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晨,北京朝阳医院眼科医生陶勇像往常一样出门坐诊,妻子叮嘱她早点回家,母亲准备了他爱吃的香菇米线,他们还准备修理一下汽车电瓶,以便春节使用。
2023年8月15日,北京眼科医生陶勇在微博上晒出一张照片,他戴着手术帽,专心地在手术台上进行操作。
很快,这张照片获赞超10万。就在陶医生发布这张照片之前,「陶勇医生重回手术台」的词条刚刚上过热搜。
陶勇是谁?他重回手术台为什么会受到数亿人的关注呢?今天我们来聊聊天才眼科医生陶勇被砍案及其背后复杂的医患难题。
2020年1月20日,离春节还有4天。
清晨,北京朝阳医院眼科医生陶勇像往常一样出门坐诊,妻子叮嘱她早点回家,母亲准备了他爱吃的香菇米线,他们还准备修理一下汽车电瓶,以便春节使用。
临近年关,患者络绎不绝。中午,陶勇甚至没时间去医院的食堂吃饭,就随便对付了一口泡面,继续开诊。
根据《最人物》的采访报道,陶勇下午接的第二位患者是一位眼底损坏的电工。聊起来后,陶勇得知,患者在北京打工,月工资3000,包吃包住。
由于经济拮据,患者过年决定不回家了。陶勇感慨患者的不容易,退掉了他的挂号费,并把上午其他患者送来的一袋小米转送给他,希望他能过个好年。
问诊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陶勇看着逐渐减少的病人数量,心想,也许今天能准时下班,回家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菇米线呢。
但这一切设想,伴随着接下来得几声尖叫成了泡影。陶勇后来形容那一瞬间,就像是后脑勺被棒球棒狠狠敲了一下,接下来是颈部,手臂。
等陶勇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身上头上手上缠满了纱布。
陶勇左手及身上多处骨折,失血1500ml,差半公分就可能会高位截瘫,抢救了7小时才脱离生命危险。
后来,陶勇才知道那个被他认为是棒球棒的东西,实际上是一把锋利的菜刀。
他能侥幸活下来要感谢4个人,两位是他的同事,一位是他的病人家属,另一位则是一位快递员。这四个人在案发时,奋力上前阻拦凶手,他们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陶勇回忆在ICU时的感受说,「当时我的大脑因为水肿,就像带着一个紧箍咒一样,疼痛难忍。而我的左手就像持续地握着一个冰柱子,冰冷刺骨,根本感觉不到胳膊的存在。」
司法鉴定机构将陶勇的伤情判定为重伤二级。阻拦凶手的4个人中,一人被判定为轻伤,二人被判定为轻微伤。那么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值得凶手下这么狠的手呢?
经调查,砍伤陶勇的凶手名叫崔振国,一名怀柔农民,也是陶勇的一位患者。
得知凶手身份时,陶勇是震惊的,因为他记得他对这位几近失明的患者是关怀备至,还替他节省了不少费用。
崔振国生来就是1000多度的近视,此前因为眼部疾病,已经在朝阳医院其他眼科医生那里治疗了一年了,做过两三次手术。
但术后出现了一种名为脉络膜上腔出血的并发症,病情极度复杂,再次进行手术的难度也很高。
陶勇曾这样形容:「如果将视网膜比作两张用胶水黏住一年的卫生纸,那么这场手术便是要将这两张卫生纸分开,且不能损坏两张卫生纸。」
患者说,自己已经被很多医生都拒绝了,陶勇虽有犹豫,还是答应了。陶勇有个习惯,帮贫困的患者省钱。
在了解对方的经济情况后,主动减免了不少医药费,希望能缓解患者的经济压力。
那段时间,又正赶上陶勇腰伤复发,曾经腰椎骨折、腰上打了六个钉子的陶勇十分痛苦。但考虑到崔振国的眼底情况非常复杂,他一定要亲自手术。
为了保住崔振国的的眼睛,陶勇在手术台上坚持了两个多小时。过程虽然坎坷,但结果总算不错。患者得以恢复部分视力。然而,崔振国自己似乎对这个结果还是不满意。
术后第二天复查完,陶勇告诉他说手术成功了,崔振国表情很漠然,只问了一句:「能完全恢复正常吗?」
陶勇回答:「情况这么严重,完全恢复正常是不可能的,但是能保住眼睛,也能保住一定的视力。」
