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陆思行偶尔协助一二,初时只是查账、整理书目,后来开始插手书局往来、银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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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萦深夜寻我。
她满身伤痕,触目惊心,求我助她。
两年前,我也几乎死在陆思行手上。
如今,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我握起她的手:「好,我助你!」
1
下雨了。
陆思行停手了。
他躲到破败的草棚下避雨,冷笑咒骂,控诉我的「罪行」。
那双手因用力太猛,微微颤抖。
地面好凉,雨水混着我的血水在坑洼的泥地上淌成一片水洼。
我意识昏沉,凉意浸透全身。
这就是与我订婚多年的男人。
十岁那年,父亲定下我与陆思行的亲事。
五年后,父亲骤然病逝,我扛起书局重担。
陆思行偶尔协助一二,初时只是查账、整理书目,后来开始插手书局往来、银钱流水。
更是在我与清阳书院院长商谈时,不请自来,以夫婿身份自居,竟似书局主人一般。
我心中不悦,但顾及体面,忍而未发。
归程时,我们步行醒酒,他提出想尽快完婚,婚后书局事务由他全权接手,让我安于后宅。
先前种种,我早已对他心生厌烦,萌生退婚之意。
听及此言,忍无可忍,立即回绝,并直言他自家布庄尚且经营不好,没有资格染指书局。
话未落音,一记重拳直击我左眼。
我本能反手回击,激得陆思行发了狠。
他面孔扭曲狰狞,已非平日模样。
拳脚如骤雨般袭来,力道狠辣,毫不留情。
我被踹倒在地,头脸挨了几下重击,脑中轰鸣作响。
我只能用双手紧紧护住头部。
拳脚声中夹杂着他不堪入耳的侮骂。
「淫娃荡妇,清高什么!你是个什么东西!」
拳脚的痛,比不上直面此人真面目的恶寒。
在他喘息间隙,我听见远处传来的打更声。
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挣扎着向巷口奔去。
刚喊出一声「救命」,被陆思行追上硬生生拖回。
更夫站在巷口,冷眼旁观,然后转身离去。
终于,公鸡啼鸣,噩梦醒了。
陆思行恢复了几分清明,起身想拉起我。
我不敢迟疑,爬起来,朝巷口奔去,跌跌撞撞冲进一间早食肆...
2
「楚姐姐」
我猛地回过神来,深吸了几口气。
一阵熟悉的头痛,似无数细针扎入脑中。
我强自忍耐。
这是林萦第三次来寻我。
我让伙计引她到书局后院,这里有间远离工人寓舍的小院,忙时我常在此歇息。
关上门转身,便看见林萦开始卸去身上的衣物。
我一惊,干咳一声:「有事说事,我不好女风。」
话说一半,却见火光摇曳下,纤细的身体遍布伤痕,瘀痕累累,竟无几寸好皮肤。
「楚姐姐,只恨当年我鬼迷心窍,未听你劝,执意嫁给陆思行。这般境地,也是我应得的」
我不忍再看,顺手从衣柜里取了干净衣裙替她换上。
林萦身量比我小上很多,衣服宽大,显得她更加瘦骨嶙峋。
「你这满身伤,比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替她系紧衣带:「说吧,你想怎么办?」
林萦恨意涌上眼眸:「楚姐姐,我要替那未出世的孩子讨个公道,我要让陆思行得到应有的惩罚!」
「孩子?」我一惊
林萦抬起头,似在努力平息:「两个月前,他醉酒回来,索要银钱,我不敢违逆,可他嫌少,开始是破口大骂,而后狂性大发…我那时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等我醒来时,天将近亮,地上已是一片暗红。而他……还酣睡在床上。」
我怒火中烧,只想立即带人冲去陆宅,将这个人渣大卸八块。
可理智告诉我,还不是时候。
平静了许久。回过头,林萦沉默地坐着,一动不动。
静坐半晌后,我问林萦:
「你身上新伤堆旧伤,想来他并非第一次动手,为何不早思和离。」
「如何不想,可家中父母软弱愚昧,不愿相助,提和离只会换来他更猛烈的虐打。」
我深感悲凉。世道如此,想要和离,谈何容易。
当初摆脱陆思行,也是费了我极大的力气。
可即便退婚成功,至今仍能听到一些流言蜚语。
窗外雨声愈加密集。
「咚」的一声,林萦跪在我面前。
「楚姐姐,我深知此举会让你深陷泥潭,可我已无他法。我知你暗中对陆思行有所动作。我愿以身家性命相助于你。无论结果如何,绝无怨言!」
我猛地起身避开,将她扶起。
「跪什么!仔细膝盖。且容我思考思考。」
3
一夜未得好眠,隐约听见书局的开门声,索性从床上爬起。
踏入前厅时,吴掌柜已端坐在主事桌前。
「东家,已有一批话本装订完毕。」他推了推账册,指向桌边的几本书:「您要不要先过目?」
我随手翻开,内页的文字跃然纸上:
【孤女幼承家业,得遇一男子,外表俊雅,言辞恳挚。男子初得其信赖,假意成亲,继而逐步谋夺家产,非止奸诈,私下更常施不仁,威逼殴打……】
「倒是没找错人,刘秀才写得好。」
我将话本合上,沉吟片刻:「先送往南市几家大书坊售卖,再派人走瓦舍、茶楼,请说书先生将这故事念上几段。」
吴掌柜点点头:「可是,这书撒出去,陆思行如有察觉呢」
「无妨,不过是个话本,又没指名道姓,他能拿我如何?话本越热,伪君子的形象越深刻,于我图谋后事有益。」
「另外,让小七送母亲去舅舅家。此番事了,我再接她回来」
出了书局,直接去找了清柔。
清阳县最繁华的街道上有家布庄,门面宽敞,匾额上书「碧云阁」三字,苍劲有力。
照常从后门绕至内间。
顾清柔身着素雅长裙,眉目温婉,起身相迎。
