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觉得我是个老糊涂蛋了?”陈建国摩挲着刚修剪过的刘海,眼神如蒙了霜的玻璃般冷峻,“桂芝,咱们一起过日子都五年了,我明白你和我不是一路人。”
“你觉得我是个老糊涂蛋了?”陈建国摩挲着刚修剪过的刘海,眼神如蒙了霜的玻璃般冷峻,“桂芝,咱们一起过日子都五年了,我明白你和我不是一路人。”
我并未回应,只是埋头擦拭着桌子。
春日暖阳穿过窗户倾洒而入,落在那张红木桌上,泛起浅浅的光亮。
这张桌子是建国视若珍宝的物件,陪伴他度过了大半生,就连边角都被磨得又光又圆。
我名为吴桂芝,今年刚好六十岁,从国棉三厂退休了。
陈建国比我年长五岁,过去是机修车间的技术能手,是厂里广为人知的“万能钳工”。
我们俩都住在工厂分配的家属楼里,同在一个单元,住对门,做了几十年的邻居。
过去发放福利住房时,建国一家被分配到三楼,我家则分到二楼,爬个楼梯就能到彼此家中拜访。
往昔时光何等热闹,楼道之中孩童们嬉笑奔跑、相互打闹,大人们于院子里落座,一边乘凉一边轻摇蒲扇。时不时有人到邻居家串串门、聊聊天,还会借些酱油、盐之类的生活用品。
如今,这栋楼里的住户逐渐减少,年轻人们纷纷搬去了商品房居住,只留下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守着往昔的回忆。
后来双方的伴侣相继离世,生活如同残缺的糕点,怎么也难以圆满。
我的老伴在八年前因患肺癌离世,当时的医疗水平远不如当下,等发现病情时已回天乏术。
建国的妻子李淑华离世的时间比我这老头子还早,那是一场突发的车祸,毫无预兆,让人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那一年的冬季,暖气管炸裂开来,我家瞬间成了一片汪洋。
那日寒冷异常,凛冽的北风呼呼作响,冰冷的风从窗户缝隙不断灌入屋内。
我正在厨房揉面打算蒸馒头,突然听到客厅传来“哗啦”一响,赶忙跑出去查看,着实吃了一惊,原来是暖气片裂开了,热水向上喷射得很高,地板上全被水覆盖了。
我慌慌张张地把总阀门关上,赶忙下楼去敲建国家的门。
建国没做任何犹豫,提着工具箱便赶来了。
他身着那件洗得泛白的蓝色工作服,脖颈上挂着老花眼镜,与往昔在工厂里修理设备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忙碌了整个下午,头上满是汗珠,甚至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他在干活的时候嘴里不停嘟囔着:“这旧房子的暖气管道都陈旧不堪了,工厂方面不再过问,住建局也不加以处理,我们这些老员工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呀。”
待修理完毕,我捧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递给他,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后问道:“桂芝,这面条怎么这般香气扑鼻?”