后来,带着情绪的崔振国跑到医院社工办投诉,说手术没做好,要赔偿。社工办人员核查病情后,确认手术没问题,拒绝了赔偿诉求。
陶勇出于同情,又为崔振国免费做了一次激光治疗,但崔振国依旧不满。
崔振国在多次索赔未果之后,最终选择报复。
而就在陶勇案发生的4天前,北京民航总医院杀医案刚刚一审宣判,被告人孙文斌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2019年12月24日,孙文斌用尖刀刺向了北京民航总医院急诊科杨文副主任医师。20多年前,杨医生怀着一腔热血踏上行医之路,如今却命丧于自己的信仰之下。
这起医闹案件的起因是孙文斌不满杨医生给95岁高龄的母亲提供的治疗方案。
孙文斌的母亲被送来急诊后,初步被诊断为「肺部感染」,但家属拒绝一切医疗检查,仅要求输液。杨文医生开出了营养液和「醒脑静」给老人,但老人输液后,情况并没有好转。
之后孙文斌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停地在抢救室跟医生们干架,还要求将老母亲由急诊治疗转为住院治疗,原因是住院治疗的话,可以享受90%的医保报销福利。
但民航总医院拒绝了家属的住院要求,一是因为临近年底床位紧张,二是因为患者家属态度极端恶劣,住院部医生有顾虑。
案发当时,行凶者孙文斌的母亲就躺在距离抢救室几米的地方,孙文斌的兄弟姐妹就围在老太太床边,旁若无人地玩手机。
此前,孙文斌还曾经对医生和护士放过狠话:「我妈救不活,你们都别活」。
陶勇案的凶手崔振国,最终也迎来了和孙文斌一样的下场。2021年2月2日,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崔振国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陶勇被砍后,一位网友于2016年发的一条微博上了热搜。
微博中写道:「我朋友得了视网膜脱落加白内障要手术,因为经济困难,拿不出那么多手术费,和陶医生说了情况后,陶医生自己拿了几万块钱为我朋友做了手术,特别特别感谢。现在这么有医者仁心的医生也是太难得了。」
2020年3月28日,陶勇开了一场直播,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伤情。他说自己目前的左手还没有知觉,就像掉到冰窖里,时不时串一下,串的时候就像有人去揪你的肉一样。
他每天还要在康复师的协助下完成各种康复训练:有时用温水泡,然后再按压水肿的部分,刺激循环。
有时需要一点点掰关节,把关节掰松。总之每一次训练都伴随着难忍的疼痛,一天下来主动和被动训练至少十次,每次从几分钟到30分钟不等。
尽管遭遇了这样的不幸,但陶勇自始至终都表现得相当乐观。还躺在ICU病床上时,陶勇就对妻子说:「幸好被砍的是我,我年轻,跑得快!」
老师来慰问他,他让老师放心,说:「我一定可以迈过这个坎」。朋友心疼他,他也嗔怪说:「哭什么,你看我这不还活着吗?」
只有夜深人静时,医院的保洁阿姨才看到,他一个人在病床上悄悄流泪。或许陶勇也在思考,自己从医这一路的过去与将来。
1980年5月,陶勇出生在江西省抚州市南城县,父亲是检察院的一名职员,母亲是新华书店的售货员,二人平常都工作繁忙。
旧时,南城县曾是沙眼重镇,患有沙眼的母亲常常会买那种刺激性特别强的眼药水,一点上去,热泪流下来了。
因为在老一辈的观念里,这种刺痛的感觉就等于「杀菌」,母亲才觉得这个眼药水买得值。
后来有一天,陶勇跟着母亲一起到南昌的大医院,亲眼看到医生翻开母亲的眼皮,一颗一颗地挑出很多细小的结石,装了满满一盘子,母亲从此再也不用为沙眼痛苦了。
陶勇感觉很震惊,原来医学这么神奇,人体有这么多的奥秘,便决定长大以后要从医当眼科医生,治别人不会治的病。
虽然陶勇的家庭很普通,但父母在陶勇的学业上几乎倾尽所有。陶勇也很争气,成绩一直都很优秀。
1997年,陶勇考上了北京医科大学,也就是现在的北大医学部。当时的陶勇年轻气盛,对父母说:「我一定读个博士回来!」学医之难,众所周知。
大学74门功课,陶勇也曾经因为成绩不理想而沮丧,也因为普通话和英文口语比同学差而自卑。可他清楚,自己学习不是为了所谓的成绩,而是为了真正地治病救人。
