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天,老年俱乐部的相亲角热闹非凡,比早市卖白菜时还要嘈杂。我在1952年开始参加工作,在五金厂干了一辈子会计,打算盘的时候珠子响个不停,手指都磨出了老茧。现在我已经81岁了,身体依旧康健。老伴在五年前离世,此后我的生活就像清水煮白菜,平淡无味。
对半砍
“老张,你打算给一千块呀,这是咋考虑的?”吴阿姨直直地看着我,眼睛如同六十年代的搪瓷茶缸般发亮。
我心里琢磨着,每个月给一千块钱,彼此能有个照应,这事儿挺不错。我来回搓了搓手,手上的老茧磨得手指阵阵生疼。
“五百块,不能再高了!”她态度坚决,那语气就跟当年街道办开会做最终决定时一样。
今天,老年俱乐部的相亲角热闹非凡,比早市卖白菜时还要嘈杂。我在1952年开始参加工作,在五金厂干了一辈子会计,打算盘的时候珠子响个不停,手指都磨出了老茧。现在我已经81岁了,身体依旧康健。老伴在五年前离世,此后我的生活就像清水煮白菜,平淡无味。
吴桂兰,年逾七旬,有着浓密的眉毛和大大的眼睛,面容间透着一股精明强干的气质。她从前是街道办的干部,为人刚正不阿,是个行事果断、洒脱豁达的人。听闻她丈夫早早离世,她独自含辛茹苦地将儿女抚养成人。如今儿女都在外地生活,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回面。
“桂兰呐,五百块可不够买菜用的,现在这物价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一边说着一边扳着手指头仔细计算,那认真的模样就跟以前在厂里开会汇报季度报表时一样,“一斤猪肉就得二十多块,一小把青菜也要五六块,再把水电煤气费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开销都算上……”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嘴里亮出两排规整的假牙,说道:“老张,以前咱们买一斤白面才花几毛钱,而且还得凭借粮票。现在退休金都有好几千了,难道还会吃不上饭、穿不暖衣吗?你这是打算讨价还价呢!”
我瞬间没了言语,就如同当年被厂长挑出账目差错时一样狼狈。一旁的老王头就爱瞧热闹,他年轻时在厂里就是个爱捣乱的主儿,如今上了年纪,反倒像个小孩子似的:“老张,你这是嫌人家岁数大了吧?少给五百块?可真是个吝啬鬼!”
“哼!一派胡言!”我的脸瞬间涨红,“我比她年长十岁呢,从年龄上算也是我不占优势。”
我们这一辈人,谈及钱财总会感到不好意思,然而生活却又离不开金钱。就好比过去结婚时,明明需要彩礼,嘴上还得说“只要人合适,钱无所谓”,但到最后不还是把账算得明明白白?
十月的暖阳轻柔地铺洒在广场的石板之上,槐树的叶子已有半数泛黄。一阵微风拂过,落叶打着转儿飘落,恰似我们这些老者,虽如浮萍般飘零却不甘于命运安排。“明日还来吗?”分别之际她开口询问。我轻轻点头,心中却暗自思忖:给一千没能力,给五百又嫌少,这事情估计要泡汤了。
在返程途中,我思索着这件事。老伴离世已有五年,家中一片冷清。儿子远在深圳,忙于挣钱维持生计,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他常在电话里讲:“爸,您得照顾好自己,我这儿实在抽不出身。”我总会回应:“没关系没关系,你忙你的,我挺好的。”然而,挂断电话后,屋内钟表的声响便愈发清晰。所谓独居老人,实则是四世同堂中被忽略的那一环。
夜里我进入梦乡,梦到往昔与老伴青春正盛之时,于工厂分配的筒子楼中生活的场景。房间面积不大,却满是温馨之感。老伴在烧着煤球的炉灶前烹制饭菜,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我在旁边核算账目,儿子在土炕上做功课。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枕巾湿了好大一片,也不清楚是口水还是泪水。
次日,我专门挑了一件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的确良衬衫穿上,那是退休时单位当作福利发给我的,我把它收拾得整整齐齐,还戴上了老花镜,揣着用来记账的小本子前往菜市场。买菜得精打细算,这可是我一生的习惯,老伴还在世的时候常常打趣我:“你呀,计较起来就像个一毛不拔的老财主。”
“给我称二两精肉。”我拿出小本本把价格记了下来,猪肉每斤二十二块,二两就是两块二,得节省着花。
卖肉的老李大笑着说:“张会计,都过去几十年啦,还记着账呢?这习惯还真是改不掉哟。”
“都习惯啦,这可是一辈子的老问题咯。”我笑着说完,又挑了半颗白菜和一小把葱。菜市场里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既有新鲜蔬菜散发的清新香气,也有熟食摊传来的油腻气息,蒸笼中热气腾腾,雪白的馒头像小山似的堆在那儿。“给我拿两个馒头。”我说道。
