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88年深秋,北方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们厂的老旧厂房经常跳闸,仿佛在无声地抗议着日复一日超负荷的运转。
断电之夜
"你压我心上了。"黑暗中,李芳平静的声音让我瞬间如触电般慌乱。
那是1988年深秋,北方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们厂的老旧厂房经常跳闸,仿佛在无声地抗议着日复一日超负荷的运转。
我叫周明浩,今年三十有五,是国营华明机械厂的技术员,手里握着一把改锥和一卷电工胶布,就能让那些老旧的机器重新哼唱起金属的歌谣。
自从毕业分配到这个厂,已经十几个年头了。看着身边的同事一个个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而我们厂房的红砖墙上,"为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大标语也早已褪色,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李芳是今年刚从省里调来的会计,戴着黑框眼镜,总是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别在耳后。她说话轻声细语,但在混乱的账本和数字面前,却有着惊人的专注力和敏锐度。
那个年代,女同志们穿着的都是式样差不多的确良衬衫和灯芯绒裤子,可李芳身上那件淡蓝色的衬衫总是熨得格外平整,领口系着一条素雅的丝巾,走在厂区里,显得与众不同。
国企改革的浪潮已经开始冲击我们这座小城。前几年报纸上还说"铁饭碗",现在却换成了"自负盈亏"、"优化结构"这些新词。人人心里都不踏实,害怕自己哪天就成了改革中被"优化"的那一个。
厂里的干部们整天愁眉苦脸,会议一个接一个。我们这些一线工人也不得不加班加点,生怕落下任务,给别人可乘之机。
那天晚上,秋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树叶,敲打着车间的玻璃窗。我刚修完车间的龙门吊,手上还沾着机油,正准备洗把脸回宿舍。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车间里只剩下寥寥几人,其中就有李芳。
她在办公室的老式台灯下伏案工作,应该是在赶季度报表。我路过时,看到她揉了揉太阳穴,又继续埋头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突然,厂房断电了。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吞没了一切。
"怎么又停电了?"有人在黑暗中抱怨,随后是凳子挪动和脚步声,几个加班的工人摸黑往外走。
我正想跟着出去,忽听李芳喊道:"周师傅,能帮我看看电闸吗?这报表明天要交,我还差最后一点。"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虽然黑暗中她看不见。"等着,我这就去看看。"
从工具箱里摸出手电筒,我示意她跟上。"小心脚下,别摔着。这厂房修建那会儿,我还在上初中呢,地板早就不平整了。"
她的脚步声跟在我身后,很轻,却很坚定。我们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配电室。
手电筒的光线黯淡,像是被黑暗稀释了。我心里暗骂自己,早上用过手电筒后忘了换电池。
配电室在厂房的西北角,是个狭小的空间,四壁堆满了各种电气零件和工具。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在抗议我们的打扰。
我将手电筒递给李芳,让她帮我照明。打开电闸箱,一股陈旧的金属气味扑面而来。
"嗯,看来是总闸的触点老化了,需要重新接线。"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螺丝刀,开始拆卸闸盒。
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很快就只剩下一点昏黄的亮光,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煤油灯。
"手电不行了,有火柴吗?"我问道,回头看她。
在微弱的光线中,我看到李芳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红星"火柴。这火柴盒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日用品之一。
她划亮一根火柴,小小的火焰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火光映照着她的脸,我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和平日里那个安静的会计判若两人。
"谢谢。"我说,赶紧低头继续修理。
风从窗缝里吹进来,火柴很快就熄灭了。她又划了一根,然后是第三根。每次火柴燃起时,那短暂的光明仿佛让整个世界都温暖了几分。
"你们会计室工作挺辛苦啊,天天对着数字。"我一边接线一边闲聊,试图打破沉默。
"哪里有你们修机器辛苦,"她轻声回答,"数字再复杂,也总有规律可循。机器坏了,却不会告诉你哪里出了问题。"
我笑了笑:"习惯了就好。机器也是有脾气的,就像人一样,熟悉了就知道它们想说什么。"
火柴接二连三地点燃又熄灭,她的手已经被火苗烫红了,却没有一声抱怨。那一刻,我忽然对这个看似文弱的女会计生出几分敬意。
就在我快要接好最后一根线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塌。我们都被吓了一跳,李芳手中的火柴掉落,我也失去了平衡,向前踉跄了几步。
黑暗中,我重重地摔在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上,闻到一丝淡淡的肥皂香。是李芳,我压在了她身上。
"你压我心上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我浑身僵硬,心跳加速。
"对不起,对不起!"我慌忙撑起身体,手忙脚乱地想找到支撑点,却因为黑暗而不知所措。
