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娘常说我皮得很,整天上房揭瓦,上树掏鸟窝,没个正形。也难怪,村里的小子都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娘一个巴掌呼过来。
94年的夏天,热得连狗都不想动弹,蹲在檐下吐着舌头直喘气。
地里的庄稼抽着嫩芽,油菜花开了一地金黄,蜜蜂跟着花香四处飞舞。
娘说这季节最适合打猪草,嫩草水分多,猪吃了长得快。
那年我十八岁,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
娘常说我皮得很,整天上房揭瓦,上树掏鸟窝,没个正形。也难怪,村里的小子都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娘一个巴掌呼过来。
记得那是六月初,天气闷热得要命。我扛着竹筐去村后的荒坡打猪草,这地方长满了狗尾巴草,最适合喂猪。
走到半路,看见王二狗在河边钓鱼,冲我喊:“铁柱,来钓鱼不?昨天我在这儿钓到条大鲤鱼!”
我摆摆手:“不了,再不打草回去,娘该抽我了。”说着话,我继续往荒坡走。
那时候谁家不养两头猪?养肥了可以卖钱,逢年过节还能杀一头改善生活。
走到荒坡,我把竹筐往地上一放,掏出裤兜里的镰刀,开始割草。太阳越升越高,晒得我直冒汗,索性脱了上衣挂在竹筐上,光着膀子干活。
突然,一阵风吹来,夹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我愣了一下,这荒坡上怎么会有香味?抬头四处看看,只见不远处的草丛微微晃动。
我心里一动:这该不会是有兔子吧?村里的赖老三前两天还说在这儿逮到只大肥兔,要是我也能逮到一只,那可就发了。
蹑手蹑脚地,我朝着晃动的草丛摸过去。走近了,草丛又动了动。我一个箭步冲过去,结果眼前的景象把我惊呆了……
一个姑娘正蹲在草窝里,看到我突然冲过来,她也吓了一跳,一下子站起来,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转过身去,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以为是兔子。”
“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姑娘气得直跺脚,“谁让你往这边来的?”
我不敢回头,却又忍不住问:“你……你是哪个村的?我好像没见过你。”
“关你什么事!”她的声音里带着羞愤,“你要是敢回头,我跟你没完!”
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知道她在整理衣服。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她肯定是在这儿方便,让我给撞见了。想到这儿,我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你……你走不走?”她又喊道。
我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却看见她提着个竹篮,戴着顶草帽,穿着件碎花布衫,长得可真俊。她见我回头看她,气得又要骂,我赶紧加快脚步跑开了。
回到打草的地方,我心神不宁,总想着刚才的事。
这姑娘我真没见过,不知是哪个村的。她提着竹篮,应该是上山采药去的。我娘常说,山上有很多草药,采了可以卖给镇上的药铺。
那天我回家得晚了,娘果然又念叨我。我也没辩解,心里想的全是那个姑娘。
一连几天,我借着打猪草的由头,总往那片荒坡跑,想着能不能再碰见她。可惜天不遂人愿,直到六月底我也没再见着她。
我以为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没想到老天爷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七月初,我姐说镇上办大集,让我骑自行车带她去买点针头线脑。谁知道,在集市上我又碰见了那个姑娘......
那天去赶集,我心里还念叨着打草遇见的姑娘。姐在前面的布摊挑花布,我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晃悠。
集市上人挤人,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糖葫芦的吹着糖人,卖针头线脑的摇着拨浪鼓,还有卖中药材的摆着一溜药柜。
我正骑着车往前走,突然看见前面药摊前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那碎花布衫,那条辫子,不就是打草时遇见的姑娘吗?她正跟老药农讨价还价,手里捧着个竹篮,篮子里装满了草药。
我赶紧把车停到路边,假装看旁边摊位的东西,竖着耳朵听她说话。
“老伯,这金银花我摘了整整一天,您得给个好价钱。”姑娘的声音清脆好听,说起价钱来一点都不含糊。
老药农掂了掂她竹篮里的金银花:“行,我给你加五分钱。”
“那可不行,您这是散户价,我可是常客,得按批发价算。”姑娘不依不饶。
我在旁边听得直想笑,这姑娘嘴巴够厉害的。果然,最后老药农被她说动了,多加了一毛钱。
正当我偷着乐,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姐的声音:“铁柱,你在这儿干啥呢?”
我一激灵,赶紧回头去拦她,可已经晚了。那姑娘听见动静,转头看见了我,顿时瞪大眼睛。
“是你?”她指着我,脸又红了。
我姐一脸狐疑:“你认识我弟?”
姑娘急忙摆手:“不认识!”说完,抱着竹篮就要走。
我姐拉住她:“诶,你等等,你这篮子里的金银花是在哪儿采的?我家这小子整天上山打猪草,没准还能帮你采药。”
这下我和姑娘都愣住了。我姐这是啥意思?这不是存心给我找事吗?
姑娘的脸更红了,瞪了我一眼:“不用!我自己能采,用不着他帮忙。再说了,他这人不正经,专门偷看人家......”说到这儿,她突然住了嘴。
我姐更来劲了:“哟,这话里有话啊。我说这小子最近老往山上跑,原来是......”
