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记忆里的冬天总是从牲口棚的雾气开始。天还没亮透,饲养员老李头就佝偻着腰在煮豆饼,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那股子焦香味混着马粪味儿,成了我们最熟悉的晨曲。枣红马"大红旗"不耐烦地刨着前蹄,它知道今天又要出远门了。
记忆里的冬天总是从牲口棚的雾气开始。天还没亮透,饲养员老李头就佝偻着腰在煮豆饼,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那股子焦香味混着马粪味儿,成了我们最熟悉的晨曲。枣红马"大红旗"不耐烦地刨着前蹄,它知道今天又要出远门了。
"接着!"老许头把马鞭扔过来时,鞭梢还在冒着白气。我手忙脚乱地接住,帆布手套上立刻结了一层霜。六挂胶轮大车在打谷场上一字排开,车辕上挂着的马灯晃得人眼花。王把式掏出怀表对了对,铜哨子往脖子上一甩:"走嘞!"霎时间鞭子声、吆喝声响成一片,惊飞了草垛上的麻雀。
青马驹"小跃进"今天特别不老实,刚出村就尥蹶子。"这崽子!"老许头骂了句,从兜里掏出块豆饼。到底是老把式,三下两下就把牲口收拾服帖了。车轮碾过结霜的土路,那声音像在嚼冰糖,"咯吱咯吱"的。
正午的油坑像个巨大的墨池。我们脱下棉袄,踩着草绳编的"脚扣"往下陷。原油冻得梆硬,铁锹下去只能铲起巴掌大的一块。"使点劲儿!"生产队长在坑沿上吼,"这可是给社员换过冬煤的!"汗珠子顺着脊梁往下淌,在后腰上冻成冰溜子。
沙井子村的大车店永远飘着人间烟火气。土炕烧得烫屁股,老把式们就着咸菜疙瘩喝散装白酒。"六三年发大水那会儿..."王把式的话头一起,满屋子都安静下来。墙上的奖状被油烟熏得发黄,"农业学大寨"的标语缺了个"寨"字。我和知青小张蹲在灶台边烤袜子,湿棉鞋在炉膛旁冒热气。
秋雨下了三天,大苏庄子的土路成了烂泥塘。第四天凌晨,老许头突然掀了我的被子:"骑牲口回!"那匹瘦骡子的脊背像把刀,雨水顺着我的劳动布裤子往胶鞋里灌。路过公社供销社时,墙上的大喇叭正在播《大海航行靠舵手》,歌声混着雨声,把二十里路浇得透心凉。
如今在老年大学书画班,我总爱画当年的胶轮大车。儿子给买了进口颜料,可怎么调都调不出记忆里原油那种黑——那黑里泛着蓝,掺着血泡和青春,是任何颜料都画不出来的。昨儿个在超市看见个小伙子拎着桶花生油,突然就想起"大红旗"枣红色的鬃毛,在1974年的寒风里,像面真正的红旗似的飘啊飘。
作者介绍:孙树林,1956年10月生,天津市静海区人,天津教育学院历史系专科毕业,中学历史高考把关教师,农业银行退休,出版有回忆录《岁月如歌》。
来源:伏未说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