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霞却笑着没有否认,只轻轻挽住我的臂弯走进屋去。她的手臂温热,隔着厚厚的棉袄,传来一阵令人心安的力量。
意外的称呼
"闺女,你女婿来啦?快进来坐!"老人笑容可掬,冲着我和春霞招手。
我一愣,脚步顿在门槛上,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春霞却笑着没有否认,只轻轻挽住我的臂弯走进屋去。她的手臂温热,隔着厚厚的棉袄,传来一阵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叫周建国,九二年时在长春一家国营纺织厂当工程师。父母都是老工人,省吃俭用把我从技校一路供到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家有着几千职工的大厂里。
那时候的国企,就像一个庞大的家族,车间里的师傅们能叫出每个人的小名,食堂大娘记得谁爱多放点葱花,连门卫老李都知道哪个年轻人最近谈了对象。
可那是个不太平的年头,改革大潮掀起,市场经济的浪头打得国企直晃悠。我们厂里开始"减员增效",不少老同志拿了遣散费回家养老,年轻人则四处打听私企待遇如何。人人自危,饭桌上的话题从老太太们的麻将牌,变成了谁家孩子考上公务员,谁又找到了"铁饭碗"。
张春霞是财务科的会计,比我小两岁,平日里话不多,吃饭时总是低着头快速扒拉几口就走,从不参与闲聊。我们之间打过的交道,不过是每月报销差旅费时的几句公事公办。
那天早上,我刚在车间调试完新进的纺纱机,就被车间主任李大姐叫到了办公室。
"建国啊,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李大姐是位五十出头的女性,戴着老花镜,头发已经花白,却依然精神抖擞。她把我让到椅子上坐下,递给我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什么事,李姐您说。"我双手接过茶杯,有些疑惑。
"财务科的小张,就是张春霞,她爸爸在老家突发脑溢血,情况不太好。"李大姐叹了口气,"她需要回去照顾老人家,但这时候一个姑娘家大老远的,我有点不放心。"
我还没明白过来:"那您是想..."
"你能不能陪她一起回去?就当出趟差。厂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现在谁都护着自己的位置,没人愿意请假。你是技术骨干,暂时走几天不要紧。"
我一时语塞。我与春霞平日里不冷不热,这突然要结伴同行,总觉得别扭。可看着办公室门外,春霞红肿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想着自己父母就在城里有个头疼脑热也能照应,便点了头。
"李姐,你放心,我去准备一下,下午就能出发。"
李大姐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孩子,厂里人就该这样互相帮助。等你们回来,我请你们吃饺子。"
收拾行李时,母亲絮絮叨叨地往我包里塞东西:几双厚袜子,一瓶她自制的红花油,还有几包速食面。
"妈,我又不是去西伯利亚,用不着带这么多。"我笑着抗议。
"胡说什么呢!那可是东北农村,正月里天寒地冻的。"母亲把一条厚围巾硬塞进我怀里,"再说了,人家姑娘家里有困难,你多带点东西去也是应该的。"
我无奈地看着母亲:"妈,您别误会,我和春霞就是普通同事,厂里让我送她回家,没别的意思。"
母亲促狭地看着我:"谁说有别的意思了?我是让你照顾同事,懂不懂人情世故?"说着又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信封,"拿着,给人家老人买点营养品。"
我知道争不过母亲,只好全盘接受。出门前,父亲递给我一个老式怀表:"带上,看时间用。"那是他珍藏多年的宝贝,曾是爷爷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火车站人头攒动,处处是背着大包小包返乡过年的人群。我和春霞挤上了开往吉林省东部一个小县城的绿皮车,找到了预定的硬座。
车厢里暖气很足,但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春霞坐在我对面,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出神。她的眉目清秀,脸颊被冻得微红,手里紧握着那张粉红色的病危通知单,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饿了吗?我妈给带了些吃的。"我从背包里拿出几个肉包子和一个保温瓶。
春霞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我不饿。"
"那也得吃点,火车上连水都不一定有热的,到了医院更没功夫顾上吃饭了。"我执意递给她一个肉包子,倒了一杯热茶,"喝点吧,暖和暖和。"
春霞接过茶杯,双手捧着,低声说:"谢谢你,建国。这次真的麻烦你了。"
"厂里都是一家人。"我说这话时,心里却没底。下岗风潮已经开始,车间的老张头上个月就办了内退,谁知道明年我们是否还能是"一家人"?