我赶紧打断她:“姐,你不是要买针线吗?咱快去吧,回家晚了娘该念叨了。”
姑娘趁机溜了,我姐却不依不饶地追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好把那天在山上的事和盘托出。
我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我说呢,原来你小子看上人家姑娘了。这样,我帮你打听打听,看看人家是哪个村的。”
“别!”我赶紧拦住她,“你可别去打听,多难为情。”
“怕啥?你都十八了,再过两年就该说媳妇了。这姑娘看着就挺好,能说会道的,肯定是个勤快人。”
我姐越说越起劲,我却满脑门子的汗。
这事要是让娘知道了,不得把我的腿打折?前年村里的王老三,偷看邻村姑娘洗澡,结果被人家哥哥打得躺了半个月。
回家路上,我骑着自行车,姐坐在后座上还在念叨这事。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这姑娘到底是谁家的,会不会告诉她爹娘,要是她真告状,我可就惨了。
“铁柱,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真喜欢人家姑娘?”姐突然问我。
我差点把车骑进路边的水沟里:“姐,你别瞎说。”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看那姑娘长得就俊,家教肯定也好,不然不会上山采药。你要是真喜欢,姐帮你打听打听。”
我不吱声,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实话,从那天见了她第一面,我就觉得这姑娘不一般。可我是个啥呀?整天打猪草的庄稼汉,人家能看上我才怪......
姐的话像颗石子扔进了我心里的水潭,激起层层涟漪。
从集市回来后,我整天魂不守舍,干啥都心不在焉。娘给我夹了块红烧肉,我竟然夹到猪槽里去了,惹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天气越发闷热。
这天我又去山上打猪草,走到半路,看见前面有个人影一闪,好像是那个姑娘。我赶紧加快脚步跟上去,果然是她,背着个竹篮,正在采金银花。
我不敢上前,躲在树后看她。她个子不高,但很灵活,踮着脚去够高处的花,那条辫子一晃一晃的。
突然,她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我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一把扶住她。
“你……你怎么在这儿?”她站稳后,脸红得像个苹果,使劲甩开我的手。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来打猪草。”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自己采药太危险了,要不……我帮你?”
她横了我一眼:“不用!我自己能行。你是不是整天跟着我?”
“没有!”我赶紧摆手,“我是真来打猪草的。”说着指了指远处的竹筐。
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突然问:“你叫啥名字?”
“我叫张铁柱,村里人都叫我铁柱。”我老老实实回答,心里却砰砰直跳,她这是要干啥?
“哦,就是东村张屠户家的儿子?”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一愣:“你认识我爹?”
她扑哧一笑:“我二舅就住你们村,我经常去串门。”说完,她好像觉得说多了,赶紧闭上嘴。
这下轮到我高兴了:“那你叫啥名字?是哪个村的?”
“问那么多干啥?”她瞪我一眼,转身就要走。
我赶紧拦住她:“你等等,这山路不好走,我送送你。”
“不用,我认得路。”她加快脚步。
我还要跟上去,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铁柱!你小子在这儿干啥呢?”
回头一看,是我姐。她提着个篮子,笑眯眯地看着我俩。那姑娘一看见我姐,转身就跑,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没影了。
“你跟前面那姑娘说啥呢?”姐走过来问我。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姐却笑得更开心了:“我问过了,她叫李小翠,是西村李老四的闺女,今年十七。她二舅就是咱村的李四旺。”
我又惊又喜:“姐,你啥时候打听的?”
“上次集市回来我就打听了。”姐得意地说,“人家姑娘多好,爹是木匠,会手艺,她自己也能干,整天上山采药卖钱补贴家用。你要是真喜欢,姐帮你说说?”
我脸腾地红了:“别瞎说,人家能看上我?”
“你咋就不行了?”姐拍拍我的肩膀,“你虽然整天皮,可心眼实在。再说了,你长得也不差,到时候跟着爹学手艺,能养活媳妇。”
我心里像灌了蜜似的,原来她叫李小翠,比我小一岁。
姐说得没错,她爹是木匠,在附近几个村都有名气,我要是能学门手艺,或许真有机会......
从那天起,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原本皮得上房揭瓦的我,突然安分起来。天天跟在爹身边,说要学手艺,把爹娘都给吓着了。娘还特意摸了摸我的额头,说:“这孩子不会是中暑了吧?”
我爹是村里有名的屠户,手艺好,杀猪剔骨利索得很。我以前总嫌弃这活脏,现在却主动要学。
爹高兴坏了,说我总算开窍了。其实他哪知道,我是想着等学会了手艺,就能去李小翠家提亲。
她爹是木匠,我要真能跟着我爹学出个名堂来,兴许还真有戏。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我跟着爹学手艺,闲时就上山打猪草。
说是打猪草,其实是想着能碰见李小翠。有时候真遇上了,她也不躲了,还会跟我说说话。我帮她采药,她也不拒绝,只是每次都要叮嘱我:“可别跟人说啊。”
八月的一天,天气特别热。我照常上山,远远看见李小翠在采药,突然看见一条花蛇从草丛里窜出来,正往她脚边爬去。
我想也没想,抄起地上的木棍就冲过去,对着蛇就是一顿乱打。
李小翠被吓得花容失色,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等我把蛇打跑了,她还在发抖。我蹲下来看她:“没事吧?”
