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爸,您说错了,这户口不是白买的,城里有多少人都想要这身份!"我拍着桌子,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爸,您说错了,这户口不是白买的,城里有多少人都想要这身份!"我拍着桌子,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春节的饭桌上,我跟父亲因为户口的事情又争执起来。
那是1991年初,我刚花三千块买了个非农业户口,父亲却说我上了当。
屋里的煤油灯把父亲布满皱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叹了口气,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那是他思索时的习惯。
"娃啊,等着瞧吧,这户口不值那个钱。"他摇着头,眼神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我叫杨建国,那年26岁,在县城轧钢厂当了六年的临时工。
八十年代末,县里开始搞改革,允许农村户口交钱转为城镇户口。
这在我们这个小县城可是天大的事,一时间成了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
我出生在县城郊区的杨家村,家里七口人挤在三间泥砖房里,墙角还有几处因为雨水侵蚀而剥落的痕迹。
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
父亲背有点驼,常年的农活让他的手上布满老茧,却练就了一双能从土壤状态判断种什么庄稼的手,村里人都说他有"土地公"的本事。
母亲身材瘦小,却能挑起一担沉甸甸的水桶,从村头的水井一直挑到家门口,从不喊一声累。
读到初中时,我就梦想离开这片土地,逃离那看不到尽头的农活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1985年,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成了村里的待业青年,每天在村口的小卖部前跟几个同龄人吹牛打屁,看着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从面前经过,日子过得无所事事。
那时候,农村青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去城里工作,有个铁饭碗,和城里人一样穿着干净的衬衫西裤,戴着手表,骑着自行车上下班。
靠着舅舅的关系,我进了县城的轧钢厂当临时工,一时间在村里成了羡慕的对象。
临时工跟正式工的差别,就像天上和地下。
正式工有固定工资、医疗保险、住房补贴,还能领到各种票证,而临时工只有基本工资,随时可能被辞退。
最关键的是,没有城镇户口,就像是个外来人,处处受限制,子女上学、看病都是问题。
记得刚进厂那会儿,我特别羡慕那些正式工。
他们上班可以慢悠悠地打卡,有的甚至能在车间里看小人书或者听广播,而我们临时工得干最累的活,还得提心吊胆怕被辞退。
厂里的张师傅是个老工人,人送外号"张半城",因为他一半时间在厂里,一半时间在家养鸽子。
张师傅常说:"小杨啊,没户口在城里就像没根的草,风一吹就得走,趁早想法子弄个户口才是正经。"
每次发工资,正式工都比我们多几十块,还能领到各种补贴和奖金。
那时候,几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够买好几袋大米或者一件像样的衣服了。
我常想,要是能有个城镇户口,该有多好,说不定就能像张师傅一样,有时间养养鸽子,听听评书,过上舒坦日子。
转机出现在1990年底。
厂里通知说,县政府出台新政策,农村户口可以花钱转为非农业户口,一个名额三千块。
当时我的月工资才一百出头,三千块几乎是我两年的工资总和,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消息传开,厂里的临时工都炸开了锅,休息室里、食堂里到处都是议论声。
"这户口值不值这个钱?""有了城镇户口,是不是就能转正了?""县里这是变相收税吧?""三千块,够在城里买个小平房了!"
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父母。
老两口坐在煤油灯下,面面相觑,油灯的火苗摇曳着,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巨大却又单薄。
"三千块?那可是咱家盖新房子的钱啊!"母亲瞪大了眼睛说,手里编织的草鞋停了下来。
父亲吸了口烟,手里的旱烟袋"啪嗒啪嗒"敲着桌沿,烟雾在灯光下缭绕:"娃,你再等等,这户口不值那么多钱,都是政府想收钱编出来的名堂。"
我急了,脸都涨红了:"爸,您不懂!这户口多值钱啊!有了它,我就能转正,就能在城里扎根了!"
