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迪萨纳亚克是一位行为研究专家,她着迷于人类行为的先天特征。人类的先天特征普遍而固有,经证实,它们加强了人的生存能力,这一现象被定义为生殖成功。因此先天特征选择性地存在于人类遗传水平线上。这些行为的起源最迟应追溯到更新世晚期(20000年以前),从那时起,人类的
史蒂芬·J.戴维斯 李世武
艾伦·迪萨纳亚克坚决主张创作和享有艺术是人类天性的一部分。本文将对她的观点进行述评。
迪萨纳亚克是一位行为研究专家,她着迷于人类行为的先天特征。人类的先天特征普遍而固有,经证实,它们加强了人的生存能力,这一现象被定义为生殖成功。因此先天特征选择性地存在于人类遗传水平线上。这些行为的起源最迟应追溯到更新世晚期(20000年以前),从那时起,人类的进化达到了现有的状态,此后的演变涉及文化进化,这是一种基于人种进化特征的先天性。迪萨纳亚克起先将艺术描述为创造和反应的形式,或某种条件下具有共同特征的举动,后来又表述为相关的韵律或风格,4标记有人类生物适应特性的展演。艺术行为是普遍、固有、古老的(据最早出现的证据,迄今至少有100000年的历史),它是内在愉悦之源,充溢于人性的认知。艺术不是某种被强加于我们的事物,而是我们的存在方式。“审美的人”在进化史上被完全染色了。
艺术与游戏、仪式密不可分(包括典礼和宗教)。事实上,艺术、仪式和游戏都聚于“使其特别”的巨伞之下,6同时也是被精心完成的东西。人类制作事物的能力最早出现于公元前100000年,8那时实用材料被用于标新立异的目的,于是史前古器上出现了装饰或图案。令事物与众不同具有适应价值,意味着它强化了器物持有者的生存或生殖能力。因此艺术实践在4~6万年间信仰宗教中持续发生着,传承着类似的功能。就艺术而言,精心制作的意识表现为它能提供审美享受并对自身和环境进行有意地装饰,这种意识有时能达到一种狂喜的状态。一般而言,艺术是为生活而存在,而非为自身而存在。艺术常和典礼相结合,以此使那些仪式和作用的特征更加显著。艺术是适应性的,伴随着仪式和游戏,艺术促进了共同利益,继而改善了社会成员的幸福和生殖潜能。艺术强化和证实了他们生命之中的重要事物:控制自然、手工竞赛、群体知识、宗谱、学识和风俗。同时艺术在促进合作、彼此认同和社会聚合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艺术所利用的机制有:模仿、变化、试验、追求新颖、形式化、类型化、夸张、扭曲、沟通情感、润色、矫饰、变形。以此体现,艺术的适应性优点在于促进个体和社会的融合,它是我们控制自然、系统和秩序的源泉。艺术与典礼相连,它令群体知识更加印象深刻、令人信服、便于记忆,它促进了协和一致,试图超越人类生存状况中的不确定性和有限性。
通过复杂的行为和经验,我们进化为需要和其他个体相关,接受和参与到一个群体中,社会性地分享意义,确信我们能理解和技能性地应对世界,并且有良机去表露那些渗入重要意图和结果之中的情感。这些逐步灌输和表达的精神需求经由那些我称为韵律和风格的手段被感觉到,这些手段是内在于我们的生物适应性之中……从艺术起源到仪式中精心制作的重要部分,以及后来独立的艺术品,韵律和风格在人类大多数的存在方式中囊括和传达了群体意义,强化了个体的归属感、重要性,以及将独立的个体聚合为具有相似思想和心灵的群体。
当然,艺术还有许多被艺术教育价值鼓吹者所宣扬的优点,如它有助于人们倾心自然界并认识到这种倾心,它令无法言状的事物得到表达,它促进了其他领域的思维和学习(如解决复杂问题、在一个复杂多变的背景下理解开放系统以及非线性地思考),艺术使我们和整体、联觉、情感弥漫、类推或隐喻的思维方式重新建立联系,艺术还传达着讲述人类共同遗产的普遍主题。