"我是说,你压到我心口了,有点疼。"她补充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情绪,有些无奈,又有些......我说不清。
就在这时,厂房的应急灯突然亮了,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配电室。我看到李芳坐在地上,整理着凌乱的衣领,脸上既有尴尬也有一丝苦笑。
"这样的意外,只能发生在我们这样的地方了。"她轻声说,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感觉脸上发烫。
"没事,厂里的地板本来就不平。"她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我连忙伸手扶她,她的手很凉,却很有力。当她站稳后,我立刻松开手,生怕别人看到会误会什么。
那个年代,男女之间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距离感。厂里的大喇叭整天播放着"革命友谊",可谁都知道,一旦男女之间走得近了,背后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嚼舌根的人从来不少。
"我再去看看电闸。"我转身继续工作,背对着她,不敢看她的眼睛。
最后,我成功修好了电闸。灯光重新照亮了整个厂房,机器恢复了嗡嗡的低语,像是松了一口气。李芳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整理报表,我则收拾工具准备离开。
"周师傅,"她在我走到门口时叫住我,"谢谢你。"
我点点头,正要说"不客气",却听她又补充了一句:"这年头,知道哪里断了,修好它的人不多了。"
她的眼神真诚而复杂,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只能笑笑,摆摆手,像往常一样离开。
走出厂房,秋夜的风依旧刺骨,但我却感到一丝莫名的温暖。
第二天上班,我刻意避开了会计室的路线。中午吃饭时,食堂里人声鼎沸,我端着饭盒找了个角落坐下,没想到李芳却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这里有人吗?"她问,声音依然轻柔。
我摇摇头,嘴里塞满了米饭,说不出话来。
她在我对面坐下,动作优雅地搅拌着碗里的炒青菜和米饭。食堂的饭菜简单得很,不是酱茄子就是炒白菜,可她吃得细嚼慢咽,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昨晚的事,谢谢你。"她忽然开口,眼睛看着碗里的饭菜,"季度报表顺利完成了。"
"没什么,应该的。"我咽下嘴里的饭,不自在地说。
她抬起头,眼神中有种让我捉摸不透的东西:"你知道吗,这个厂里,愿意帮别人的人不多了。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生怕落下一步就会被时代的浪潮冲走。"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埋头扒饭。这话题太沉重了,不适合在食堂这种地方谈论。
"你在这个厂工作多久了?"她话锋一转,问道。
"十二年零八个月。"我脱口而出,然后有些惊讶于自己记得这么清楚。
"这么久啊。"她轻轻点头,"那你一定见证了很多变化。"
我放下筷子,回忆起刚来厂里的情景:"以前不是这样的。记得我刚来那会儿,厂里热火朝天的,大家都有一股子劲。师傅带徒弟,出了成绩全班组分奖金,谁家有困难,工会马上就组织捐款。"
"那现在呢?"她问。
我叹了口气:"现在...大家都在猜测厂里什么时候会'改制',都在担心自己的'铁饭碗'会不会被打破。以前最热闹的技术革新小组,现在连个影子都没了。"
李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之前在省财政厅工作,调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配合企业改革。说实话,刚来的时候,我以为只是个简单的会计工作,没想到......"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国企改革不仅仅是账面上的数字游戏,更关乎千千万万工人的命运。而她,作为改革的执行者之一,大概也背负着不少压力。
"你放心,我不会把厂里的账目搞得一团糟。"我半开玩笑地说,试图缓和气氛。
她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眼角微微弯起:"我知道,你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昨晚就看出来了。"
不知为何,她的这句评价让我心里一暖。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被人认可似乎成了一种奢侈。
从那天起,我和李芳之间似乎建立了某种默契。每当厂里电路出问题,她总会第一个通知我;而当她的账目计算遇到困难,需要核对生产数据时,我也会尽力帮忙。
十月的一个下午,李芳急匆匆地来到机修车间找我。
"周师傅,能不能帮个忙?"她的声音有些焦急,这在平时沉稳的她身上很少见。
"什么事?你说。"我放下手中的扳手。
"厂长要我重新核算上半年的生产成本,但有些数据对不上。我怀疑是七月份那批钢材的入库记录出了问题。"
我想了想:"那批钢材我记得,质量不太好,返工率高。我那会儿还专门写了检查报告。"
"能帮我找找那份报告吗?财务室的记录和实际生产数据对不上,厂长急着要结果。"
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我点点头:"行,我这就去找。应该在仓库的档案柜里。"
仓库在厂区最偏僻的角落,平时少有人去。那里堆满了各种文件和报表,积了厚厚的灰尘。
我和李芳一起翻找档案,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阳光从高处的小窗斜斜地照进来,灰尘在光线中飞舞。
"这儿可真够乱的。"李芳轻声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发黄的文件。
