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坐在亭子里,只觉得四面临风,便是裹着狐裘大袄,还是抵不住这寒意,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离宫七年,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司马铮了
可如今,怀贵妃却带着凤冠请我回宫,她说司马铮病重快不行了
我看着盒子里那顶熠熠闪光的凤冠,笑道
“贵妃娘娘盛邀,民女莫敢不从。”
壹
三月的御花园,春寒料峭,百花还未来得及盛开,荷花池徒留一池残荷。
我坐在亭子里,只觉得四面临风,便是裹着狐裘大袄,还是抵不住这寒意,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我昂首,一旁候着的侍女忙将烫了许久的酒送到我面前,我拿起来抿了一口,微烫的酒水进入体内,一时间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这抹暖意给熨帖。我这才满意地轻叹一声,放下酒杯,看向亭内同我一道坐着的人。
面前的女子穿着华丽的宫装,长长的裙摆曳地,裙裾上绣满百花,鸦髻之间一只凤凰衔珠,珠子垂下,将将落在额间那盛放的牡丹上。这副做派,端得是雍容华贵。
“怀贵妃召民女前来,所谓何事?”
她却没有回答,怔怔地看着那池残荷。许久,才听她缓声道:“你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他便给你留了这一池残荷。你可还喜欢?”
我低头,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这一喝,杯子便见了底,我索性将杯子捏在手里把玩,“不喜欢。”
“谢玉!”
我把玩杯子的手便顿住了,许久,抬眼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谢玉?谢玉可是已逝皇后的名讳,怀贵妃可别乱喊。”
她嘴角勾起,语气之中尽是讽刺,“呵,已逝?”蓦地,又骤然凄厉起来,“若谢玉果真死了那便好了。谢玉,你若果真死了,便好了。”
我心里厌烦起来,无意再与她周旋,将白玉酒杯扣在桌上,起身,行了一礼,“怀贵妃许是醉了,今日便到此为止罢,民女先告退了。”
“谢玉……他要死了……”
我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只略略侧了身,斜眼看了看满脸泪痕,早失了方才那份雍容的怀贵妃,“哦。”
身后,怀贵妃大笑起来,“谢玉,你没有心!”
我冷笑道:“一个死人,何来的心……”
只是离开皇宫时,我却不能同方才那般平静,步履匆匆。
就寝时,我躺在床上,辗转了许久,还是了无睡意。过去的年岁走马观花般在我脑海中掠过。怀贵妃在宫里蹉跎了十年,而我这半生,又何尝不是被辜负了呢。
贰
十三年前,左相谢勋长女谢玉由今上指婚,嫁与当朝太子。圣旨一出,举朝哗然。对于当权者们,身处政治中心,早已练就了堪比狗的鼻子,稍微有点动静便能嗅得一清二楚。谢家乃大家,今上这番举动,明显是在为太子殿下铺路。
当今太子殿下行三,名铮,字云起,年二十,乃是先皇后嫡出,十六岁被册封为太子,行冠礼,入主东宫,为人谦逊,性情温和,待人翩然有礼,极得民心。当时茶楼里说书人也摇头晃脑,赞一声有匪君子,举世无双。
本该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戏,可惜……爹爹拥护的是五皇子。五皇子由继任皇后所出,同及冠之时才大放异彩的太子殿下不同,五皇子打小便聪敏,且能言善道,十岁的时候属国来朝,意欲减免朝贡,五皇子舌灿莲花,说得来朝大使瞠目结舌,最后悻然离去。而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殿下依旧沉默寡言,笑得温润无害。
我知道,原本爹爹是打算将我嫁给五皇子的。既已经无法撇清关系,便索性纠缠得更深一些。然,那时谢家站得太高,已是身不由己了……
自此,我和小妹的婚事,所有人都选择了缄默。
京都其他府上的适龄女子,上门的媒人络绎不绝,独谢府门可罗雀。那时我便知,谢家的女儿,注定要成为这偌大政治棋局上的牺牲者。
果真,到我十六岁那年,圣旨下来,今上将我指给当朝太子。谁都知道,这纸圣旨代表的意义。若不出意外,太子登基已是板上钉钉。
一时间,人心惶惶。
转眼到了九月,我的婚期。
十里红妆,像血一般逶迤了整条朱雀大街,爹爹将我送至谢府门口,幼弟背着我,将我送进花轿。
轿起,锣鼓喧天。