医圣孙思邈说:「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如果只把学医当成谋生手段,那这条路走得并不会长远。
27岁时,陶勇从北京大学医学院博士毕业,被分配到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眼科,在外人眼中,陶勇就是一个小镇做题家的成功案例。
但只有陶勇知道,自己渐渐承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因为医院没有宿舍,需要在外租房,月租金基本已经花掉了陶勇工资的一半。
没办法,他只能住得越来越远,有时凌晨五点多起床,到家已经是深夜。
幸好此时他的海外工作申请通过了,他可以作为访问学者,进入德国海德堡大学附属曼海姆医院眼科工作一年,当做是个喘息的机会。
在德国,没那么忙碌的陶勇开始思考自己人生的意义。他意识到,所谓「人生的意义」本身就是由自我来架构的,也想起了最初从医的初心。
在德国交流期间,曾有德国教授希望陶勇继续留在德国工作,但陶勇还是选择了回国。留下来无非是图个安逸,而他从学医的那一刻起,为的就不是安逸。
国内还有很多眼病患者需要帮助,其中相当一部分还很贫困,陶勇也想要攻克更多国内还未解决的眼病疑难杂症。
回到国内后没多久,2011年,陶勇就开始和团队研发眼内液检测技术,并在当年成功应用于临床,这项技术可以帮助医生快速找到致病元凶。
举个例子,过去葡萄膜炎的检测以血液检测为主,现在只要通过抽取眼内约0.1毫升的液体,就可以进行检测。
在陶勇团队的努力下,这项技术已经可以提供600多项眼内液检测,填补了国内眼内液检测系统性方案的空白,整体技术在世界范围内也相对领先。
陶勇既有天赋,又很拼命,35岁就成为了主任医师,37岁担任三甲医院科室副主任和博士生导师,累计发过近百篇SCI论文。
手术技艺精湛是一方面,更无可替代的是,陶勇擅长处理各种疑难杂症,尤其专长于葡萄膜炎和眼底病。
葡萄膜炎是一种致盲率高且十分常见的眼病。由于与患者自身免疫性疾病有关,病因复杂,第一时间发现困难,用药也极为谨慎。
葡萄膜炎患者在就诊的眼病患者中占比不小,但这方面的研究却很少。
用同仁医院眼科主任、副院长魏文斌的话说,葡萄膜炎在眼科是绝对的冷门,没多少眼科医生愿意关注。一本六七百页的《眼科学》中,提及葡萄膜炎的大概只有20多页。
全国48000名眼科医生,有能力从事这一领域的不过数十位。
更直观一点地说,在国内只有两名医生能够进行葡萄膜炎手术,一位是陶勇的导师黎晓新,另一位就是陶勇自己。
因为葡萄膜炎并不局限在眼部,而是跟全身都有关系,病因复杂,所以判断起来很有难度。
而且葡萄膜炎一般都是免疫力低下的病人易得的并发症,比如严重的糖尿病患者、做过骨髓移植的白血病人、艾滋病人等等。
不仅不太好治,还需要大量的成本投入,患者家庭也大多都被高昂的治疗费用拖垮。
陶勇也不是没想过换条更简单的路走,但他终究还是无法割舍。
陶勇觉得,这类特殊群体的病情太复杂了,医生既要有胆量又要有经验,如果连自己放弃这类患者的话,他们就更难找到更合适的医生了。
有时看到病人经济困难,陶勇还会帮忙把挂号费退了,或者帮病人垫付检查费用。
师妹老梁形容,陶勇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理想主义者,他爱他的事业,爱得死去活来。
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陶勇做过15000多台手术,他治疗过的病人,多达10万名,他也被称为「中国最好眼科医生之一」。
每天工作量之大,下午的号,陶勇常常看到晚上八九点,然后就睡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最忙的一次,他一天做了86台手术,几乎没时间吃饭、上厕所。
他也有身心俱疲的时候,但从未后悔选择这一职业。他说「当我把患者眼前的纱布揭下时,我确信这是做得最对的事」。
甚至就连被砍伤之后,陶勇在ICU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先把科研项目的后半期完成。