父亲摇摇头,眼睛眯成一条缝:"钱从哪儿来?咱家的积蓄还不够你妹妹明年的学费呢。"
我没敢说,其实我已经借了一千五百块钱,就等着父母能凑另一半。
见他们不支持,我心里一横,决定自己想办法,哪怕是去借高利贷也要把这户口弄到手。
那晚上睡在小时候的土炕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又气又急。
窗外的月光洒在院子里母亲晾晒的玉米上,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正好那段时间,我谈了个对象,是纺织厂的一个女工,叫王丽。
我们是在一次厂际联谊会上认识的,她坐在台下,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连衣裙,安静地听着,眼睛却不时往我这边瞟。
联谊会结束后,我鼓起勇气上前搭讪,没想到她很大方地答应了我的邀约。
我把户口的事告诉了她,没想到她竟然说:"我支持你,我手里有一千多块钱的积蓄,借给你吧。"
王丽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眼睛里总有一种坚定的神采,看人时直勾勾的,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任她。
她是城里人,有城镇户口,家里条件也不错,父亲在供销社当科长,母亲在百货公司上班。
她说:"等你有了城镇户口,咱们结婚就方便多了,不然我妈肯定有意见。"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一暖,觉得找到了知己。
当时很多城里姑娘是看不上农村小伙的,嫌弃我们粗手粗脚没文化,王丽能这么支持我,让我感动不已。
就这样,借了女友的钱,又找了几个朋友凑了点,我终于凑够了三千块。
交钱那天,我清晨五点就起床了,手里紧紧攥着一沓皱巴巴的钱,那可是我半年没睡好觉的心血啊。
县公安局户政科的窗口前排了长长的队伍,都是像我一样的农村青年,眼睛里闪烁着即将"变身"城里人的期待。
交完钱,拿到回执,我如释重负,又忐忑不安,生怕出什么差错。
一个月后,1991年春节前,我拿到了崭新的户口本,上面清楚地写着"非农业户口"几个大字。
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把户口本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生怕一闭眼它就会消失。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即将开启新的篇章,从此不再是低人一等的"乡巴佬"。
谁知道,春节回家,父亲看了我的户口本,只是冷笑一声:"花了冤枉钱。"
我气不过,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争吵过后,全家的春节气氛降到了冰点。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眼睛却不时瞟向我和父亲,像是担心我们再起争执。
妹妹杨建芳坐在一旁,默默地缝着一条裤子,针线穿梭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矛盾的种子就此埋下,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过完年回厂后,我满心期待能转为正式工。
每天早早地到车间报到,干活比以前更加卖力,就等着厂长叫我去办转正手续。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厂长只是偶尔拍拍我的肩膀:"小杨啊,虽然你户口转了,但正式工名额有限,再等等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安慰自己:"慢慢来,总会轮到我的,有了户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有了城镇户口后,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
我还是那个临时工,干着同样的活,拿着同样的工资,住在同样的八人宿舍里,睡在同样的上铺。
唯一的区别是,我不用再交农业税,可以领到一本城市粮油供应证,每月能定量买到一些白面和食用油。
王丽倒是经常安慰我:"别着急,有了户口,以后孩子上学、看病都方便,咱们结婚也不会有阻碍了。"
王丽的话让我稍感安慰,但每次想到花掉的三千块钱,我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就在我耐心等待转正的日子里,一个晴天霹雳砸了下来。
1991年夏天,厂里来了个新政策:要裁减临时工。
第一批名单上,赫然有我的名字,还有其他十几个和我一样的"倒霉蛋"。
"怎么可能?我已经有城镇户口了啊!"我急忙去找厂长。
厂里的会议室里,厂长正在和几个科室负责人开会,看到我冲进来,他们都愣住了。
"杨建国,你干什么?"厂长皱起眉头。
"厂长,我有城镇户口了,为什么还要裁我?"我急切地问,声音有些发抖。
厂长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说:"小杨,这是上面的决定,户口和工作是两回事。现在国企改革,效益不好,必须精简人员。"
"可是我花了三千块买的户口啊!"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那是你个人的事情,与厂里无关。"厂长的语气冷了下来,"再说,现在政策好了,你有了城镇户口,可以自己找工作,也可以做点小生意,机会多得是。"
我一下子懵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为了这个户口,我花光了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却要失业了?
我仿佛看到了父亲那张"我早就说过"的脸,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沮丧。
回到宿舍,我一个人坐在床边,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响。
同宿舍的老李走过来,递给我一根烟:"听说你要走了?"
