是我们奴才,只要上位者给一点点好,便能用命来偿。
贱得很,又贵得很。
17
徐昭和宫女打扮,跑出去的时候月余没有沐浴,又是个哑的。
若不是身上还有一个系统,便是找人帮了她。
知道是德妃后,我摇了摇头。
她说她最讨厌德妃,道貌岸然,一脸刻薄,却想方设法求人家。
她说她不愿再做宫妃,想要自由,又跑出去往皇帝怀里撞。
德妃最着急的就是子嗣,上辈子两人一起冲突,徐昭和就用系统给她身上下了药。
回想起来,南下回宫那日德妃看我的眼神狠毒异常,恨不得生吃了我。
估计便是徐昭和的功劳。
果然,废了杏仁双手的那场陷害很快就来了。
徐昭和跟在德妃后面,满眼得意。
麝香在院子里的树下埋着,品种和年份与在德妃宫里查出来的一模一样。
徐昭和跪在皇帝面前,呈上血书,上面字字都是对我的控诉。
她说我阴狠善妒,谋害德妃,她良心不安,想要告发,却被我毒哑了嗓子。
人证物证俱在,系统版面跳出了一句话。
「是否选择 NPC 转嫁本次伤害?」
我仰起头,脸上一丝惊慌也没有。
身后是一众排着队等待为我冲锋、为我去死的宫人。
「皇上,臣妾冤枉。」
皇帝也有些犯愁,他寻了把椅子坐下。
「皇贵妃,樱桃可是你从家中带来的奴才?她以血书指认你,除了冤枉,你可有什么说的?」
我快速在系统版面选了那个否,无视徐昭和势在必得的眼神。
「这种剂量的麝香,想必太医院定有出入记档,臣妾自入宫以来,从未领取过有麝香成分的药材。此为其一。」
「第二,樱桃是自小伺候臣妾的不错,臣妾待她极好, 她双手白嫩,连一丝做活的痕迹都没有, 只当亲姐妹养着。臣妾将她关起来, 实在是……是臣妾的错。樱桃爱慕皇上,一心想伺候您,求了几次不成, 便想法子去寻了德妃。这是在她的屋子里搜到的来往信件,樱桃在信上说,只要能伺候您,她便愿意配合德妃陷害臣妾。」
说到这里,桃儿便奉上了一沓信。
正是德妃笔迹, 上辈子为了给徐昭和擦屁股时勤加苦练过, 如今也算派上了用场。
「最后, 子嗣乃后妃立足之本, 臣妾想着, 德妃娘娘也不敢真的损害自己的身子。皇上多叫几个太医, 把了脉便知。」
徐昭和算计好了, 降雨需要我所有的积分, 所以她火急火燎地和德妃做了这场陷害。
想在我两手空空的时候将我一军。
可她不知道, 有凤来仪副本的第一个任务, 就是拿到管理六宫之权。
治好德妃的不孕, 只需 10 个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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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昭和被拖下去的时候,极其不甘,十根指甲都被崩断,两掌划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她张大了嘴, 喑哑地叫喊,却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阶。
我想起她曾优哉游哉地说过: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人都是皇上下令杀的,我手上可没沾一滴血。」
徐昭和,死的时候记得,你是皇上下令要车裂的呀。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19
德妃自从知道自己可以生育, 便暂时放过了我,禁足过后开始日日缠着皇帝。
缠了半年有余终于怀了孩子,她刚高兴两天, 就发现宫中竟然还有五六个嫔妃也怀了孕。
皇嗣如雨后春笋一般齐齐冒出来,连先害哪个后害哪个都拿不准主意。
据说, 那是密国开国以来皇子降生最多的一年。
皇上乐得睡不着觉, 将功劳都归在祖宗和我身上。
太后近来也十分喜欢我,左一件宝贝右一件宝贝地赏赐,催我别总管着旁人, 自己也要生个皇子出来才是。
隔年, 等手中的权力固若金汤的时候,我终于有孕。
皇帝在朝堂上笑得直抚掌:
「等皇贵妃的孩子生下来,朕便有嫡子了。」
确实是个嫡子, 封后那日,距离我领取任务已过去了四年。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与热闹的庆典格格不入。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触发新支线,鱼跃龙门。请问宿主是否愿意接受任务,任务年限二十年, 任务目标,成为皇帝。」
罄音嗡嗡,我勾起唇角。
愿意。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