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千九百九十八,三千九百九十九,四千整。"丈夫王建军把钱放在茶几上,我默默收起,心里已经拿定主意。
咫尺之间的尊严
"三千九百九十八,三千九百九十九,四千整。"丈夫王建军把钱放在茶几上,我默默收起,心里已经拿定主意。
我叫林秀芝,五十三岁,在这个家待了三十年。
丈夫和婆婆都是机关事业单位退休的,加起来退休金过万,日子过得顺当。
可我呢,九十年代下岗大潮中失了业,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如今孩子大了,我成了这个家名副其实的"保姆"。
我这一生,说起来平平常常。七十年代末高中毕业,在街道办的小厂做了十多年的普通工人,每月四十几块钱的工资,虽然不多,却也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那时候认识了建军,他是教育局的干部,家里条件比我好,但人老实,对我也不错。我俩谈了一年,就领了结婚证。
刚结婚那会儿,日子紧巴,我和建军挤在单位分的一间十五平米的筒子楼里。每天早上排队打水,晚上用小煤球炉子烧水洗漱,倒也其乐融融。
婆婆张桂芳那时还在县医院当护士长,忙得很,隔三差五才来看我们一次,带点自家腌的咸菜或是医院食堂打包的馒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等到九十年代初,我们终于分到了两居室的楼房,建军也步步高升,成了科长。
我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哪知道风云突变,我们小厂效益不好,先是放长假,后来彻底破产。
"不是说好了男主外女主内吗?"婆婆劝我,"你就安心在家带孩子,你们家几个月不开张,饿不死你。"
就这样,我成了全职太太。起初还觉得挺好,可慢慢地,我发现家里的事情越来越多,我的地位却越来越低。
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做饭,送婆婆去老年活动中心,回来收拾屋子洗衣服,中午做饭,下午买菜,晚上做饭洗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小林啊,这个菜炒得太咸了。"
"秀芝,我的白衬衫你怎么又洗皱了?"
我的付出在他们眼里都是应该的,每月四千元的"生活费"仿佛是莫大的恩赐。
记得刚退休那会儿,建军和婆婆两人的退休金加起来有七千多,那时候我就只拿到三千。这些年物价飞涨,他们的退休金也一年比一年高,现在都过万了,可我的"生活费"才涨了一千块钱。
"现在什么都贵,菜价涨得厉害,能不能多给点生活费?"我曾经试探性地问过。
"你还嫌少啊?我们老两口的药费、保健品都是大头支出,你这四千已经不少了,"婆婆立刻白了我一眼,"再说了,你一个月能有多少开销?也没见你买什么名牌衣服,化什么名牌护肤品。"
建军在一旁看报纸,连头都没抬。
那天下楼倒垃圾,遇见了住在五楼的李阿姨。这李阿姨是个热心肠,年轻时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退休后人脉还挺广。
她悄声问我:"秀芝,有个退休干部家找保姆,一个月三千五,你有没有熟人想做?"
我愣住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每天几点到几点?"
"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做饭打扫卫生就行,家里就老两口,挺轻松的。"李阿姨热情地说。
"地方远吗?"我又问。
"就咱们小区后面那个干部小区,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回到家,电视里正播着《西游记》重播,王建军和婆婆张桂芳有说有笑,谁也没注意我进门。
突然,一个念头在我心里生根发芽——我何必做免费的保姆,为什么不能拿工资呢?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不是没想过重新找工作,可我年纪大了,文化水平又不高,谁会要我呢?而这个保姆的活计,恰好是我擅长的。
第二天早上,我拨通了李阿姨的电话。
"那个保姆的活,能介绍给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秀芝,你?你家不是条件挺好的吗?"
"我想赚点零花钱,家里不用我管,闲着也是闲着。"我编了个理由。
李阿姨也没多问,答应下午带我去见雇主。
陈老师是位退休的中学校长,七十多岁了,老伴是前妇联主任,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们见了我很满意,当场就定下了,第二天就可以上工。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忐忑不安。我该怎么向家里人开口呢?
晚饭桌上,我清了清嗓子:"我找到了一份工作。"
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什么工作?"建军皱着眉头问。
"一家公司的文员,负责整理资料,早八晚四,正规公司。"我撒了谎。
婆婆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那家里的活谁做?"