春霞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苦笑一声:"现在谁还顾得上谁啊。我爸生病,单位连个慰问电话都没有,还是我自己打去的。"
"别这么说,咱们厂好歹还能批假,还能让我陪你来。"我安慰道,"不像有些地方,工人都发不出工资了。"
春霞点点头,咬了一口肉包子,眼泪却忽然滚落下来。她慌忙擦去,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我有点担心我爸。"
我递给她一块手帕:"没事,想哭就哭出来,憋着对身体不好。你爸会没事的,咱们很快就到了。"
列车在寒风中缓缓前行,窗外的风景从城市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雪原,偶尔闪过几个小村庄的影子。春霞渐渐平静下来,开始讲她父亲的事。
"我爸是县中学的语文老师,教了一辈子书,桃李满天下。"说到父亲,春霞的眼里有了光彩,"小时候,他总在灯下批改作业,我就在旁边做功课。他很少夸我,但每次我考第一,他都会偷偷给我买一本课外书。"
"你父亲一定是位好老师。"我由衷地说。
"是啊,他教过的学生现在都有出息了,有的当了医生,有的进了大学当教授。就是他自己..."春霞的声音又低了下去,"退休金不高,还有高血压,这次突然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递给她一个暖水袋。火车上的暖气虽足,但坐久了还是觉得寒气袭人。
"你呢?"春霞突然抬头问我,"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钟表店的修表师,妈妈在纺织厂当工人,就是咱们厂的前身。"我笑了笑,"我从小就在各种齿轮和弹簧堆里长大,对机械挺感兴趣的,所以后来学了这一行。"
"难怪你总能把那些坏掉的机器修好。"春霞说,"上次织布车间的主轴断了,别的师傅都说要换新的,你硬是给焊上了,还用得好好的。"
我有些惊讶:"你知道这事?"
"厂里都传遍了,说你是'机械活佛'。"春霞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被忧愁取代。
夜幕降临,车厢里的灯光变得昏黄。大多数乘客都已经打起了瞌睡,只有我们两个还醒着。春霞靠在窗边,眼睛直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忽然觉得,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女孩,此刻有种坚韧的美。
"还有四个小时到站,你也休息一下吧。"我轻声说。
春霞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但紧皱的眉头显示她并没有睡着。我从包里拿出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昏暗的灯光下翻看起来。保尔·柯察金的故事曾经激励了无数像我这样的年轻人,但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年代,我开始怀疑那些曾经信奉的价值观。
到站时已是凌晨,小县城的火车站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出租车司机在寒风中等活。我们打了一辆三轮摩的,顶着漫天飞雪赶往县医院。春霞紧张地捏着我的袖口,眼睛直视前方,仿佛要用目光缩短这段路程。
县医院简陋得很,走廊上的灯只亮了一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春霞快步走向护士站,询问父亲的病房。值班护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指了指楼上:"三楼最里面那间,刚输完液。"
我们小跑上楼,找到了病房。这是一间四人间,但只住了春霞的父亲一个人。老人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蜡黄,头上缠着绷带。一瓶输液瓶已经空了,但没人来拔掉针头。
"爸!"春霞冲到床前,握住父亲的手。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站在门口的我,嘴角微微上扬:"闺女,你女婿来啦?快进来坐!"