「昨日林萦来找我,我答应助她和离。」
「那不正好,以免你所行之事连累到她。」
「正是如此,所以有些事情还需清柔姐帮忙」
「什么帮不帮的。当初,我几番苦撑,碧云阁仍到了崩溃边缘。若非你注资铺底,延揽能工巧匠,又四处奔走牵线搭桥,哪里会有今日光景?」
「何况,我是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的。」
我心中感动,也略感惭愧。当初为了对付陆思行,我才扶持同样做布行生意的碧云阁。
收起思绪,与清柔说了我的计划。
林萦会设法拿到陆家锦和坊的账目和往来明细。
清柔以碧云阁东家的身份,适时推动其供货商和主顾反水,给陆思行最后一击。
到时,配合舆论施压,我们想拿到和离书以及锦和坊就轻而易举了。
待万事俱备,即可搭台唱戏。
4
街市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从茶馆二楼往窗外看去,正好能看到对面锦和坊的大堂。
楼下铜壶清脆的敲击声响起,说书先生拍案而起,掷地有声。
「那人,先是骗得孤女信任,与其成亲,继而霸占其家产,殴打妻子,害其胎殇,险些丢了性命!真乃世间败类....」
「是啊!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听众纷纷附和,气氛热烈。
「且看那孤女命运如何!」说书先生话锋一转,吊足了听众的胃口。
我轻轻抿了一口茶:「还得是吴掌柜。短短十天,这话本子就传得尽人皆知了。」
对面那人半个身子倚在窗台,左手把玩一枚玉坠:「自然是因为楚姐姐手段高明,佩服佩服」
「苏二公子,转年你就要参加春闱了,还这般吊儿郎当。苏伯伯看到,不免对你训斥一番」
「他才懒得管我呢,再说功名利禄,非我所求。人生在世嘛,还是得随心自在些。」
我不禁失笑,想来他这个理想,是很难实现的。
苏凌风的父亲是现任知府,与我父亲是同年。苏知府当年染了风寒,父亲为他延医请药,花了身上大半银钱,两人因此交好。
后来,父亲回清阳县创立了鸿文书局,苏知府官运亨通,两家人便只碰过一次面。
那时我六岁,苏凌风五岁。记不清他小时模样,印象中他内敛安静,与如今的张扬洒脱大不一样。
「世事真是奇怪,有人视功名如敝屣;有人反倒执念难解,成为心病」
苏凌风闻言,挑了挑眉:「你说陆思行这厮?听说他三岁入学,五岁作诗,八岁便已是秀才,可是被称了几年神童。结果,四次乡试都没中,真应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从万人追捧的神童,到泯然于众,陆思行科举不成,转而接手陆家布庄。
只是这几年,布庄生意每况愈下,想必,他内心更加愤懑。
我环顾四周,低声说道:「十日前,我见陆思行早归,想必他已经搭上那条线了」
「我协查私盐一案许久,悄悄帮他牵个线,轻而易举的事儿。他现在缺银,必会铤而走险。」
我点点头:「贩卖私盐,轻则流放,重则死刑。未免以后连累林萦,今日我们必须成事。」
「来了。」苏凌风快速坐直身子
我朝窗外瞥了一眼,只见一素衣女子,走向锦和坊。
「林萦会逼陆思行当众动手。一旦她有危险,马上出手。」
「英雄救美嘛,这种事我最擅长了。」说完,苏凌风往前凑了凑
「只是,我这么帅气出场,被别人看上怎么办?」
我一笑:「奇怪,你额上有两个字」
「什么」
「自恋」
「......」
这么一打岔,林萦已朝陆思行走去。
二人只低声说了几句话,陆思行立马变得阴沉,眉头紧锁。
「我们回家再说!」陆思行一把抓住林萦的手腕,却被她用力甩开。
「夫君。」林萦忽然退后一步,直接扑倒在地,双手抱住头,哽咽着说道:
「我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我再也没有什么可给你的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顿时让布庄安静下来。
寥寥几位挑布匹的客人停下了动作,伙计们面面相觑。
「你胡说什么!」陆思行脸色铁青,紧张地环顾四周。
他弯下腰试图拉起林萦:「快起来!你干什么!」
林萦拼命后退,惊弓之鸟般避开他伸来的手。
街边的行人也逐渐被吸引过来,站在布庄门口探头张望:
「这是锦和坊的少夫人吧?怎么在地上?!」
陆思行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干笑着拱手:
「我娘子在跟我闹脾气呢,勿怪勿怪。大家散了吧」
5
「啊~,快看,楼下发生什么事情了,好生热闹,我们也去瞧瞧」
苏凌风起身,大喊一声,便带着茶馆众人拥向锦和坊。
这演技,简直用力过甚!我扶额跟上。
林萦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坚定,声音清晰:「众位乡亲父老,今日,我林萦请各位见证,我要与陆思行,和离!」
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窃语声此起彼伏。
林萦目光扫过人群:「自我嫁入陆家这一年多以来,未曾行差踏错半分。可夫君不仅从未善待于我,还将我的嫁妆银钱挪用一空。更甚者,他动辄拳脚相加,我几次险些丧命!」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连我腹中的孩子……也因他的暴力没能保住!」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天哪,陆公子看着一副好模样,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哎,刚那话本子里的禽兽不就是这样吗」