最后,艺术还是具有狂喜和崇高的经验之源。尽管迪萨纳亚克除了暗示这种经验有助于对抗压力、变更和不确定感之外,没有更多关于这种经验适应性的言论,不过她认为这种经验具有进化论的价值,因为85%的人类社会都认识到一些至高无上的经验类型,并且还有实现这种经验的制度化的方式。
现在,迪萨纳亚克更加自信行为研究专家在解释艺术对于人类生活的重要性方面比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哲学家以及后现代主义理论家更具发言权。她甚至尖刻地发表评论,指责人类学家和哲学家提出的关于艺术功能主义的解释。依据艺术反映自然界的观点,艺术提供了引导思想的门径,训练我们对现实的感知力,为我们面对陌生事物做准备,开发和扩展意识,协助我们为世界建立秩序,促成对象化、抽象化和象征化,令我们放弃常规知觉模式,提供特殊和强烈的人类经验。她回应道,艺术不是唯一能在大多数情况下有效地实现这些目的的方式,且这些解释并非总是让审美特征和对它们的集中领悟有助于功能认知。
将迪萨纳亚克的观点和那些倡导艺术教育理念的论点进行比较之后,发现她是支持类似艺术功能价值论。我猜想她主要的异议并非反对由哲学家和人类学家所提出的那些艺术的有益效用,她和她批评的学者持有相似的观点,只不过哲学家和人类学家所例举的效用既不足以从他们自己的角度解释艺术的广泛出现,也不足以解释艺术的高度价值。他们绕过了为艺术行为提供基础的、潜在的生物倾向和机制。
尽管迪萨纳亚克勇于在跨学科领域展开批评,但如她所意识的那样,她对其他学科的透视在该领域的专家看来是快速和肤浅的。更为有趣的是,她还将抨击的矛头指向了其他行为学家。
进化论可以从如下三种方法来解释艺术:(1)忽视艺术,视艺术为地方性的纯文化现象;(2)将艺术描述为副产品或适应性行为导致的偶然出现的附属品,而不是直接进化来的东西;(3)视艺术为一种选择性进化行为,因为艺术直接促进了其拥有者的生殖潜力。迪萨纳亚克的概念属于第三种。
尽管艺术一般不为行为学家所提及,但是迪萨纳亚克拒绝了第一种忽视艺术的进化论。在她看来,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艺术具有适应的意义。
第二种立场坚信艺术是由其他适应行为带来的偶然的、次要的益处,对特征的选择是偶然的而并非有意识的。那些常被认为产生艺术行为的一系列适应性举动,被认为是语言发展、抽象思维及其它象征模式所带来的副产品,迪萨纳亚克反对这种理论。她强调,艺术在人类漫长的前言语时期即发挥作用,而且人类精心制作和装饰的欲望也远在于符号化欲求之上。
迪萨纳亚克观点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方面,在于她视艺术为一种来自母婴关系的副产品。她注意到这种互动包括发声法中韵律的相继组织、动作、面部表情、模仿、调整、轮流,或同步或轮流吟唱方面,此外还体现在交叉、手势、口头和其它方式上。典礼和艺术是对同一过程的重复,并且以同样的方式实现感觉和情绪上的满足与协和一致。当然,迪萨纳亚克绝非仅视艺术为一种由指向母亲和孩子的持续适应行为引发的积极副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艺术和典礼的适应特性,决不亚于婴儿和他的首要护理者之间在亲密和相互关联方面的发展,这些不同的适应形式拥有相同的机制。
世界各地都发展出了被我们称之为典礼和仪式的文化节点,这些文化节点为他们的参与者所做之事与妈妈们天然地对她们的宝宝所做的一切是一致的:引发他们的兴趣,使他们参与到一个共享的韵律脉冲中,进而逐步灌输亲密和交流情感。婴儿期那些天生的亲密、互惠、情感交流演变得更加复杂并在仪式化和典礼化的形式中使用,它们建立和加强成人之间的一致性,最终将整个群体团结起来。