"别提了,自从老王头退休后,就没人管这些档案了。厂里说要实行什么'精简机构',档案室都撤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无奈地笑了:"改革是必要的,但方式方法值得商榷。像这样重要的资料,就这么随意堆放......"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你真的相信改革能让厂里变得更好吗?"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我相信是必要的。就像...就像一个人生病了,不吃药只会越来越严重。但药苦啊,谁都不愿意吃。"
我点点头,继续翻找档案。半小时后,总算在一堆杂乱的文件中找到了那份报告。
"找到了!"我举起那份已经发黄的文件,像发现宝藏一般兴奋。
李芳快步走过来,接过报告,眼睛迅速扫过上面的数据。她的表情从紧张变成了释然,最后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这下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她激动地说,然后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她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让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李芳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根,我也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她后退一步,手足无措地说。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仓库里的灰尘在阳光下缓缓飘落,时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
"没事,"我干咳一声,试图打破尴尬,"找到就好。"
她点点头,低头整理着报告,不敢看我的眼睛。我们默默地走出仓库,回到各自的岗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那个轻如蝶翼的吻,却在我心里激起了波澜。我开始注意到以前从未留意的细节:她走路时微微摆动的裙摆,她专注工作时不自觉咬住下唇的习惯,她偶尔透过眼镜看我时闪烁的目光。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每次看到她,心里就会泛起一丝莫名的喜悦。
那个年代的爱情,往往是含蓄而内敛的。没有轰轰烈烈的表白,没有花前月下的约会,有的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关怀。
十一月初,厂里组织职工去郊外劳动。那天,寒风凛冽,但太阳却出奇地好。
我们被分配到果园里摘苹果。李芳被安排和我一组,负责同一片区域。
"你够不着的,我来摘。"看着她踮着脚尖够高处的苹果,我忍不住上前帮忙。
"谢谢,"她接过我递给她的苹果,放入竹篮,"你个子真高,这种活计正合适。"
"在农村插队那会儿练出来的。"我笑着说,"那时候最怕的就是摘不够生产队定的任务,要被批评。"
她好奇地看着我:"你也下乡了?在哪儿?"
"东北,黑龙江。"我一边摘苹果一边回忆,"冬天冷得要命,屋里的水缸都结冰。但那儿的人淳朴,把我们这些城里来的知青当亲人看待。"
"你在那儿待了多久?"
"六年。直到七九年知青返城政策出来,我才回来。"我顿了顿,"说实话,有时候我还挺怀念那段日子的。虽然苦,但单纯,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能理解。现在一切都在变,未来充满了不确定,反而让人迷茫。"
我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从省里调到我们这个小厂来?按理说,你的条件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家里安排的。我父亲希望我嫁给他同事的儿子,是个在外贸局工作的干部。我不同意,就主动申请调到基层来。"
我有些惊讶:"你宁可放弃那么好的条件,也不愿意听从安排?"
她摘下一个苹果,仔细地擦了擦,然后递给我:"因为我相信,生活应该由自己做主。即使将来遇到再大的困难,至少那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接过那个苹果,我忽然明白了她的倔强和坚持背后的原因。在那个年代,能有这样的想法着实不易。
"你呢?"她问我,"没考虑过成家吗?"
我摇摇头,苦笑道:"哪有那条件?厂里分的宿舍就一间小屋,连个像样的家具都买不起。再说了,现在厂里形势这么不明朗,谁知道明天会怎样?"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继续摘苹果。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她看起来格外美丽。
劳动结束后,大家在果园的空地上休息。有人拿出口琴,吹起了《延安颂》。这首老歌勾起了不少人的回忆,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师傅甚至跟着哼了起来。
我和李芳坐在草地上,听着那熟悉的旋律,谁都没有说话。风吹过果园,带来阵阵果香。
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果园的大喇叭突然坏了,刺耳的电流声打破了宁静。
"我去看看。"我站起身,朝喇叭走去。
检查后发现是喇叭的电线老化断裂,我轻车熟路地修好了它。回来时,看到李芳还坐在原地,怀里抱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正出神地望着远方。
"在想什么呢?"我在她身边坐下。
她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又是一年要过去了。"
我笑了笑:"可不是嘛。再过两个月就是八九年了。不知道新的一年,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她忽然转向我,眼睛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周明浩,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是朋友,对吧?"