因为经历过颅内出血和脑水肿,他担心病情恶化、时日无多,就在病床上仅靠单手打字,完成了学术专著《眼内液检测临床应用》的后记。
2020年4月13日,尽管陶勇的左手还是没有知觉、必须全天24小时地戴着支具,但他终于能出院了,也首次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陶勇想得很开,他说自己当大夫当得太久了,见了太多命运悲惨的人,突然的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一开始也觉得自己很倒霉,但转念一想,跟那些人比,可能还不是最惨的。
有的孩子患有眼睛恶性肿瘤,双眼都摘除了,爸爸带着他在北京求医,坚持了十年。
还有白塞氏病的病人,在青壮年的时候眼睛就失明了,只能摸着黑自己跑到北京来就诊,一问他为什么没有家属陪,他说家人在酒店帮人洗床单,把手伸到洗衣机里给搅了。
陶勇也不恨凶手,他说:「无论崔振国受到怎样的法律制裁,我还是我,我个人的未来幸福不幸福、我高兴不高兴,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我能想得开这件事。如果我不停地把自己陷入到仇恨中去,绕不出来,甚至去报复他人和社会,那我就变成了第二个他,那这就是传染病了。」
但不恨并不代表宽恕和谅解,陶勇直言,从法律层面来说,他要求严惩凶手,否则这就是对其他医务工作者的道德绑架。
当被记者问道,如果重来,是否还会给崔振国做手术时,陶勇断然回应,「不,肯定不做。」
崔振国家庭贫困,和父母、兄弟姐妹也都断绝了关系,再加上多年备受眼疾折磨,求医不顺,生活孤苦无依,导致他心态逐渐扭曲。
但陶勇直言,贫穷和疾病不能称为一个人作恶的理由。
他说「如果有机会再见到崔振国,我想让他看看我的伤口,我想告诉他,当时我们给他做手术,包括给他省钱,对他真的是仁至义尽。我想让他知道,其实这个社会没有他想的那么黑暗。」
同时,陶勇也感叹道「其实回过头来看,绝大多数的病人都是善良、心怀感恩的,帮我拦下崔振国的人中,就有我患者的家属。这次受伤后,很多素不相识的患者和网友也给我发来祝福、捐款捐物,让我感受到了很多温暖」。
在不能拿手术刀的日子里,陶勇把更多的时间分配给了科研。他的团队利用「眼内液精准检测技术」已经帮助全国700多家医院的6万多名眼病患者找到了病因。
他还出版了自传《目光》,写了随笔集《自造》,与董卿、俞敏洪、蔡磊、董宇辉等人对谈。
并参与了《令人心动的offer》、《脱口秀大会》、《天天向上》等多档综艺节目,现在陶勇也算得上是一名「网红医生」了。
有网友统计,2020年至2021年,陶勇参加了21次节目、35次专访、14次主题演讲,并登上了40多次热搜,是医学界当之无愧的「顶流」。
最出圈的一次,是他在脱口秀节目中毫不避讳地提及此事,语气幽默沉着地说道「当时医院里那么多人,你都能精准地把我砍伤,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你视力恢复得特别好吗?非要拿飞镖扎中我才行吗?」
2023年5月12日,「陶勇重新拿起手术刀」的话题登上热搜。照片中,他坐在手术台旁,正在借助仪器为患者进行手术,11.5万网友为他点赞。
经过康复治疗后的陶勇可以重返手术台了,但一天只能接一到两台手术,其他时间都用来指导和培养年轻医生。
陶勇本人回应称:「科技是一把更厉害的手术刀,AI辅助和精准诊疗是眼科未来。努力前行。」
2024年的几乎每一天,陶勇从清晨6点半到晚上11点半,整整17个小时,满满的都是工作。
每周不仅需要出半天门诊,专心看转诊上来的疑难眼病,还要抽空在微博、抖音等内容平台,做眼科知识的科普。
考虑到国内有1700多万低视力人群、超过10万盲童,陶勇又发起了「光盲计划」公益项目,只愿能够为「天下无盲」的心愿助力。
面对流量的问题,陶勇毫不避讳地说:既然红了,那就借助知名度和影响力,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吧。
