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要走遍祖国的山山水水,趁这把老骨头还行动利索。"大舅霍建军在退休仪式上掷地有声地宣布,引得在场的亲友们一片愕然。
大舅的第二春
"我要走遍祖国的山山水水,趁这把老骨头还行动利索。"大舅霍建军在退休仪式上掷地有声地宣布,引得在场的亲友们一片愕然。
那是1999年初夏的一天,单位食堂特意做了几个硬菜,还买了两箱汽水。
大舅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胸前的钢笔擦得锃亮,鬓角已经斑白。
他是我从小敬重的长辈,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一丝不苟。
做了三十年银行行长的大舅,在单位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连一分钱的计算误差都不允许出现。
那时候我刚从师范学院毕业不久,有幸被分配到县里的中学当了一名语文老师。
教师节那天,大舅送了我一支Parker钢笔,说是"教书先生的体面"。
我还记得小时候去他办公室,那桌面整洁得如同刚被尺子量过一般,文件摞得方方正正,连笔筒里的笔都排列得整整齐齐。
柜子上摆着一台"红灯牌"收音机,每天中午他都要准时收听新闻联播。
退休前夕,我曾去看他。办公室里多了一台计算机,绿色的荧屏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大舅对我说:"小杨啊,这东西比算盘快多了,但我这把年纪,学起来还真不容易。"
大舅的妻子李淑华比他小两岁,是退休小学教师,也有着教师特有的温柔耐心。
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走路总是带着一股风,说话中气十足,是街坊四邻有口皆碑的"热心肠"。
我们背后都叫她"舅妈",但她总说:"叫我淑华就行。"
她总是笑盈盈的,目光柔和,说话轻声细语,是那种见过的人都会喜欢的类型。
大舅和舅妈的婚姻在我们眼中几乎是完美的,虽然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舅妈常这样说,语气平静得像是谈论今天的天气。
他们住在单位分的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居室里,客厅摆着一套红木沙发,是他们结婚时的嫁妆。
柜子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奖状和纪念品,墙上挂着他们年轻时的合影,黑白照片里两人靠在一起,笑得青春洋溢。
退休后的大舅,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开始频繁出门,背着双肩包、戴着鸭舌帽,一次次告别舅妈,奔向远方。
刚开始我们以为他会很快厌倦,毕竟他已经六十出头了,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小县城。
可三年下来,大舅已经去过了二十多个省份,花掉了三十多万积蓄。
这在九十年代末到2000年初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在县城买一套不错的房子了。
那时候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四五百块,大舅能存下这么多钱,全凭他那省吃俭用的本事。
平日里,他连公共汽车都舍不得坐,宁可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上下班。
舅妈时常提起,大舅年轻时穿一件衬衫能穿三四年,直到领子磨白了才肯换新的。
"老霍就是闲不下来,支持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舅妈总是这么说,眼里满是宠溺。
小区里的老杨头见了就摇头:"淑华啊,你也太惯着他了,存了半辈子的钱,让他这么糟践。"
舅妈只是笑笑:"人活一辈子,开心最重要。"
更让人意外的是,当大舅要去贵州的一个偏远山区时,家里积蓄已所剩无几,舅妈竟然主动向亲戚们借了五万块钱支持他。
那年夏天特别热,电风扇呼呼地转着,也驱不走闷热。
我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去舅妈家串门,看见她正在数钱,桌上摊着一沓沓的百元大钞。
"舅妈,您这是......"我惊讶地问。
"给你大舅筹盘缠呢。"舅妈一边数着钱一边说,"这次他要去贵州山区,说是那边很多孩子连书都没有读。"
我有些不解:"大舅不是都退休三年了吗?怎么还到处跑?"
舅妈叹了口气:"人家都说退休了能享享清福,可你大舅这人啊,就是闲不住。"
她给我泡了一杯菊花茶,接过我怀里的女儿,轻轻逗弄着:"当初他在银行上班,整天板着脸,跟欠他钱似的,现在倒好,见谁都笑呵呵的,像换了个人。"
我好奇极了,忍不住有天单独问舅妈:"大舅花了那么多钱到处跑,您真的一点儿不心疼?"