“哟呵,张师傅,您这是要请客呀?平常不就买一个嘛。”卖馒头的小王调侃着说。
我带着几分羞涩笑了笑,说道:“再买一个试试新口味呗。”
拐过弯角,恰好撞见吴桂兰提着竹篮,篮中塞得满满登登,有菜有肉,另外还有一袋面粉。她身着干净利落的藏青色棉袄,头发梳理得整齐有序,脖颈间围着一条红围巾,整个人神采奕奕。
“嘿,张会计,你这是精打细算地生活呀?”她瞅见我那半棵菜,眼中闪烁着略带捉弄的光芒。
“都习惯啦,一个人也吃不了太多。”我心里有点发慌,悄悄把菜往身后挪了挪,那种尴尬就跟以前被厂长撞见多拿了一张草纸时一模一样。
她目光往我的篮子那儿扫了一下,嘴角挂着笑意说道:“老张,你这么节约,攒钱要干啥呀?难道还想带到棺材里去不成?”
“怎么会呢,只是成习惯了呀。”我尴尬地笑着说道,“一辈子都爱计较,改不掉咯。”
“成呀,今儿晚上到我家吃顿饭,瞧瞧我这老太太平时咋生活的。”她爽利地说着,不容我拒绝就记下了我家的电话号码。“五点过来,别晚了,我最烦不准时的人。”
回到家后,我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一条七十年代的蓝格子围巾。这围巾是老伴织的,有点旧了,但叠得方方正正。我心里犯起了嘀咕,寻思着到底要不要去。这一下午,我都在犹豫不决。最终,我洗了洗脸,擦了些雪花膏,对着镜子把头发梳理整齐,拿起围巾就出了家门。
吴桂兰的家位于老城区的筒子楼里,这和我们当年分配到的家属楼并无二致,都是水泥砌成的墙面,狭窄的楼道,走廊上晾晒的衣物在风中轻轻晃动。她住在三楼,家门口贴着一张“福”字,那纸张已经泛黄,看样子每年贴的都是这同一张。
“来了呀,赶紧进来。”她把门打开,一股饭菜的香气从屋里飘了出来。这套两居室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虽说空间不算大,却格外温馨。墙上挂着一幅《松鹤延年》的画,桌子上摆放着一台老款收音机,旁边还有一叠报纸,都是她平时收集起来的。屋子的角落里放着一台缝纫机,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蝴蝶”牌,被擦得闪闪发亮。屋里的氛围仿佛把我拉回到了过去,那是一种既温暖又亲切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厂区大院,孩子们在院子里嬉笑打闹、你追我赶,大人们坐在树下悠然乘凉,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东方红》。
“坐下歇歇,饭很快就好了。”她手脚不停地忙活着,动作十分敏捷,压根儿瞧不出已经年逾古稀。
她在晚餐时准备了四道菜和一碗汤,分别是红烧肉、清炒青菜、拍黄瓜、酱茄子,还有一碗番茄蛋汤。菜品数量不多,然而色、香、味都十分出众。这些菜肴盛放在掉了色的搪瓷盘子里,莫名地让人感到亲切。
“这般丰盛呀?”我略微惊讶,自老伴离世后,我就再没享用过如此精心烹制的菜肴了。
“别再掩饰啦,瞧你对那半棵白菜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她笑着戳穿我,“咱们都这把岁数了,该好好享受生活就尽情享受,何必把账算得那么精细呢?当年处在计划经济时期,省吃俭用也就罢了,如今生活条件改善了,还这么小气吝啬,不就是跟自己找别扭嘛。”
“都习惯这么久了,改不掉啦。”我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这肉软糯可口,油润却不腻人,瞬间让我忆起往昔。“你这做菜的本事挺厉害,跟我家老伴儿做的有得一比。”
“您太抬举我了。”她笑着回应,“过去我在街道办事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做饭只能见缝插针地完成。一直到孩子长大之后,我才有了闲暇时间去钻研烹饪技巧。”
用餐过后,我自觉地帮她清洗餐具。厨房水槽旁的瓷砖虽有些老旧,却被擦拭得洁净如新。灶台上,老式的铝锅和铁锅摆放得井然有序,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炊具,整齐而有条理。
“听闻你找伴侣是为了节省开支?”她倚着门框,说话毫不拐弯抹角,好似昔日召开街道会议时那般直入主题。
“怎么会呢,关键是……”我吞吞吐吐,活似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主要就是太孤单啦。”她说道,“我也是这样。我女儿在北京,儿子在上海,平常就靠打电话交流。虽说如今手机用起来很便利,但隔着屏幕交流,总归感觉不太对劲。”
窗外,小区里的路灯已然点亮,光线洒在那布满痕迹的墙面上,映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老人们陆续出门散步,有小贩推着小车售卖冰糖葫芦,那叫卖声从远处传来,唤起了童年的回忆。楼下传来呼喊声:“吴干部,今晚的麻将局还办不办?”
