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小英十二岁生日我送她的,现在已经七年了。刚开始她嫌弃得很,说谁还养这种老气横秋的植物,可后来不知怎的,倒是真心实意地给照顾起来。每次我从老家回来,都能看见它长得更壮实了些。
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唯一犹豫的是那盆吊兰。
那是小英十二岁生日我送她的,现在已经七年了。刚开始她嫌弃得很,说谁还养这种老气横秋的植物,可后来不知怎的,倒是真心实意地给照顾起来。每次我从老家回来,都能看见它长得更壮实了些。
“奶奶,这个就不用管了,我会照顾的。”小英站在门口,手指绞着校服衣角。她眼睛红红的,但没哭。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心里再难受也不轻易掉眼泪。倒是我,老了反而变得爱哭。
“好,好,那你记得三天浇一次水,别太多。”我点点头,拉上行李箱的拉链。里面装的都是些老衣服,几件换洗的内衣,两盒儿子从国外带回来的保健品——说是对关节好,我也不信,但还是带着。
她爸在楼下按喇叭,催我下楼。我站在玄关,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五年的地方。厨房的灯管去年就有些闪烁,一直没换;客厅的窗帘是我亲手缝的,米色底子配小碎花;电视柜上摆着小英从小到大的照片,只有一张有我,是她小学毕业那天拍的。
我其实能理解儿媳妇想让我搬走的心情。一家人挤在一百来平的房子里,谁都不自在。更何况她平时下班回来还得看见我这张老脸,确实烦。前两天我们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吵了一架——她说我做的菜太咸,我说现在的年轻人口味太淡。就这么点事,却像点了导火索,一发不可收拾。
“妈,你也该回老家了,这边空气不好,你那老毛病在这受罪。”儿子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这不是他的主意,但他向来是个怕老婆的人。
“是啊,妈,乡下空气好,您身体弱,在那养养身子多好。”儿媳妇笑着附和,那笑容明晃晃的,怎么看怎么刺眼。
小英坐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但我看见她攥紧了筷子。
“行啊,我早就想回去了。”我笑着应下来。其实我骗人的,我一点都不想回那个冷清的老房子。老陈走了快十年了,那房子冬天冷得要命,夏天又湿又热,一下雨还漏水。可我能说什么呢?这是儿子的家,不是我的。
回乡下的第一个月,我忙得脚不沾地。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屋里落了厚厚一层灰,东边的墙皮都开始剥落了。我雇了隔壁王大爷的小儿子来帮忙修修补补,又自己擦了三天的灰,总算把这个家收拾出个样子。
手机信号不好,我就很少收到小英的消息了。她偶尔会发几句话来,问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我都回说挺好的,一切都好。其实一点都不好,我的关节炎犯了,疼得厉害,但我不想让她担心。
村里人见我回来,时常过来串门。倒也热闹,尤其是那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张婶子,每天都过来坐坐,带来些自家种的菜和新鲜的鸡蛋。
“听说你儿媳妇赶你回来的?”有一天,张婶子突然问我。
我差点烫着手。“没有的事,是我自己想回来养老。”
张婶子撇撇嘴,显然不信。“现在的年轻人啊,心都冷。我那儿子,倒是想把我接去城里,可我不去。我说老骨头了,挪不动窝。其实是怕给他们添麻烦。”
我给她倒了杯水,没接话茬。
“你家那小孙女不是要高考了吗?”她又问。
我点点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嗯,今年六月。她学习可好了,从小到大没让我们操过心。”
“那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得帮着照顾照顾?”
我的手微微颤抖,水杯里的水晃出一点,洒在桌上。“她妈妈能照顾好,我在那儿反而添乱。”
张婶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没再说什么。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说实话,我确实担心小英。她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一紧张就容易发烧。高考在即,万一她病了怎么办?她妈妈整天忙工作,爸爸常年出差,谁来照顾她?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给小英发个消息问问她最近怎么样,但又怕打扰她学习。犹豫了好久,终于在凌晨时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我梦见小英穿着幼儿园的小围裙,扎着两个小辫子,仰着脸问我:“奶奶,为什么星星会眨眼睛?”