那天舅妈正在阳台上晾衣服,擦了擦手上的水,说:"跟我来。"
舅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相册,轻轻翻开:"你看看再说。"
那是一本蓝色的相册,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但里面的照片却保存得很好。
照片中的大舅站在破旧的校舍前,身边围满了黝黑的山区孩子,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孩子们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有的甚至光着脚丫,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再翻几页,是大舅在搬运一箱箱图书的场景;再往后,是孩子们席地而坐,摊开崭新课本的模样。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工整地记录着时间、地点和捐赠数目。
"瞧瞧,这是他在四川凉山的时候。"舅妈指着一张照片说,"那里的孩子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学校,有的孩子家里穷,连个书包都没有。"
照片上,大舅正帮一个小男孩背上新书包,男孩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大门牙。
舅妈接着翻到下一页:"这是在云南的一个村子,你看这个女孩子,叫小芳,成绩可好了,就是家里供不起,你大舅每个月给她寄生活费,还寄书。"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有些哽咽。
"你大舅这三年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是调研过的教育资源匮乏区。"
舅妈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他用自己的积蓄在贵州建了三个乡村图书室,在甘肃资助了五个贫困学生,在云南为一所小学添置了体育器材......"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以为他只是去旅游......"
"旅游?"舅妈笑了,"他那人抠抠搜搜的,连公园的门票都嫌贵,哪舍得花钱去旅游啊!"
她的声音充满骄傲,"他说,当了一辈子'守财奴',退休后想把钱花在刀刃上。"
舅妈给我讲,大舅退休前看了一本书,书里说中国还有很多贫困地区的孩子没法上学,或者上学条件很差。
那天晚上,大舅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坐起来对舅妈说:"淑华,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退休了,想为那些孩子做点什么。"
原来,大舅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在当地住上一段时间,了解当地教育需求,然后捐建图书室或者资助贫困学生。
他不像那些大慈善家一样能捐大钱,但他用自己的积蓄,一点一滴地改变着那些孩子的命运。
山区的孩子们亲切地称他为"城里来的王老师"——尽管他从未当过老师,但他带去了知识和希望。
"去年冬天,他在甘肃一个村子住了一个多月。"舅妈翻到相册的后半部分,"那里冬天冷,他就给每个孩子买了一件棉袄。"
照片上,二十多个孩子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棉袄,站成一排,笑得阳光灿烂。
大舅站在最后一排,脸被冻得通红,但眼睛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声音都是抖的,说孩子们的宿舍没暖气,睡觉都要穿着衣服。"舅妈的眼圈红了,"他说自己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现在总算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更让人感动的是,大舅始终保持着行长的严谨作风,每一笔捐款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每一本捐赠的书都编了号,建立了完善的借阅制度。
他用银行人的专业,让这些简陋的乡村图书室运转得井井有条。
舅妈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账本。
"你瞧,这是他记的账。"舅妈打开一本硬皮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笔支出,连买瓶矿泉水都不放过。
"这个习惯倒是一点没变。"我笑着说。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小细节。账本上有时会出现一些红色的标记,我好奇地问是什么意思。
舅妈解释说,那是大舅觉得不必要的开支,比如有一次他在县城吃了顿三十块钱的饭,就被他用红笔画了出来,旁边写着"浪费"两个字。
"你看他,对自己抠门得很,可对那些孩子,从来舍得花钱。"舅妈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心疼和骄傲。
我问舅妈,为什么支持大舅花这么多钱。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他一辈子为别人活着,为单位,为我,从来没为自己活过。"
舅妈告诉我,其实他们年轻时也想过要孩子,但因为她的身体原因,一直没能如愿。
大舅从来没有一句抱怨,反而更加疼她。
"现在他把这些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我看他这么开心,比什么都重要。"舅妈微笑着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你看,这是他昨天发来的照片。"舅妈指着手机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大舅坐在一群孩子中间,正在讲故事,眼神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那是一部诺基亚的老式手机,屏幕小小的,但足以看清大舅脸上的笑容。
孩子们围坐在他身边,有的趴在他肩膀上,有的靠在他膝盖旁,像小鸟依偎在树干上。
