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大概是这个镇上最后一个还用按键手机的人了。搬家那天,从旧床底下翻出来一台诺基亚,电池都鼓了,里面还存着五年前的短信。最上面一条是李江发来的:老张,借我十五万,半年就还,有急用。
我大概是这个镇上最后一个还用按键手机的人了。搬家那天,从旧床底下翻出来一台诺基亚,电池都鼓了,里面还存着五年前的短信。最上面一条是李江发来的:老张,借我十五万,半年就还,有急用。
按理说,李江也算是成功人士了。初中毕业后就跟着他姐夫去杭州跑物流,几年下来居然弄出了自己的小公司。回老家盖了三层小楼,开了辆十多万的车,在我们这个县城,已经算是人生赢家了。
可谁知道那年他突然跑回来,非说杭州那边投资出了问题,急需周转。我当时刚好卖了套父母留下的老房子,手里正好有这笔钱,本来打算再添点给儿子付首付的。
“你等着,最多半年,我保证还你,连本带利!”他拍着胸脯,满脸诚恳。
人就是犯贱,明明看过那么多借钱不还的故事,轮到自己还是信了。他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六年同桌,我俩从小学到初中的黑板都是一起擦的。
把钱给他的那天,小区门口刚好有卖金橘苗的。他接完钱,非要买两棵塞我后备箱:“老张,你不是喜欢种花吗?这个好养,我那边院子里种了一圈,年年都是黄橘子。”
谁知道这一借就是五年。
一年后我开始打电话催,他变着法子推脱,什么资金链断了,什么合伙人卷款,什么市场不景气,借口一套接一套。再后来,电话干脆就打不通了。
我媳妇气得牙痒痒:“你这是花钱买教训!早跟你说过,他那人没个正经样,初中就总抄你作业。现在好了,十五万没了,儿子首付还是咱俩苦哈哈地加班攒出来的!”
去年冬天,我偶然在县医院碰到他姐,才知道李江前年在浙江出了车祸,伤了腿,修养了大半年。我心里一阵难受,又不好当面问钱的事,只能叹口气说:“有机会让他回来坐坐。”
我姐听说这事,把我骂了一顿:“就你这心软样,活该被骗!人家腿伤了又不是手断了,打个电话道个歉有那么难吗?”
今年初,过完年我就病了一场,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就在那时候,李江突然发来微信,问我住哪个病房。等我回复,他又没了消息。我媳妇一拍大腿:“他是不是来打探你死了没有,好赖账啊!”
我被她逗笑了,其实心里也挺失落。病房里那个反复播放的保健品广告我到现在还记得,一个老头握着拐杖,旁白说”人这辈子最不该亏欠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和朋友”。
出院那天下着小雨,我看到住院费用清单,八千多,心里盘算着这个月又要紧巴巴了。儿子马上要高考,各种费用像无底洞,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家里那两棵金橘倒是长得不错,一人多高了,去年结了几十个果子。媳妇总说要扔掉,我死活不让,好歹是十五万买的,不值也值了。
说来也怪,前段时间我们小区突然来了个推销员,就在单元门口摆了张桌子,专门推销洗碗机。那天下着毛毛雨,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冲锋衣,低着头摆弄传单。我路过时抬头看了我一眼,是李江。
我愣住了,他也愣住了,然后赶紧站起来:“老张!真巧啊!”
巧个屁。这小区就这么大,我住了七年,他能不知道?
我没吭声,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雨水顺着他的鼻尖往下滴,那一刻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近…还好吗?”他问,声音比记忆中沙哑许多。
“还行。”
“嗯…我,这段时间在做这个,月收入还可以…”他指了指桌上的洗碗机宣传册。
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突然说:“钱的事,我知道…我会还的,真的。”
我点点头,转身上楼。其实那一刻,我心里的怒气已经消了一半。不是因为原谅他,而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富起来的人。
媳妇知道这事后气坏了:“你就该让他当场把欠条写了!这种人最会装可怜,说不定转头就去别的小区卖洗碗机骗人感情去了!”
我也担心是这样,但又觉得他眼神里的落魄不像是装的。人这辈子啊,有时候富贵也是过眼云烟。
上周儿子补课,我去接他,顺便买了盒他爱吃的麻辣小龙虾。小卖部的电视里正在放县里新开的商场开业仪式,老板是个眼熟的人,戴着金丝眼镜,一身革履,西装笔挺。我眯着眼仔细看才认出来,是当年我和李江班上的另一个同学,高建成。这家伙初中时成绩倒数,没想到现在混得风生水起。
我叹了口气,点了根烟。小卖部老板娘看了我一眼:“咋了?想发财啊?”
我笑了笑:“谁不想啊,可这命不行。”
“切,命算个屁,都是拼出来的。”老板娘擦着柜台,手上青筋暴起,“我家那口子当年做小生意,被人骗了十万,我差点跟他离婚。谁知道他死活不肯放弃,又借钱东山再起,现在呢,我家超市不比谁家小。”
我半信半疑,她家这小卖部也就十来平米,货架上的东西还挺稀疏。不过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倒是舒服了些。看来失意的不止我和李江啊。
昨天一大早,我正在阳台上给金橘树浇水,媳妇突然冲进来:“老张!快下楼看看!出事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跟着她下楼。小区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SUV,车门上贴着”婚庆用车”的大红喜字。李江靠在车门上,手里拿着根烟,看到我赶紧扔掉。
“老张,别激动,先听我说。”他紧张地搓着手。
我媳妇冲上前去:“李江,你还有脸回来!十五万到底还不还?再不还我就去法院起诉你!”
李江连连点头:“还,肯定还,我这次就是来还钱的。”
他打开车门,从副驾驶位拿出一个信封:“这里是五万现金,剩下的,我…我想分期还可以吗?”
