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求您了,爸生病了,医药费就差这点钱。"我咬着嘴唇,站在岳母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妈,求您了,爸生病了,医药费就差这点钱。"我咬着嘴唇,站在岳母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北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响声,我的心也跟着颤抖。
我叫周明阳,今年三十七岁,是这座小城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名会计。
1992年,我和李秀芬结婚,按照当地风俗,我入赘了李家。
这一住,就是九年。
九年里,我的工资卡一直掌握在岳母手中。
刚开始入赘李家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
那时候,我和秀芬都在纺织厂上班,我是会计,她在车间当女工。
我们的工资都不高,每月加起来才七百多块,在那个物价飞涨的年代,也就够温饱。
结婚那年,秀芬的父亲因病去世,留下她母亲张桂兰一个人。
按照当地习俗,女婿入赘是为了给老人养老送终,我也就认了这个理。
邻居老王曾经拍着我的肩膀说:"明阳啊,以后你就是李家的顶梁柱了,可得撑起这个家啊!"
我憨厚地点头,心想我一定不会让秀芬和岳母失望的。
张桂兰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瘦高个子,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
在街上开了家小杂货铺,天不亮就起来,挑着担子去批发市场进货,日落才回家,勤快得很。
婚后第二个月,她把我叫到跟前,在昏黄的灯光下数着账本。
她推了推眼镜说:"明阳啊,你们年轻人没啥经验,钱攒不住。"
"以后你们工资都交给我保管,家里大事小情我来安排。"
我当时虽有些犹豫,但看秀芬点头如捣蒜,也就答应了。
毕竟在那个年代,家里钱财由老人掌管是常事。
我想着反正吃住都在一起,钱不钱的无所谓。
没想到,这一管就是九年。
最初几年,日子倒也过得顺当。
我和秀芬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帮岳母看店。
那时候电视机还是稀罕物,我们店里的黑白电视总能吸引不少邻居来看《渴望》《编辑部的故事》,店里的生意也跟着红火起来。
1994年,秀芬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那年冬天特别冷,她经常搓着冻得发红的手,站在单位大门口等我一起回家。
看着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我心疼极了,省下午饭钱给她买了条围巾。
"你看你,钱应该用在刀刃上,"岳母知道后皱着眉头说,"攒钱要紧!"
同年九月,秀芬生下了我们的女儿丫丫。
为了照顾孩子,张桂兰主动提出不再让秀芬上班,专心在家带孩子。
"厂里不是要减员增效吗?反正女工工资低,不如留在家里带孩子。"岳母斩钉截铁地说,秀芬也没反对。
这样一来,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的工资收入,生活一下子紧张起来。
"钱少了,更得攒着点。"张桂兰严肃地说,继续掌管着我的工资卡,那张小小的蓝色农行卡,成了我生活的枷锁。
每个月发工资那天,我先到单位财务室领工资条,再把工资卡交给岳母。
她会在油灯下数着钱,眼睛里闪着光:"明阳,你放心,这钱我都给你们存着呢,将来给丫丫上学、买房子用。"
秀芬在一旁缝制丫丫的小衣服,听到母亲的话,满足地笑了,对我使个眼色,示意我别担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街上出现了第一批大哥大,厂区喇叭里播放着邓丽君的甜美歌声,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这座小城。
我的工资也从最初的四百多涨到了八百多。
1998年,我通过层层考核,被提升为纺织厂的财务科副科长,工资达到了一千二。
同事们都羡慕地说:"明阳啊,你这是平步青云啊!咱厂现在多少人盼着这个位置呢!"
每次加薪,我都暗自高兴,觉得对不起妻子和岳母的亏欠少了一些。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我发现家里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我工资的增长而改善。
我们仍住在老房子里,泛黄的墙纸上爬满了裂痕,天花板上的灯泡总是忽明忽暗。
家具陈旧褪色,那张结婚时买的木床,床板已经塌了一角,我用砖头垫着。
丫丫的衣服多是邻居家孩子穿剩下的,小姑娘懂事得很,从不嚷着要买新衣服。
每逢厂里开大会,我坐在后排,看着那些穿着体面西装、打着领带的科长们,不由得低头看看自己泛白的衬衫和起球的裤子,心里酸酸的。
每次我想买些东西改善生活,张桂兰总会说:"别乱花钱,日子过紧点没关系,有个积蓄才踏实。"
"瞧你那点出息,人家李厂长家的娃儿都上特长班了,你还想着买新衣服?"这样的话,我听了无数遍。
有时候,借着酒劲,我会悄悄问秀芬:"你妈到底存了多少钱?"