清晨五点,电话铃声把我从梦中惊醒。
是儿子。
“妈,您能回来一趟吗?小英病了,发高烧,都快四十度了。”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得厉害。“怎么回事?严重吗?去医院了吗?”
“去了,医生说是过度紧张引起的。她这几天复习太拼命了,又刚好感冒,就这样了。”儿子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她一直念叨着要见您。”
“那…那她妈妈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她出差了,明天才能回来。”
我二话不说,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往外走。六点的班车,坐三个小时到县城,再转大巴到市里,如果顺利的话,下午三点前能到家。
车上人不多,大多是去城里打工的年轻人。我抱着背包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和村庄,心里急得像有十五只猫在抓。小英这孩子从小体质就弱,发烧起来特别吓人,一烧就是三十九度以上。
当年她三岁那年,大半夜烧到四十度,我和老陈吓得手足无措,连滚带爬地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就危险了。从那以后,我总是格外紧张她的身体状况。
班车颠簸着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小英的样子。她小时候多黏我啊,整天”奶奶奶奶”地叫个不停。上幼儿园时,别的孩子都是妈妈接送,只有她,每天缠着要我去。
“我就要奶奶接!”小英那时候倔得很,撅着小嘴巴,一副谁也不能拦着的样子。
我偷偷抹了抹眼角。人老了,就是爱回忆这些有的没的。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六楼,电梯又坏了,这破电梯三天两头罢工。
敲门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门开了,是儿子。他憔悴得不成样子,眼睛通红,头发乱糟糟的。
“妈,您来了。”他侧身让我进去。
“小英呢?”我顾不上放下背包,直接问。
“在房间里,刚睡着。”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小英的房门。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床头柜上放着温度计、退烧药和半杯水。那盆吊兰就放在窗台上,叶子有些发蔫,看来好几天没人浇水了。
我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烫的。
“奶奶…”小英微微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地唤我。
“奶奶在这儿,在这儿呢。”我握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心滚烫。
“您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当然要来看看。”我笑着说,强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小英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连忙扶她靠在床头。“别动,好好躺着。”
“奶奶,我是不是要耽误高考了?”她眼里含着泪,声音颤抖。
“胡说,这才几天啊,好好休息一下,马上就能好。”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小英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我好怕,奶奶。我怕考不好,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傻孩子,考得好考得不好,都是我们的好孩子。”我擦掉她脸上的泪,“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病养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靠在我肩膀上,像小时候那样。“奶奶,我想你了。自从你走了,家里都不一样了。”
我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我寸步不离地照顾小英。给她煮稀饭,熬银耳汤,按时吃药,半夜起来量体温。她的烧总算是退了,但人还是很虚弱。
儿媳妇从外地出差回来后,看见我坐在小英床前,愣了一下。
“妈…您什么时候来的?”她的语气有些尴尬。
“前天来的。”我淡淡地回答,继续削着手里的苹果。
她走过来,坐在床的另一边,摸了摸小英的额头。“好点了吗,宝贝?”