我媳妇一把夺过信封,当场数起来,还真是五万整。我看着李江,他明显比半年前在小区门口见到的那次精神多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换了件体面的衬衫。
“这车…是租的?”我问。
“不是,我买的二手车,刚提的,昨天跑了个婚庆赚了三千多。”他拍了拍车身,眼里有掩不住的骄傲,“我现在做婚庆公司,刚起步,这车是工具,也是门面。”
我愣住了:“你不是在卖洗碗机吗?”
“那是临时的。我这半年做了七八份工作,攒够了首付才买下这车。”他搓了搓手,“卖洗碗机那会儿是最难的时候,老婆刚生完二胎,我又一直有腿伤,找工作处处碰壁。”
我媳妇哼了一声:“你别在这里卖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知道,我知道。”他点头如捣蒜,“我不是来诉苦的,我是来感谢老张的。就是因为那次在你们小区见面,我才决定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幸福时刻婚庆公司”,李江,创始人。
“这公司是我和高建成一起开的,就是咱们班那个高建成,他最近搞了个商场,风头正劲。我俩在校门口偶遇,聊了一晚上,他决定投资我做婚庆。”
我有些意外:“高建成?他不是…”
“对,就是那个成天逃课的家伙!”李江笑了,“人啊,真是说不准。他现在可牛了,不过义气还在,知道我的情况后二话不说就投了二十万给我。”
媳妇在旁边插嘴:“那你怎么不找他借钱还我们?”
李江摇头:“那不一样。商业投资和朋友借钱是两回事。何况…”他看着我,“这十五万是我欠老张的,必须我自己还。今天这五万是我这大半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剩下的我保证半年内还清。”
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他的日程表:“这个月已经接了八单婚礼,下个月预定了十二单。县里婚庆市场竞争不大,我打算做精品路线,服务好一点,价格高一点。”
媳妇还想说什么,我拦住了她。看着李江,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比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反而更像个真实的人了。
“行,我相信你。”我说,“不过这次可别再…”
“绝对不会!”他斩钉截铁地说,然后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红木盒子,“这个,算是给你的利息和赔罪礼。”
盒子里是一套茶具,做工精致,一看就不便宜。
“我知道你喜欢喝茶,这是我去年在义乌批发市场看到的,觉得挺适合你,就留着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如果不是你那十五万,我可能早就放弃了。那钱虽然没帮我翻身,但让我撑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我拿起茶壶,手感确实不错:“这茶具好是好,不过我更希望你能把剩下的钱还上。”
“一定还!我向你保证,这次不会再失约。”他掏出一份合同,“你看,这是我跟车行签的购车协议,月供四千二,我每个月至少存三千给你,争取年底前还清。”
这小子倒是挺会来事儿,这一手先礼后兵,把我和媳妇都给说动了。
吃晚饭的时候,媳妇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轻易就信他了?万一他又跑了呢?”
我笑着摇摇头:“你没看见他那辆车吗?这才是真正的本钱。”
“什么意思?”
“他已经找到了正经路子。那辆车不光是交通工具,更是他翻身的资本。人嘛,总要有点东西傍身,才能真正站起来。”我给金橘树浇了点水,“你看咱们这树,当年也是两棵小苗,现在不也挺拔起来了?”
媳妇白了我一眼:“你又来这套!那他五年前的大房子、小生意,不也是傍身的东西吗?不照样倒了。”
“不一样。”我端起李江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以前那些是投机取巧来的,根基不稳。你看他现在,是真踏实下来了,从最基本做起。这种人,有救。”
儿子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爸,你这人真奇怪,别人欠你钱你不生气,反而替他高兴。”
“生气有什么用?”我喝了口茶,有点涩,但回味甘甜,“我看人的眼光还算准,他这次是真心想重新做人。”
晚上睡前,“老张,谢谢你今天没有当着你儿子的面说我的不是。改天我登门拜访,好好陪你喝茶。”
我回了个”好”字,然后想了想,又发了句:“开婚庆公司不容易,生意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这些年来,我也算经历了不少起起落落。一个人在最低谷的时候,往往最需要的不是指责,而是一个台阶,一个机会。
媳妇关了灯,小声说:“其实我还是不太信他。”
“信不信无所谓,”我翻了个身,“人总要有犯错的机会,也要有改错的机会。”
“这话说的,跟个老神仙似的。”她笑着拍我一下,“对了,刚才我仔细看了那个茶具,底下有标价,六千八。这小子,倒是舍得。”
我愣了一下:“这么贵?”
“嗯,不过是仿货,真的得几万。”
我们俩同时笑了。李江这人,还是改不了爱面子的毛病。不过没关系,人嘛,总要一步步来。
窗外,那两棵金橘树在夜色中静静伫立,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我忽然想起李江说过的话:这种树好养,年年都结果。
希望他这次真的能结果。也希望我这十五万,投资得值当。
今天早上,儿子出门上学前说:“爸,我觉得那个李叔叔挺有意思的,他送来的那辆车,看起来好像很新啊。”
我点点头:“那是他的本钱,也是我们的保障。”
儿子一脸疑惑,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等你长大点就明白了,人活这一辈子,什么最重要?就是那口气,那股劲儿。他有这口气在,十五万总会还上的。”
其实李江带来那辆车,还真不是为了炫耀。我后来才知道,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先送早餐店老板进货,然后接送上班族,中午跑外卖,晚上才做婚庆。那辆车,是他的全部家当,也是翻身的唯一希望。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那十五万,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阳台上的金橘树又开花了,细小的白花带着淡淡的清香。媳妇说过几个月又该结果子了。我想,人生也是这样,付出和收获之间,总有一段漫长的等待。
而我,愿意再等等看。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