大舅正讲着《西游记》,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孙悟空的模样,逗得孩子们前仰后合。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舅妈为何如此支持大舅。
那不是挥霍,而是生命的另一种绽放。
退休后的大舅,找到了比数钱更有意义的事情。
后来,舅妈也加入了大舅的"事业"。
她是小学退休教师,教学经验丰富,就负责整理适合乡村孩子的教材和读物。
他们的小房子逐渐变成了一个"迷你图书馆",到处堆满了书籍和文具。
有时候我去串门,经常看到他们两个老人一个整理书本,一个打包文具,忙得不亦乐乎。
邻居老刘家的儿子在印刷厂工作,听说了大舅的事迹,主动提出帮忙印刷一些练习册,成本价都不收。
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大舅的故事,纷纷送来捐赠。
有退休老师送来珍藏多年的教参,有学生送来用不着的课外书,甚至还有文具店老板送来一箱箱的铅笔橡皮。
大舅的"慈善事业"渐渐有了规模,社区居委会还专门给他们腾出一间小屋作为物资存放点。
"霍老师,这些故事书孩子们喜欢吗?"隔壁的张婶抱着一摞《十万个为什么》问道。
"喜欢喜欢,上次送去的《格林童话》,孩子们都抢着看呢!"大舅笑呵呵地接过书本,小心翼翼地装进纸箱。
我曾经问过大舅,为什么选择用这种方式花掉积蓄,而不是像其他退休老人一样,跳跳广场舞,打打麻将,安享晚年。
那天,大舅正在检查一批即将送往云南的图书,闻言抬起头,摘下老花镜,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关于星星的那个。"大舅突然问。
我点点头。那是我五六岁时,大舅告诉我的一个故事:一个老人在海滩上捡起被冲上岸的海星,一个个扔回大海。有人说他这样做没意义,海滩上有成千上万的海星。老人捡起一颗海星扔回海里,说:"对这一个来说,就有意义。"
"我就是那个老人啊。"大舅微笑着说,"我知道我改变不了所有贫困地区孩子的命运,但至少,我能改变我遇到的这些孩子。"
他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这些都是我资助过的孩子,有的现在已经上了大学,有的当了老师,还有的回到家乡当了村干部。"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自豪:"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出大山,比我在银行数再多的钱都有成就感。"
舅妈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眼里满是柔情。
她后来告诉我,大舅年轻时其实很有抱负,想考大学,但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初中毕业就去工作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多读书,所以特别希望那些山里的孩子们能有书读。"舅妈说,"我支持他,因为我知道这是他的心愿。"
去年春节,大舅和舅妈邀请我们全家去他们家吃年夜饭。
饭桌上,大舅破天荒地喝了两杯二锅头,脸涨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明信片,递给我们看:"这是小芳寄来的,她考上大学了,北京师范大学!"
明信片上,工整的字迹写着感谢的话语,最后一句是:"霍爷爷,我以后也要像您一样,帮助更多的孩子。"
大舅念着这句话,眼眶湿润了:"值了,真的值了。"
舅妈在一旁抹着眼泪,笑骂道:"老霍,少喝点,一会儿又要犯老毛病了。"
所谓"老毛病",是指大舅喝多了就爱讲他的"扶贫经历",一讲就是一个晚上,谁都插不上嘴。
但那天,我们都乐意听他讲,因为从他的故事里,我们看到了平凡人生的不平凡意义。
夕阳西下,窗外的光映在舅妈平静的脸上,我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人这辈子,能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并且去做了,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想,这或许就是爱情最美的样子——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彼此成全,共同成长。
现在,大舅和舅妈依然住在那套小小的两居室里,依然过着简朴的生活。
但他们的生活却因为那些远方的孩子而变得丰富多彩。
每当收到孩子们寄来的信件或照片,他们就像获得了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一般,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前几天,我去看望他们,正好赶上大舅在收拾行李,准备去甘肃的一个村子。
"又要出发啦?"我帮他整理着行囊。
大舅点点头,眼里闪烁着光芒:"是啊,那边有个孩子考上了重点高中,我得去看看他,给他鼓鼓劲。"
舅妈在厨房里忙着给大舅准备路上吃的馒头和咸菜,嘴上抱怨着:"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啊,小心身体吃不消。"
但我分明看到,她在往大舅的行李箱里偷偷塞了几双厚袜子和一件毛衣。
这就是他们,表面上一个雷厉风行,一个唠唠叨叨,骨子里却彼此心疼,互相支持。
有人说,退休是人生的终点,但对大舅和舅妈来说,退休只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什么是"老有所为",什么是相濡以沫的爱情。
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忽然明白,人生的价值不在于你拥有多少,而在于你给予多少。
而最美的爱情,或许就是两个人携手同行,共同为了美好的事业而努力奋斗。
这就是我大舅和舅妈的故事,平凡中见伟大,琐碎里现真情。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金钱的真正价值,不在于积累,而在于如何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照亮他人,也温暖自己。
来源:JamesDenn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