陆思行额角青筋直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陆思行,于私,你家暴妻子」林萦目光如刀,直视着陆思行:「于公,你伪造账目...」
「闭嘴」陆思行双手紧握,终于忍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林萦的脸上。
「啪!」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众人的惊呼声还没落地。
「咚」的一声,陆思行随即被一脚踹出三米远,直撞上柜台,砸得柜台险些翻倒。
他躺在地上,五官因剧痛而扭曲,冷汗从额头滑下,喘息声粗重,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数次手掌撑地,想站起却连连踉跄,狼狈不堪。
「当众就敢动手,可见林娘子所说不假!」苏凌风一边收腿,一边还不忘展开折扇耍帅。
陆思行捂着胸口,半天才勉强起身。
他眼珠一转,指着林萦,怒声道:「她水性杨花!在外勾三搭四,所以我才动手。她...她怀的孩子是外面野男人的,活该被打掉......」
我再也忍不住,抢在苏凌风之前,冲上去,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脸上,他又是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畜生,无耻至极,令人发指!」我还要再上前补几拳,被苏凌风一把拉住。
「冷静,冷静」苏凌风夸张地虚抚我的手背:「小心手疼」
我瞥他一眼,收回手臂,将林萦拉到身后,冷眼看着陆思行,一字一句问道:
「好,那你倒是说说,她与何人勾三搭四,那孩子又是哪个畜生的?」
「她...」他当然无话可答。
「哼,竖子,惯会颠倒黑白,装模作样。」
我再不看这恶心人一眼:
「众位,我是鸿文书局楚辞,先前与这姓陆的有过婚约,此人觊觎鸿文书局,并对我施加暴力,故而退婚。我亦可作证,这厮暴躁不仁,不堪为人」
此言又是引起一阵议论。
我给身后林萦使了个眼色。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
「陆思行,今日只需你在和离书上签字,你我从此各不相干。」
「赶紧签吧,给自己积点德吧」人群中有人适时出声。
「对啊,不和离,这林娘子怕是小命不保了。」
「你们串通一气!我告诉你,林萦,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陆思行凶态毕露,想要去抢和离书,被苏凌风死死扣住。
7
正相持不下,一个伙计冲向陆思行,焦急万分:「临安府那边的客户把咱们这批布料退回来了,说……」
「有话快放?」陆思行大声喝问,全无平日装出来的温和有礼。
「说布料质地粗糙,拒绝卸货,不肯付款!」伙计几乎哭腔。
陆思行脸色一变,意识到在场之人众多,压低声音:「胡说八道!这批货样不是早就验过了吗」
「送货的人说是对方当场验货后拒收的,还说……还说我们用次等原料冒充上等布匹,他们已经知会了别的商号,让大家小心锦和坊的货!」
陆思行额头上的青筋跳动得更加明显。
锦各坊的客户本就所剩无几,更何况他还急需这笔回款。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门口一阵喧哗。
「陆老板!你欠我们的账什么时候还?!」
一声怒吼,两名布商快步走进锦和坊。
为首的壮实汉子握着账簿,满脸怒气,身后的胖商人冷笑不已,显然来者不善。
「陆老板,前几个月的账你说再缓缓。可这都三个月了,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壮实的汉子将账簿往柜台上一拍,声音洪亮,盖过了店内的议论声。
胖商人冷笑着接话:「是啊,陆老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陆思行咬了咬牙,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两位稍安勿躁,只要这批布料的款子一到,立刻就能还上。你们再宽限几天,如何?」
我嗤笑出声:「刚刚我们都听到了,这位陆老板的货已被退回,他最后的主顾都没了,哪还有款项到账?」
「两位大哥,怕是白跑一趟了。」
壮实汉子闻言,脸色骤变:「好啊,你敢骗我们!」
同时,一脚踹向陆思行的膝弯,陆思行失重,跪倒在众人面前。
胖商人挥手招呼身后的随从,两名打手手持粗棍,毫不留情地砸向陆思行。
棍棒闷响夹杂着陆思行的惨叫回荡在店内。
伙计和路人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劝阻。
壮汉怒道:「再宽限几天?怕到时候连你的人影都找不到了!」
「今天不还钱,就用店铺抵债!」胖商人插话。
陆思行蜷缩在地,疼得浑身颤抖:「别……别打了!我有店铺,我还有货……我抵押就是!」
胖商人这才抬手示意随从住手。
陆思行挣扎起身,如同一只被人踩进泥里的野狗。
此时,另一个伙计又跑了进来。
「东家!仓库的人说,前几日下雨,那批上等锦缎保存不善,发霉了!」
「什么?!」陆思行再没有力气发威,只撑着柜台,气得干呕不止。
伙计吓得不敢说话。
我颇感意外,看了眼林萦。
她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夫君,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呢。」
