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美国财政理念和实践来看,当选总统特朗普追随供应学派理念的实践先驱、共和党前总统里根,主张对内减税、减少政府干预;对外增加关税和国防预算,以期总体达到收支相对均衡的场景。但实践中里根和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的财政赤字率分别创下当时历史新高。
美国经济周期,财政政策
从美国财政理念和实践来看,当选总统特朗普追随供应学派理念的实践先驱、共和党前总统里根,主张对内减税、减少政府干预;对外增加关税和国防预算,以期总体达到收支相对均衡的场景。但实践中里根和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的财政赤字率分别创下当时历史新高。
特朗普第二任期内的财政赤字可能仍然难以压缩,财政赤字率曲线预计呈“N”型走势。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前期处于2020年后第二库存周期尾部,美国经济有短期下行压力,但大概率实现软着陆,不至于迫使政府大幅增加财政赤字托底经济。随着税基扩大和政府“瘦身”,财政赤字一定程度再平衡,非金融企业杠杆率同比也有望周期性回升转正。等到任期中后期步入本轮美国第三库存周期尾端,同时很可能也是投资周期、房地产尾部。若三周期尾部叠加,将使得美国经济陷入深度衰退。
根据投资周期切换节点和持续时间的历史规律,次贷危机以来的美国国内政治撕裂愈发严重,总统施政连续性和一致性较差可能意味着2020年开启的本轮投资周期持续时间不足10年。届时将面临美国房地产、投资、库存三周期共振下行的压力,财政赤字将不得不大幅扩张以对冲经济衰退。
第二次胜选美国总统后的特朗普快速组建了以忠诚度为要义的内阁,表现出了再绘政治宏图的雄心。本报告通过对特朗普及共和党政策主张对财政收支影响的分析,尝试对财政赤字率变化进行研判,并总结投资周期相关的指标特征规律。
一、美国财政理念与实践
1.1 财政理念
美国共和党和民主党分别信奉保守主义和开放主义,在财政管理中分别主张以自由主义为内核的“市场有效”理念和以凯恩斯主义为内核的“政府干预”理念。两党相对立的管理理念根据时代演变迭代出不同的内涵。通常由重大经济衰退或金融危机后上台的总统重振其党派主张的新一轮财政理念。处于由对手党派引领的财政理念阶段中的总统,在财政实践中呈现出一定混合特征。美国的财政理念大致经历了以下历史沿革:
古典自由主义:在美国财政建制初期,管理哲学遵循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思想,相信市场供求可以自我调节,除了战争时期以外几乎不对国内征税,避免政府干预扭曲市场机制。
凯恩斯主义:当古典自由主义在1929年大萧条环境下失效后,罗斯福转向凯恩斯主义发布新政,通过增加政府开支来刺激市场需求,解决经济衰退的问题。二战后杜鲁门、艾森豪威尔、肯尼迪、约翰逊、尼克松、福特、卡特等总统继承凯恩斯“有效需求”理论并在实践中调整。共和党艾森豪威尔竞选时声称反对保障体系,但上任后对社保福利的支出比预期更慷慨[1]。
新古典自由主义:当凯恩斯主义在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期的滞胀经济中乏力时,供应学派和货币主义政策开始兴起。里根采纳“拉弗曲线”[2],站上了新古典主义经济学的桥头,认为减税可以增加商品和劳务供给,从而提高收入、扩大税基,补偿减税产生的财政损失。同时,政府要减少市场干预,对社会总需求的影响保持中性。
新凯恩斯主义:为了应对2007年全球金融危机、2020年新冠疫情的挑战,在美国财政实践中出现凯恩斯主义复辟的迹象。近三任总统奥巴马、特朗普和拜登在任期内阶段性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刺激经济,同时配合美联储量化宽松政策(QE),事实上执行了财政赤字货币化,使现代货币理论(MMT)成为流行命题。
在竞选中效仿里根打出“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口号的特朗普,在财政主张方面与里根的供应学派理念有诸多相似之处,对内“减税节支”,以减税和减少政府干预为核心;对外“增收开支”,增加关税和国防预算,以期望总体达到收支相对均衡的场景。特朗普同时也表现出了凯恩斯主义的混合特征,主要在基础设施领域与民主党达成合作,支持联邦政府扩大通信、交通等基建支出,以促进增长和就业机会。特朗普对其第二任期的官员任命强调忠诚度、扬言废除美联储等做法,都表现出较强的干预意愿。财政和货币政策关系方面或延续财政主导。
1.2 财政实践
虽然从理念和竞选承诺来看,共和党总统本应比民主党总统更好地担负了财政平衡责任,但在财政实践中,共和党总统任内的财政收支情况总体不及民主党总统。从财政差额来看,过去7任共和党总统中有6位在离任时的赤字率大于刚就任时的赤字率,而过去7任民主党总统中仅有3位在离任时的赤字率大于刚就职时的赤字率。从公共债务来看,共和党总统任内的公共债务余额增速大多呈抬升趋势,民主党总统任内的公共债务增速大多呈降低趋势。共和党执政期内的公共债务增速均值为7.9%,大幅高于民主党执政期内5.5%的增速均值。