老李比我大几岁,也是农村出来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世故的精明。
我点点头,苦笑道:"是啊,白买了户口。"
老李叹了口气,烟灰掉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嗤"声:"我早说了,那户口就是个圈套,有钱就收,哪管你死活。现在国企都不行了,正式工都可能下岗,何况咱们临时工。"
我一时语塞,感到一种被愚弄的耻辱感。
"那我现在怎么办?"我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老李拍拍我的肩膀:"好在你有城镇户口了,可以在城里租房子住,找点别的活干。听说东边新开了个建材市场,正招人搬砖卸货,要不要去试试?"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在县城的街上走着,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县城的夜晚热闹非凡,街边的小摊上卖着烤串和凉粉,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吃夜宵。
一家露天电影院正在放映《少林寺》,李连杰那张坚毅的脸在银幕上闪烁,引得观众阵阵喝彩。
我看着这些城里人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想起父亲说的话,不禁自嘲地笑了:也许他是对的,这户口确实不值那个钱。
第二天,我顶着宿醉的头痛去找王丽。
纺织厂比轧钢厂气派多了,大门口的花坛里种着各色鲜花,厂区内干净整洁,没有我们厂里那股子机油味和铁锈味。
我在门卫室等了半个小时,王丽才出来,她穿着厂里的工作服,头发整齐地扎成马尾,见到我微微一愣。
"你怎么来了?"她问,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我把被裁的事告诉了她,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她会因此嫌弃我。
没想到,她并没有因为我即将失业而改变态度,反而握住了我的手。
"没事,厂里不要你,咱们可以做点小生意啊。现在城里开小吃店、小卖部的多了去了,我看街口那家卖肉夹馍的,一天能卖好几百个呢!"她眼里闪着光,语气坚定。
王丽的话给了我希望。
是啊,既然厂里不要我,为什么不试试自己创业呢?
虽然没了工作,但我还有城镇户口,至少在城里有了"根",不用像其他被裁的农村临时工一样灰溜溜地回老家种地。
离开轧钢厂那天,我收拾着简单的行李,看着宿舍里那些一起工作了六年的兄弟们,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老张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杨,别灰心,城里机会多着呢,等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们。"
我笑着点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走出厂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我六年青春的地方,心中五味杂陈。
离开轧钢厂后,我暂时住在王丽租的一间小房子里。
那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平房,墙壁发黄,屋顶还有些漏雨的痕迹,但至少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我回到了家里,把被裁的事告诉了父母。
父亲正在院子里修理犁,听到消息,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说"我早说了"之类的话,只是默默地继续手上的活计。
母亲在一旁择着菜,听到后叹了口气:"娃,要不回来吧,地里正缺人手呢。"
我摇摇头:"不,我不会回来种地的,我在城里还有户口,我要在城里闯出一片天来。"
父亲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随你吧,不过记住,家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他的话里没有嘲讽,只有一个父亲朴实的关心,这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王丽商量着创业的事。
因为手头资金有限,我们决定先做点小本生意,积累经验和资金。
我每天都在县城里走街串巷,寻找创业的机会,观察哪种小生意最挣钱,哪个地段人流量最大。
王丽也放弃了周末休息,跟我一起考察市场。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在王丽的帮助下,我们在县城西边的小街上租了间十几平方米的铺面,开了家小吃店,卖肉夹馍和凉皮。
铺面租金一个月八十块,加上购买设备和原材料,开业前我们已经投入了近千元,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
开业那天,我五点就起床准备,揉面、切肉、炸油泼辣子,忙得不亦乐乎。
王丽也请了假来帮忙,穿着干净的围裙,站在门口招呼客人。
可惜,开业第一天,只来了几个客人,营业额不到二十块钱。
傍晚,我和王丽面对着冷清的店面,心里直打鼓。
十几平米的小店里,墙上贴着我们手写的菜单,桌椅是二手的,有些摇晃,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和面粉的气息,但无人问津。
"会好起来的,"王丽鼓励我,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咱们的肉夹馍这么好吃,客人尝过一次就会再来的。"
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在盘算如果生意一直这样,我们能坚持多久。
果然,随着时间推移,小店的生意慢慢好起来了。
我用老家带来的秘方腌制肉馅,加上自制的辣椒油,做出的肉夹馍香气四溢,口感独特。
王丽做的凉皮也很有特色,劲道爽滑,调料恰到好处。
县城的居民喜欢我们做的肉夹馍,每到中午和傍晚,店里总是挤满了人,有时候甚至要排队等位。
我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准备,忙到深夜才收工,虽然辛苦,但看着钱箱里越来越多的收入,心里乐开了花。
有一天,父亲突然来店里看我。
他站在门口,看着忙碌的我们,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手里拎着一篮子新鲜的蔬菜和几个自家养的鸡蛋,那是他的心意。
"生意不错嘛。"他难得地夸了我一句,眼神在店里扫视着,像是在评估我的成绩。
我想告诉他,虽然户口的事他说对了,但我现在过得还不错。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地说:"还行,能养活自己。"
正说着,一个穿着制服的人走进店里,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眼睛在店里转了一圈。
"这是你们的店?营业执照呢?"他公事公办地问道。
我一愣,赶紧说:"还没办呢,这不是刚开业吗?"