我闭眼假寐,眼前浮起爹爹哀戚的神色,“玉儿,谢家,便只能靠你了。”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是的,爹爹,玉儿定不负所望。”
世间盛传谢家女皆生得钟灵毓秀,才智过人,而众多谢家女中,又以谢家家主的长女为首。我想,终究是年少气盛,我不止高估了自己,更是低估了司马铮。
然后,我一败涂地。
嫁给司马铮的第七个月,小妹与六皇子定亲。六皇子与小妹自小便玩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自是为小妹高兴的。只是,唯有一点,我始终不能心安。
六皇子,是继皇后所出。
端看六皇子与五皇子差了三岁,可期间却无其他宫嫔诞下龙子,便可知这位皇后也是个手段厉害的。我当时却不敢细想,在这位皇后手底下平安活到了现在的司马铮,又有着怎样的城府。
而我为何不敢细想,约摸是从那时起,我便动了心。
那般朗月清风的男子,温柔体贴,学识渊博,符合了每个少女深闺时对夫君的所有向往。可是,在这场以命相赌的博弈里,谁先动心,谁便输了……
可当时我想,若是他也爱上我,所有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终究是我想得太好。
叁
嫁给司马铮的第二年,我怀上了孩子。娘亲过府看我,抚摸我的脸颊,眼里满满的惆怅。
送走娘亲后,皇后便来了赏赐。金银珠宝,还有……一群女人。我自然是拦不住的,虽恨,可转念又想,若司马铮无心,那即便再多的女人进了东宫,也是无用的。
司马铮确实没有动过她们,至始至终,她们都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悄无声息地呆在东宫西苑里。
可这群女人中,有一个不同的存在——绿芜。
她是太后给的人,安排在我身边。
世人都知太子与太后关系极好,我只当笑话,天家何来真情。可后来,我才知,在这一场场权谋倾轧中,司马铮能活下来,多是这位太后的功劳。
我的孩子只在我腹中待了六个月。
司马铮匆匆赶回来,我在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之后,身边服侍我的人,只绿芜活着回到了太后身边。那时,我一直以为是太后的意思,后来我才知道,这从来都是司马铮的意思。
司马铮的长子,断不能由我所出,从一开始,司马铮便未曾打算放过谢家。
司马铮二十三岁时君临天下,我被册封为皇后。
那日,他执着我的手,看着我,笑得缱绻温存。只是缱绻之后,却是一番雷霆手段,所有人措手不及。
自此,朝堂之上,位居高位的,便只剩司马铮的人,除了谢家。
所有人都道谢家出了一位皇后,深得圣心,新帝必是不会去动谢家了。我也以为是这样的,便是司马铮没有爱上我,但这三年的相濡以沫,多少也有些情意了。
肆
便在第二年初春,爹爹被查出舞弊受贿,锒铛入狱。之后不久,有人状告谢家旁支纵容恶仆伤人性命,贿赂威胁审判官员。事发,锦上添花者少,多是落井下石之辈。
谢家岌岌可危,我却被司马铮软禁在栖凤殿。而我在嫁给他的五年里所经营起来的人脉暗桩,一夕之间,尽数被拔除。
我这才恍悟,所谓的深得圣心,不过是司马铮故意传出去让我放松警戒的说辞而已。我从来不是司马铮的对手。
不久之前册封的怀贵妃,便是绿芜,妖娆婀娜地来栖凤殿请安。
我捏着她敬的那盏茶,把玩了片刻,看着杯沿的粉末,末了,仰头饮尽。
然后,腹痛不止。这是我第二个孩子,我终究是留不住他的。
醒来时,司马铮坐在我床前,静静地看着我。
我伸出手死死地抓着他,“你不要我的孩子,那我便不生,我只求你,放过谢氏一族,可好?”
话毕,满室寂静。
许久,才听见司马铮开口,声音暗哑,“好……”
然而,在四月中旬,爹爹自尽于狱中。
同年七月,娘亲身染沉疴,药石罔效。
当我前去探望时,娘亲躺在床上,形容枯槁,早已不复往日的妍丽。她艰难地抓着我的手,看着我,泪流满面,“玉儿……”
所有痛苦尽泄而出,我与娘亲相顾而泣。
离开的时候,娘亲送我至谢府大门,她看着我,神色温柔,“玉儿,好好活着。”
我最后看了眼高挂着的谢府的牌匾,娘亲就站在底下,身子瘦弱伶仃。会的,玉儿会好好活着的。
伍
回宫之后,我煲了汤,亲自送到了司马铮面前。
他嘴边终日盘踞着的温润笑意被惊讶所取代,抬头看着我,眼中尽是不敢相信,下一刻,便迸发出璀璨的光。
“玉儿。”
他唤我,声音里透着满满的喜悦。
打发走伺候的宫人,我亲自为他盛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他接过,手微微有些颤抖,只是喝了一口之后,他却放下了。
我问:““不好喝吗?”
“好喝。”他看着我,微微笑道。
我低了低头,躲开他的视线,又问:“那为何不喝了?”
“舍不得。”
我怔了片刻,复又笑道:“我煲了许多。”
他却摇头,“我知道,喝完这盅汤,我们便再也回不去了,是不是?”