小英点点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她妈妈说:“妈,我想让奶奶留下来,至少到我高考结束。”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专注地削着苹果,仿佛没听见。
“这个…”儿媳妇迟疑了一下,“当然可以,妈如果愿意留下来帮忙照顾你,我们求之不得。”
我没抬头,但能感觉到她强装出来的笑容。
晚上,儿子和儿媳妇站在阳台上小声争执。我假装看电视,实际上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就这段时间,等小英高考完就让我妈回去。”儿子压低声音说。
“那要一个多月呢!再说了,小英现在不是好多了吗?”儿媳妇的声音有些激动。
“你这几天都不在家,不知道小英病得有多厉害。要不是我妈赶回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是工作忙…哎,算了,随便你吧!”儿媳妇说完,气冲冲地走进了卧室。
儿子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坐下,尴尬地笑了笑。“妈,您就当没听见。”
我点点头,继续看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一个夸张的肥皂剧,男女主角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我突然觉得很讽刺。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英的精神越来越好了。我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补补身子。她妈妈忙工作,很少在家,儿子倒是经常回来,但总是匆匆忙忙的。
我和儿媳妇之间保持着表面的和谐。她很少和我说话,我也识趣地不去招惹她。反正我知道,等小英高考结束,我就得回老家去。
一天晚上,儿媳妇突然敲开了我的房门,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
“妈,给您的。”她把牛奶递给我,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
我愣了一下,接过牛奶。“谢谢。”
她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妈,我…我想跟您道个歉。”
我惊讶地看着她。
“上次吵架的事,是我不对。”她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我工作压力太大,回到家还要做家务,照顾小英,就…脾气不太好。”
我摇摇头。“我理解,年轻人工作不容易。”
“这几天看到您照顾小英,我真的很感动。”她的眼圈有些红,“要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英太依赖您了,从小就是。”
我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妈,您能不能…不回老家了?”她突然说,“我是说,小英马上要高考了,之后还要填志愿、准备上大学,她需要您。”
我搅动着杯子里的牛奶,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但又有些迟疑。“那你和你爸爸…”
“我们商量过了。房子虽然不大,但挤一挤还是可以的。而且…小英跟我坦白过,说您走了之后她很想您,经常偷偷哭。她就是因为太思念您,又压力大,才病倒的。”
我的眼睛湿润了。“是这样吗?”
儿媳妇点点头。“而且说实话,家里有您在的时候,饭菜香多了,家也整洁多了。我现在加班回来,看见热腾腾的饭菜,心里就踏实。”
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妈,原谅我之前的任性好吗?您就留下来吧,这里也是您的家。”
我放下牛奶杯,握住她的手。“好,我留下。”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六月,高考如期而至。
那天早上,我五点就起床,给小英做了她最爱吃的小米粥和煎蛋。儿子和儿媳妇也都请了假,准备送小英去考场。
小英穿着校服,背着准考证,站在玄关处给我们鞠了一躬。“爸爸,妈妈,奶奶,我出发了!”
我们三个人齐声说:“加油!”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我突然有些恍惚。这个家,曾经一度让我感到格格不入,现在却让我有了归属感。
我走到窗台前,看着那盆已经枝繁叶茂的吊兰,忍不住笑了。有些缘分,就像这吊兰的根须,悄无声息地扎得很深,即使一度被忽视,依然顽强地生长。
叶子上还挂着昨晚浇水时留下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我的眼泪,在看到小英坐在考场上奋笔疾书的那一刻,悄悄地、幸福地流下来。
那一刻我知道,无论未来怎样,这个家,永远有我的位置。
夕阳西下,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旁边坐着同小区的李大姐,她也是从农村来照顾孙子的。
“听说你家闺女考得不错?”李大姐问我。
我点点头,脸上掩不住笑意。“嗯,各科发挥得都挺好的。”
“打算考哪个学校?”
“她想考北京的大学,学医。”我骄傲地说,“她从小就想当医生,说要治好奶奶的关节炎。”
李大姐羡慕地看着我。“你家儿媳妇不错啊,让你留在城里。我那儿媳妇,盼着我早点回农村呢。”
我笑而不语。其实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难处,没有谁对谁错。重要的是我们能够互相理解,互相包容。
“要不是小英生病,我可能到现在还在乡下种地呢。”我感慨道。
李大姐拍拍我的肩膀。“这就是缘分哪。”
是啊,缘分。有时候需要一场病,一个电话,一次离别,才能让我们明白家人之间的羁绊有多深。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楼下传来小英的喊声:“奶奶,下来吃饭啦!妈妈做了您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朝她挥挥手,站起身来,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家的方向。
风轻轻地吹过,带走了所有的不愉快,只留下满满的幸福和期待。我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还会有争吵,有误解,但只要有爱在,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而美好。
就像那盆吊兰,在阳光和雨水的滋养下,终将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