陆思行猛地转头瞪她,眼中似有滔天怒火,立即就要发作。
苏凌风上前一步,挡在林萦身前。
8
「陆老板,您这儿好生热闹。」温婉的声音传来,一人衣着素雅,缓步而入。
是陆清柔。
她眼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陆思行身上:
「看来陆老板遇到不小的麻烦。不如我们进去谈谈,免得扰了街坊四邻的清静。」
陆思行显然对清柔的出现感到意外,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眼里满是愤怒和戒备。
他意识到自己被下了套,但眼下局势已不由他掌控。
「既如此,陆娘子,请里间说话。」他强忍怒气,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两位布商本还怒气冲冲,在清柔几句安抚下,答应在外等候消息。
「陆娘子,怕不是偶然路过锦和坊吧。」陆思行的脸色阴沉,终于按捺不住,指着我们恶狠狠道:「你们三人狼狈为奸,费尽心机布局,意欲何为!」
「你这人莫不是脑子不好使吧。刚才不是说了嘛,和离。」苏凌风悠哉哉开口道
陆思行气结,猛地起身:「妄想!我断然不会让你们如愿。」
许是刚才苏凌风那一脚着实厉害,他转头用嘶哑的声音冲我喊道:「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放过你这个贱人!」
我瞥了眼他那张青紫交错的脸,懒得与他废话:「姓陆的,与其在这无能狂怒,不如冷静冷静,解决你眼下的困境吧。」
清柔适时接过话头:「是啊,陆老板,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已无路可走,不如听听我们的条件。」
陆思行嗤之以鼻:「条件?」
我冷冷看向他,语带威胁:
「第一,我可以撤回话本,并尽量消解舆论。」
「第二,林萦归还锦和坊账目和往来明细。这些年你做假账避税一事,我们也并不知晓。」
陆思行表情僵住,他当然明白,强留林萦,对他并没有实质的好处;而假账避税的罪名,就足够让他吃上几十杖,甚至锦和坊也会被查没。
「为了一个贱妇,你们逼我至此……」
他突然低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癫狂:「你们厉害!好,好,好!和离书,我签了!」
林萦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将和离书放在桌上。
陆思行狠狠写下名字,按了手印,抬头看向林萦时,眼中的怒意再次涌起,向林萦冲了过去。
「贱人!你如此害我,我杀了你!」他怒吼着,伸手便要去抓林萦。
苏凌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狠狠按到桌上。
我急忙收起和离书,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水,连茶带盏一并扣在了他头上。
「姓陆的,你怕是还没弄清楚状况。」
「如今你已经到了绝境。眼下就有两位在外候着呢。」
我俯视着他,一字一句:「债是要还的,货也是要出的。凭你手里这些烂账,就算想卖身,又能值几个钱?」
陆思行脸色铁青,双手死死扣着桌面,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我示意苏凌风放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不过,你如果还想要这锦和坊,倒是有一个现成的救命稻草。」
9
我抬眸望向一旁的清柔。
清柔见状轻轻一笑:「陆老板,我碧云阁名下布庄遍布州府各地,虽说分属竞争,但若我肯帮你一把,自然能解你燃眉之急。」
「你那批退货,我可另找销路;那些催债的布商,我们派人去协调,再追加五百两银,替你清偿欠款。」
陆思行瞳孔微缩:「想来你们也不会如此好心」
清柔语气一转:「碧云阁愿意帮助锦和坊渡过难关,以此交换锦和坊五成的份额和经营权。」
「你们……想吞我的锦和坊?」
「陆老板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清柔优雅地笑了笑:「我们只是让它活下去。没有我们注资,这些债就能拖垮你。」
「呵,到时没了锦和坊,你自己又能靠什么活呢。」我在一旁悠悠补充了一句。
陆思行如遭当头一棒,身子一震,终像泄了气的皮囊。
清柔取出一份契书:「这是分铺契,陆老板只需在此签字按印,锦和坊的债务,便都归于碧云阁了。」
陆思行瞪着纸上清晰可见的几个大字,半晌没有动弹。
清柔递上笔,他看了一眼,怔了片刻,终于颤抖地接过。
随后陆思行取出一枚特制的铜印,闭上眼,狠狠按在契书上,印章落下的瞬间,他像被抽空了所有气力,整个人晃了两下,昏厥在了桌上。
我们视若未见。
清柔轻轻拂了拂衣袖:「我带的人都在外候着,立即就可交接。」
我将和离书交给林萦,嘱咐她妥善收好:「明日我陪你去衙门处理户籍,从陆家除名,另立新户。且我与清柔姐商量过了,碧云阁正缺绣局管事,若你愿意,便帮清柔姐打理,可好?」
林萦抬头,满目泪光:「多谢楚姐姐」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出锦和坊,已是日暮时分。
我心里有种诸事已定的舒畅感,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神采飞扬。
「你小子,刚才那一脚踢得不错,干净利落。」
「你也不赖啊,颇有当年带我爬树、打架的气势。」
我不禁轻笑出声。