幸运的是,陶勇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了伤医事件,但我们也不由得感到后怕:毕竟在当前的医患问题里,陶勇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注定不是最后一个。
早在2000年5月19日,山东省滨州医院附院里,就曾有一名酒后的患者,只是因为不满意医生使用麻药的行为,就对医生进行攻击致其牙齿松动;
2001年7月10日,湖南中医学院附一院血液病专家王万林,在医闹中不幸丧生;
同年11月14日,一名患者在重庆市第三人民医院制造了一场爆炸,造成5人当场丧生,35人受伤;
2014年2月9日,浙江绍兴市第二医院,一位腹痛病人因重症肺炎去世,患者家属随后纠集多人抬着棺材来到医院,并在医院大厅摆放花圈,还强迫一位消化内科医生跪在死者面前。
那么原本好好的治疗与被治疗的关系,缘何会闹成仇人呢?首先也是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目前医疗资源紧张且高度不均。
截止到2018年,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显示,中国每6666人才有一名全科医生,而与之相比,国际标准是每1500至2000人就有一名全科医生。
而且国内没有一个有效的初级保健系统,即使是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患者都希望能去大医院检查,这就相当于三甲医院承担了家庭保健医疗和社区医院的功能。
而事实上应该是经过社区医院层层转诊,疑难杂症转诊到三甲才对。
中山医学院教授谢汝石认为,优质医疗资源严重不足,根本在政策的错位。由于政府对医疗投入严重不足,等级越高的大型医院越有机会取得预算与投资;
而评比较低的中小医院,则只能分得残羹剩菜,医院不得不自行创收维持,创收的渠道往往要靠医疗服务收入和药品收入来支撑,这就迫使医生增加出诊量。
而医生本身已经很忙了,他们很难与病人进行充分的沟通和也很难提供足够的关怀,沟通不畅,又容易引起病患的不满。
另一方面,按理说物以稀为贵,医生这么稀缺,收入应该不菲吧?可是国内医生的待遇却也并不够好。
根据《2017年中国医生生存现状调研报告》,77%的医生表示曾一周工作超过50个小时,近25%的医生平均每周工作80小时以上。
但他们的收入并没有合理反映工作强度,超过70%医生每月工资不足8000元。
再往前回溯,从邓小平在80年代推行市场改革、削减政府对医院的补贴之后,就有不少医生「被迫」想方设法地创收。
要么是收取药品公司的回扣,要么就是收患者家属递来的红包。这种腐败的行为被曝光之后,病人也开始不信任医生了。
只要医生的治疗结果不符合心意,患者就认为,要么是自己钱没给够,要么就是你医生没有尽力。
毕竟站在患者的角度,当他躺在手术台上,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命运交了出去,强大的求生欲,让他很难相信一个陌生人。
陶勇曾经引用过美国著名医生特鲁多说过的一句话:「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有时治愈(躯体疾病),常常帮助(缓解痛苦),总是安慰(无解难题)」。
它既表明了医生工作的价值,同时也无奈地道出了医生与医疗的局限性。
医学界还有一句话,叫做「在过去科技不发达的年代,人们错把巫术当成医学,但是在科技发展的今天,人们错把医学当成巫术。」
很多老百姓可能觉得,自己已经排了那么长时间的队、找各种方法挂专家号、花了这么多钱,就理应被治好,否则就是错付了。而这,可能也是导致医患问题难解的原因之一。
当然也存在正经医疗纠纷出现的情况,可目前又并没有很好的法律渠道,去给医患当「公正的裁判」。
医患之间的官司,往往缺乏公平公正的鉴定程序、质证程序和赔偿标准。有些医疗事故的损害赔偿数额太少,很多患者则不愿通过司法途径维权,反而更愿意自己去闹,闹了有时候反而更有效。
就好像刚刚我们提到的杨文案,凶手孙文斌在杀医后,其母亲反而获得了「调集了一切医疗资源」的治疗,不仅被转入北京朝阳医院ICU治疗,享受VIP待遇,还被免除所有医疗费用。
这种匪夷所思的处理,简直是在变相鼓励医闹...