她摇摇头,眼圈却红了:“我最怕蛇了......”说着,竟然抽泣起来。
我手足无措,赶紧从衣兜里掏出块糖塞给她:“别哭了,给你吃糖。这是我姐给我的,可甜了。”
她破涕为笑:“你可真傻,就知道给人吃糖。”
“那你别哭了成不?”我憨憨地说。
她低着头摆弄手里的糖纸:“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今天非让蛇咬了不可。”
“没事,以后你采药我都陪着你,保证不让蛇靠近。”我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不好意思。
她抬头看我,眼睛亮亮的:“你天天陪我采药啊?那你手艺啥时候学?”
我一愣:“你知道我在学手艺?”
她扑哧笑了:“你们村就那么大,我二舅都跟我说了,说你小子开窍了,跟着你爹学杀猪。”
我挠挠头:“那你觉得......这活不好?”
“傻瓜,”她低声说,“只要是正经营生,有啥不好的?我爹说了,做木匠的手是巧,杀猪的手也要巧,都是吃手艺的饭。”
我心里像灌了蜜似的,恨不得原地转三圈。她这意思,是不是说......我有戏?
正美着呢,突然听见山脚下有人喊:“小翠!小翠!”
李小翠脸色一变:“坏了,是我娘!”她手忙脚乱收拾篮子,“你快走,要是让我娘看见咱俩在一块,非打死我不可!”
我也慌了,拔腿就跑,跑出老远还能听见她娘的声音:“你咋满头大汗的?又往山上跑什么?”
“娘,我采药呢......”
“采啥药?家里来客了,赶紧回去!”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白天的事。她说“只要是正经营生”,这话里有话啊。我琢磨了半宿,第二天一早就去找我姐。
我姐一听我说起这事,立马拍板要帮我去提亲。
我吓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这手艺还没学明白呢。”
姐却说:“傻弟弟,这事讲究个趁早,你要再等等,万一让别人抢先了咋办?”
这话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可不是嘛,李小翠长得俊,又能干,肯定有人惦记。我一咬牙:“姐,那就麻烦你去给说说?”
谁知道,第二天姐回来就给我泼了盆冷水:“不成,人家不愿意。”
“啥?”我一下子蔫了,“是......是李小翠不愿意?”
姐摇摇头:“是她娘不愿意。说咱家是杀猪的,她闺女要是嫁给你,以后浑身都是猪腥味,让街坊邻居咋看?”
我心里一阵发堵。可不是嘛,虽说都是手艺人,可木匠和杀猪的地位确实不一样。
木匠做的是阳春白雪,杀猪的沾的是腥膻血气。我懊恼得直跺脚,早知道该跟着我姨夫学木匠的。
正伤心着,姐突然笑了:“你这傻小子,我逗你玩呢。人家李小翠答应了,她爹也同意了。倒是她娘有点犹豫,不过她二舅在咱村说了好话,这事就算定了。”
我又惊又喜:“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她二舅都说了,那天在山上要不是你及时打跑了蛇,他外甥女非让蛇咬了不可。再说了,你小子虽然皮了点,可心眼实在,人也勤快,这些她二舅都看在眼里。”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可又突然想起一事:“那她娘......”
“她娘还能咋样?女儿都点头了。再说了,你爹虽说是杀猪的,可那手艺在十里八村都有名,一个月下来挣得不比木匠少。”
就这样,我和李小翠的婚事定下了。
第二年年底我们摆了酒,请了两村的人吃席。她穿着红棉袄,头上戴着红花,漂亮得我都不敢看。
成亲那天,我姐笑着对我说:“你还记得去年打猪草那事不?要不是你那天撞见人家方便,能有今天?”
我赶紧捂她的嘴:“姐,这话可不敢乱说,让新媳妇听见还不得打死我?”
李小翠从屋里出来,大红盖头下露出一抹羞涩的笑:“谁要打死你?让你活着天天给我打猪草!”
屋里的人都笑了,我的脸红得像猴屁股。新媳妇打趣我,我心里却甜得很。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每次我从村里杀猪回来,她都把我的衣裳洗得干干净净,说什么也不让我沾着腥味。
我问她:“嫁给我这个杀猪的,后悔不?”她总是笑着说:“后悔啥?你是我的英雄,要不是你,我早让蛇咬死了。”
现在我们有了两个娃娃,我手艺也越发好了。她还是经常上山采药,不过再也不用担心有蛇,因为我有空就陪着她。
有时候她会提起当年的事,说我是个“采药碰到方便的登徒子”,我就讪讪地笑,心里却美滋滋的。
日子就这样红红火火地过着。
每到夏天,我骑着摩托车带她上山采药,她搂着我的腰,长发随风飘扬。
山路上播撒着点点阳光,照在她清秀的脸上,我这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
来源:生命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