迪萨纳亚克的审美进化论属于第三种理论,即艺术具有直接的适应性所述,这种手段是普遍的、天生的、古老的,它是内在愉悦之源,具有普适性。“艺术创作是普遍的”这一主张显得含混不清。它可以指在合适的条件下艺术泛文化地出现或艺术可以由每个人创作。迪萨纳亚克的观点显得脆弱,因为仅少部分有特殊才能的人才能创作艺术,这种情形在所有的文化中都存在。只要艺术的使用和鉴赏是广泛性的,那么少数艺术家就可能制造迪萨纳亚克所言的有助于群体成员生殖成功的社会效应。但是迪萨纳亚克认为行为的选择是个体化而不是群体化,创造艺术的行为倾向“是遗传性的,因此也是永久和普遍的,即艺术创作的能力并非一个精选出来的小群体所专门拥有,艺术创作是一种每个人都潜在地具有的能力,因为人类本有此天性”。在物种进化史上,有艺术倾向的个体生活得更好,这种天性几乎在所有的物种中都存在。在迪萨纳亚克看来,创造和使用艺术的活动应当被多样化地描述为基本的、固有的、平常的以及对个体而言是天生的。它们被认为是我们受吸引和参与到人类童年时期的方式。
艺术行为的天性普遍存在于个体中这种观点,令迪萨纳亚克的论证极为困难。她正确地观察到相关的行为是存在的。这些潜能的实现取决于社会或其他客观环境可能缺席,至少是偶尔缺席。然而这些天性有可能在适合于我们生殖成功的条件下出现,如个人的社会交际,彼此互助和安慰。迪萨纳亚克断言,艺术是一种几乎所有成员都从事的行为,它是一个普遍愉悦的标志性来源,它是被直觉强迫的。这透露出她所呼吁的艺术概念是怎样的不详细和太过简单。由此引发我们的思考,即艺术概念是否能经得起这种降价式处理是令人怀疑的。同时迪萨纳亚克毫无证据地假定艺术泛文化地存在,这令她的理论更加脆弱。她想当然地认为我们拥有一个关于艺术的前理论的观念,因此很容易意识到艺术超越了文化和历史的界限。尽管她提供了很多“使其特别”的例子,但是她没有提出证据证明艺术是否能被缺乏艺术观念的人所创作,或所有的文化都享有同一种前理论的艺术观念,这两个方面都遭到那些认为艺术是晚期发明欧洲文化的人的挑战。
由那些认为艺术行为具有直接适应性的行为学家所广泛采取的理论是艺术以性来展示生殖成功。如公鸡的尾巴,它使人类可以证明它们适合于生殖,通过使自己致力于煞费苦心但是又多余的活动中,它们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它们有能力去浪费时间或者“画蛇添足式地修饰百合花”。
迪萨纳亚克摒弃上述这种观点。尽管她承认艺术可能增加那些善于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展现他们天资、敏捷、毅力、优雅或者其他特性的个体在生殖成功方面的几率,但是她否认这是艺术最重要的进化功能。视艺术为性选择的观点错误地将艺术创作看作一种雄性独有的行为,此外这种观点无法解释那些在宗教和仪式中大量地出现的“使其特别”和精心制作的现象。4迪萨纳亚克反对进化论学者将生殖成功的主题狭窄地框定在频繁发生的性交行为上,5或者将最适合的独有遗存,而不是极具包容性地将适合遗存视为生殖成功的特征,由此错误地将冷酷的自利和竞争提升到合作、照顾和彼此依赖之上。6相比之下,她强调为实现生殖成功而共享、相互支持与合作的重要性,所以人类是朝着寻求通过和他者交往来获得满足感和意义的方向进化,如果我们不能通过和他者交往来过上一种共享和相互照顾的生活,就会有未实现的缺憾。在共享和相互照顾的生活中,正如进餐有别于喂食,成熟的爱有别于性交那样。7“尽管我们当中的一些人似乎除了赚钱和消费之外就什么也没有做,其他一些人忍受着不知何去何从之苦,但是大部分人大概感到或希望有一些人生活得更好、更快乐。我们在这里学习、任教、布道、服务、友好相处、建设、创造、保卫、帮助无助之人,同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发现生活的希望和意义。”8