“不玩啦!来客人咯!”她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回了一句,接着把脸转向我,“平常晚上闲得慌,就跟几个老姐们儿打打麻将,打发时间。”
时光匆匆流逝,不经意间已到了九点钟。“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啦。”我站起身来告别。
“你稍等一下。”她找出一个塑料袋,把一些剩饭剩菜装进去,“带回去加热一下再吃,别把这些饭菜浪费了。”
我把袋子接过来,心中泛起阵阵暖意。在回家途中,夜幕漆黑如墨,可我并未感到丝毫冷清。我忆起老伴还在人世的时候,每次我加班归来,她总会将饭菜重新加热后等着我。彼时,尽管物质生活并不富足,可内心却满是安稳。
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我和吴桂兰频繁碰面。我们有时会在老年俱乐部对弈,有时会到公园漫步,有时还会一同前往菜市场采购食材。她总是不停地挑选各种物品,而我则会仔细考量每一笔花费。她常常打趣我说:“老张,你这么勤俭节约,是在存钱留给谁呀?”
每次有人问起,我总是微笑着不回应。实际上,连我自己也难以说清缘由,或许是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使然,如同工厂里运转的机器,一旦启动就难以停下。
有一回,她冷不丁地问道:“你儿子晓得你去相亲这事儿不?”
“简单说了一下。”我略显窘迫,“他挺赞同的,就是怕我遭人蒙骗。”
“哈哈,你瞧着像是容易上当的人吗?”她笑得东倒西歪,“这么多年把账目一算,谁能蒙得住你呀?”
没过多久,周边的邻居瞧见我们来往密切,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老刘头为人热情,退休之前在广播站担任播音员,声音洪亮。这不,他在老远的地方就大声喊道:“老张,听说你谈了个对象?啥时候摆酒席啊?”
我瞬间脸红了起来,连忙说道:“别乱说呀,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朋友?”他满脸戏谑地说,“那天我瞅见你俩在公园的长椅上待了整整一下午,有说有笑的,跟我和老伴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件事没多久就传到了我儿子那儿。他从深圳打电话过来:“爸,您这是来真的?都这把年纪了还找对象?您可得考虑清楚,别让人把钱骗走了。”
我轻哼一下,说道:“我做了一辈子会计,难道还算不明白这笔账吗?你就别瞎操心了。”
儿子不依不饶地说:“那她为啥还要讨价还价?说好给一千,她只要五百,这不是明显冲着钱来的嘛!”
刹那间,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没错,究竟为何呢?这问题我从未思索过。她为何非得讨价还价呢?是觉得给多了,还是给少了?就如同往昔厂里账目出现错误,我反复核查,却始终难以找出问题根源。
与此同时,吴桂兰的女儿自北京致电过来:“妈,听闻您跟一位老先生交往了?您可别被人蒙骗了,如今骗子可不少呢!在当下这个时代,谁还会乐意找个年纪大的?那人铁定是冲着钱才接近您的!”