“你这糊涂老头儿,不就一碗阳春面嘛。”我被他弄得忍俊不禁,“不过就是放点葱花、香菜,再加些豆瓣酱,哪有那么多花样。”
他吃得眼眶里都泛起泪花,说道:“自李淑华离开后,我就没尝过这么美味的家常面了。”
瞧见他那副模样,我心一下子就软了,不由想起自己家的老伴儿,在世的时候就特别爱吃我做的家常菜。
即便男人们在外面能力出众,回到家中依旧需要女人照料生活。
在那之后,我们逐渐变得熟络起来。
最开始是他去修理灯泡,我送上一盘家常小菜;后来发展到他买菜时经过我家,我就帮他把杂乱的屋子整理一番。
他的儿子在深圳务工,一整年都很难回来一趟。
我家女儿远嫁去了上海,工作繁忙,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就这样,我们俩成了彼此相互照顾的邻里。
某晚,电视正在播放《渴望》,王沪生和刘慧芳闹起了别扭,这时我听到了敲门声。
建国在门口站着,手上拎着个保温桶,说道:“桂芝,我熬了鸡汤,给你盛了一碗,还热着呢,喝了能让胃暖和起来。”
那天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的发丝上缀着点点水珠,风衣有一块地方已经湿透了。
我从对方手中接过保温桶,一股暖流瞬间在心底蔓延开来,随即说道:“天这么冷,你还专门跑这一趟,其实打个电话告诉我,我自己去取就行。”
他摩挲着双手,咧开嘴笑得十分灿烂,说道:“没关系,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顺便瞧瞧你还有没有什么东西短缺的。”
如此一来,时光宛如细流融入大河,在不经意间便汇聚到一处。
他提出了搭伙一起生活的想法。
三年前的春节,我俩都没去子女那儿过年,而是待在家里守岁。
电视里春晚呈现出热闹欢腾之景,映照出两位老人形单影只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桂芝,咱俩岁数都挺大了,一个人过日子终归不太方便。你负责做饭,我负责修理家电,这样既能省钱又能省心,你觉得行不?”
我抬起头望向他,他目光中既有期待又有不安,宛如一个等候老师发试卷的学生。
我没怎么思考便应允了。
其一,确实十分便利;其二,建国为人忠厚老实,在工厂里声誉极佳,我对他十分信任。
况且,都到这个岁数了,身边能有个伴聊聊天、排遣排遣寂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搭伴一起生活的日子过得颇为顺遂。
我喜好整洁,将家中整理得洁净如新;他热衷阅读,时常给我念一些有趣的片段。
他偏爱喝粥,我每日清晨换着法子为他熬煮;我钟情于炒肉夹馒头,他始终不忘在里面添上几片黄瓜。
清晨起身之后,他前往小区的花园开展晨练活动,而我则着手把早餐备好;到了中午,他协助我挑选和处理蔬菜,我负责下厨烹饪;夜晚时分,两人一同看看电视,聊聊天,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但并非没有让人烦心的事。
起初,周围的邻居免不了说些风言风语。
王奶奶那大嗓门时常传进我耳朵,她老念叨:“这对老夫妻,连个证都不去领,成何体统啊?”
赵大爷心态挺乐观,他觉得:“如今不少老年男女选择搭伴生活,没那么多规矩束缚。”
最刺耳的当属楼下李寡妇那番尖酸的话语:“依我瞧,他们就是不想让子女知晓此事,生怕往后产生纠纷,提前把账算清楚罢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不痛快,不过也没心思去管。
别人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咱们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便成。
建国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有一回差点就和李寡妇起争执了。
夜晚,他手捧一本《平凡的世界》安慰我:“桂芝,咱们俩行得正坐得端,犯不着把她们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我轻轻颔首:“我并不介意,只是担心你心里会有些烦闷。”
建国咧嘴一笑,说道:“我这一生,碰到过比这厉害得多的风浪,这点事儿根本不值一提。”
言罢,他打开书,念出这样一句话:“人生就是如此,先将一个人置于黑暗之中,让其自行寻觅光明。”
之后,那些流言蜚语便渐渐减少了。
时光仿佛是从古老收音机中流淌而出的旋律,虽不令人惊叹,却能让聆听者内心安稳。
