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水拍打在瓦片上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凌晨。这是五月的雨,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等到天亮时,村口的泥路上只剩下几个浅浅的水坑,映着蓝得发亮的天。
雨水拍打在瓦片上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凌晨。这是五月的雨,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等到天亮时,村口的泥路上只剩下几个浅浅的水坑,映着蓝得发亮的天。
老李走了,就在昨天晚上。
我是在今早六点多接到村长电话的。老李的猫叫得太厉害,吵醒了隔壁的张婶。张婶一开始还以为是哪家的猫打架,直到她出门看见老李家亮着的灯,想起这两天老李咳得厉害,这才过去敲门。没人应,推开一看,老李已经靠在他那张旧藤椅上,手里还捏着一个没拆封的药盒。
“你是老李的侄子吧?”村长在电话里问。
我其实不是老李的侄子,但村里人都这么叫。我爸和老李是发小,在我记事起就听爸说老李是”全村唯一的奇人”。爸妈进城打工后,我每年回来看爸妈两次,顺便看看老李。
六年前我爸走了,我回来奔丧,之后就很少回村了。老李却时不时会在微信上给我发些东西—一条村里新修的路,一张他种的辣椒,一段猫咪打闹的视频。他是村里为数不多会用智能手机的老人,虽然他时常把语音发成文字,文字又打得错别字连连。
我翻出去年冬天和老李的合影看了看。照片里,他的胡子已经全白了,脸颊凹陷,只有眼睛还和记忆里一样亮。当时我送了他一件羽绒服,他执意要穿上拍照留念,盯着手机镜头笑得像个孩子。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是我们的最后一张合影。
老李今年七十八岁,大半辈子一个人过。村里都传他年轻时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老伴没多久也郁郁而终。关于那场意外,村里有各种版本,最常听说的是儿子在县城读高中时,救落水同学溺亡了。但老李从来不提,我也不敢问。
我匆匆收拾了行李,坐最早的一班车回村。
从县城到村里有一段山路,车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村口。远远地,我就看见老李家门前站了不少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妇女,甚至还有几个穿校服的孩子。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来——是赵明,我小学同桌,现在在村小学教书。
“来了啊,”他红着眼圈说,“老李昨晚就走了,应该是在睡梦中。医生说是心脏病。”
我点点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那些猫…”赵明犹豫了一下,“一整晚都在叫,像是知道似的。现在里面还有二十多只,不知道该怎么安置。”
村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老李生前没留下什么话,但大家都知道,他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些猫。”
我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有些潮湿,带着猫粮和草药的味道。老李的屋子不大,一进门是个小客厅,里面摆着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角落里堆着一摞农村书屋借来的书,最上面一本是《养猫指南》,书签还插在中间。
几只花猫从沙发底下钻出来,警惕地看着我们。还有一只橘猫蹲在窗台上,尾巴有节奏地摆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是老李最早收养的一只,取名叫”大黄”,尽管它早已经是只十几岁的老猫了。
赵明指了指里屋:“老李就是在那边走的。”
我点点头,慢慢走进去。里屋更狭小,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衣柜。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下面压着一个泛黄的信封。衣柜门虚掩着,里面整齐地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和两条裤子。
在床头柜上,摆着一张发黄的照片,是年轻时的老李一家三口。照片里,老李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旁边站着一个瘦瘦的妇人,三人都笑得灿烂。照片旁边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天线已经断了一截,用透明胶带粘着。
“这收音机还能用,”赵明说,“他每天早上五点准时听新闻联播,后来信号不好了,他就改听县里的广播。”
我拿起枕头下的信封,里面是一些零碎的药单和诊断书。最上面一张写着”冠心病 高血压 建议住院观察”,日期是三个月前。
“他从来没提过生病的事,”我喃喃道。
赵明苦笑:“他这人就这样,不愿麻烦别人。去年冬天摔断了手,都是自己包扎的,直到张婶送饭发现才知道。”
这时,大黄突然跳到床上,用头蹭了蹭那个信封,然后跳到地上,朝衣柜走去。它用爪子勾了勾柜门,回头看着我们,像是在示意什么。
我走过去,完全打开衣柜。除了挂着的几件衣服,下面还有两个大纸箱和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这是…”
我蹲下身,拿出那两个纸箱。第一个箱子里装满了猫用品——猫粮、猫砂、小玩具、甚至还有几瓶药。第二个箱子则是一些老旧的本子,最上面那本写着”猫咪健康记录”,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只猫的情况。
“5月2日,小花肚子不舒服,吃了一点消食片,见好转。” “6月10日,大黄打了疫苗,很乖,药店的小李说它是他见过最听话的猫。” “8月15日,黑子和小黑生了四只小猫,都很健康。送了两只给张老师,留了两只。”
翻到最后几页,字迹变得有些颤抖: “今年冬天比往年冷,给每只猫都准备了小毯子。” “腿不方便了,今天只能在院子里遛它们。” “药越来越贵,但好在还有些存款,够它们吃好几年。”
最后一条记录是四天前:“咳得厉害,担心吓着猫咪们。今晚早点睡,明天去一趟诊所。”
我感到喉咙发紧,合上本子,转向那个上锁的木盒。
“要打开看看吗?”赵明问。