被她直呼全名,我有些意外,但还是郑重地点点头:"当然。"
回厂的路上,我们坐在同一辆拖拉机的车厢里,随着颠簸的道路摇晃。李芳坐在我旁边,因为路况不好,她的肩膀时不时地碰到我。
"抓紧点,路不好走。"我小声提醒她。
她点点头,悄悄地握住了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我惊讶地看着她,她却只是看着前方,嘴角挂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
我没有抽回手,任由她温暖的手掌覆盖着我的。在那个寒冷的初冬,这份温暖仿佛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随着改革的深入,厂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有传闻说厂里要裁员,大家都人心惶惶。每天上班,都能看到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着未来的去向。
李芳作为会计,比我们更清楚厂里的财务状况。有一天下班后,她悄悄拉住我:"明浩,能聊聊吗?"
我点点头,跟着她走到厂区后面的小花园。那里有几张石桌石凳,是工人们休息时乘凉的地方,但在冬天,几乎无人问津。
"厂里情况不太好。"她直截了当地说,"上面已经下了指标,要求精简人员百分之二十。"
我心里一沉:"这么多?那得裁掉上百人啊。"
她点点头,脸上写满了忧虑:"而且......"她犹豫了一下,"你们机修车间也在名单上。"
"什么?"我难以置信,"机修车间是厂里的命脉啊,机器坏了找谁?"
"上面的意思是外包给专业的维修公司,说是能节省成本。"她轻声说,声音中带着无奈。
我沉默了,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三十五岁的年纪,要是下岗了,上有老下有小,该怎么办?
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李芳握住我的手:"别担心,我已经在想办法了。你的技术这么好,总会有出路的。"
我苦笑了一下:"这年头,技术好有什么用?满大街都是下岗工人,比我技术好的大有人在。"
她坚定地看着我:"不,你不一样。你不仅有技术,还有责任心和耐心。记得那天晚上你是怎么一步步修好电闸的吗?那种专注和坚持,是很多人都没有的品质。"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年来,很少有人这样肯定我的价值。在大家眼里,我只是个普通的机修工,做着分内的工作而已。
"谢谢你,芳芳。"我叫出了她的昵称,这是第一次。
她有些惊讶,但很快笑了起来:"这么叫我的人不多了。自从当了会计,大家都叫我李会计。好像忘了我也有名字似的。"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芳芳。"我由衷地说。
夕阳西下,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这个充满不确定的时代,能有一个理解和支持自己的人,是多么难得的幸运。
年末的时候,厂里果然开始了裁员。每天,行政楼的公告栏上都会贴出新一批的名单。人们战战兢兢地查看,然后或欢喜或忧愁地离开。
我的名字迟迟没有出现,这让我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担忧。
终于,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厂长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老周啊,"厂长递给我一支烟,"你在厂里这么多年,工作一直很出色。"
我接过烟,心里咯噔一下,这样的开场白,多半不是好事。
"厂里研究决定,保留你的岗位,但要调整工作内容。"厂长吸了一口烟,"从明年起,你不仅负责机修,还要兼职培训新工人操作设备。厂里要引进一批新设备,需要有经验的老师傅来带徒弟。"
这个消息让我意外,也让我松了一口气。至少,我还有工作。
"谢谢厂长信任。"我由衷地说。
"这还要感谢李会计呢。"厂长笑着说,"她向上面提交了一份关于技术人才保留和培养的建议书,数据分析得很到位,领导们都很重视。你的名字就是她亲自写上去的。"
我愣住了,没想到李芳会为我做这些。
走出办公室,我径直去了会计室找她。会计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正在整理年终账目。
"听说了吗?我保住工作了。"我站在门口,有些激动地说。
她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恭喜你。"
"厂长说,这要感谢你。"我走到她桌前,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帮我?"
她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因为你值得这个岗位。因为厂里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因为......"她顿了顿,眼睛直视着我,"因为我不想看到你离开。"
我的心跳加速,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埋藏已久的问题:"你对我,是不是也有一些...特别的感觉?"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已经开始飘落的雪花。半晌,她才轻声说:"从那天晚上开始。当你在火柴灯下专心修理电闸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我走到她身后,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她没有挣扎,只是靠在我的胸前,我们一起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
"那天晚上,当你说'你压我心上了',我吓坏了。"我笑着说,"以为你要骂我。"
她也笑了:"我只是实话实说啊。你确实压到我心口了。"
"现在呢?"我问。
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现在,你住在我心里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为这即将过去的一年画上一个纯白的句号。而我们,则在这风雪交加的日子里,找到了彼此的温暖。
在那个变革的年代,我们像两根电线,在黑暗中找到了连接的方式,一起传递着光明与希望。无论前路如何,至少我们不再是孤独的一根线,而是彼此生活中的避雷针,默默分担着时代的重量,也共享着生活的温暖。
来源:ShaneSmith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