这一观点在她的艺术观中得到延续。艺术的适应性不仅单独地表现为一种追求性伙伴的行为,艺术最为重要的贡献,是促进了社会稳定和社会交往的丰富性。艺术有利于形成一个与他者共度的热情、丰富、复杂、充溢着满足感的存在方式。人类的成功繁衍有赖于稳定的社会生活,在为人生提供意义方面的改善,以及人一生中的情感支撑。这就是为什么艺术具有适应性的原因。通过一系列广泛的活力和基础,艺术加强、改善、专注和扩大社会存在,从而增加社会成员生殖成功的几率。
迪萨纳亚克承认艺术的重要性和严肃性,她力避大多数行为学在方法上的琐碎和廉价,那些方法将美丽和性的吸引捆绑在一起,看到了艺术作为诱奸工具的潜在价值耗尽了兴趣和利益。但是有时大多数人认为自己的音乐喜好非常重要,因为它促成了对自身个性的感觉,然而大多数人无法想象我们在关于国家和西方的偏好方面能达成一致,更不用说关于古典音乐、重金属和浪漫民谣了。即使我们承认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但是当我们所喜爱的音乐被他人所嘲笑、摈弃或感到无趣时,大多数人会认为这是微不足道的。对于大多数艺术作品而言也是如此。艺术如此深刻地与人类生活融为一体,以至于人们很可能将各种各样的艺术视为是国家、文化、运动、政治派别、种族特性,以及宗教等的附属品。如果进化论对于我们理解艺术及其所带来的一切不仅是一种污点,那么它将能够尊重和表明艺术在大多数人生活中的中心地位。就我所知的行为学理论而言,迪萨纳亚克的理论是最符合这一要求的。
此外,迪萨纳亚克是一位充满激情和雄辩的艺术倡导者。因为她相信,倘若艺术的严肃性及其意图可以得到恢复,那么艺术能将我们从违背人类天性的境况中拯救出来。她主张我们已经和那些能让生活充满意义、条理性和技能的忧虑、实践和活力疏远了。当然,并非是说我们能回归到狩猎—采集的生活方式,或者说我们的存在对于生活于更新世时期的祖先而言不是令人不快的。尽管如此,由于她对技术的提高、个人主义、享乐主义、人造环境这些事象带来的负面代价十分敏感,所以她深深地怀念旧时代。不仅高度进化的人类不再适合于现代生活,现代生活也不再适合于人类天性。
迪萨纳亚克注意到,18世纪以后的艺术和生活已经失去了对提供意义的进化链的掌控能力。近来的西方艺术因和现实生活脱离,也变得晦涩难懂、自我参照式地修饰以及后现代式的琐碎等特征,艺术变成了一种无大众参与的个人嗜好,艺术过度地变成了少数精英分子才能认知的对象。
标准可能是适中。如果一种理论可以描述某些行为,那么它就是成功的,即一种理论回顾现行艺术行为和观念的原型,这些原型增加了在更新世晚期的条件下繁衍后代的成功率,所以它们被选择性地存在于遗传水平线上。在后来的发展中,这些艺术行为的延续形态在很大程度上变得不能适应或适应不良。当代的艺术行为、理论和观念离适用于更新世时期的艺术行为、理论和观念已经十分遥远了。据此标准,一种成熟的理论应当告诉我们原始艺术的起点和适应性,它应当将当代艺术行为和观念以清晰的因果关系追述到起源问题上,哪怕是用文化上的偶发事件来解释原初活动的成型以及为何后来会发展到现在这种迥然相异的情形。
标准还可以定得更高。只有当一种理论能解释当代的观念和行为(尽管它承认当代艺术已经是)并且以更新世晚期的遗传选择作为源头,这种理论才算成功。因它显示人类天性的基本特征没有被后来的文化进化所改变,所以它可以向现在人类的常规性发问。迪萨纳亚克的理论力图扩大适用范围,她确实希冀自己的理论能挑战那些高标准。她意在提出一个进化故事来解释我们当下共有的关于艺术前理论观念,她承认这样不仅可使她致力于提供关于艺术起源和存续的原由,也可以解释我们评价艺术美学价值所采取的美学标准。