就是这句话,让我愣在了原地。我不是春霞的对象,更不是什么"女婿",只是个奉命前来的同事罢了。可春霞并没有解释,只是温柔地说:"爸,您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老人虚弱地笑了笑:"好多了,不过这小子来得正好,我这针该拔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护士站叫人。值班护士不情愿地跟我来到病房,三下五除二拔了针头,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春霞的父亲姓张,名叫张志远,是当地中学退休的语文老师。虽然生病在床,但谈吐间依然透着一股书卷气。他冲我招招手:"小伙子,过来坐,别站着了。"
我有些拘谨地走到床边坐下。张老师上下打量我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春霞的眼光不错,找了个老实人。"
我张口想解释,但一对上春霞恳求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轻声对我说:"爸刚醒,别刺激他。等他好点再说。"
我心领神会,对张老师说:"叔叔,您休息,我去给您买些吃的。"
张老师拍了拍我的手:"好后生,闺女的事,就拜托你了。"
那一刻,我内心涌起一种莫名的责任感。这位素不相识的老人,竟然把最珍贵的托付给了我。
走廊上,护士长模样的中年女人拦住了我:"你是张老师家属?"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手术费交了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我一愣:"什么手术?"
"脑出血需要手术啊,单子都开好了,就等家属签字。"护士长推了推眼镜,"一共八千三,先交五千定金。"
九二年的八千多元,几乎相当于我一年的工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病房,把这事告诉了春霞。
春霞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这么多?我只带了三千..."
我看了看张老师,他已经又睡着了,呼吸微弱但平稳。想到父母塞给我的钱,还有厂里的差旅费,我做了个决定:"我这里有三千多,先交上吧,剩下的再想办法。"
春霞咬着嘴唇,眼中含泪:"建国,我..."
"别说了,先救人要紧。"我拍拍她的肩膀,"咱们单位的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交完定金,签了手术同意书,已是天亮。医院食堂还没开门,我跑到医院对面的小店买了些包子和豆浆。回来时,春霞正靠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打盹,疲惫的脸上有道泪痕。
"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还得忙。"我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
春霞接过包子,却没有吃,只是呆呆地看着:"建国,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想了想,实话实说:"一开始是厂里安排的任务,但现在,我觉得这是人应该做的事。如果是我爸病了,我也希望有人帮我。"
春霞眼里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我会还你钱的,一定会。"
"钱的事慢慢说,你爸的手术要紧。"我轻声说,"你先吃点东西,养足精神,我去问问医生手术的事。"
手术定在当天下午,春霞的父亲需要签字。我们把情况告诉了张老师,他却出奇地平静:"生死有命,不必太担心。春霞,爸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就是没看到你成家..."
春霞握紧父亲的手:"爸,您别这么说,医生说您的手术很常规,会没事的。"
张老师看了看我,又看看女儿:"那就好,那就好。至少我见到了女婿,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我再次没有出声反驳,只是默默站在一旁。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谎言是善意的,是为了给垂危的人一丝安慰。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我和春霞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焦急等待。她紧张得不停绞动手指,我便递给她一个暖水袋,轻声安慰:"会没事的,张叔叔看着身体底子不错。"
春霞勉强笑了笑:"他以前可硬朗了,能扛两袋大米,走路带风。这次病来得太突然..."
"人上了年纪,都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我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是近几年常犯腰痛,"等他好了,你得劝他多保重身体。"
"嗯。"春霞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说,"对不起,让你卷进这些事情里。我爸那样叫你,你一定很尴尬吧?"
我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他太想你成家了。老人家都这样,盼着儿女成家立业。"
"我爸从我妈去世后,就老催我找对象。"春霞望着手术室的门,"他说他这辈子就我一个牵挂,想看着我有个依靠才安心。"
我忽然觉得心头一热:"你爸是个好父亲。"
"是啊,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从不为自己考虑。"春霞的声音哽咽起来,"就怕这次..."