因此,那天建国突然捂着胸口,疼得弯下了腰,我当时吓得六神无主。
在一个平常的工作日清晨,天色才刚刚泛白。
我正在厨房煮小米熬成的粥,突然听到“哐当”一下声响。
跑出去一瞧,建国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双手死死按住胸口,额头布满汗珠,像豆子般滚落下来。
“建国!建国!”我顿时手足无措,赶忙冲过去将他扶起。
他嗓音犹如破旧风箱般时断时续,嘴里嘟囔着:“胸口难受……呼吸不畅……”
幸亏小区医院距离较近,我与保安小刘一同将他送到了那里。
“这是心肌梗塞的前期症状,必须立刻住院治疗。”医生仔细查看心电图后,眉头紧紧皱起,满脸忧虑,“让家属做好准备,赶快送往市里的中心医院。”
一个下午的时间里,我忙前忙后,先是去挂号、缴费、办理住院手续,之后又返回家中拿取衣物、牙刷和毛巾。
那个时候,心里就只想着一件事:建国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啊。
二十多载之前,我的父亲因心肌梗塞离世,直至如今忆起此事仍心有余悸。
把建国送进病房之后,我一屁股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只觉得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了。
在走廊中,人群川流不息。有些人满脸悲戚,有些人眉头紧锁,而另一些人则如同赢得了胜利般喜悦。
医院向来如此,有人踏入其中,有人离开此地,始终留存的唯有世间的悲欢离合。
“您是患者家属吧?麻烦填一下这张表。”护士小陈边说边把一张表格递给我。
“我……”我一下子不知如何开口,“我和他一起搭伙呢。”
小陈先是一愣,旋即笑着开口:“哦,是老伴呀,填配偶就可以啦。”
我并未反驳,像是被一种神秘力量驱使般填下了“配偶”。
返回病房瞧见建国已进入梦乡,脸色惨白,好似蜡块一般。
我蓦地感到心中酸涩难耐,仿佛有个醋罐子被弄翻了一般。
倘若他出现什么意外状况,我该如何是好?
他儿子是否知晓此事?我是否应当告知他?
我取出建国的手机,找出他儿子陈小东的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
“嘿,爸爸?”电话的另一头响起了年轻人倦怠的声音。
“小东呀,我是桂芝阿姨。”我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爸爸今天心脏不太舒服,已经住院了。”
“啥?情况严重不?”小东瞬间变得紧张兮兮。
我简要说明了情况,他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桂芝阿姨,真的给您添麻烦了。我这边工作实在脱不开身,要不这样,我明天请假回去瞧瞧,医药费我来承担,您帮我照料爸爸几天。”
“别担心,你去忙你的事儿,我会把他照料妥当的。”我宽慰他道。
挂断电话后,我凝视着窗外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内心一片空虚。
前几日,我忙得好似旋转不止的陀螺。
清晨五点就起身去煮稀饭,算准时间送到医院;白昼陪他交谈,帮他擦拭身体,搀扶他去洗手间;夜晚在病床旁的地上铺个铺睡下,时刻担心他夜里会出状况。
建国居住在一间四人寝室,挨着他床铺的是老王,今年七十三岁,退休之前担任一所小学的校长。
他的子女交替照料他,还雇了护理人员,在交接工作时总会再三叮嘱不少事。
爸爸,降压药要在八点吃,得先吃完饭再服药哈。
爸爸在午饭后得散步二十分钟,既不能多,也不能少。
护工李阿姨,我父亲临睡前爱喝一杯温热的牛奶,别太烫了。
我聆听着,心中泛起一丝艳羡。
再瞧瞧建国,他儿子过来待了一天,办好住院相关手续后便急忙回深圳了,称项目那边脱不开身。
离别之际,对方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说道:“桂芝阿姨,卡里有两万元,您按需使用,要是钱不够了,随时跟我讲。”
我把卡接过来,心中百感交集。
有个叫老张的人住在对面的床位,他比建国年纪小一些,因脑梗而住院。
他的老伴始终在旁紧紧相伴,为他递送餐食和茶水,关切地询问身体状况,目光中饱含着忧虑与深情。
我情不自禁地思忖,他们才是名副其实的伴侣呀。
我呢,不过是个“凑在一起做事”的人。
过了一星期,我仿佛被霜侵袭的茄子,没了精神。
不仅浑身酸痛,眼皮也沉重得难以抬起。
建国将一切都看进眼中,心里满是焦急。
他满眼心疼,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桂芝,咱们雇个护工吧,你这么操劳可不行。”