"没执照不能营业,罚款二百!"那人拿出一个本子就要开罚单,态度强硬得很。
父亲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皱起了眉头:"凭什么罚钱?我儿子刚开业,不懂规矩,你们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那人瞥了父亲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视:"老乡,这是规定。没执照就是违法经营。"
"老乡?"父亲脸色一沉,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儿子可是城里户口!"
我赶紧拉住父亲,生怕他和执法人员起冲突,那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爸,别生气,我去办就是了。"我低声说,然后拿出户口本给那人看。
那人看说我是城里户口,态度稍微缓和了些:"三天内把执照办好,这次就给个警告。记住,执照、卫生许可证、税务登记证,一样都不能少。"
送走了那人,我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背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户口还是有点用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如果我还是农村户口,可能直接就被取缔了,而不是得到一个宽限期。
"爸,您别生气,我这不是慢慢摸索嘛。"我小声说,有些不好意思。
父亲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深了几分:"娃,不是我想打击你。我是怕你吃亏上当。这户口啊,值不值那个钱,还得看你怎么用它。"
这是父亲第一次承认,户口还是有些用处的,我心里顿时畅快了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王丽忙着办理各种证件。
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税务登记证……每一样都要跑好几个部门,填好几份表格,盖好几个章。
有了城镇户口,办手续确实方便了不少。
街道干部看了我的户口本,态度也亲切了许多:"年轻人有闯劲,好好干!现在国家鼓励个体户,你们这样的小店是城市经济的活力所在。"
小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和王丽开始有了积蓄。
我先还清了买户口时借的钱,然后开始考虑和王丽的婚事。
1992年初,邓小平南巡讲话后,全国掀起了创业热潮。
县城里的小店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我们的竞争压力也越来越大。
街对面新开了一家卖牛肉面的,门口天天排长队;隔壁的馄饨店也推出了新品种,吸引了不少客人。
王丽每天都在琢磨新点子,想要让我们的店铺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要不咱们也卖点早点?糊辣汤、豆腐脑什么的,早上五点到九点营业,能多赚一笔。"她提议道。
我点点头:"好主意,不过咱俩忙得过来吗?"
王丽神秘地笑了笑:"我已经跟厂里请了长假,准备辞职来帮你。"
我大吃一惊:"你要辞职?不是挺好的正式工吗?"
她耸耸肩:"厂里也不景气,听说要减产,工资都发不全了。再说了,跟你一起创业,将来的前途肯定比在厂里强。"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既感动又有压力,暗自发誓一定要把生意做好,不辜负她的信任。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机会找上门来。
县里要扩建商业街,招标几个大一点的门面,可以开餐馆。
王丽的一个亲戚在商业局工作,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并且暗示我们可以试试。
"投标需要十万块押金,中标后还得再投入至少二十万装修和设备。"王丽有些担忧地说,手指在算盘上拨弄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算了算,我们的积蓄还不到五万,差得远呢。
"要不,咱们找我爸借点?"王丽建议道,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她父亲在县供销社工作,家境不错,住着单位分的楼房,家里还有彩电和电冰箱,在县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犹豫了。
一方面,我不想再欠人情债,尤其是岳父家的;另一方面,我担心自己的能力不足以经营一家大餐馆,万一赔了,不仅砸了自己的招牌,还会连累王丽的家人。
正在我纠结时,父亲来店里帮忙。
他最近退休了,闲着没事,就常来给我们打下手,洗洗菜、切切肉,虽然动作慢,但很认真。
看我心事重重,他问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餐馆的事告诉了他。
没想到,父亲竟然支持我:"干啊!年轻人就该有闯劲,守着这小店,能有多大出息?"