里根在竞选中承诺减少财政赤字,但“里根经济学”的减税措施并未能如理论实现总体税收增长的目的,加上美苏冷战使国防预算大增,最终效果是财政赤字继续扩大,赤字规模远远超越了此前历届美国政府的水平。
特朗普在第一次竞选中同样宣称胜选后将实现财政平衡、摆脱重债局面[5]。事实上在新冠疫情冲击下,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的赤字率再创历史新高。特朗普第二任期财政部部长斯科特·贝森特,似要继续实现控制赤字的意图。贝森特提出了“3-3-3”计划,即在特朗普第二个总统任期内,将财政赤字削减到GDP的3%(目前约6.7%);通过放松管制和其他促增长政策将GDP增速提高到3%;以及将美国的能源产量提高到相当于每天额外生产300万桶石油的水平。但从上任第一个季度的财政收入和支出计划来看,特朗普第二任期内的财政赤字可能仍然难以压缩。
收入方面,CBO预计2024财年收入约4.9万亿美元,仅覆盖支出的71.9%,其中个人所得税(50.0%)、工资税(34.3%)和企业所得税(10.7%)三大项的占比达到95%,消费税(1.8%)、关税(1.5%)等其他收入占比不足5%。在此基础上,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测算[6],延长TCJA临时减免条款和进一步减税,未来十年间平均每年将减少从个人端收税4600亿美元、减少从企业端收税1200亿美元,每年共减少5800亿美元收入;如果考虑税基扩大带来的积极影响,税收减少规模将缩减到每年4100亿美元。美国Tax Foundation智库测算[7],纳入特朗普主张的其他税费抵免,每年财政收入将减少7800亿美元;按照“对所有进口商品征收20%的基础关税,并对中国商品征收50%的额外关税”计算,每年可增加3800亿美元收入,意味着税收端仍将净减少4000亿美元。
支出方面,CBO预计2024财年支出约6.8万亿美元,其中社保(21.3%)、医疗(26.4%)、收入保障(5.5%)等强制性支出占比60.6%;国防(12.4%)和非国防(13.9%)等自主支出占比26.3%;利息支出占比13.1%。在此基础上,特朗普表示不会削减社保和医疗Medicare的支出,但是有可能对医疗Medicaid、收入保障以及其他拜登政府在疫后增加的自主支出进行削减,拟建的政府效率部还将取消联邦政府的冗余岗位以压降政府支出[8]。不过,即便上述支出回到2019年水平,每年支出净削减最多达到3500亿美元,不及税收端的净减少规模。同时,压降支出所受到的政治阻力也将更大,落实所需时间或较长。
二、美国财政收支与投资周期
2.1 财政赤字与企业杠杆率
美国财政赤字变动对企业杠杆增速存在影响。在经济平稳增长时,政府削减赤字伴随非金融企业增加杠杆,政府扩大赤字将减轻非金融企业杠杆压力;在出现经济衰退等极端情况时,政府赤字率和非金融企业杠杆率将双双上升。
自里根起,共和党执政期间的财政赤字率(盈余为负)曲线呈“N”型走势,即就任前期落实减税等竞选承诺使赤字率扩大、中期税基扩大和减支措施见效使赤字小幅收窄、后期进入衰退阶段再扩大。据此规律,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前期处于2020年后第二库存周期尾部,美国经济有短期下行压力,但大概率实现软着陆,不至于迫使政府大幅增加财政赤字托底经济。随着税基扩大和政府“瘦身”,财政赤字一定程度再平衡,非金融企业杠杆率同比也有望周期性回升转正。等到任期中后期步入本轮美国第三库存周期尾端,同时很可能也是投资周期、房地产尾部。若三周期尾部叠加,将使得美国经济陷入深度衰退。届时财政赤字将担负起逆周期工具的角色,赤字率难以进一步压降,反而可能大幅扩张以托底经济。非金融企业杠杆率因营收恶化而出现被动抬升,随后进入去杠杆。因此,将出现一段时间的财政赤字率和非金融企业杠杆率共同抬升。
2.2 投资周期的切换节点与持续时间
美国非金融企业杠杆率同比与非住宅设备投资同比呈反向波动关系。根据历史投资周期切换规律,过去7次投资周期切换节点,即非住宅设备投资同比大幅下跌时,前一个季度的非金融企业杠杆率同比增长都超过4%,且次贷危机以来的波动幅度较之前有提高趋势。此时主要是因为营收下滑带来的杠杆率被动抬升,而非企业主动加杠杆。
从投资周期的切换节点来看,在1948年大选至今的76年中,美国一共经历了14位总统,其中7位为共和党总统,执政40年;7位为民主党总统,执政36年。过去7次投资周期切换节点均发生在美国共和党执政期间[9]。因此,以推动经济增长和创造工作岗位来衡量政治绩效,民主党总统的表现整体好于共和党总统。
从投资周期的持续时间来看,由于两党间政治主张大多相对立,投资周期持续时间与美国总统执政连续性存在一定正相关关系。当执政总统成功实现连任或同党派继任时,大选后开启的下一个投资周期的持续时间往往更长(≥10年);当执政党派没有实现党内继任(1980年卡特连任竞选失败)或当总统胜选者在普选中没能获得绝对多数票、落败者在普选中获得最多票数(1948年杜鲁门当选、2000年小布什当选)时,大选后开启的下一个投资周期持续时间往往较短(