秀芬总是摇摇头,把手中的针线活放下:"我妈做事有分寸,肯定是为我们好。"
接着又叹口气:"她是怕我们像我爸那样......"
这话题就这么被岔开了,我也不好再追问。
其实每次想到秀芬的父亲,我都心有余悸。
据说他是个爱面子的人,借钱建了两层小楼,却因病一夜之间变卖了家产,最后留下孤儿寡母。
也许,这就是岳母如此节俭的原因吧。
我也曾试着向岳母要过钱,比如单位组织去庐山旅游,或者同学聚会,但每次都被拒绝:
"那都是浪费钱的地方,不去也罢。"
"你那些同学,有几个混出名堂的?去了也是被他们看不起!"
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开口。
同事们背地里叫我"妻管严",我只能苦笑。
其实严格来说,我是"岳母管严"。
那年我生日,秀芬瞒着她母亲,从卖鸡蛋的零钱里省出来二十块,给我买了条领带。
我欣喜若狂,却又不敢在岳母面前戴,只好放在单位的抽屉里,开会时才偷偷系上。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可笑又可悲。
堂堂七尺男儿,竟连条领带都要偷偷摸摸的。
2000年,厂里开始改制,那段时间人心惶惶,不少工人下岗回家。
我通过考试,成为了一名正式的会计师,工资涨到了两千多。
按理说,这在小城里已经是不错的收入,可我依然没有支配自己钱财的权利。
每次发工资,依旧是工资卡直接交给岳母,然后她给我五十块钱的零花钱,说是"够你抽烟喝茶了"。
我蹲在家门口的石阶上,看着门前的槐树沙沙作响,听着远处收音机里传来的《新闻联播》声音,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廉价的红塔山,心中的苦涩无人诉说。
那年冬天,父亲突然打来电话,说他查出了肺部感染,需要住院治疗。
父母离婚后,父亲一直独居在县城里,靠着微薄的退休金生活。
我得知这个消息后,心如刀绞,立马向岳母要钱。
"要多少?"张桂兰皱着眉头问,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医生说需要三千块,我先拿两千去。"我小声说道,声音都在发抖。
"两千?!"张桂兰惊讶地瞪大眼睛,手中的算盘珠子叮叮当当响,"太多了吧?你爸不是有医保吗?"
"医保报销后还需要自费很多,爸现在情况不太好。"我解释道,"药都是进口的,报销比例低。"
张桂兰沉默了一会儿,眉头紧锁,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五百块钱:"先拿这些去,看看情况再说。"
"爸病得不轻啊,五百哪够..."我试图再争取一些。
"这些年你爸给过你什么?离婚时把家产全分了,连你妈都不管,现在倒想起你来了?"岳母语气严厉起来,"我还要给丫丫攒学费呢!"
我攥着那五百块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秀芬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说:"先去看看情况吧。"
父亲生病,我这个做儿子的竟然拿不出钱来。
我没有争辩,默默地接过钱,转身离开。
到了医院,见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比我记忆中瘦了许多,脸色灰暗,呼吸急促,一双曾经有力的手如今骨节突出,皮肤松弛。
病房里有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隔壁病人煮的中药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
看到我来,父亲勉强笑了笑:"儿子,来啦。"
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落叶。
医生告诉我,父亲的病情比想象的要严重,需要做手术治疗,费用大约在三千左右。
我手里的五百块钱远远不够。
当晚,我给秀芬打电话,请她帮我向她母亲再要些钱。
那时候手机还是稀罕物,我是在医院走廊的公用电话亭打的,投了五毛钱硬币,电话那头传来秀芬的声音。
"明阳,我妈说家里最近投资小店,手头紧张。"秀芬的声音中带着歉意,吞吞吐吐的,"她说最多再给你五百。"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我站在电话亭里,迟迟不肯走出来。
外面,医院的白炽灯照在走廊上,形成一片惨淡的光晕。
我无言以对。
九年来,我的工资卡一直在岳母手里,我赚的钱究竟去了哪里?