我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点点头,眼泪无声地滑落。
手术很成功,医生出来告诉我们,张老师脱离了危险,但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几天。春霞终于放松下来,靠在墙上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我蹲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没事了,叔叔挺过来了。"
当晚,我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将就。春霞从食堂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静静地坐在我身边。灯光昏黄,映照着她疲惫而温柔的侧脸。
"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她轻声说。
我接过碗,狼吞虎咽起来,这才发现自己饿得厉害。春霞看着我吃面的样子,忽然笑了:"你吃相真像我爸,他也是这样,三下五除二就能把一碗面扫光。"
"男人吃饭都这样。"我不好意思地说,"你也吃啊,别光看着我。"
"我吃过了。"她顿了顿,"建国,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摇摇头:"别这么说,这都是应该的。"
"不,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做的。"春霞看着我的眼睛,"你借钱给我,陪我等手术,还配合我爸的'女婿'称呼...这已经超出了同事的情分了。"
我放下碗筷,认真地说:"春霞,其实我一直挺欣赏你的。你做事认真,从不计较得失,对谁都和气。厂里都说你是最好的会计,从来不会出错。"
春霞略显惊讶:"你知道这些?"
"厂里人少,大家都知道谁好谁坏。"我笑了笑,"我这个机修工,平时话不多,但眼睛是雪亮的。"
春霞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低下头去:"你在厂里也很受欢迎啊,老师傅们都说你手艺好,脾气好,是个有出息的。"
我们相视一笑,忽然觉得这暗淡的医院走廊也不那么令人沮丧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轮流照顾张老师。白天我去病房,晚上春霞来换班,我就去医院附近的小旅馆休息。张老师恢复得不错,第三天就被转出了重症监护室,回到普通病房。
每次我进病房,张老师都亲切地叫我"女婿",我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应下了。有时,他会给我讲些春霞小时候的事,比如她如何在班上当班长,如何帮邻居家的孩子补课,如何孝顺懂事。
"我闺女从小就懂事,她妈走得早,家里重担都压在她肩上。"张老师语气中满是疼爱,"上大学那会儿,她省吃俭用,把生活费都寄回来给我买药。"
我点点头:"春霞确实是个好姑娘。"
"你小子有福气。"张老师拍了拍我的手,"要好好对她,知道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头。这种善意的谎言,已经成了我和春霞之间的一个约定,谁都不忍心戳破。
一周后,张老师的情况稳定了,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静养。我和春霞商量后,决定把他接到家里照顾一段时间再回长春。张老师家在县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子,是典型的东北农村平房,青砖灰瓦,院里堆着劈好的木柴,还有几棵光秃秃的果树。
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墙上挂着春霞的大学毕业照,书架上摆满了文学名著。灶台上的炉子早已生好了火,是村里的邻居帮忙点的。
"你们来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从隔壁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饺子,"听说志远要出院,我就包了些饺子,你们尝尝。"
春霞接过饺子,感激地说:"谢谢王奶奶,您太客气了。"
王奶奶上下打量我一番,笑眯眯地问:"这就是你对象吧?长得真周正,是做什么工作的?"
还没等我解释,春霞就自然而然地说:"他是厂里的工程师,这次特意请假来帮我照顾爸爸。"
王奶奶连连点头:"好好好,难得有这样知道疼人的小伙子。你爸这次有福了。"
送走王奶奶,我有些疑惑地看着春霞:"你怎么不解释一下我们的关系?"
春霞轻声说:"乡下人爱议论,解释反而更麻烦。等我们走了,再慢慢说清楚吧。"
我点点头,理解她的考虑。农村的关系网错综复杂,一个风言风语就可能传得沸沸扬扬。
张老师回到家后,精神好了很多。他坐在火炕上,指挥我们如何生火做饭,如何收拾屋子。我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家务劳动,和春霞一起洗菜切肉,生火烧水,有种异样的亲切感。
晚上,我住在外间的客房,春霞和张老师住在里屋。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大年三十就要到了,按说我应该回家陪他们过年,可现在我却在这个陌生的村庄里,扮演着"女婿"的角色。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去院子里劈柴。东北的清晨寒气逼人,呼出的气息立刻变成白雾。我刚拎起斧子,就听见身后传来春霞的声音:"你会劈柴啊?"