幼时,我像个野小子,带着一帮小家伙,爬树、掏鸟蛋无所不为。
有一回,路过一片黄灿灿的油菜地,觉得极美,便带着一帮孩子在地里来回疯跑,糟蹋了一亩好油菜,连苏凌风也被我拉下水。
事后,父亲押着我们去农户家赔礼道歉,听说苏凌风回去后被他父亲好一顿责罚。
10
许久,才意识到身边过于安静。
苏凌风盯着我,神色认真:「我爹让我协助盐运使暗访私盐一事,已有一年。各州府衙门近日会有行动,如一切顺利,此事年前就能了结。」
我尚未从回忆抽离:「朝廷苦私盐泛滥已久,苏伯伯若能立功,对他的仕途大有助益。」
「我不是想说这些……」苏凌风顿了顿,欲言又止:「罢了,等事情结束,我们再谈。」
我似没有察觉,转移话题:「陆家布庄经营数十年,根基仍在。如果陆思行想假借运布之名,将私盐运出,并非难事」
近些年官盐收入逐年减少,而私盐交易愈发猖獗,似有朝廷官员牵涉其中。云、陵两州尤甚。为免打草惊蛇,盐运使联合各州府衙暗中查办。
年底,百姓用盐量大,清阳县作为私盐分销的要地之一,这批货的数量必然惊人。
或许是风声太紧,对方按兵不动,没有再用之前的渠道。可是,除非将盐直接投入河中,否则他们定会另谋出路。
我便让苏凌风顺势送了个陆思行给他们。
「衙门一直盯这伙人,时机一到,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包括陆思行。」
我抬眼看向苏凌风,语气郑重:「多谢你帮忙。」
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插科打诨:「以前没能护你...现在为你做点事,稍能心安。」
我一时怔住,未作回应。
父亲虽与苏伯伯是挚友,却不愿被人说攀附权贵,凡事都十分避嫌,因此,我们小辈之间也从无往来。
幼时见过苏凌风一次,后来,父亲去世,苏伯伯得信赶来主持后事,苏凌风也随行。但那几日,我与他并未有太多交流。
苏凌风来清阳县后对我多有照顾,不知他何时对我起的心思,我虽有察觉,却未曾细想。
毕竟,少年心性不稳,一时兴起也是有的。
已是深秋,天气渐冷。
苏凌风这几日忙得不见人影,我也不由紧张起来:「常听船家说,暴风雨来临前,海面总是格外平静。」
「东家,可...咱这儿靠的是河」小七随着我视线眺望,嗫嚅道。
「让你送首饰去碧云阁,你怎么还这儿。」
估计是怕我拿书砸他,小七连话都没回,一溜烟儿跑走了。
我摸摸头上的发簪,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前日苏凌风托人送来饰品。
发簪、项链、手镯,外表与一般无二,实则有吹毛断发之利刃藏于其内。
这等精巧之物,得来定然不易。苏凌风看似不羁,却心细周全。
我留下发簪,项链手镯送予林萦和清柔。
「县衙办案!所有人,谁也不许动!」一声厉喝打破平静。
几名捕快鱼贯而入,将书局团团围住。
我眉头一皱,快步迎了上去:「林捕头,如此阵仗,所为何事?」
林捕头尴尬地搓了搓手,将一份文书递到我面前:「楚姑娘,实在抱歉。经人举报,鸿文书局藏有禁书,日前捐赠给清阳书院的书籍中也发现了夹带。」
「此事重大,我们奉县令之命查封书局,还请见谅。」
我心中一沉,面上却强作镇定:「书局所印书籍一向核查严格,怎会出现违禁内容?」
「鸿文书局向来声誉清正,我等明白。正因如此,才需彻查清楚,也好还姑娘一个公道。」
我沉思片刻,虽有愤怒,却也明白此时反抗无益。
11
书局被封,因当众搜出了十多本『禁书』。
惊堂木又是重重一响,刘县令端坐堂上,满脸不耐:「楚辞,你刊印传播禁书,意图谋反,现已人赃俱获,你还不认罪?」
衙差将我押跪在地时手劲极大,膝盖狠狠砸在青石地面上,又跪了许久,寒意从膝盖处直往上窜。
「大人,这些禁书刻板粗糙,分明是匆忙制成,断不是鸿文书局的手笔!」
「你说不是就不是?可有证据?」
我心中暗骂荒唐!你这昏官将我抓来,证据应该是你出示吧。
可又不得不忍耐:「鸿文书局每批材料皆有记录。若查刻板、用墨和纸张来源,真相自明。」
刘县令一时语塞。
「大人,此女狡诈,妄想推脱,不如直接用刑。」一个声音从堂侧传来。
果然是陆思行!
我环视四周,公堂大门紧闭,怕是在场的主簿衙役等人也被收买了。
此时,我孤身一人,在劫难逃。
若清柔和林萦尽快联系苏凌风,或许还有转机。
当下,我只能尽量保全自己。
「大人明鉴,鸿文书局创立多年,捐书修路,扶困济贫,从未有过污点。民女为何要谋反?」
刘县令冷笑:「焉知你们不是想借此累积声望,方便起事?」
我心中怒火翻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事情未查明之前,民女断不承认任何罪名!」
「大人,她嘴硬得很,还是快快用刑吧。」
我大怒:「陆思行,你个卑鄙小人!」
下一瞬,衙役强压着我脱了鞋袜。
钻心的疼痛从指端传遍全身。
衙役加紧力度,我死死咬牙,头部快速充血,汗水顺着两颊滴落。
好汉不吃眼前亏。
「大人,我认!」
衙役松手的瞬间,我大吸了几口气。
主簿将认罪纸摊平在我面前,我细细读来,只觉荒谬至极。
「大人,既是谋反,那必有同谋。这认罪状上,是否也该写上我同谋的姓名?」
刘县令皱眉:「说!」
我缓缓开口:「多谢大人,大人容禀。此人在我家后院,名叫小黑,平日负责传递消息……还有一名叫大黄的,帮我出谋划策……」
「放肆!」刘县令猛拍惊堂木,「楚辞,你竟敢戏弄本官!」
「大人,蔑视公堂者,当杖刑伺候」陆思行忙不迭在旁拱火。
我气极:「谋反大罪,当上报朝廷,由上级衙门查明审理,刘县令,你难道不知吗?」
「本官断案,还需你一小小女子置喙,给我打!」
板子狠狠落下,剧痛从臀部炸开,像有火焰在皮肉间灼烧,我几乎昏厥。
天杀的陆思行,老娘今日不死,定取你狗命!