"我早上起得早,做好早饭再走,中午你们在单位食堂吃,晚上我回来做。周末我不上班,可以多做些家务。"我早已想好了说辞。
"工资多少?能干得了吗?"建军只关心这个问题。
"两千八,试用期。"我少报了一些,怕他们起疑心。
没有一个人为我高兴,婆婆明显不满,建军一脸漠然。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是这个家的无偿保姆。
就这样,我开始了"双重生活"。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做好一家人的早饭,准备好婆婆的午饭,装作去上班,实际是去给陈老师家做保姆。
陈老师家很干净,活并不重。老两口习惯早起,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吃过早饭,我只需要打扫卫生,准备午饭,偶尔帮忙洗洗衣服。
最让我惊讶的是,陈老师和老伴对我很尊重,总是说"麻烦林姐了"、"林姐辛苦"。他们从不指使我,而是商量着做事。
"林姐,今天想吃什么?我们都随意。"
"林姐,这衣服太重了,我来帮你拧。"
在那里,我不是理所当然的服务者,而是有尊严的劳动者。每天下午四点,老两口都会准时付我当天的工钱,从不拖欠。
和家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老师家里虽然我是保姆,却备受尊重;而在自己家里,我明明是家人,却像个佣人。
这种反差让我心里不是滋味,但每天看到工资袋里的钱一天天增多,我又有了些安慰。
三个月过去,我的私房钱罐里已经有一万多元。我渐渐发现,原来尊严可以用金钱衡量,原来我的劳动是有价值的。
这笔钱,我打算存起来,也许哪天我需要出去租房子住,或者生病需要钱,都不用看别人脸色。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两种身份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在家里,我依然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媳妇;在陈老师家,我是那个得体干练的林姐。
我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一个意外的发现打破了平静。
那是周末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婆婆突然进来,神色古怪地说:"秀芝,隔壁李家说在干部小区看见你了,说你好像在谁家做保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李家人眼花了吧,我在公司上班呢,怎么会去做保姆?"
婆婆半信半疑地走了,但我知道,我的秘密已经岌岌可危。
果然,意外发生在第二天。建军查询银行卡时,发现我卡里多了一笔钱。这些年来,我的工资卡一直由他保管,这次我大意了,把工资存进了这张卡。
"秀芝,你哪来这么多钱?"建军拿着银行卡,表情严肃。
我知道再也瞒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我每天不是去上班,是去给人做保姆。"
"你...你堂堂王建军的媳妇,去给别人做保姆?"建军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知不知道这让我多没面子!"
"在家里我不也是保姆吗?只不过在外面,我做同样的事能拿工资,还有人尊重我。"我把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倒出来。
"家里亏待你了吗?每个月四千块钱生活费,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四千块钱就是我的全部价值吗?"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我每天早起晚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二十多年来没有一天休息,你们有谁说过一声谢谢?有谁问过我累不累?"
建军愣住了,婆婆放下茶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知道陈老师家怎么对我吗?他们叫我林姐,从来不指使我,做完活还会说谢谢。虽然我是保姆,但我有尊严!"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些年的委屈,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汹涌而出。
建军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婆婆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沉默持续了很久,最后是建军先开口:"你...你真的觉得在家里没有尊严吗?"
"你们有把我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吗?"我反问,"我不是来给你们当保姆的,我是你的妻子,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可是看看这些年,我有什么决定权?买什么菜、做什么饭、家里钱怎么花,样样都要看你们的脸色。"
建军低下了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继续说:"记得我们刚结婚那会儿,日子虽然苦,但我们是平等的,有商有量。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是我下岗以后?是我在家带孩子以后?还是你当了科长以后?"