我回头一看,春霞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来喝点暖和一下,别冻着。"
我接过粥碗,感激地说:"谢谢,我还真有点冷。至于劈柴嘛,小时候在姥姥家学过一些,不算熟练。"
春霞看着我笨拙的劈柴动作,忍不住笑了:"你这样容易砍到脚。来,我教你。"
她接过斧子,熟练地将一块木头劈成两半,动作干脆利落。
"你挺厉害啊。"我由衷地赞叹。
"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这些都会。"春霞递回斧子,"你试试。"
在她的指导下,我很快掌握了窍门,不一会儿就劈好了一堆柴火。抬头擦汗时,我发现张老师站在门口,慈爱地看着我们。
"你们年轻人感情真好。"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建国,过完年就把日子定下来吧,我这把老骨头,就等着抱外孙了。"
春霞脸一下子红了:"爸,您别瞎说。"
张老师不以为意:"有什么瞎说的?你们厂里那么多人,他专门陪你回来,还出钱给我治病,不是真心喜欢你是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埋头继续劈柴。春霞赶紧岔开话题:"爸,您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过得异常充实。白天照顾张老师,给他量血压,按时吃药;空闲时到村里转转,认识了几位热情的邻居;晚上围坐在火炕上,听张老师讲些往事。
有时,张老师会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给我看春霞从小到大的照片:上幼儿园时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学时获得奖状的腼腆少女,中学时朝气蓬勃的班长,大学时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一个温暖的故事。
"这是春霞十岁生日,她妈还在的时候。"张老师指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中的春霞笑得灿烂,站在父母中间,"这丫头,从小就懂事,知道家里不富裕,从不像别的孩子要这要那。"
我看着照片中那个小姑娘,再看看身边安静听父亲讲话的春霞,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大年三十那天,我打电话回家,告诉父母我不能回去过年了。母亲在电话那头唠叨了半天,最后却说:"算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那姑娘家里有困难,你多照顾照顾也好。"
放下电话,我心里有些愧疚。春霞看出我的心思,轻声说:"要不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照顾爸爸。"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答应了李大姐要照顾你到底。再说,你爸那么信任我,我不能半途而废。"
除夕夜,我们包了饺子,吃了一顿简单而温馨的年夜饭。张老师坚持要喝两口酒,我们拗不过他,只好倒了小半杯。
酒过三巡,张老师忽然握住我的手:"建国啊,我看人一向准。你是个好小伙子,踏实肯干,心地善良。我把春霞托付给你,你可要好好对她。"
我看了春霞一眼,她低着头,脸上红霞飞起。我没有推辞,只是郑重地点头:"叔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春霞的。"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这已经不全是善意的谎言了。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春霞的坚强与温柔,已经悄悄走进了我的心里。
初三那天,我接到厂里的电话,说有台重要的机器出了故障,需要我尽快回去处理。春霞的父亲情况已经稳定,可以自己活动了,我们商量后决定第二天一起返回长春。
临走前,张老师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建国,我这辈子就这一个闺女,你要是欺负她,我老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认真地回应:"叔叔,我保证不会辜负春霞,也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张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春霞:"闺女,找个好归宿,是爸这辈子最大的心愿。现在算是了了。"
春霞拉着父亲的手,眼里含着泪水:"爸,您别说这些,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们厂里放假,我一定回来看您。"
返程的火车上,一场大雪突然袭来,铁路被封,我们被困在了小站的候车室里。煤炉上的水壶发出呜呜的声响,候车室里挤满了回城的旅客,空气闷热而潮湿。
春霞找了个角落,我们并肩而坐。她忽然问我:"建国,你对我爸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诚实地说:"一开始不是,但现在,我想是的。"
春霞看着我,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你知道吗,我最怕的不是厂里裁员,而是再也没有人真正在乎我了。我爸这一病,让我看清了很多事情。"
"什么事情?"我轻声问。
"我们厂里几千人,可真正愿意帮我的,只有你一个。"春霞的眼泪终于落下,"我总以为自己可以独立坚强,可以一个人面对所有困难。但这次,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别这么说,你已经很坚强了。换了别人,可能早就崩溃了。"
"建国,谢谢你。"春霞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不管将来怎样,这份恩情我都记在心里。"
我握住她的手:"别说恩情,这太见外了。我们是...朋友,对吧?"