我心里的怒火瞬间升腾起来,说道:“建国,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我心甘情愿照顾陪伴你,可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咱们只是搭伙一起生活,又不是法定的家属,我觉得你也该自觉些,请个护工来帮我分担分担。”
话语刚落,病房内安静至极,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建国目光冷若寒冰,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最终还是缄口不言。
老张装作在看报纸,与此同时,老王轻咳了一下。
我明白自己话说得有点过分了,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咱们俩不过是凑合着一起过,我已经做到该做的一切了。
刘主任医生过来查房,瞧见我眼眶颜色暗沉,满是关切地说道:“家属也得留意休息,可别把自己累出病来。”
“我并非他的家属,只是和他一起搭伙过日子的。”我没好气地回应道。
刘主任先是一怔,随后笑着说道:“搭伴过日子的人有时候比亲人还亲呢,我瞧您这几天照顾得可周到啦。”
我沉默着,内心一片混乱。
在返程途中,春风拂面,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之意。
小区里的梧桐树刚刚长出嫩绿的新芽,有几只麻雀在树枝上叽叽啾啾地喧闹着。
我猛地记起,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建国曾在半夜起身,为我盖好被子。
当日雪势颇大,他担忧我受冻,半夜时分偷偷进到我房间,为我添了一床厚棉被。
我佯装入睡,瞧见他轻手轻脚地往外走,随后慢慢把门合上。
彼时,我的心里热乎得好似怀里藏了个小火球。
回到家中,房间里一片冷清。
那本建国平时常翻阅的《平凡的世界》还摆在沙发上,书签夹在了第273页。
我们去颐和园拍的合影摆在电视柜上,我笑得合不拢嘴,而他站得端端正正。
那日天气酷热难耐,炽热的阳光烤得人汗水直流,他偏要拉着我去观赏昆明湖的荷花。
他憨态可掬地夸我:“桂芝,你瞧瞧那荷花,多干净呀,跟你一个样。”
我找出了建国名下的存折。
他向来都有些糊涂,存折的密码设置成了我的生日。
我取了一千元钱,计划次日前往医院雇请护工。
请护工是必要之举,我可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但我也不能对建国不闻不问。
说到底,这五年间,他对我还算不错。
夜里十一点过后,电话铃声响起。
医院来电话了,告知建国邻床的老王突然出现心律不齐的状况,情况十分危急,且联系不上其家属,让我赶快过去一趟。
我拿了件外衣,立刻奔出了门。
春夜的寒凉之气钻进衣领,我不停地朝着前方奔去,唯恐去得太迟。
小区门口的老李瞧见我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样,啥话都没说就启动了电动三轮车,说道:“桂芝,快上车,我载你去医院。”
在整个行程中,我的心里好似藏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不住地怦怦跳动。
惨白的灯光在医院的走廊亮起,把人的脸色映照得泛青。
踏入病房之后,医生和护士围绕着老王忙碌起来。
建国坐在床边,面色比病患还要难看。
他看到我时,眼睛瞬间有了光彩,不过很快又没了光亮。
“桂芝,你到这儿了……”他嗓音沙哑得很。
原来半夜发病的是老王,他按了呼叫铃,但没人前来。
他雇来的护工睡得像块石头,完全没听到动静。
建国察觉到情况异常,尽管身体患病,仍拖着病躯前往护士站呼喊他人。
值班医生表示:“倘若不是陈大哥及时察觉,那后果会非常严重,难以想象。”
老王的子女赶到后,既表达了感谢,又责备起了自己。
大儿不停地指责护工做事不尽责,小女却怪自己没留下值夜。
老王眼眶泛红,紧紧攥着我的手说:“大妹子,你和陈大哥没啥血缘关系,却比有血缘的还用心。这世间呐,不是关系亲近就会掏心掏肺,而是只有真心相待,才会把关系看得重。”
我的内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人敲响了一面锣。
这话讲得有道理,我和建国是一起搭伙过日子,不过这五年时间里,我俩早就不只是单纯的室友关系了。
走到建国床边时,他已然进入梦乡,额头布满汗珠。