这一晚,我们进行了结婚三十年来最长的一次谈话。
婆婆坐在一旁,时而插话,时而沉默。她承认自己这些年对我要求太高,却从未站在我的角度想过问题。
"我那时候既当护士长又要照顾家里,样样都不耽误,就觉得这是女人应该做的,"婆婆说,"可我忘了,那时候我是有工作的,有自己的收入,有自己的地位。"
建军也道出了他的想法:"我一直觉得给你钱就是尊重你,没想到你要的不是这个。"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围坐在饭桌前,进行了这三十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家庭会议。
婆婆主动提出每天做早饭,建军负责洗碗和倒垃圾,家务重新分配。更令我惊讶的是,他们决定把退休金的一半交给我管理,让我也有自己的决定权。
"秀芝,这些年委屈你了。"建军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好丈夫,原来在你心里,我和你的老板没什么两样。"
我没想到一次冲突能带来这么大的变化。第二天早上,婆婆早早起床,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还特意煮了我爱喝的小米粥。
"秀芝,你别去做保姆了,"婆婆说,"不是觉得丢人,是真心疼你。你这么多年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也该歇歇了。"
我摇摇头:"不是钱的问题。陈老师家对我很尊重,我答应了人家,不能说不做就不做。"
建军插话:"要不这样,你把保姆的活做完这个月,我和你妈商量好了,家里的事情我们一起分担。你也可以找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跳广场舞,或者参加社区的手工班。"
我看着他们诚恳的表情,心里的坚冰渐渐融化。也许,这个家还有救。
接下来的日子,我明显感觉到家里的氛围变了。
建军下班后会主动问我需要帮忙做什么,婆婆不再对我的家务活指手画脚,甚至会时不时地夸我:"秀芝,你做的红烧肉真香,比外面饭店的都好吃。"
最让我感动的是,建军开始关心我的生活。他问我喜欢看什么电视节目,周末想去哪里逛逛,甚至主动提出带我去看场电影——这是我们结婚后第一次正式约会。
"这些年,我光顾着工作,忘了陪你了。"电影院外,建军不好意思地说。
陈老师家的保姆工作,我最终还是做完了那个月就辞了。临走前,陈老师和老伴送了我一条围巾,说是感谢我这几个月的照顾。
"林姐,你是个好人,希望你家人能像我们一样珍惜你。"陈老师的老伴拉着我的手说。
我心里一暖,点点头:"他们已经开始珍惜了。"
回到家,我把那条围巾挂在了衣柜里最显眼的位置,它提醒着我:我值得被尊重,我的劳动有价值。
慢慢地,我开始参加社区的活动,认识了一群和我年纪相仿的姐妹。我们一起跳广场舞,一起学插花,一起聊家长里短。我发现,原来退休生活可以这么丰富多彩。
有一次,我在社区活动中心遇到了陈老师的老伴,她笑着对我说:"林姐,你现在气色真好,比在我们家做工的时候精神多了。"
我笑着回答:"因为现在我不是保姆,而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建军和婆婆也变了许多。建军开始学着做家务,虽然笨手笨脚,但态度诚恳;婆婆不再对我的一举一动说三道四,反而经常夸我:"秀芝比我强,我这把年纪了还学不会那些新鲜玩意儿。"
家庭会议变成了我们的常规活动,每周末,我们三人都会坐下来,讨论下周的安排和家庭开支。我的意见不再被忽视,而是被认真考虑。
我不是想要钱,我要的只是那一份平等和尊重。如今,我终于不再是那个隐形的家庭保姆,而是这个家真正的一份子。在咫尺之间,我找回了自己的尊严。
有时候我想,人这一辈子,最难的不是承受生活的艰辛,而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争取本该属于自己的尊重。
好在,我们家终究是一家人,隔阂再深,终究抵不过那份割舍不断的亲情。
去年冬天,建军不小心摔断了腿,住院一个多月。我每天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有一天晚上,他握着我的手说:"秀芝,这些年真是亏了你。要不是你当初'造反',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我笑了笑:"造反的人换来了尊严,乖乖听话的人只会一直被忽视。"
婆婆今年也八十岁了,身体大不如前,但意识还很清醒。有一次,她拉着我的手说:"秀芝啊,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不多,唯独对不起你。那时候眼里只有儿子,把儿媳妇当成了理所当然的服务者,现在想想真是糊涂。"
我摇摇头:"妈,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现在我们挺好的。我和建军偶尔会去公园散步,看看夕阳,聊聊往事;婆婆有时会给我讲她年轻时的故事,那些我从未听过的往事;我也会把社区活动中的见闻分享给他们,逗得他们开怀大笑。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温暖地流淌着,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却有细水长流的幸福。
我想,这大概就是生活的真谛吧——不是要轰轰烈烈地活,而是要有尊严地活,哪怕只是咫尺之间的那一点点尊严。
来源:foronecli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