念头一闪:县令如此配合陆思行,若只是贿赂,不至于这么卖力。
清阳县私盐猖獗,县令若不掺和,怎能多年稳坐此位。
想到此,我咬牙豁出去:「大人,私盐一案,我有内幕消息!」
陆思行和刘县令脸色骤变,我心知蒙对了。
脑子飞速转动,稍有差池,小命不保。
12
正要开口,公堂外猛然传来撞门声。
陆思行反应极快,见势不妙,拔腿朝后堂逃去。
我起身要追,才跑两步,双脚一阵剧痛,手碰到地面,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几息之间,大门被撞开。
清柔大步冲了进来,全然没了往日的优雅,刚到堂前,就被两名衙役举棍拦住。
苏凌风紧随其后,抬腿将两名衙役踹开,冲到我身边。
他带来的数名随从手握大刀,快速控制住了在场所有人。
「陆思行跑了!在后堂,快追!」
苏凌风闻言一挥手,一随从迅速追了出去。
「放肆!你们是什么人,擅闯公堂是死罪!」刘县令怒喝道。
苏凌风蹲下,小心翼翼地扶住我,满脸焦急和心疼。
我轻声安慰他:「我没事,都是些小伤。你们来得正好。」
清柔眼眶微红,替我处理伤口,又将披风脱下裹住我。
苏凌风蹙眉盯着我的伤处,转身夺过衙役手中的木棍,冲过去将刘县令一顿暴打。
若非随从怕闹出人命拉住他,刘县令怕是要当场一命呜呼了。
「殴打朝廷命官,其罪当死」
「哼,刘平。你所行之事已然败露,你大可去地府定我的罪。」
「你.....你到底是谁?」
苏凌风转头吩咐随从:「此间事就交给诸位处理了。」
随后,他径直将我抱起。
我大惊,挣扎两下:「众目睽睽,快放我下来!」
苏凌风搂得更紧:「你现在能自己走吗?」
我看向清柔,她连忙摇头:「我不行,我抱不动的。」说完,红着脸快步走了出去。
哎~抱不动就抱不动,你跑什么,又脸红什么。
弄得我都脸红了。
马车内已铺上柔软的坐垫,苏凌风动作轻柔,将我放下,而后轻轻扶着我的肩,让我倚靠在他怀里。
这更像是一种没有杂念的照顾,可我的心跳却乱了节奏。
他的气息从头顶拂下,落在额间,又轻又热。
「你身子在发烫,是伤口疼么?」
我怔了怔,摇摇头,勉强扯回了些理智:「你一直暗中行事,这次暴露,可有影响?」
他声音平静:「无妨,府衙已部署完毕,今夜便会行动。」
我着实有些累了,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阿辞,你刚才...是不是害羞了。」
13
回到碧云阁时,夕阳已近山头。
清柔请来女医,为我重新上药包扎。
一切收拾妥当,我见苏凌风还守在外面,忍不住劝他: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必守着我们。放心,我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险境。」
他盯着我,语气坚定:「你的安全,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正要再说,他却接着道:「你无须愧疚,其他事情我自会安排妥当。」
见他如此,我便不再多言。
忽然想起半日未见林萦了,我叫住正要悄悄离开的清柔。
清柔脚步一顿:「哦,中午来了个她的老乡,说她母亲病重,到底有生养之恩,她便随那人回去了。」
我心里泛起一丝不安:「清柔姐,还是派人去问问她的情况吧。」
清柔郑重点头,匆匆离去。
伤处上药后,感觉不那么疼了,我斜倚在软榻上。
苏凌风静静坐在一旁,与我说笑。
灯光映在他脸颊上,更显温柔。
此时,房中只有我和他,竟生出一丝岁月静好的错觉。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很快被打破。
伙计敲门,言语匆匆:「外面有人来报,有今夜行动的重要消息,请苏公子马上处理。」
苏凌风闻言,刚想回绝,我再次劝他,他无奈答应。
「我去去就回,最多一盏茶的工夫,你不要出门」
我点点头。
四周格外安静,房间灯火明亮,我却觉得被黑暗包裹。
随手拿起一本书,半晌翻不过一页。
没过多久,那伙计又折返回来:「东家,派出去打听林娘子的人回来了,说她路上出了意外,昏迷不醒,人已经送到店外不远了,请东家赶紧过去看看。」
我一惊,顾不得多想,忍着脚上的疼痛,跟着伙计往后门走去。
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正要开口质问,一股粉末迎面撒来!
刺鼻的气味冲进鼻腔,一阵眩晕。尚未反应过来,脑后又被人狠狠打了一棍。
眼前一黑,意识渐渐模糊。
似有一阵摇晃,额头撞上硬物。
悠悠转醒。
空气中弥漫着咸腥和腐木的霉气,隐约听见河水拍打船体的声音。四周堆满了麻袋,地板洒落着些泛黄的盐粒—私盐!
我深吸一口气,手脚被紧紧束缚,麻绳粗糙的质地磨得手腕生疼。
耳边有动静。
「谁?」
「楚姐姐……」角落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林萦?」我顺着声音望去,隐约见她发髻凌乱,蜷缩成一团。
正想询问,舱门忽然被推开。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楚辞,真是好一副狼狈的样子啊。」
我抬起头,对上陆思行那张疲态尽显,笑容阴狠的脸。
「自然是比不上陆秀才。」
他最恨别人叫他秀才了。
果然,陆思行笑容僵住,上前一步,俯下身,目光阴冷:「当初,你们楚家不就是冲着这‘秀才’之名,才巴巴地与我家定亲?」
我不置可否,冷哼一声。此举激怒了他,他恶狠狠地捏住我下巴:
「哼,什么施粥行善、捐钱铺路,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你们楚家仗着钱财攀附权贵,还要装出一副清高模样,真叫人作呕!」
14
我实在不愿与此人多说半句,余光瞥见林萦的肩臂微微在动--是手镯!她在割绳索。
我立即转移视线,开口吸引陆思行的注意:
「既不屑虚名,那你为何始终放不下「神童」二字。」
「什么神童,都是狗屁!」陆思行怒吼,随即又像是自嘲:
「人人都说我是天才,三岁入学,五岁成诗。名声一起,换来的却是我爹严厉到变态的教导。」
「整整十年的鞭打!」
「他们说我是陆家的希望,是陆家的骄傲,要我光宗耀祖!直逼得我喘不过气!」
「最可恨的是那些趋炎附势之徒,需要时,把你捧上高台,转头又把你踩进泥里,让你粉身碎骨!」
这些控诉,像一股压抑多年的洪流,带着怨毒和不甘,喷涌而出。
我悄悄看向林萦,她满脸通红,神情急切,还在与绳索较量。
我耐着性子,放缓语气:「你父亲多年前就已去世,无人再逼你。他人言语,无非今日议论你,明日又议论别人,你何需在意。」
陆思行直起身:「你懂什么!我最看不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样子。」
「你楚辞是什么好东西?占着书局,整日来往不是书生举人,就是院士工匠,天天与那些男人搅和在一起,形同荡妇!」
余光里林萦松了口气,几不可见地冲我点了点头,我心下了然。
「姓陆的,我便罢了,那林萦又做错了什么,要承受你的暴力。」我大声喝问
「你们该死!你们两个贱人,不过是男人用来睡觉的工具!还妄想翻天!」
「陆思行!」林萦忽然抬起头
「你说幼时常见父亲殴打母亲。你发际有道疤,是为保护母亲,被你父亲鞭打所致。」
「这些你还记得吗?」
「可如今的你,与你父亲一样,只会用暴力证明自己!」
「你就是个懦夫,是个彻底的废物!」
陆思行脸色几经变幻,终于恼羞成怒,抬手挥向林萦。
「住手!」我猛地扑在林萦身上,那一掌重重落在我脸侧。
林萦顺势将手镯塞到的手中。
陆思行还待动手,船舱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那个假冒伙计的人,手里还拿着两个麻布袋子。
我命休矣!