就这样,恶性循环开始了:医生处于极大的不安全感中,迫于个别家属等压力,可能不再追求更合理的医疗手段,而是采取更符合家属意愿同时也是更稳妥的治疗方法,这反而不利于治疗。
2009年的一项调查显示,96%的受访医生表示其所在医院发生过医闹,而且医闹已经严重影响到医生的职业行为。
自我保护越来越成为医生行医时的第一原则,而不是「患者利益优先」的古训。
一旦遇到非常危重的病人,即便是医院完全有条件救治的,但实行「救人为先、立刻救治」的医生比例仅仅只有15%,27%的医生选择「防止病人愈后不佳引起的纠纷,将其转诊到上级医院」;
57%的医生则选择有保留的救:即「要救治,但是要反复和家属强调危险性,谈话录音,尽最大可能保护自己」。
更长久的危害是,如果大家对医生这个职业的人身安全都有恐慌的话,又有多少人会愿意成为医生呢?
如果医生觉得自己看不好病,做不好手术,就可能被患者报复,谁还敢看病?在接受财新记者采访的医生中,大多数人都曾有过被患者打骂的经历。
一位广东三甲医院的医生说:「到急诊科工作的第一天,主任就领着我去看了逃生通道,叮嘱我,关键时刻可以躲到手术室。」
另一位上海三甲医院急诊室医生告诉财新记者,「有些大夫身边带着防狼器、辣椒水,以防万一。」
2009年,沈阳市直属医院发生治安案件152起,其中包括几起急诊医生被打、急诊室被砸等恶性案件。
第二年,他们想出了一个奇招:聘用沈阳市27名公安机关、派出所人员当医院的副院长,负责安保工作,以应对医闹。
这些副院长「不占职数、不拿待遇,需要在履行职责的过程中保持中立,做好医患之间沟通的桥梁,妥善处理双方的关系。」
但这条路也没有走通,且不说人民警察本身就不得在受雇于任何组织和个人,单纯以执法力量介入施加压力,恐怕只会加剧医患矛盾。
而这一举措,也在出台仅三天后就被沈阳市公安局主动叫停了。
其实中国目前并不缺「处置暴力伤医案件」的法律条文。
2015年颁布的《刑法修正案(九)》规定:聚众扰乱社会秩序、情节严重、致使医疗无法进行的行为,都属于「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
杨文案发后,2019年12月2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又表决通过了卫生健康领域第一部基础性、综合性法律《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
其中规定「禁止任何组织或者个人威胁、危害医疗卫生人员的人身安全,侵犯医疗卫生人员人格尊严。」
法律条文虽然存在,如何执法却成了难题。当患者家属表现出一些风险性行为时,比如言语上的攻击、威胁和恐吓,医院和司法体系需要怎么做才能既保护医生,又不进一步激化矛盾呢?
总之,种种社会性问题与矛盾,合力变成了一把利刃,既捅向了医生,也捅向了焦急等待就医的患者。
目前看来,想要让这把利刃消失,我们要走的路可能还很远。
来源:脑洞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