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奶奶,我爸情况好多了,您这二十萬我不能要!"小琴眼中噙着泪水,双手微颤着递来那张招商银行的卡。
冬暖
"林奶奶,我爸情况好多了,您这二十萬我不能要!"小琴眼中噙着泪水,双手微颤着递来那张招商银行的卡。
我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肯接,嘴上嗔道:"得了吧,钱财乃身外之物,帮得了你爸是福气。"
屋外寒风呼啸,窗户上结了一层薄霜,勾勒出几道冰花纹路,像我这布满皱纹的老脸。
我叫周桂兰,今年七十有二,一輩子在国营纺织厂做挡车工,从五十年代干到九十年代,熬过三年困难时期,见证过文革风暴,也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春风。
我的老伴张明德是厂里的电工班长,为人老实巴交,干活踏实,可惜十年前心脏病突发,撂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熬日子。
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张国强,在一家台资企业当销售经理,常年在外跑业务,一个月能见上一两回面就算幸运。
儿媳妇王丽娟在百货大楼卖化妆品,心气高,嫌我这个老太婆碍眼,整天絮絮叨叨,灶台不够干净,厕所拖得不够勤,隔三差五就跟国强闹别扭,说要分开住。
那天是腊月初八,我早起准备包饺子,冰箱里的白菜馅已经剁好了,案板上的面也醒得正好。
电视里正播着《西游记》重播,孙悟空闹天宫那一段,看得我眼花缭乱。
灶上的铁锅里水烧开了,咕嘟咕嘟直冒泡,我手忙脚乱地往锅里下饺子,不慎滑了一下,滚烫的开水溅在双腿上,疼得我当场就蹲在了地上。
那股子钻心的疼痛,就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钳子夹我的皮肉,我挣扎着爬到茶几边,摸索着拨了"120"。
偏巧这时国强在广州出差,前一天晚上还打电话说要去香港谈个大单子。
王丽娟更是气头上,前天因为我把她新买的丝绒沙发套洗了,缩了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嚷嚷着要回娘家住几天,收拾包袱就走人了。
救护车把我送到市二院烧伤科,医生说是二度烫伤,需要住院观察,至少半个月。
病房里铺着发硬的白床单,墙角的暖气片嗤嗤地往外吐着热气,却怎么也暖不了我的心窝子。
窗外的杨树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就像我这副孤零零的老骨头。
我望着窗外发呆,想起了自己一辈子的不容易。
五十年代末,家里穷得叮当响,十五岁就进厂当学徒,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顶着星星去上班。
困难时期吃糠咽菜,偶尔能买到的窝头都香得不得了,明德那时候还在追我,经常偷偷塞给我半个窝头,说自己已经吃饱了。
后来生了国强,计划生育刚开始严,只能要一个,我跟明德商量着,怎么也得把这个独苗培养好。
眨眼间几十年过去,物质条件好了,可人心却越来越凉了。
护士进来换药时轻声说:"林奶奶来看您了。"
我愣了愣,转头见到了邻居家的女儿林小琴,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小琴今年三十有五,从没结过婚,一直在外资银行上班,风风光光的。
去年她爹林师傅查出肺癌晚期,她二话不说辞了工作,回来照顾父亲,靠接些会计账务的零活度日。
林师傅年轻时是厂里有名的修锅匠,那手艺,一把锤子就能把凹瘪的铝锅敲得平平整整,多少家的炊具都是他修好的。
"周奶奶,我爸说您住院了,让我来看看您。"小琴手里提着水果和热腾腾的鸡汤,那股子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哎哟,你这孩子,还惦记着我这老太婆。"我鼻子一酸,揩了揩眼角。
"您跟我爸是老同事了,一个厂几十年,比亲戚还亲呢。"小琴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水果洗好,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
"你爸身体咋样了?听说做了化疗?"我关切地问。
小琴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又扬起笑容:"还行,挺得住,医生说有好转。"
我心里明白,她这是报喜不报忧,林师傅的病我早有耳闻,厂里老姐妹们都说凶多吉少。
那股暖流在我心中荡漾,多少年了,还有人记得我这个老太婆,还有人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
从那日起,小琴每天下午都来医院,风雨无阻,帮我擦身、喂饭、换衣,有时还带些自己做的可口饭菜。
有一回,我问她怎么不找个伴儿,年龄也不小了。
她笑了笑说:"我这辈子可能是没那个福分了,爸这病,得有人照顾,再说现在的男人谁愿意要个带着病父亲的女人?"