为什么在父亲生病的紧急关头,我竟然拿不出三千块钱?
同事家的孩子病了,他二话不说就垫付了五千医药费,我竟羡慕得眼睛发酸。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整夜,秋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深夜特有的凉意。
我反复思考着这九年来的生活,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丫丫穿着邻居家孩子的旧衣服;秀芬用针线缝补我磨破的袜子;我蹲在门口抽着廉价香烟的身影。
九年,够一个孩子从呀呀学语到小学毕业。
九年,我凭什么连三千块钱都拿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我向医院借了病历本,去附近的银行。
那是一家新开的农业银行,大理石地面擦得锃亮,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面带微笑,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现代化场所。
"我要查询一下我的工资卡余额。"我对柜台服务员说,嗓子因为一夜未眠而沙哑。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服务员礼貌地回答。
我掏出身份证,然后迟疑了,工资卡在岳母那里。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三十七岁的人,连自己的银行卡都不在自己手上。
"先生,有什么问题吗?"服务员问道,眼神中带着疑惑。
"我的卡丢了,能不能凭身份证查询?"我硬着头皮问,感到一阵难堪。
"可以办理挂失和补办,但需要等几天。"服务员解释道,"如果是紧急用钱,您可以去找发卡行申请临时取款。"
我谢过服务员,匆匆赶回了家。
屋里只有岳母一人,她正坐在那张旧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算账,记账本摊开在膝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
阳光从窗户漏进来,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竟有几分苍凉。
"妈,我爸病情严重,需要做手术,我想取一些钱。"我直截了当地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张桂兰抬起头,眼神复杂:"明阳,我知道你爸病了,但是家里真的没有多余的钱。"
"那我的工资卡呢?九年了,我的工资应该攒了不少吧?"我鼓起勇气问道,声音有些发抖。
这是我第一次直接问起这个问题。
岳母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把老花镜摘下来,静静地看着我:"那钱是给丫丫上学用的,不能动。"
"妈,现在是紧急情况,我不会把钱都取出来,就拿三千块。"我恳求道,"爸如果不做手术,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他当年离婚时怎么想的?有没有想过你?"岳母突然激动起来,"我看他就是装病!"
这话太伤人了。
我脸色一变:"妈,您这话就过分了。不管我爸妈当年为什么离婚,他都是我爸,现在他生病了,我不能不管。"
张桂兰被我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震住了,她沉默了很久,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什么。
门外,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丫丫的小风车在风中轻轻转动。
终于,她叹了口气,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我的工资卡:"密码是你结婚的日子。"
我颤抖着接过工资卡,多少年了,我第一次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张小小的蓝色农行卡,承载了我九年的血汗,如今终于回到了我手中。
赶到银行,我插入卡片,输入密码,1122,我和秀芬结婚的日子。
查询余额的按钮按下去,我的心跳如鼓,等待的几秒钟像几个世纪那么长。
当屏幕上显示余额为2463.25元时,我愣住了。
九年来,我的工资卡里只剩下两千四百多块钱。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查了一遍余额,数字依旧。
我又查询了最近半年的交易记录,发现每个月都有大笔取款,几乎是把工资取得一干二净。
站在ATM机前,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身后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有人小声嘀咕:"这人怎么回事,哭什么哭。"
我顾不上擦眼泪,把钱全部取了出来。
回到医院,我交了两千块钱住院押金,安排父亲做了检查,医生说手术需要再等两天。
那种无力感和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我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望着门外的一片银杏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下班后,我回到家里,秀芬正在院子里搓衣服,木盆里的水已经泛灰,她的手泡得发白,指尖有些皲裂。
看到我回来,她赶紧站起身:"爸怎么样了?"