我强忍着手指剧痛,加紧动作,只求赶紧割开绳索。
那人低声对陆思行道:「已经出了清阳县,可以动手了」
「你放了楚姐姐吧,你杀了她,必有无穷麻烦。」
我惊讶地看向林萦,一股暖意流入心里。
「事已至此,你以为我还怕什么?」陆思行冷笑,逼近林萦。
15
林萦忽然起身,用尽全力一头撞向陆思行,他毫无防备,后退一步。
我情急之下,扯动手镯,不小心划伤了手掌,万幸,也割断了绳索。
我抓准时机,踢向假伙计下体,他一声惨叫,弓身倒退数步!
快速将手镯塞回林萦手中。
不想,那人将我绊倒在地,扑在我身上。
下半身被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趁他转身拿绳子,我用力扯下头上的发簪,指尖迅速拨动簪头机关。
心下一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用力将刀尖刺入他的脖颈。
刀刃入肉的沉闷声让我浑身发冷,可我不敢停手,拼命拧转刀刃。
鲜血伴随着喉间的咕哝声喷涌而出,温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定了定神,逼着自己不要软倒下去,手脚并用将他推开。
「楚姐姐!」
我猛地回头,陆思行已将林萦死死按倒在地。
顾不上擦掉脸上的血迹,我抬脚踢向陆思行头部。想要故技重施,用发簪刺向陆思行脖颈。
他转身躲过,一脚狠狠踹向我的胸口。
我跌倒在地,一时喘不上气。
就在这时,林萦用手镯小刀割开了一旁的盐袋,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盐,洒向陆思行。
「走!」我强忍着痛,抓住林萦,拼命朝货舱外跑去。
跌跌撞撞冲到船尾,冷风迎面吹来,陆思行在我们身后,马上就要追上。
此时,我看到远远的水面上,一艘官船正朝我们驶来,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会凫水吗?」我问林萦。
「会!」
「小心!」林萦惊呼。
陆思行手里握着一根木棍,目光阴狠如狼。
木棍迎风扫来,我俯身躲开,错身的瞬间探腿扫向陆思行的小腿。
他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却在倒入河里的瞬间猛然伸手抓住我的衣角。
扑通!一声巨响,我和陆思行一起坠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楚姐姐!」林萦的声音被风打散在夜空中,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刺骨的寒意像利刃划过皮肤,我在水中剧烈挣扎,水流涌入口鼻。
好不容易浮出水面,然而,陆思行又扑了过来!
他一只手死死抓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疯狂地压下我的头。
我心中一阵惊骇,咬紧牙关,伸手扯下腰带,试了好几次,才将腰带套上陆思行脖子。
这时,林萦及时赶来,在水中抓住腰带另一端,用力拉拽,将我解脱出来。
失去束缚的瞬间,我大口喘息。
抬起双手奋力将陆思行往水里按,林萦则将腰带缠得更紧,绕过自己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勒住他的脖子。
陆思行拼命挣扎,犹如困兽,奈何力气逐渐枯竭,扑腾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终于结束了!
我松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空,四肢僵硬失控,沉沉地坠在水中。
理智在呐喊:「不能放松,不能放松!」
但虚弱的身体背叛了意志。
眼前逐渐模糊,刺骨的河水如毒蛇缠绕全身,冻结了我的意识。
河水淹没头顶。
迷蒙间,水面破开,一个急切的身影奋力向我游来。
『苏凌风…』
16
在家养伤一月有余,早起时,庭中小池凝了一层薄冰。
私盐一案牵涉甚广,官家震怒,责令彻查,凡涉案者一律严惩,不得姑息。
刘县令已下狱,家产尽数查封,后续也难逃斩首之刑。
陆思行数罪并罚,杖刑五十,流放永州。
城外,官道旁有一破旧的凉亭,冷风吹过,寒意袭人。
不久,一队官差押着数十名囚犯缓缓而来,铁镣碰撞声在寒风中格外清晰。
陆思行在队伍最后,衣着单薄,身形瘦削,脸上青紫交杂,嘴角裂开了口子,冻疮爬满手背。
他低着头,双腿因杖伤而僵硬,行尸走肉一般挪动。
我上前,将一壶酒和一些碎银递给了带队的官差。
陆思行被官差押着推到了我们面前,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我们,没有表情,连恨意都没有,只剩下麻木和灰败。
我莫名生出几分复杂的感触,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我的推波助澜。
我不知要说什么,林萦也是如此。
许久之后,我才开口:「你本是天之骄子,老天却没有给你一个能承载这一切的家庭。」
「我最大的不幸,就是遇到了你,楚辞。」
「遇到你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如此。」我看着他,缓缓说道:「凡此种种,皆是你咎由自取」
「你本可以有一个爱你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光明的前程和美满的生活。」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要讽刺地笑一笑,却最终连笑都显得费劲。
我动了动嘴唇,未再多言。
侧身望向林萦,她很平静,目光冷漠,看陆思行如同一个陌生人。
官差催促的声音从旁传来:「时辰到了,走吧。」
陆思行被强行押走,背影佝偻。
我站在原地,看着一队人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林萦低声问道:「楚姐姐,为何不见你开心?」
我看向她:「自然是开心的,以后再也不会有女子被他祸害了。」
「只是...并不觉得畅快。」
「《朝律》有载:殴打他人,轻则监禁,重则杖刑;侮辱、殴打妇女,杖三十起。」
我自顾自地说道,语气逐渐加重:「可是,若是丈夫殴打妻子,却往往被视作家事。无人过问,更无从惩戒。」