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这可不像是那个总是劝我稳妥的父亲。
"可是钱不够啊。"我苦笑着说,手里的刀在案板上敲打着,有节奏地切着肉。
父亲沉思了一会儿,眼睛盯着案板上的肉末:"我和你妈这些年攒了一万多,给你拿去用。剩下的,你看能不能从银行贷款。"
"银行贷款?"我惊讶地看着父亲,切肉的手停了下来,"农民能贷到款吗?"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你忘了,你是城里人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是啊,我有城镇户口,可以申请个体工商户贷款。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那三千块买的户口,或许真的值这个钱。
在父亲和王丽的鼓励下,我开始了新一轮的奔波。
跑银行、找担保、准备材料……每一步都充满艰辛,但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希望。
银行信贷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表情严肃,说话直截了当:"你有城镇户口,又有经营小吃店的经验,符合贷款条件。但需要抵押物或担保人。"
我苦笑:"我能抵押什么呢?那间破房子吗?"
信贷员建议我找个有稳定工作的担保人,最好是事业单位或国企的正式职工。
我想来想去,只能求助于王丽的父亲。
王父姓石,名存义,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戴着一副老式眼镜,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
起初王父有些犹豫:"餐饮业风险大,万一赔了怎么办?你们现在的小店不是挺好的吗?"
王丽据理力争:"爸,现在是市场经济,有风险才有回报啊!再说了,您看建国这两年经营小店多认真,街坊邻居都说咱们家的肉夹馍是全县最好吃的。"
"可是,开餐馆哪那么容易?成本高,人员管理复杂,竞争又激烈..."王父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担忧。
我知道,他是怕我们年轻冲动,把辛苦攒下的钱都赔进去。
最终,在王丽的软磨硬泡下,再加上我拿出小店两年来详细的账本和经营计划,王父被我们的诚意打动,同意了担保贷款。
有了担保人,贷款很快就批下来了。
我拿到十万元贷款时,感动得差点流泪,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钱。
投标那天,我和王丽早早地来到现场。
县政府会议室里人头攒动,竞争很激烈,一共有二十多人竞标五个门面。
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投标书和押金,脸上写满了期待和紧张。
轮到我们时,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声音都有些发抖:"我叫杨建国,我想投标五号门面..."
奇迹般地,我们中标了!
听到结果那一刻,我和王丽激动地抱在一起,周围人羡慕的目光让我感到无比自豪。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终于迈出了人生的一大步,从一个边缘的"城里人"变成了真正的城市创业者。
装修期间,我和王丽每天早出晚归,亲自监工。
父亲也常来帮忙,拿着他的老花镜检查木工的活路是否扎实,水电工的管线是否走得规范。
母亲来给工人们送自家做的点心和凉茶,嘴上说着:"累了歇会儿,别着急,慢工出细活。"
看到父母那么支持我,我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当初为了户口的事,我们可没少拌嘴,父亲说的那些话,在当时听来是那么刺耳,但现在想来,都是出于对我的关心。
终于,在1992年深秋,我们的"家乡味道"餐馆开张了。
餐馆有二十多张桌子,装修简朴大方,墙上挂着老家风景的照片,主打陕西风味。
开业那天,我特意请来了所有帮助过我的人,包括父母、岳父母、以前厂里的几个好兄弟,还有当初借钱给我买户口的朋友们。
餐馆门口挂着大红灯笼,拉着"开业大吉"的横幅,喜庆非凡。
我站在门口,身穿一件新买的白衬衫,迎接每一位客人,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
看着热闹的餐馆,父亲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他穿着我给他买的新中山装,显得格外精神。
他拍着我的肩膀,眼眶有些湿润:"娃,你这算是在城里站稳脚跟了。"
我知道,这是父亲对我最大的认可。
那天晚上,送走所有客人后,我和王丽坐在空荡荡的餐馆里,回顾这两年的风风雨雨。
窗外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照在新铺的地板上,闪闪发亮。
"还记得当初为了三千块钱户口的事,你跟你爸吵得多凶。"王丽笑着说,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我点点头,眼前浮现出父亲那张倔强又疼爱的脸:"那时候真是太年轻气盛了。其实爸说得对,户口本身不值那个钱,关键是看怎么用它。"
王丽若有所思,眼神飘向远方:"你说,如果没有那个户口,咱们现在会在哪里?"