这里我将指出迪萨纳亚克的理论缺陷。首先她的理论不能充分地解释艺术作品在美学上的差异;其次通过成功繁衍和艺术之间建立起的联系来解释艺术的生产、类型和接受难免显得牵强附会。进化论对艺术的解释受到了广泛的批评,因为它们无法将低俗艺术和伟大艺术相区分,所以也无法提供关于美学价值的解释。即使我们喜欢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类似的风景,但是这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大多数人都喜欢康斯特布尔绘制的那幅缺乏想象的公园日历照片。如果进化论以漠视美学特质来获得合法性,可见从生物学上程式化地追溯艺术和审美价值无关,那么进化论除了告诉我们一个令人激动和愉快的有关适应性意义的故事外,对于艺术和美学意义而言却了无贡献。迪萨纳亚克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试图用一种将美学价值和与繁衍成功密切相连的行为特性结合起来的分析方法来解答这一问题。她提出了四条评价美学特质的标准:易接近与显著,可触知,引起共鸣,满足感。前三个标准是美学价值必备的,后一个标准用于估量最高的美学价值。这些标准显得过于宽泛,因为很多不需要在审美条件下考虑的事物都可以满足这些标准,如一张结婚时的录影碟或喜爱的球队在决赛中获胜。按迪萨纳亚克的标准,任何能够给人愉悦的事物都可以,而不仅是那些独具审美特色或与艺术相关的事象。此外,即使将注意力集中于那些经典艺术作品,那种“充溢着满足感”的模糊状态也无法充分地占领与审美价值相关的高地,如《李尔王》、《亚当的创造》、《战争与和平》、《锤子键盘》、《古代水手之韵》、《泰姬陵》。迪萨纳亚克集中于生物的程式化带来的满足,是无法充分地解释艺术的伟大的。她局限于对艺术的形式和物质进行直觉地、情绪化地和非言语的欣赏,她将与艺术内容相关的认知、象征、指示、影射以及象征等特性弃之不顾,也没有考虑作为文化特色上的艺术先决条件的传统和惯例。虽然迪萨纳亚克并未否认某些艺术在象征和认知方面煞费苦心,但是这些观念在她解释艺术起源和艺术至高无上的审美价值时,并未呈现其特征。“我的行为学理论并未讨论实际的思想、愿望、特别物体和行为(塑形和美饰)形象等内容,亦未特别关注艺术的象征特性,因为我发现艺术的前象征原因对于将艺术理解为一种生物意义上的天资显得更为重要。”这种看法似乎认为进化论根本无法充分地解释艺术的重要性。迪萨纳亚克抛弃了艺术更为重要的艺术性(artiness)和理智价值。
第二点异议是迪萨纳亚克把艺术创作与消费同繁衍成功的直接成果相联系,但是由于迪萨纳亚克将所有“使其特别”的行为和繁衍成功相联系,她不得不经常寻找“使其特别”的公分母,如此一来就导致了失真。尽管艺术创作起源于人类“使其特别”的倾向,但是这一行为依赖于制造和使用工具、必要的秩序感、发展语言和言语、分类、概念化、象征化、创造文化以及自我意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社交。5我同意这种观点,然而是否其他所有的复杂惯例和实践,都如同艺术创作那样具有同样的特性呢?迪萨纳亚克似乎认为,她能通过广泛讨论来获得关于艺术的结论。然而艺术广泛性的各个点和繁衍成功之间的联系是无处不在的,因此这种关联性并不能具体地解释艺术,尽管迪萨纳亚克认为这是可行的。
换句话说,迪萨纳亚克在解释艺术的进化作用时,必须探索人类的共有因素,因为她不仅视艺术为选择性进程中出现的附属品,并视其是直接导源于进化的。事实证明,在艺术制作过程中无法区分艺术行为与非艺术行为的个体,人为因素是十分普遍的,他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们会制作和欣赏艺术。在我看来,与迪萨纳亚克的初衷相悖,她的理论对于艺术解释得极少,只表明她坚信单独的进化论能解释艺术的存在和特性。