我敛了笑,看着他,“云起,我爹死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回不去了。”
他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继续说道:“我们夫妻五年,我自问待你无微不至,便是看在这五年,我为了你努力做一个好妻子的份上,放过谢家人,好不好?”
他沉默不语,却伸手温柔地将我垂在颊边的发撩至耳后。然后,抚着我的头发,许久,才叹息一般,“你不信我。”
我看着他,末了,终是垂下了眼眸。
次日,宫外传来消息,谢夫人重病不治,于子时离世。司马铮并没有说什么,只吩咐下去,宫里挂起了白幔。
我开始在栖凤殿整日整日地诵经。不知觉间,半年便过去了。
司马铮时常会来看我,陪着我诵经,我并不避着他,只是从未理会,我想着长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可是,天不从人愿,宫外传来消息,棋王坠马身亡。
小妹在司马铮登基前一年嫁给棋王,也就是当年的六皇子,至今已有四年了,这才怀有第一子,不日便要分娩。
我坐在凤栖殿的主位上,直直地看着闯进来的司马铮。他似乎来得很急,连朝服也未来得及换下,他以前从不穿朝服入后宫。
“玉儿,不是我……”
我没有看他一眼,与他擦身而过。
当我赶到时,小妹难产。
最后,小妹在弥留之际,她死死地掐着我的手,字字泣血,“阿姐,为我的孩子和王爷报仇。”
我呆呆地坐在小妹床边,看着手腕上的伤口流出的殷红,那一脉相承的血液在流失,这让我恐慌起来,我终是伏在小妹开始冰冷的身子上失声痛哭。
屋子里的人跪了一地,无人敢上前来劝。最后,还是司马铮带我离开。
当夜,他宿在栖凤殿。他整夜不停在我耳边说,“玉儿,不是我,我没有这么做,你信我。”
我恍若未闻,事到如今,是不是你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次日清晨,司马铮离开后,有人自窗外扔进一个纸团,我捡起,将它展平。
谢琅,北郊五里。
短短几个字,却触目惊心。北郊五里,是处乱葬岗……
陆
瓢泼大雨突至,雨幕中,我翻了许多人,才找着了我的琅哥儿。我将他抱在怀里,把外衫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阿姐来了。对不起,阿姐来晚了。
倾盆大雨里,雨水拍打着我的脸颊,钝钝地疼。我看出去,除了漫天的雨,再没有其他。
有人抚上我的脸,我转头看向他。突然便发了狠,使劲地咬他,扯下头上的冠砸他,手脚并用。透过雨幕,我看见他身上血迹斑斑。
“司马铮,我恨你!”
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我的肩,似要将我捏碎。
我还是继续说:“谢家再没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东西了,谢家只剩下我了……所以,”我看向司马铮,满眼坚决,“放我走,或者……杀了我。”
雨幕中,他看了我许久,最后终是松开了手,满眼哀戚。我低头避开,将琅哥儿冰冷的身子搂得愈发紧。
“谢玉,你自诩爱我,却从来不肯相信我……”他的脸在大雨中逐渐变得模糊,像是洇了的水墨,连声音也不甚清晰,像是自混沌之中幽幽响起,“好,我放你走……”
我离开了皇宫,自此,京城内,有了一家只卖杜康酒的解忧酒馆。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如今,我出宫已经七年。七年来,我未曾见过他一面。今日,怀贵妃却告诉我,他要死了……
夜色如墨,我终是无心睡眠,起身,披上外衫,走到中庭的石凳上坐下。凉意丝丝沁入,我拢了拢衣衫,抬头,看向空中皎皎月轮。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渐渐出现一抹白,将水墨般的天幕晕了开来。有光自天际泛开,将万物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橘黄色,犹挂在花枝上的露珠将坠未坠,在光晕中晶莹剔透。
我抬手捂住眼睛,有液体自指缝中溢了出来……
柒
晨光尚还熹微,许多人还酣睡着,解忧酒馆却热闹起来。
六人抬的銮轿停在酒馆前面,一大批宫装女子垂首站在銮轿左右,还有更多的带刀侍卫守在周围,神情肃穆。
一只纤纤素手从銮轿中探出来,銮轿旁的侍女立马上前扶住,轿中的人显出了全貌。
“贵妃娘娘大驾光临,可真是让民女惶恐。”
怀贵妃今日穿的是贵妃规制的礼服,端得是华贵无方,像极了雍容艳丽的牡丹。华丽的裙裾逶迤铺在地上,行走间环佩轻响。她缓缓行至距我约十步远的地方,然后,伏跪于地。
说起来,这是怀贵妃第二次同我行这么大的礼,第一次还是在她册封时。
我眯了眯眼,“怀贵妃这是何意?”
来源:唐江华华仔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