2016年特朗普当选总统时在普选中没能获得绝对多数票,其败选对手希拉里在普选中获得最多票数,且2020年特朗普连任竞选失败,意味着这一阶段总统施政持续性和一致性都较差。因此,自 2020年开启的本轮投资周期的持续时间可能较短。
此外,需关注共和党和民主党在2026年中期选举对国会两院控制权的争夺。次贷危机以来的美国国内政治撕裂愈发严重。2024年大选共和党大获全胜,一举拿下总统和国会两院,这将使得新政府在2025、2026年有较强的政策执行力。但若2026年中期选举民主党重掌国会的至少一院,则很可能打断共和党政策连续性,缩短本轮投资周期长度。
三、结论
从目前的财政收入和支出计划来看,特朗普第二任期内的财政赤字可能仍然难以压缩,财政赤字率曲线预计呈“N”型走势。在任期前半段如果减税等各种政策如期落地见效,财政赤字或能一定程度再平衡。任期后半段共和党可能失去国会控制权,影响施政连续性,使得2020年开启的本轮投资周期不足10年。届时将面临美国房地产、投资、库存三周期共振下行的压力,财政赤字将不得不大幅扩张以对冲经济衰退。
注:
[1]陈宝森,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美国两种经济哲学的新较量——兼论两党预算战,美国研究,1996年第2期。
[2]“拉弗曲线”描绘了政府的税收收入与税率之间的关系,当税率在一定的限度以下时,提高税率能增加政府税收收入,但超过这一限度时,再提高税率反而导致政府税收收入减少。
[3]Sarwat Jaha, Chris Papageorgiou, Ahmed saber Mahmud,什么是凯恩斯经济学? [OB/OL], 2014/09/01[2024/12/05], https://www.imf.org/external/chinese/pubs/ft/fandd/2014/09/pdf/basics.pdf
[4]Alan Stuart Blinder, A Monetary and Fiscal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October, 2022.
[5]Steny Hoyer, President Trump Breaks His Promise to Balance the Budget, [EB/OL], 2018/02/136[2024/12/06], https://leaderarchive-hoyer.house.gov/content/president-trump-breaks-his-promise-balance-budget
[6]Penn Wharton, The 2024 Trump Campaign Policy Proposals: Budgetary, Economic and Distributional Effects, [EB/OL], 2024/08/26[2024/12/06],
[7]Tax Foundation, Donald Trump Tax Plan Ideas: Details and Analysis, [EB/OL], 2024/10/14[2024/12/06], https://taxfoundation.org/research/all/federal/donald-trump-tax-plan-2024/
[8]Alison Durkee, Forbes, How Trump Could Affect Social Security And Medicare—Group Warns Funds Could Run Out In 6 Years Under His Plans, [EB/OL], 2024/11/06[2024/12/06], https://www.forbes.com/sites/alisondurkee/2024/11/06/how-trump-could-affect-social-security-and-medicare-group-warns-funds-could-run-out-in-6-years-under-his-plans/
[9]2008年次贷危机之后的投资周期切换节点大约发生在两党执政权交接时。
[10]EIU, How Popular is Donald Trump? [EB/OL], 2025/04/29[2025/05/06], https://www.economist.com/interactive/trump-approval-trac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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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鲁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