林萦垂下眼帘,宽袖掩住了颤抖的指尖,她懂得我所言的意味。
「我们千辛万苦,用尽手段,才谋得一个结果。可这结果,也并非是为我们伸张正义。」
清柔叹了一口气:「律法虽在,却总有它触及不到的地方。」
「那我们今日所做,是否还有意义?」林萦抬起头
「当然!咱们或许无法改变这世道,但至少为自己争了一口气。若连这口气都不争,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林萦闻言久久无语,片刻后,抬头望向天际孤飞的雪雁。白云苍茫飞覆,阳光依旧灿烂。
「不管如何,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清柔打破沉默:「人渣得罚,书局得证清白,锦和坊也改为锦绣坊,对我们来说,已然圆满。」
我握着腰间玉坠,眼色微动。
蓦然想起一月前冰冷刺骨的河水,还有水下苏凌风的身影。
他走前将这枚玉坠,递到我手中:「这本是一对,当年父亲准备的,本想与你家结亲。」
我隐约记得此事。
苏伯伯提出让苏家大哥与我定亲,当时我一身淤泥回来,头发凌乱,还夹带几朵油菜花,父亲一脸不忍直视。
可能是实在不想祸害他这位知交,便婉拒了。
「其实......我是主动向父亲请求来清阳县的。来之前,我向父亲要了这对坠子。」
苏凌风目光蕴藏太多情绪。
少年热忱,说不动心是假的。可我,还未准备好再去接受一个男子。
他表明了心意,却未施压于我。
我惊讶于他的通透,亦感念于他的周全。
耳旁忽听到清柔的调笑:「你攥着玉坠发呆,是在想苏二公子?」
我抬眼否认,清柔却不依不饶:「他可是守了你三天三夜,一刻都不敢离开,好一个深情的儿郎。」
正欲辩解,却见林萦走上前,笑意盈盈地道:「清柔姐,楚姐姐都脸红了,可别取笑她了!」
语毕,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是深深的理解与鼓励。
我想,或许可以再试试。
番外
百无聊赖地坐在书局小院,随手翻开一本新印的志异话本。
小七兴冲冲地跑过来:「东家,今日县衙放榜了!您不去看看?」
我懒懒地抬眼:「看什么?你参加考试了?这么积极。」
小七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我哪有这个才学哦!只是东家好像很是关心,我这不是替您着急嘛。」
「你哪只眼睛看我着急了?」
「额…东家,您书拿反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抄起书就要砸过去。
小七边跑边回头喊:「我替您看了!苏公子,一甲三名,探花郎!」
手停在半空,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我替他高兴,却又觉得有些恍惚,很不真实。
五月入夏,约了清柔和林萦一同出城郊游。
柳枝轻垂,随风摇曳。铺了凉席席地而坐,微风从河面吹来,带着花香,驱散了这段时日的躁郁。
我仰面而躺,时不时指着一株不知名的野花:「林萦,这花好看,绣在扇面上吧。」
又一会儿指着一簇野草,对清柔说道:「这个也不错,回头做成夏衣的纹样,肯定清爽。」
清柔忍不住笑道:「我说楚姐姐,你怎么越大,越是小孩性子。等你七老八十了,怕不是我们还得哄你入睡呢。」
我眨眨眼,故作认真地回道:「都七老八十了,当然得人哄着入睡了。」
大家笑成一团。
太阳渐渐西斜,染红了半边天。
我们准备回程,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一人身穿青色骑装,跃马飞驰而来,衣袂翻飞,整个人神采飞扬。
如同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我的心,一瞬间,我意识到,苏凌风其实早已是个成熟的男子了。
很快,他近到眼前,动作干脆地翻身下马,一抬眸,目光清亮。
「你们三个女子出门,也不带些家丁跟随。」
清柔和林萦见状,相视一笑,躬了躬身,向他点了点头后,上了马车。
马车离去,四周静了下来。
我抿了抿嘴,故作镇定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不紧不慢地牵着缰绳:「走之前,留了两个人暗中保护你。」
鼻尖有些发酸,我转头掩去情绪:「还没恭喜你啊,探花郎。」
「同喜同喜,许久未收到你回信,事情一结束,我就来寻你了。」
我心下感动,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定是一路马不停蹄。
我愣愣地看着他:「马车没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回去?」
他微微扬了扬眉,潇洒地上了马背,向我伸手:「时辰尚早,上马,我们看落日去。」
风从耳边掠过,苏凌风双臂环住我,熟悉的男子气息将我包围,如同我昏迷的那三日。
自见他起就不平静的心,此时更加慌乱。
忽然,听他在我耳边低语:「你一直戴着这块玉坠吗?」
我看了一眼腰间,顿时耳根发烫。
他低笑了声,放缓了马速,语气里带着调侃:
「父亲总说,他受了楚叔叔的大恩。但他总不能对楚叔叔以身相许吧,所以以前总想着把大哥许配给你。」
我觉得甚是无语:「我刚才竟觉得你成熟稳重……」
他忽然又凑近我耳边,声音低沉而认真:「不过,我已经向父亲毛遂自荐了。楚姐姐,你收不收呢?」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无从招架,心底有什么奇妙的情绪被撩动。
我犹豫了一下,小声反驳:「可……你也救过我两次。」
话音刚落,就听见他玩味一笑:「我明白了——原来你想以身相许。」
脸不由自主烧了起来:「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凌风目光深邃,却故意逗趣似的:「无论如何,这件事总得有一个说法吧。」
「你……」我顿了顿,鼓起勇气:「就不能是两情相悦吗?」
话一出口,想收回已来不及。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眸中闪过炙热的光:「你再说一遍。」
「没听见就算了,我什么都没说!」
少年朗声大笑,畅意开怀。
漫山花开,岁月正好。
来源:青草小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