第三点异议是尽管她的目标在于强调艺术在人类生活中的核心地位,但是并未成功地建立起自己的艺术理论,即她预见了这种指责,但她却无法幸免。
迪萨纳亚克的理论显然更适用于解释那些被称为“低级”或“民间”的艺术。这些艺术经常和本土的个人化装饰、地方传统、大众化惯例、仪式,以及民间典礼混合在一起。只有那些本土、大众化和易于理解的艺术,这种艺术必须是实用的才能用迪萨纳亚克的进化功能论来解释。它以特定的方式使事物在美学上显得特别,从而能够增强或维持艺术品的制作者和消费者谈判成功的潜力。如迪萨纳亚克所认识到的那样,她的艺术假说和过去200年中在西方流行的艺术观念相左。过去200年以来在西方世界流行的艺术观念是:艺术是非实用性的,在使它物特殊的过程中,艺术并没有一个先入为主的目的,艺术应当作为它本身而被凝视和评价。因为艺术异于工艺,艺术家与工匠迥然相异,工匠是墨守成规的技师,工艺品的价值在于它具有满足人们独立而具体的目的;艺术家是创造性的个体,他们致力于追求独创,艺术作品拥有独一无二的内在价值。一般而言,艺术被视为是与自然界和人类日常生活相分离。此外艺术被限定在画廊、音乐大厅、戏院、歌剧院这样的特殊环境之中。
正如她坚信当代生活不符合人类生物的天性那样,现代艺术和晚近以来欧洲的艺术观念也是畸形而变态,因为它歪曲了在历史长河中建立起来的艺术创作方法和强化这种方法的进化律令。“今天西方发达社会关于艺术和审美经验的思想是对某物的漠不关心或为行为而行为,对物件的制作过程并未经由选择地存在于人类的进化过程中。首先人类没有足够时间对人类的‘智慧基因库’施加影响。其次可供选择的事物不能使无功利的倾向得到满足:一种真正为自身而存在的艺术大概不得不依据进化或其它的原因而存在(偶然情况除外)。”然而如果我们的目标是如理解的那样来描述艺术的特征,且艺术观与方才所说一致,即艺术与工艺截然不同,艺术应当从自身出发、远离时尚而被凝视和深思,并且脱离潜在的效用,3那么迪萨纳亚克所谈论的根本不是艺术。她的策略之一是论点上的让步(迂回),这意味着我们还有其它问题要讨论。
第一,有时迪萨纳亚克宣称她所描述的并非艺术行为,但却是艺术行为的重要基础。4她显然意图并相信自己能超越这一层次。毕竟她批评(1998年)那些支持由俄国艺术家维塔利 - 卡玛、阿莱克斯安德 - 梅拉米德所发起的国家民意测验的行为学家。无论是当今还是更新世时期的人类艺术创作或审美经验,迪萨纳亚克都有深刻的洞见,尽管这种洞见揭示出了许多不同社会在栖息嗜好方面表现出意想不到的一致性,包括地理类型、植被、学科内容和色谱。迪萨纳亚克注意到这些民意调查反映出的一致性至多被称为“原美学的”。那些用这种一致性来解释更新世时期的美学的行为学家忽视了一个事实:我们对艺术的反应不仅是适应性的喜好和单一的特色,在经验美感的过程中,我们不仅感觉到愉悦或美丽,也感觉到此过程是意味深长。同时我们能区分纯粹的愉悦和审美意义上的优越感。此外,这些行为学家疏于说明人们的偏好是如何与生活中的重要考虑联系在一起,如人们无疑对早期的千禧年充满兴趣。经过批评,迪萨纳亚克计划描述出适用于任何令人满意的理论标准,至少她认为自己的理论是令人满意的。
第二,有时她暗示艺术的观念应当被摈弃,即艺术的观念应当被更狭隘的表达方式所替代。“是否可以这样发问:艺术可能只是一种概念的蒸汽或燃素,当我们的辨别能力提高之后,它终将被更为确切的术语所替代?”5如果将“艺术”这个词捆绑在它单数的概念形式上,视艺术为一种人类行为的观点将改进这一现状,如我们将它和一个更具广延性的术语“癔病”相比而言,不再有用———将各种各样的疾病聚集起来一无所获。6