病房之中,仅余呼吸机发出的接连不断的声响,以及外面走廊上间或路过的脚步声。
我轻柔地为他拭去汗水,蓦地发现他枕头底下探出一角。
取出来一瞧,是个红色的小本子。
那本日记本是建国的。
我晓得他有写日记的喜好,打年轻那会儿就开始这么做了,他说这样能把生活里的琐碎事儿都留存下来,等上了年纪再拿出来瞧瞧,还能回忆一番。
我稍微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把第一页翻开了。
那是五年前的冬季,他在文字里这样说:“今儿把桂芝家的暖气修好了,吃了她煮的一碗面,比食堂的美味太多了。李淑华离开已有三年,我头一回感觉生活似乎有了些期待。”
中间的几页纸,记载着我们开始搭伙过日子后的时光。
桂芝今日烹制了糖醋排骨,她没忘记我喜欢吃这道菜。
桂芝患上了感冒,我赶忙去买了治疗感冒的药物。等她入睡之后,我为她测量了体温,发现烧已经退了,这才让我放下心来。
今日是桂芝的诞辰,我瞒着她买了一盒她钟爱的桃酥,她开心得宛如孩童一般,我瞅着,心里头比尝到了蜜还要甜。
最新的那页上写着:“今天桂芝讲我们不过是在一起凑合过日子。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她说得没错,我们的确只是搭伙过生活。只是这五年时间里,我早就把她视作自己的家人了。要是这次情况不妙,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我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了日记本上。
这些年来,我本觉得咱们不过是彼此帮扶,可在建国心中,我早就不只是跟他“凑合过”的人了。
回忆起这些年来他的桩桩件件事儿——每逢下雨,他总会额外备上一把伞;我腰部疼痛时,他二话没说就背着我前往医院;冬日里炖汤,他总会花很长时间去熬煮,只因我喜欢浓郁的汤味;我爱看的连续剧播出时,他从不会去调换频道......这哪里只是简简单单地凑合过日子呢?
我将泪水拭干,小心翼翼地把日记本放回原来的位置,唯恐将他弄醒。
窗外,东边的天空已然露出了灰白色的曙光。
崭新的一天已然开启,我打定主意要做出一些改变。
次日清晨,我去聘请了一位护工,是医院推荐的李大姐。她年逾五十,从事护工工作已有十数年,经验颇为丰富。
我叮嘱道:“李大姐,烦请你把我家老陈照料好,他这人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有什么需求你得主动去问。”
李大姐满脸笑容地答应道:“桂芝姐,您就放宽心,我肯定会把陈大哥照料好的。”
然而,我依旧每日按时前往病房,只不过不再在地上铺东西睡一整晚了。
建国询问我为何还过来,我略微有些难为情地说:“雇护工照顾你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但我主动来陪伴你,是我心甘情愿的。咱俩一起生活这些年,关系早就不只是同处一个家中这么浅淡了。”
建国的双眼瞬间焕发出光彩,宛如点亮了一盏明灯。
他轻声说道:“桂芝,我还以为你不愿管我了。”
我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老东西,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我桂芝会是那样的人吗?”
他绽放出笑容,脸上的褶皱都舒张开来。
那日午后,陈小东从深圳赶了回来。
他身材瘦长,眉眼与他父亲如出一辙,只是没有父亲那般饱经沧桑的气质。
“桂芝阿姨,真的特别感激您。”他拉着我的手,眼眶泛红,“这些年您照料我父亲,我都不晓得该如何表达谢意才恰当。”
我略微有些难为情,说道:“小东呀,你父亲为人不错,我乐意照顾他。”
小东先看了看他父亲,接着把目光转向我,嘴巴动了动却没说话。
夜晚,他送我回住处,途中终于把那个问题问了出来:“桂芝阿姨,您和我父亲……是否考虑……”
“寻思啥呢?”我刻意佯装不知。
“就是……去办个结婚登记之类的。”小东脸颊泛红,“我认为这挺不错的,我母亲离世已有多年,我父亲独自生活着实不易,有您在他身边相伴,我也能安心了。”
我没料到他会讲出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
“阿姨,您别误解我的意思。”小东赶忙解释道,“我就是感觉您俩在一起挺不错的,相互之间还能有个照顾。要是我妈在天上能知道这些,肯定也盼着我爸在晚年有个人陪伴。”
我轻轻颔首,说道:“小东,我明白你是出于善意。能不能让我再斟酌一下这件事?”