听着这话,我心里一阵抽痛,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命就这么苦?
医院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烫伤逐渐好转,可小琴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
那是住院的第十天下午,我躺在床上装睡,听见走廊里小琴和医生低声交谈。
"林小姐,您父亲的病情有些变化,常规治疗效果不理想,建议尝试进口的靶向药物,但费用..."医生欲言又止。
"需要多少钱?"小琴的声音有些发颤。
"初步估计,接下来的治疗加上药物,至少还需要二十万左右。"医生的声音很低。
"我...我再想想办法。"小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听到脚步声远去,我悄悄睁开眼,看见小琴靠在走廊的墙上,肩膀微微颤抖。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小琴每天端着热汤进我病房的样子,想起林师傅当年帮我修理漏水的煤气灶,说什么也不肯收钱,只是憨厚地笑着说:"街坊邻居,举手之劳,不值当的。"
想起国强十岁那年高烧不退,是林师傅背着我们连夜赶到县医院,硬是把已经下班的专家请来给国强看病。
记得有一年,明德下班回来被卡车撞断了腿,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是林师傅和他老伴儿轮流来照顾,连夜班都替我们上。
这些恩情,我怎能忘记?
第二天一早,我叫来护士长,说要取点钱。
"周大娘,您确定吗?要那么多?"护士长有些惊讶。
"确定,我这把老骨头,攒那么多钱干啥?我死了又带不走。"我斩钉截铁地说。
下午查房时,护士长过来悄悄说:"周大娘,已经按您说的办好了,转给林小姐了。"
正说着,小琴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手里攥着一张银行卡,眼睛红红的。
"周奶奶,这...这是怎么回事?二十万,太多了!"小琴声音哽咽。
"钱是身外之物,你爸病要紧,这点钱算什么?"我佯装生气,"赶紧拿去给你爸治病,别磨磨唧唧的。"
"可是,这么多钱..."小琴泣不成声。
"你爸当年帮了我多少忙你知道吗?那会儿要是没有你爸,我儿子命都没了!"我声音也有些发颤,"再说了,我退休时厂里给了补偿,又有些积蓄,够我用的了。"
小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我床前,泪如雨下:"周奶奶,您是我亲妈啊!"
"起来起来,让人看见多不好,快起来!"我连忙去拉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明德回来了,穿着那件蓝色的工装,笑呵呵地说:"老太婆,你做得对。"
一周后的中午,国强匆匆忙忙从外地赶回来,风尘仆仆地冲进病房,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担忧。
"妈,您怎么样?烫得严重不?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国强满脸心疼。
我摇摇头:"哪敢打扰你做大生意啊,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快好了。"
国强坐下来,从包里掏出保温杯,倒了杯热水递给我:"听说您给林家闺女转了二十万?"
我心里一紧,知道躲不过了,就实话实说了小琴照顾我,以及林师傅病重需要钱的事。
"妈,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等我回来商量商量?二十万可不是小数目啊!"国强皱着眉头。
"人家急等着救命,哪有时间等你回来商量?"我有些不满,"再说,我自己的钱,想给谁就给谁。"
"那是您的养老钱啊,以后生病了咋办?"国强声音高了几分。
我叹口气:"我这把年纪了,还图什么啊?钱再多,也得有人在跟前照顾才行。这小琴,天天来医院伺候我,连你媳妇儿的面都没见着!"
话音刚落,王丽娟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保温盒,脸上堆着笑:"妈,我给您炖了老母鸡汤,刚出锅的。"
我冷冷地瞥她一眼:"怎么想起来看我了?不是回娘家了吗?"