“胡说!你知道什么?”吴桂兰猛地站起来,用力拍了下桌子,“我做了三十年街道工作,看人可准了!况且,谁会看上他那点钱啊?我自己有养老金,生活富足。”
“您这么做是为了啥呀?”女儿满脸疑惑地问。
“就想有个伴儿!能明白不?”她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在家待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们工作那么忙,一年也见不上几回面。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多久呢?难道就得这么孤孤单单地过日子?”
放下电话后,她凝视着窗外,陷入了沉思。楼下传来小孩子欢快的笑声,恍惚间,她忆起往昔,自己的孩子也曾在院子里欢闹奔跑。时光飞逝,数十年如白驹过隙,如今孩子们都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开启了各自的生活。人老了,就得学着独自承受这份孤独。
在周末时光,社区为老年群体组织了一场插花活动。我和吴桂兰被分在同一组。我用心地把花枝修整得规规整整,严谨细致,恰似往昔整理账目的模样;而她以随性的方式进行摆放,乍看杂乱无章,实则独具一番韵味。没想到,我们合作完成的作品十分和谐且别具一格,在众多花卉作品里显得格外突出。
她笑着开口道:“你瞧,咱俩配合得挺不错呢。”她的双眼亮晶晶的,恰似多年前在厂里过节时,老伴儿瞧见自己买回来的小礼品时的模样。
活动收尾后,众人纷纷离去。我在公园的长椅上落座,凝视着夕阳渐渐西沉,内心思潮起伏。我从衣兜中拿出小账本,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满满当当记着每日的各项花销:买菜的钱、用电的费用、用水的支出、煤气的花费……刹那间我醒悟过来,这些年,我竟把日子过成了一本账册,所有的悲欢离合都被数字给替代了。
“在寻思啥呢,这么入神?”吴桂兰的话语将我拽回了现实。
“没啥,就是发觉我这一生或许做了件错事。”我把账本合上。
"什么事?"
我苦笑着说:“把日子算计得过于明白了。”
午后,我邀请她到我家做客。我家位于一个老旧小区的六楼,没有电梯,她爬楼时累得直喘气。打开门,她一下子呆住了。我家客厅的墙上挂满了老照片,有工厂集体照,有全家福,还有儿子儿时的黑白影像;柜子里有序摆放着各类老物件:布票、粮票、肥皂票,五六十年代的搪瓷杯子、铝制饭盒、收音机、怀表、老式钢笔……
“这些全是我自年轻时起就开始收藏的。”我略带羞涩地说道,“有人觉得我是个老古董,一直守着这些毫无用处的物件。”
她轻柔地摩挲着那些泛着黄的票证,目光柔和,说道:“我也有收藏物品的爱好,只不过收藏的是一些手工制品。”
我从柜子当中取出一个铁皮做的盒子,盒子里面放着一叠老旧照片。打开第一张照片,那是我和老伴在结婚时候拍摄的合影。照片拍摄于1965年,当时我身着一套崭新的中山装,她则穿着简约的蓝色连衣裙,我们俩站在照相馆的背景布前,笑容中带着几分羞涩。
她轻声柔语地问道:“这位是您的伴侣吗?”
“嗯,她名为王秀英,是工厂车间的一名工人。”我的嗓音略微带着哽咽,“当时厂里举办联谊活动,我们结识了彼此。她离世得早,仅仅六十岁,患的是心脏病,走得十分突然……”
“我能体会失去亲人是怎样的感受。”她缓缓地拍了拍我的手,“我丈夫在1989年离世,患的是肺病,病情拖了好多年。那时我才四十刚出头,未来的路还很漫长。”
我们坐在沙发之上,翻阅着泛黄的老照片,彼此分享着过去的经历。屋内的时钟发出滴答的声响,窗外夕阳渐渐西沉,那一抹余晖透进屋里,给陈旧的家具都染上了一层金黄。
她满是好奇地询问道:“你为啥收集这么多旧物品呢?”
“或许是不舍得扔吧。”我微微一笑,“每一样东西都有其背后的故事,皆是生活的见证者。这块怀表曾属于我的父亲,这台收音机是我和老伴结婚时购置的,这些票证承载着那个时代的回忆……扔掉它们,就好似丢掉了一段过往的历史。”
“我明白。”她轻轻颔首,“我也留存了好多物品,实在舍不得丢弃。年轻一辈理解不了,说我们有‘囤积癖’,但他们哪里能体会我们的这份情感呢?”