我没有回答,直接走向岳母的房间。
张桂兰正坐在镜子前整理头发,看到我进来,有些慌乱:"明阳,你回来了。"
我没有质问岳母钱去了哪里,只是平静地说:"爸的手术后天做,我把卡里的钱都取出来了。"
张桂兰的表情有些慌乱,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明阳,你听我解释。"
"这些年,家里开销很大,丫丫上幼儿园,我的小店投资,还有..."
我摆摆手,打断了她:"妈,我不想听解释。"
"我只想知道,这九年来,我的钱到底去哪儿了?"
"都用在家里了。"张桂兰的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
"那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一直没有改善?为什么丫丫连件像样的新衣服都没有?为什么家里的电视机还是十年前的老物件?"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很坚定。
"房子漏水,你说没钱修;丫丫要上学前班,你说不着急;我爸今天病了,你却说钱不够。"
"那这些年我挣的钱,究竟去了哪里?"
张桂兰沉默了,低下头去,肩膀微微颤抖。
院子里,丫丫的笑声传来,她正在追一只花蝴蝶,纯真无邪。
这一刻,我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决心。
那晚,我和秀芬谈了很久。
月亮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床沿,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也不知道她母亲把钱用到了哪里,但她相信母亲不会做对不起我们的事。
"明阳,我妈年纪大了,肯定是有她的安排。"秀芬试图安慰我,声音轻柔,"也许是存起来了,只是没告诉我们。"
"你看她平时多节俭啊,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
我苦笑着摇摇头:"秀芬,九年了,我连给自己父亲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你觉得这正常吗?"
秀芬沉默了,眼睛红红的,轻轻握住我的手:"明阳,对不起。"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庞,心里一阵酸楚。
其实我知道,她也是受害者,这么多年来,她过得并不比我好。
"秀芬,从今天起,我的工资卡我自己管理。"我坚定地说,"我不会亏待丫丫和你妈,但我也要有自己的尊严。"
秀芬点点头,眼中含着泪,靠在我肩上:"明阳,我支持你。"
第三天,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但后续治疗还需要不少钱。
我回到单位,向领导借了两个月的工资预支。
这是我第一次在单位借钱,羞愧感让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李科长拍了拍我的肩膀:"明阳,有困难大家帮忙,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听到这话,我鼻子一酸,差点流下眼泪。
多年来,我在同事面前总是低着头,讪讪的模样,仿佛欠了他们什么似的。
原来,他们一直把我当兄弟看待。
父亲住院期间,我每天下班后都去医院照顾他。
有一天晚上,父亲醒来,看到我趴在床边打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
他的手上还插着输液管,青筋暴起,皮肤松弛泛黄。
"明阳,累了吧?"父亲的声音很虚弱,像一阵微风。
"不累,爸。"我揉了揉眼睛,给他倒了杯水。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父亲突然问道,眼中透着关切。
我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说好,为什么我连给他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
如果说不好,又显得我这些年都白活了。
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入赘不容易,但能有自己的家,比什么都强。"
"当年我和你妈离婚,让你吃了不少苦。"
"爸,别这么说。"我哽咽道,"这事不怪你。"
"明阳,男子汉要有骨气。"父亲握住我的手,他的手粗糙而温暖,"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挺直腰杆做人。"
"记住,你姓周,不管嫁到哪家,你都是周家的根。"
父亲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积压已久的锁。
是啊,我何时变得如此软弱,连自己的工资都不敢掌握?
我望着窗外深蓝的夜空,星星隐约可见,突然想起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在院子里乘凉的情景。
他指着天上的北斗七星,告诉我那是指路的星辰,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如今,我好像又找到了自己的北斗星。
父亲出院后,我送他回了县城的家,那是一间简陋的小平房,墙角有些发霉,但收拾得很干净。
他指着墙上一张旧照片对我说:"这是你小时候,多精神的小伙子啊。"
照片上,十岁的我骑在父亲肩头,笑得眉眼弯弯。
那时候,我多骄傲啊,觉得自己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如今,看着他苍老的背影,我悄悄擦了擦眼泪,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处境。
回到自己的家,餐桌上,我郑重地对岳母说:"妈,以后我的工资卡我自己保管。"
张桂兰放下筷子,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然后点点头:"也该你自己管了。"
语气中竟带着几分释然。
秀芬惊讶地看着我们,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解决。
"不过,"我继续说道,"我想知道这九年来我的工资都去了哪里?"