我点点头,在衣柜里翻找钥匙。最后是在老李枕头底下找到的,和那个信封放在一起。
木盒子看起来很旧了,上面的漆已经斑驳。我用钥匙打开锁,掀开盖子,里面是整整齐齐叠放的东西。
最上面是一叠照片,大多是老李和他的猫。下面是一些存折和一个牛皮纸信封。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手写的文件,似乎是老李自己写的遗嘱。
“我,李树根,立此遗嘱,希望我走后,能有人接手照顾我的这些猫咪。它们都有名字和性格,详见记录本。我的积蓄不多,存折在盒子里,共计三万八千元,全部用于猫咪的日常开销。若有余款,请捐给村小学,设立一个小小的助学金,就叫’猫咪基金’吧,帮助那些家庭困难的孩子。
至于我的房子,留给愿意照顾这些猫的人。如果没人愿意,就请村委会帮忙处理,所得款项同样用于上述用途。
人生在世,我没什么大成就,也没留下子嗣。这些年来,是这些小家伙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它们不会说话,但却给了我最真诚的陪伴。希望有人能明白,它们也是有灵性的生命。
李树根 2023年12月”
遗嘱下面压着一张老旧的明信片,上面是老李儿子多年前寄来的。明信片上只写了简单的几句话:“爸,学校很好,同学们都很友善。昨天我救了一只落水的小猫,它现在很健康,我打算养着它。您不是说过吗,善待小动物的人,心地不会太坏。”
明信片的落款日期就是那场传说中意外发生的前三天。
不知何时,屋子里已经挤满了村民。大家看着我手里的遗嘱,都沉默了。
张婶突然开口:“我记得老李的儿子,那孩子特别好,总是帮着村里的老人抬水。那年的事,真是天意弄人…”
村长接过话头:“老李自从那年后,就开始收养流浪猫。一开始大家还笑话他,说他疯了。谁知道这一养就是几十年。”
“他对猫比对自己都好,”赵明的母亲说,“去年集市上买了新鲜鱼,自己舍不得吃一口,全煮给猫吃了。”
我忽然注意到,盒子最底层还有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打开它。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和一把钥匙。
“小旭,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走了。我知道你在城里工作忙,但如果可能,希望你偶尔回来看看我这些小家伙。它们都是好猫,不会太麻烦人。柜子后面有个暗格,钥匙是开那里的。我欠你爸一个人情,现在还给你了。保重。老李叔。”
我疑惑地看了看衣柜,然后在大家的帮助下,把衣柜挪开一点。果然,墙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用那把钥匙正好能打开。
里面是一个铁盒子,打开后,我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有一本存折和一些文件。存折上的金额让我倒吸一口气——二十多万。文件则是一份地契,是老李名下的另一块地,就在村口最好的位置,现在那里已经开发成了一个小商业区。
盒子底部还有一张照片,是我爸和老李年轻时的合影。照片背面写着:“树根,这块地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没齿难忘。”落款是我爸的名字。
这时,大黄跳上我的膝盖,轻轻地叫了一声,用头蹭我的手。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抬头环顾四周:“谁知道老李儿子是怎么… 出事的?具体是什么情况?”
屋里的老人们互相看了看,最后是张婶叹了口气:“那年夏天,你爸和几个年轻人去河边钓鱼,突然遇到山洪。你爸不小心被冲走了,是老李的儿子跳下去救的他。孩子把你爸推到了一块大石头上,自己却…”
我感到一阵眩晕。原来,救我爸的不是别人,正是老李的独子。而老李这些年来,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甚至还对我这么好。
老李走后的第三天,全村人都来参加了他的葬礼。令人意外的是,县城的几家爱心动物协会也来了,他们听说了老李的事迹,打算接手照顾他的猫。
临走前,我问村长,老李是不是一直知道我爸的事。
村长点了点头:“他知道,但他从来不说。他总是说,他儿子做了该做的事,他为他骄傲。你爸后来想补偿他,把那块地给了他,但他一直没用。”
“那他为什么收养这么多猫?”
村长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他儿子在信里提到救了一只猫吧。也许在照顾这些猫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儿子还在身边。”
葬礼结束后,我决定留在村里几天,帮忙处理老李的后事。每天早上,我都会去老李家喂猫,然后打开那台老旧的收音机,像他生前一样,听一会儿新闻。
那天,我在老李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日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只猫从收养到现在的点点滴滴。最后一页,老李写道:
“今天是小勇离开的三十周年。我梦见他了,还是那个十七岁的样子,笑着对我说他过得很好。我告诉他,我也过得不错,有二十三只猫陪着我。他说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醒来时,大黄正趴在我的枕边,好像知道我做了什么梦似的。这些年,每次我想念小勇,总会有一只猫跳到我腿上。有时候我在想,也许小勇的灵魂分散在这些小生命里,用他们的方式陪着我走完余生。”
我合上日记,看着窗外。阳光正好,院子里的猫咪们在晒太阳。大黄趴在老李生前最喜欢的那把藤椅上,望着远处,好像在等待什么。
半个月后,我不得不回城里工作了。临走前,我和村委会商量好了老李房子的处理方案。那二十多万和地契,按照老李的意思,一部分用来照顾猫,剩下的捐给了村小学,设立了”猫咪基金”,专门资助家庭困难的学生。
老李的房子,我没舍得卖或者租出去。我每个月会寄一些钱给赵明,请他帮忙照看那些猫。每次回村,我都会去老李家坐坐,和那些猫待上一会儿。
有时候,坐在老李的藤椅上,我会想起村里人说的话:老李一辈子没说过一句狠话,也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他最大的财富,不是那块地,也不是那些钱,而是他那颗善良的心。
现在,每当我看到流浪猫,都会想起老李。他教会了我,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拥有多少,而在于你如何去爱,如何去记住那些值得记住的人和事。
而那二十三只猫,是老李留给这个世界最好的礼物。
来源:幽默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