迪萨纳亚克主张描述arts(广义的艺术)而不是art(狭义的艺术)。7似乎她更乐于以谈论绘画、音乐、舞蹈、歌唱、讲故事、游戏等个别的叙述来代替对艺术(art)的谈论。但是这不是她的主要观点,因为与水蒸气和燃素相比,人类很早就认识到组成艺术形式的不同要素具有的特性。即使当她在对艺术进行还原论分析时,依然不明确她所谓艺术的“确切术语”。
第三,在其它一些论述中,迪萨纳亚克鼓吹一种莫名其妙的对立观点:为了提出一个更具有普适性的类别,“艺术”这个词应当被摒弃。从行为学的基础出发,根本无法区分艺术和仪式(庆典 / 宗教)、艺术和游戏的界限。这一切都可以归到“使其特别”或“精心制作”之类更具有概括力和更基本的观念之下。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已经没有必要再讨论艺术了。但是迪萨纳亚克不能轻而易举地脱钩,即使艺术以制作道具、安排活动或特殊重大事件的方式和仪式或游戏联系在一起,依然能区分艺术的独特性。在她的理论中,艺术特性仅是一种要素,但又无法明确要素的具体性。
第四,迪萨纳亚克强调艺术是一种行为而不是一种物品。“视艺术为一种行为、一个‘使其特别’的例证是将讨论的重点从现代主义视艺术为一种物品或特质的观点,以及后现代主义将艺术视为文本或商品的观点,转变为活力本身(制作、实行或欣赏)。在许多前现代社会中,物品是一种参与仪式的重要契机或必备装备。……从这个角度来审视艺术,这种使事物变得特别的活动对传统社会中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是必须的,同时也被认为是司空见惯的。”
不难看出,最后一点回应是在用作为艺术(arts)的产物的艺术作品或艺术事件来逃避“艺术是什么”这一问题,这里所说的艺术产物属于艺术形态(artforms)。产品作为一种有意为之的事物框定了制作过程,因此不能强调制作过程或手段的重要性而摒弃那些和产品性质相关的问题。迪萨纳亚克在转换话题时显得十分蹩脚,她提供了反例来反驳她的中心论点———艺术创作是普遍的和天生的。显然她不愿意承认这些模棱两可的论点,因为她总是持续地讨论那些在我们和其他文化中存在的艺术。
那么她将如何回应反驳者的挑战呢?她辩驳:现代欧洲的艺术概念是一个以大写字母A开头的“艺术”(Art),但她的视野更宽广,其术语的意义具有合法性,即艺术是在较低的情况下使用的,是以小写字母a开头的。这是问题的难点所在,她必须在这两种意义之间建立联系,以“art”作为“属”,以“Art”作为与民间艺术、本土艺术、宗教艺术等其它艺术并列的“种”。她应当表明她的解释为何以一种前理论、依赖于直觉的艺术观念———这种共有的观念提供的概念化聚合力量,找准前现代社会的艺术、传统并且小规模文化中的艺术的基本一致性,并找准欧洲18世纪晚期出现的艺术观念和途径。
我认为这种论证是可行的。事实上,我试图介绍戴维斯的一种看法,当涉及生物学天性时,它们经常为前现代艺术、当代西方艺术和许多非艺术活动所共有。迪萨纳亚克迂回地提出了以下观点:从生物适应性及其机制的角度出发,根本无法区分艺术、游戏和宗教。在解释艺术的特性和文化的贡献时,她所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文化历史和血统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影响社会实践的成长、增长和发展要素和约束力的故事,然而行为学家要强调原初和早期艺术的重要性。当然我们也不能否定迪萨纳亚克的理论贡献,但是必须以文化谱系、共同的祖源、过去和现在的连续性、低级艺术和高级艺术之间的连续性等这些观点被认可为前提。
来源:思想与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