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声"师傅"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后颈。十年前镇东头老陈米粉店的声响突然在耳边炸开——周小棠总爱踮着脚拍我后背,尾音甜得像沾了糖:"阿远师傅,给我留碗汤头最浓的米粉,多加酸豆角。"
生鲜区的冷白光灯管嗡嗡作响,把带鱼银灰色的鳞片照得发着冷冽的光。我弯腰调整肋排价签时,身后传来道软乎乎的女声:"师傅,帮我称两斤肋排,瘦点的。"
这声"师傅"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后颈。十年前镇东头老陈米粉店的声响突然在耳边炸开——周小棠总爱踮着脚拍我后背,尾音甜得像沾了糖:"阿远师傅,给我留碗汤头最浓的米粉,多加酸豆角。"
指尖的价签"啪"地掉在地上。我直起腰,看见她站在柜台前。低低的发髻松松挽着,几缕碎发黏在耳后,发梢还沾着星点面粉,像是刚揉过面团没来得及收拾。眼角细痕像片小叶子,可那双眼睛还是亮的,像初中教室窗台上那盆绿萝,晨露落上去时的清透。
"阿远?"她扶着柜台的手顿了顿,指节上有道淡粉色的疤,像是被热锅烫的,边缘还泛着点白,"真的是你?"
我蹲下去捡价签,指甲盖蹭到瓷砖缝里凝固的油垢。老家木箱底那封挂号信突然浮出来——信封边角磨得毛糟糟的,里面两张纸:一张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一张皱巴巴的分手信。
"我要去南京了,你别等我。"她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像那年冬天在擦桌布背面写英语单词时的模样。
那年我十九岁,在后厨切粉月入八百。她总在打烊后举着擦桌布问我:"阿远,'forever'怎么念?"我捏着她冻红的手腕,哈着气说:"佛瑞我。"她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我们要'佛瑞我'哦。"
可她走的那天,我在车站从早等到晚。后来老陈说看见她上了去县城的中巴,怀里抱个蓝布包袱——里面是我藏在米缸里三个月的工资,三百块,每一分都数过七遍。
"要瘦点的肋排是吧?"我拉直塑料袋,电子秤的蓝光映着她的脸。灰毛衣洗得发白,袖口磨得起了小球,左手无名指光溜溜的,连婚戒的印子都没剩。
她把菜篮子放上来,蔫了的菠菜叶上凝着水,半袋虾皮漏了点在篮子底,儿童退烧药的盒子撕开一角,露出里面白色的药片。最底下压着张缴费单,"住院押金"那栏写着五千,红章盖得歪歪扭扭。
"你...过得好吗?"她声音发颤,像那年冬天在米粉店后巷,我帮她捂冻红的手时,她说话的尾音。
"张哥!冷冻柜缺冻虾!"理货员小慧的吆喝撞破沉默。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业后在这儿干两年了,挺稳当。"
她低头拨弄菜篮子提手,毛线被扯出个小毛球:"我...离婚了。"
冷冻柜的冷风"嗡"地灌进来,西北戈壁的雪突然漫进眼眶。那年演习,我裹着军大衣趴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坑里,睫毛结着冰碴子,通讯兵喊我:"王远,家里电话!"我冲回连部,老陈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棠她妈查出来尿毒症,她读了半年大学就退学了。"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话冲出口时,我才发现手在抖。
她抬头时,眼眶红得像浸了水:"去南京报到那天,在火车站接到电话。我妈哭着说透析费欠了三个月,我爸喝多了摔断腿...我买了返程票,在候车厅坐了一夜。"她摸出手机,翻出张旧照片——录取通知书复印件边角皱巴巴的,"本来想告诉你,可你那时每天四点切粉,手冻得握不住刀...我怕你去借高利贷。"
电子秤"滴"地响了,显示27块5。我盯着跳动的数字,想起她走后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老陈说我切粉像个木偶,有回菜刀差点砍到手指,刀面磕在菜板上的声响,像极了她走那天中巴车的鸣笛。
后来我在征兵公告前站了三天,老陈拍我后背:"去闯闯吧,总比在这儿耗着强。"
"我在部队入了党,立过三等功。"我听见自己说,"训练伤了腰,评了九级伤残,转业就分到这儿。"
她把手机收进兜里,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白:"退学后在县医院附近租房,白天在药店打工,晚上摆地摊。后来...嫁了个跑货车的,他说能帮我妈付透析费。"她扯了扯袖口,遮住手腕上道旧疤,"可他总喝酒,喝多了摔东西...去年我妈走了,我带着孩子搬出来。"
小慧抱着冻虾撞了我胳膊:"张哥,李姐催着上货呢!"我把装肋排的塑料袋递过去,指尖碰到她指腹——还是十年前帮我贴创可贴时的温度,"贴着别碰水"的叮嘱突然在耳边响起。
"还住镇西头老房子吗?"我问。
她点头,发梢的面粉簌簌往下掉:"我妈走后,我把墙重新刷了遍白。你...要是有空,来喝碗米粉?跟老陈学了手艺,汤头熬得比以前浓。"
超市广播开始放《回家》,她提着菜篮子往出口走,背影比十年前薄了一圈。我望着玻璃门外她的身影消失,突然想起转业那天连长说的话:"小王,以后日子长着呢。"可现在盯着电子秤,只觉得日子短得可怕——短到能让扎马尾的姑娘变成独自扛生活的母亲,能让切粉小工变成超市理货员。
下班路过镇东头,老陈米粉店的灯还亮着。推开门,老陈擦桌子的手顿了顿:"哟,稀客!还是老样子?"
"多加酸豆角。"我坐下,汤头香气漫上来,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雪天。老陈把米粉推过来,突然说:"小棠前儿来买酸豆角,说给孩子做辅食,挑了最嫩的那把。"
我舀起一勺汤,烫得舌尖发颤。窗外起风了,玻璃上的霜花簌簌往下落,模糊了对面路灯的光。手机在兜里震动,是小慧消息:"张哥,周姐转了肋排钱。"
打开微信,她的头像还是那盆绿萝,备注没变。转账27块5,附言是:"谢谢阿远师傅。"
米粉吃到最后,汤里浮着片酸豆角,绿得发亮。我盯着那片酸豆角,突然想起她踮着脚教我念"forever"的样子。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佛瑞我"是永远,可生活哪有什么永远呢?不过是有人先扛了难走的路,有人在后面追了一程,最后在某个普通的日子里,在超市生鲜区,重新遇见彼此。
要是当年我没参军,要是她没退学,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是在镇里开家米粉店,还是跟着她去了南京?可生活没有要是,只有现在——她抱着生病的孩子,我在超市理货,我们都在各自的难里,活成了现在的模样。
你说,有些错过,到底是遗憾,还是命运给的另一种答案?
来源:寰宇娱乐快讯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