春霞点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嗯,是朋友。"
火车晚点了整整一天才启程。回到长春时,已是腊月底了,厂区里冷清清的,大多数工人都回家过年去了。
我直接去了车间,处理那台出故障的机器。忙完已是深夜,走出车间,发现春霞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饭盒。
"你还没吃饭吧?我从食堂打了些,还热着呢。"她递给我饭盒。
我惊讶又感动:"你怎么还没回家?"
"想着你忙了一天,肯定饿了。"春霞微微一笑,"这是我的谢意。"
我接过饭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和米饭,还有几片青菜。简单的饭菜,却让我心头一暖。
"一起吃吧。"我找了个干净的工作台,把饭菜分成两份。
春霞摇摇头:"我吃过了,你吃吧。"
看着她清瘦的脸庞,我知道她在说谎。这段时间的奔波,她比以前更瘦了。
"别骗我了,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我执意把一半饭菜推到她面前,"一起吃,不然我也不吃了。"
春霞无奈,只好接过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那一顿简单的宵夜,我们谁都没说太多话,却有种莫名的默契。窗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车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身影。
回厂后,我们都忙于各自岗位,但会在食堂偶遇时打个招呼,或是下班路上结伴而行。春霞的父亲每月都会寄来家书,报告身体情况,还会不忘问起"那个周小伙子"。看到这些问候,我和春霞总会相视一笑,像是达成某种默契。
转眼到了夏天,厂里的改革进入深水区,第一批下岗名单已经贴了出来。所幸,我和春霞都不在其中,但空气中的紧张感却与日俱增。
七月的一天,春霞慌慌张张地跑进我的工作间:"建国,我爸来电话了,说要来长春看我们!"
我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明天!他说是顺便来医院复查,想见见我们...见见你。"春霞咬着嘴唇,"怎么办?他还以为我们..."
我思考片刻,做了个决定:"那就让他来吧。反正这段时间,我们也的确走得近了。如果他高兴,何必打破这层窗户纸呢?"
春霞惊讶地看着我:"你是说,继续...假装?"
"也不全是假装。"我鼓起勇气,"这半年来,我确实很在意你。如果你不反对,也许我们可以..."
春霞的脸一下子红了,但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你是说..."
"我是说,也许我们可以试着交往看看。"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膛,"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还是朋友。"
春霞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低下头,但我看见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明天你来车站接我爸?"
我点点头:"一定。"
第二天,张老师如约而至。他看起来精神了很多,脸色红润,走路也有力了。见到我,他热情地拍着我的肩膀:"女婿,你又壮实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了春霞一眼,她也在微笑,眼里满是温柔的光芒。
我们带张老师参观了厂区,介绍了我们的工作。晚上,我请他们去厂附近最好的饭店吃了顿饭,张老师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地夸我有出息。
"建国,我看你小子不错,什么时候跟春霞把日子定下来?"饭桌上,张老师直接问道。
我看了春霞一眼,她低着头,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叔叔,我们想再处一段时间,等工作稳定了再说。"我诚恳地回答。
张老师点点头:"也好,年轻人要有自己的打算。不过别拖太久,我这把老骨头,还想抱外孙呢!"
"爸!"春霞终于忍不住出声抗议,脸红得快要滴血。
张老师哈哈大笑,举起酒杯:"来,咱们干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缘分,就是这样奇妙。一个误会,一次偶然的陪伴,竟然让两颗心在不知不觉中靠近。
半年后,在张老师的一再催促下,我和春霞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婚礼很简单,只邀请了双方父母和几个要好的同事。张老师激动得老泪纵横,一个劲地说自己这辈子值了。
"记得吗,第一次见面我就叫你女婿,那时候你还愣住了。"婚宴上,张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老张看人准得很,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好后生。"
我笑着点头,心中感慨万千。那声意外的称呼,竟成了我们爱情的开始。
有些称呼,最初是误会,后来成了约定。就像我和春霞,本是普通同事,却因一声意外的"女婿",在那个变革的年代里,找到了彼此的依靠,成就了一段真挚的情缘。
来源:ScottDix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