那晚,我找出了收藏多年的一套“工农兵”邮票,这可是我最为珍视的藏品,它被置于一个精巧的小册子里,保存得十分完好。
“送给你了。”我语气平淡地讲,恰似往昔送妻子围巾时那样漫不经心。
她晃了晃脑袋说:“这东西太珍贵了,这可是你珍视的宝贝。”
“没关系,我手头上还有很多藏品,全是些年代久远的物品。虽说这套邮票有一定的价值,但把它送给懂行的人,我打心眼里开心。”
“我也准备了礼物给你。”她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条手工编织的围巾,“这是我有空的时候织的,留着冬天戴。北方的冬天很冷,得给脖子做好保暖。”
这条围巾呈深幽的蓝色,简约而不失温馨,针脚细密规整,显然是饱含心意精心织就的。我伸手接过围巾,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老伴,她向来热衷于编织毛衣。就在那一瞬间,我恍然有所领悟。人至暮年,情感的意义并非仅仅在于精打细算地生活,而是在于有个人能一同回味往昔,携手驱散孤单寂寞。
一个星期之后的午后,我们再度一同前往菜市场。
“是一千,还是五百呢?”我冷不丁问了一句,好似不经意间提起。
她先是一愣,旋即放声大笑道:“张国良,你居然还记着这事儿呀?我还以为你早就忘到脑后了呢!”
“我琢磨着……”我稍作停顿,望着她那张因笑意而鲜活起来的脸庞,“咱俩一块儿开家小店咋样,把我那些旧玩意儿和你做的手工制品都摆出来卖,没准还能赚点闲钱呢。”
“开店?”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这想法挺不错的。当下很多年轻人都热衷于怀旧,这些老玩意儿的市场前景还挺可观。”
“就这么敲定了。”我说道,“我们找一处小店面,房租我来承担。”
“那可不行,必须每人分一半!”她态度坚决地说道,“咱俩既然是合作,就得讲求公平。”
太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于地面洒下错落的光影。她静默了一会儿,随后双眼放光,说道:“没问题,不过利润要一人一半!”
数月之后,我们于老城区租下一间小商铺,给它取名为“记忆小铺”。我的老旧物品与她的手工制品陈列在一起,招来了众多顾客。每日清晨,我们一同开启店门,傍晚一同关闭店门。午饭就在店里简单解决,时而由她下厨,时而由我掌勺。日子过得既充实又忙碌,可我们却丝毫不觉疲惫。
她手把手教我织围巾,我则耐心教她修理老式收音机;她兴高采烈地分享街道工作中的趣事,我津津有味地讲述厂里发生的轶闻。原本各自孤独的两位老人,因为一场讨价还价的机缘,拥有了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的晚年生活。
当有人打听我们之间的关系时,我们往往以微笑回应,并不作答。是亲人吗?是朋友吗?还是伴侣呢?好像这些称呼都无法精准描述我们的关系。我们仅仅是在漫长时光里邂逅的两个灵魂,相互给予温暖,携手一同向前。
孩子们逐渐认可了我们的关系。有一回,我儿子回来看望我,发现我的精神状况改善不少,便笑着说:“爸,您这精气神比我都好!”
“没错!”我笑着说道,“我这是老年人也能自得其乐,还能有所作为!”
过了一年,到了冬天,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我跟她坐在小店里暖气的旁边,品着热茶,望着窗外的雪景。她冷不丁地问道:“老张,你还记得咱俩头一回碰面,你说要给我一千块钱那事儿不?”
“记住哈,怎么回事呀?”
她带着狡黠的笑容问道:“你能猜到我为啥要砍价不?”
"为什么?"
“我瞧你这么机灵,肯定不是随便就掏钱的主儿。我要是不砍砍价,你反倒会觉得我是图钱来的。”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况且,我也有养老金,不缺那点钱。”
我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放声大笑起来:“你这个老太太,心思比我还多呢!”
她同样露出了笑容,说道:“并不比你多,只不过咱俩水平相当罢了。”
我们相视而笑,两位老者坐在暖意融融的小店里,窗外正飘着鹅毛大雪,屋内却洋溢着春日的气息。原来,生活不必把账算得过于明白;暮年之际,人生之路也能寻得新的方向。
“来,尝尝这茶。”我将热气腾腾的茶递到她手中,“如今这生活,倒也惬意。”
来源:mm夫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