小东露出笑容,说道:“行的,阿姨。无论您做出何种决定,我都会予以支持。”
十余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建国康复出院了。
我将家中整理得一尘不染,并且做了他最喜爱吃的蒸蛋。
“哟呵,这鸡蛋嫩得就跟豆腐一样,你这厨艺是愈发精湛啦。”建国吃得嘴角满是油渍。
吃完晚饭,我们在阳台坐着乘凉。
暮春时节,轻柔的微风轻轻拂过脸庞,从楼下隐隐约约传来孩子们嬉笑玩耍、相互追逐的声响。
小区中的梧桐树生出了繁茂的绿叶,将大半个天空都遮蔽了。
我望着他,心里好似有只小兔子在乱蹦,然后说道:“建国,我有事儿跟你商议。”
“有什么事吗?”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捋了捋刚剪过的头发。
我鼓足勇气,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咱们去领结婚证吧。”
他把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问道:“什么证?”
“当然是结婚证啦,你这糊涂老头子。”我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既不是为了养老保险的保障,也不是为了医保报销的便利,只是想给咱俩这相处的关系一个正式的名分。”
他呆立了许久,蓦地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如花朵般舒展开:“桂芝,我盼着这句话已经盼了好久。人活这一生,重情重义远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来得重要。”
我同样露出了笑容,说道:“没错呀,咱都到这把岁数了,搞那些不实在的东西有啥用呢。能有个人陪着度过剩下的日子,那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咱们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呀?”建国显得有些急切。
“您这老人家,着什么急呀?等您身体更硬朗些。”我有意调侃他,“而且啊,也得跟咱们的儿女说一声,毕竟是一家子人呢。”
建国点头表示认同:“你说得没错,我这就打电话给小东。”
次日,我拨通电话把事情告知了女儿。
原以为她会有看法,没料到她开心极了:“妈,你做得没错!我老早就想劝劝你了,就怕你不乐意。陈叔叔人那么棒,你们俩在一块儿我安心。”
一个星期之后,我跟建国前往民政局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
在那红色封面的结婚证书上,我俩的照片看上去略显诙谐——两位上了年纪的人,笑容如同孩童般灿烂。
在归家途中,建国把我的手紧紧攥住,说道:“桂芝,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啦。”
我轻轻颔首,内心如同被蜜糖填满般甜蜜。
傍晚的太阳将我们的身影拖得老长老长。
我领悟到了,责任并非仅仅来自法律和血缘,更来自心灵之间的相通。
部分陪伴,胜过了一切的名分,化作生命里最温馨的守护。
如同建国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人活一世,不在于能走多长的路,而在于有没有人乐意始终伴你同行。”
在之后的时光里,我与建国相互扶持,日子过得平淡却满是温情。
我们结伴前往黄山、桂林,领略祖国的壮美山河;我们一同加入老年大学的书法课程,研习毛笔字的书写;我们携手在小区花园里播种栽培,见证植物从破土发芽直至开花结果。
周围的邻居看到我们后,纷纷说道:“看这两位老人,比小年轻还甜蜜呢。”
每到这个时候,建国总会骄傲地挺直胸膛说:“没错,我老婆是最棒的!”
“你觉得我老糊涂了?”这句话在我的脑子里不断回荡,突然之间,我笑了起来,原来一直犯糊涂的人是我。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