张桂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走向里屋。
不一会儿,她拿出一个旧布包,从里面掏出一本存折。
那是本绿色的农业银行存折,边角已经有些卷曲。
"给,这是这些年存的钱。"她把存折递给我,手微微发抖。
我打开存折,上面显示余额是四万三千多元。
看着这个数字,我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九年来,我的工资确实被存了起来,虽然不及我想象的多,但也不少了。
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原来钱还在,只是一直被岳母存着。
"明阳,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张桂兰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坐在那张她最喜欢的藤椅上,显得有些疲惫。
"我这人生来就节俭,经历过那么多苦日子,总怕钱不够用。"
"你们年轻人不懂,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苦日子,总怕钱不够用。"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岳父当年病倒,家里一分钱都没有,我不想丫丫再吃这个苦。"
我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心情复杂。
一方面,我为钱被存下来而松了口气;另一方面,我为九年来失去的尊严和自主权而感到失落。
"妈,钱是重要的,但尊重更重要。"我平静地说,语气中没有指责,只有坦诚。
"这九年,我失去的不只是支配自己工资的权利,还有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张桂兰低下头,沉默不语,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以后,我和秀芬会每月给您一笔生活费,但我们的收入我们自己管理。"我继续说道,声音坚定而温和。
"这笔存款,就当作丫丫的教育基金吧。"
从那天起,我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工资卡。
虽然岳母对此有些不情愿,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秀芬也重新出去工作,在附近的超市当了收银员,每月有五百多元收入。
她回家的第一天,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像朵盛开的花。
"明阳,以后咱们一起努力,好好过日子。"她柔声说。
我们的生活开始有了明显的改善,丫丫有了新衣服和玩具,家里添置了新电视和冰箱。
我们还存了些钱,计划明年把房顶修一修,换掉那些老旧的瓦片。
最重要的是,我感觉自己重新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而不只是一个上门女婿。
我开始参与家庭决策,规划未来,甚至开始考虑给父亲在我们这边买套小房子,让他晚年不再孤单。
丫丫也变得更加活泼开朗,有了新书包和漂亮的铅笔盒,在学校里挺起了胸膛。
有一次,她放学回来,兴奋地告诉我:"爸爸,我今天当上了中队长!"
看着她闪亮的眼睛,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幸福感。
有时候,我会想起在银行ATM机前流泪的那一幕。
那一刻,我不仅仅是为钱少而哭,更是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和软弱而哭。
为那个失去自我的周明阳而哭。
最让我惊讶的是,岳母的态度开始慢慢改变。
她不再主导家庭的一切决定,开始尊重我的意见,甚至有时会主动征求我的看法。
有一天晚上,她叫住了准备出门的我:"明阳,我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有时候想法老套,你别往心里去。"
这是她第一次向我道歉,我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妈,我理解。"
父亲的话常常在我耳边响起:"男子汉要有骨气。"
是的,无论是上门女婿,还是血脉至亲,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和权利不应该被剥夺。
如今,每当我路过银行,看到ATM机,我不再有心酸的感觉,而是感到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
那台机器,见证了我人生的转折点,见证了我从一个唯唯诺诺的上门女婿,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主见的男人。
九年的卑微换来的,是对生活的重新认识,对家庭的重新定位,也是对自我价值的重新肯定。
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钱财,而是尊严和爱。
只有拥有尊严,才能赢得真正的爱和尊重。
人这一辈子,走得再远,也不能忘了来时的路;挣得再多,也不能丢了做人的骨气。
站在镜子前,我看到的不再是那个低眉顺眼的上门女婿,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父亲病愈后,我把他接到城里小住,他坐在我家的院子里,看着丫丫在树下画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明阳,"他轻声说,"你做得很好。"
这简单的四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来源:花落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