我想了想,回忆起当初在轧钢厂的日子,那个闷热的八人宿舍,简陋的食堂,以及工友们羡慕的眼神:"可能还在村里种地吧。或者还在厂里当临时工,然后被裁员后回农村,种一辈子地。"
"所以,那三千块还是花得值。"王丽笑着结论道,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餐馆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我们的陕西风味在这个小县城独树一帜,很快就有了固定客源。
每到饭点,二十多张桌子几乎座无虚席,我们不得不又招了四个服务员和两个厨师帮忙。
一年下来,除去各种开支,我们净赚了近十万元,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了。
第二年春节,我和王丽回村里看望父母。
村里人知道我在县城开了餐馆,还买了辆摩托车,纷纷来串门,脸上带着羡慕的表情。
"建国出息了啊!""听说你那餐馆一天能卖上千块钱?""早就知道你小子有出息!"
村里的李大爷抽着旱烟,眯着眼睛看我:"想当年你爸为那三千块户口的事,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现在可算是回本了。"
我笑笑不说话,心里却五味杂陈。
父亲在厨房里忙碌,母亲张罗着一桌子的菜,满脸的幸福和自豪。
吃过团圆饭,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父亲:"爸,这是我还您的钱,还有利息。"
厚厚的一沓钱,比当初他借给我的多了一倍不止。
父亲摆摆手,嘴角微微翘起:"什么钱不钱的,自家人谈这个干啥。"
"不,这钱我必须还。"我坚持道,眼睛直视着父亲,"当初您不看好我买户口,现在证明我没做错。这钱,就当是我对您的一个交代。"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接过红包,声音有点哽咽:"娃,爸那时候反对你,不是不想你好。是怕你吃亏,怕你被骗。那时候咱家穷,三千块可不是小数。"
我点点头,心中一热:"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咱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父亲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感慨:"时代变了,你们年轻人的眼光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长远。那户口啊,在你手里确实值那个钱,在别人手里,可就不一定了。"
听着父亲的话,我恍然大悟。
户口不是万能的,关键在于人如何利用这个机会。
有人拿到户口后原地踏步,有人则借此改变命运。
差别在于人,而不在于那本小册子。
"爸,您说得对。我今天的成绩,不是因为那本户口,而是因为我没有放弃努力。那户口只是个机会,关键是我抓住了它。"我真诚地说,眼眶有些湿润。
"这些年,我看着不少人买了户口,却还是回了村。他们以为有了户口就能当城里人,却忘了城里人比农村人更苦更累。"父亲说着,眼神中流露出对生活的透彻理解。
父亲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娃长大了,懂事了。"
1993年底,我和王丽迎来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健康的男孩。
我们给他取名"杨奋进",希望他能继承我们奋斗的精神,不管环境如何变化,始终保持前进的动力。
给孩子上户口那天,我拿着那本崭新的户口本,想起了自己当年为了一个户口所经历的种种艰辛。
如今,我的孩子生来就是城里人,不需要像我一样为户口奔波,花费巨资去"买"一个身份。
回家路上,我路过曾经工作的轧钢厂。
厂门口贴着"改制"的通知,许多工人围在那里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忧虑和茫然。
我听说,很多老职工都要下岗了,那些当年让我羡慕不已的正式工,如今也面临着失业的风险。
我站在马路对面,心中感慨万千。
如果当初我没有被裁,如果我一直固守在那个临时工的位置上,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来的转正机会,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那天晚上,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孙子上户口的事。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欣喜的笑声,还有母亲在背景里的絮叨:"以后得多买点好吃的给孙子..."
"爸,我现在终于明白您当初的顾虑了,"我说,感觉嗓子有些哽咽,"户口确实不是万能的,关键是人怎么闯。没有拼搏的精神,有十个户口也没用。"
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娃,爸就知道你迟早会明白的。"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县城的灯火,心中充满了感慨。
十年前,我只是一个渴望进城的农村孩子;五年前,我为了一个户口倾其所有;而现在,我已经是一个小有成就的餐馆老板,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
这一切的变化,源于那个看似简单的决定——买一个非农业户口。
当时的三千块钱,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但它开启了我人生的新篇章。
然而,真正改变我命运的,不是那本薄薄的户口本,而是那份不甘平庸、敢于冒险的精神,以及身边人的支持和信任。
不是户口改变了我的命运,而是我借助户口这个契机,用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了新的天地。
窗外,县城的夜色渐渐深沉,万家灯火如同我内心的希望,温暖而明亮。
我想起了父亲那双粗糙的手,母亲那操劳的背影,王丽那坚定的眼神,还有无数帮助过我的人。
是他们,共同编织了我人生的网,让我在失落时有所依靠,在迷茫时有所指引。
而那本户口,不过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结点,重要却不是全部。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