王丽娟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听说您病了嘛,我赶紧回来看看。"
正说着,小琴轻轻敲门,见屋里有人,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周奶奶,我爸今天精神好些了,让我带些他自己包的饺子来。"
房间里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国强上前一步,伸出手:"你就是林小琴吧?听我妈说起过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妈。"
小琴客气地点点头:"应该的,您母亲帮了我们家大忙,这点事不算什么。"
王丽娟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明白了什么,插嘴道:"听说林大姐父亲病了,需要很多钱治疗?"
小琴脸色一变,低下头不说话。
国强沉下脸:"妈,您这钱可不是小数,我们家又不富裕,您这么随随便便就给了外人,是不是..."
"什么外人?"我猛地坐直身子,手一拍床沿,"林师傅是救过你命的人!当年你高烧四十度,是他背着你冒雪找医生,你忘了?"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国强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低声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继续说:"你爸出事那年,谁照顾的?还不是林家两口子?我孤零零一个老太婆,这次住院要不是小琴天天来,连口热水都没人给我端!"
说到这里,我眼眶湿润了:"人家闺女为了照顾她爸,辞了那么好的工作,现在爸爸病重,我难道能袖手旁观?"
国强沉默了,王丽娟在一旁也不敢吭声。
小琴急忙说:"周奶奶,您别动气,对身体不好。我爸的病已经在用新药了,医生说有希望,真的!"
那天之后,林师傅的病情确实稳定了许多,能下床走动了。
小琴仍然坚持每天来照顾我,有时候还带着她爸一起来,林师傅虽然瘦得脱了形,却精神矍铄,总是笑呵呵地跟我讲些厂里的旧事。
国强的态度也逐渐软化下来,看到小琴对我的照顾,看到林师傅虚弱却坚强的样子,他眼中的怀疑渐渐被敬佩所取代。
一天晚上,他悄悄告诉我,给小琴在医院食堂安排了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离病房近,方便她照顾父亲。
"妈,您别误会,我不是心疼那钱。"国强握着我的手,"就是担心您以后有困难,我这工作又忙,照顾不周。"
我拍拍他的手:"傻孩子,我知道你孝顺,可这钱给出去我心里踏实,你明白吗?"
国强点点头:"我明白了,妈。看到林叔和小琴相互照顾的样子,我才知道什么叫亲情。"
出院那天是腊月二十八,医院的走廊上挂起了红灯笼,到处洋溢着年味。
门口停着国强的桑塔纳轿车,后备箱塞满了年货。
王丽娟变了个人似的,一会儿帮我整理衣服,一会儿问我冷不冷,还说回家给我炖鲫鱼汤补身子。
我靠在儿子肩上,缓缓走出医院大门,看见小琴搀扶着林师傅站在路边。
林师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袄,瘦得像根竹竿,但脸上带着暖暖的笑容。
"老周啊,多亏了你,我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林师傅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充满感激。
我摆摆手:"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命运的安排。"
小琴扶着父亲走近,从包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周奶奶,这是我爸做的,说是一定要亲手给您。"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小银锁,背面刻着"平安长寿"四个字。
"这是用我早年攒的一块银料做的,不值什么钱,但是心意。"林师傅不好意思地笑着,"愿您健康长寿,平平安安。"
我眼睛湿润了,紧紧握住那把小银锁。
国强上前,诚恳地对林师傅说:"林叔,谢谢您和小琴照顾我妈,以后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林师傅点点头:"好孩子,你妈把你教育得不错。"
王丽娟也主动邀请:"林叔叔,小琴姐,明天除夕,来我们家吃年夜饭吧?"
小琴惊讶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我一锤定音。
阳光洒在医院的台阶上,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仰头看着冬日的蓝天,心中突然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隔阂是过不去的,没有什么恩情是还不完的。
国强扶着我上了车,我回头望着小琴和林师傅的身影,突然想起了一句老话: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寒冬里最暖的,从来都不是阳光,而是那颗颗互相关照的心。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