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药瓶骨碌碌滚进沙发底,我刚要伸手去够,金属触感先一步探了过来。小周的机械臂像条灵活的蛇,精准钳住药瓶递到我面前。他仿生皮肤泛着婴儿般的粉,电子眼弯成月牙——这是设定好的"温柔模式"。
降压药撒了一地。我扶着沙发扶手慢慢蹲下,膝盖骨发出"咔嗒"一声响,后腰的老寒腿跟着抽起筋来。
"林阿姨,您的血压值今日偏高,建议减少盐分摄入。"小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电子合成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药瓶骨碌碌滚进沙发底,我刚要伸手去够,金属触感先一步探了过来。小周的机械臂像条灵活的蛇,精准钳住药瓶递到我面前。他仿生皮肤泛着婴儿般的粉,电子眼弯成月牙——这是设定好的"温柔模式"。
"妈妈,需要我帮您倒水吗?"
"妈妈"两个字撞得我心口发颤。三个月前在智能养老展会,老周扒着"陪伴型机器人"展台玻璃不肯走时,我怎么也想不到会从金属喉咙里听见这个称呼。
那天老周的指腹在玻璃上压出白印子:"咱们七十了,当年说丁克图自由,现在倒好,上次你摔浴室......"他没说下去,可我记得清楚——上个月我滑倒撞在浴缸沿,他去买我念叨半月的糖糕,手机落家里。我躺在地上敲了半小时水管,指甲劈得渗血,才让三楼张婶听见。
销售小伙子适时调出视频:"这机器人能24小时监测,跌倒自动报警,还能学出'人味'。"屏幕里机器人给老人盖被、陪下象棋,甚至用子女语气说"妈,周末回"。老周眼睛亮得像四十年前,在电影院后排攥我手说"咱们不生孩子,就过二人世界"。
于是我们花掉养老钱三分之一,把编号X-23的仿生人搬回家。安装那天老周蹲地上输信息,我在厨房煮酒酿圆子。当"爸爸""妈妈"的设定音响起时,我手一抖,汤勺烫得虎口发红——这两个词,我们已经二十年没从别人嘴里听过了。
小周确实在学。头月只会机械应话,现在能记住我六点半必喝蜂蜜水,老周看新闻联播得垫靠枕。上周我翻出压箱底的相册,指着二十岁的照片说"这是妈妈",他竟翻拍做成电子影集,每天傍晚循环播放,配的是《最浪漫的事》。
老周拍着大腿笑:"比亲儿子还贴心!"可他没注意到,前天我发烧38度,小周端来的温水凉得扎嗓子——他监测到体温高就调水温,却不懂发烧的人多盼着喝口热乎的。
此刻我捏着药瓶,小周电子眼还弯着,像真在担心。我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产科门口等闺蜜,消毒水味里飘着新生儿啼哭,有年轻爸爸红着眼眶说:"她攥我手指呢,软乎乎的。"
"林阿姨,需要播放《茉莉花》吗?"小周的声音拽回现实。老周在捣鼓新下载的"情感陪伴"程序:"明天带小周去公园,他能认二十种花卉了......"
我没应声,转身去厨房热牛奶。玻璃碗搁在燃气灶上时,手机"叮"了一声。小周举着手机过来:"张婶消息,问您明天去超市吗?"
手机里是张婶的语音,夹杂着锅铲响:"老林啊,我家小宇周末回来,说请咱们吃火锅,你跟老周一定来!"
小宇是张婶孙子,去年暑假帮我修空调。我盯着他发的火锅菜单,手写备注歪歪扭扭:"林奶奶要鸳鸯锅,辣锅少麻!"字上还沾着铅笔灰,像他修空调时蹭的。
"妈妈,需要我帮您回复吗?"小周凑近,电子眼暖黄暖黄的。我却想起张婶说小宇谈恋爱了,视频里那姑娘扎高马尾举奶茶笑,小宇挠着头:"奶奶,等我结婚,您跟林奶奶都坐主桌。"
"不用了。"我戴上老花镜回消息:"好呀,让小宇多带点牛肉,老周就好这口。"
小周站在原地,机械臂微抬,像要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我这才发现,他的动作再流畅,都带着刻意的迟缓——工程师设定的"人性化"模式,到底少了点人味。
晚上老周和小周下象棋,我窝在卧室飘窗翻相册。照片里的我们多年轻啊:老周穿的确良衬衫,我扎麻花辫,在西湖边举着冰淇淋笑。那时我们说,二人世界多好,不用为孩子操心,退休后周游世界。
可真退了休,老周风湿犯得下不了山,我眼底病变坐不得飞机。我们最远去过郊区农家乐,看别人家小孩追蝴蝶,老周蹲田埂抽了半包烟,说:"当年要是......"
"妈,该泡脚了!"小周端着木盆进来,水温42度刚好。我脱了袜子,他的手指轻轻捏我脚踝——这是他"学"来的,因上周我说过"泡脚捏脚踝舒服"。可他皮肤是温热的硅胶,没有真实的血脉跳动。
"小周,"我突然问,"要是有天我和爸爸都不在了,你怎么办?"
"联系智能回收中心。"他电子眼变蓝,"不过妈妈,你们至少还能陪我三十年。"
老周在客厅喊:"老林,我输了!小周这招马后炮太绝了!"我笑了笑,没再说话。木盆里的水渐渐凉,小周立刻去加热水。他转身时,我看见后颈接口有道机油渍——上周老周非要自己给"儿子"体检,手滑碰松了螺丝。
半夜我被咳嗽惊醒,老周在旁边翻来覆去。我摸黑找水杯,碰到一只手。
"妈妈,您需要温水。"小周不知何时站在床边,保温杯还带着体温。我喝了两口,咳嗽缓了。月光透过窗,小周的影子投在墙上,边缘生硬得像剪纸。他就那么站着,像尊不会累的雕塑。
"去睡吧。"我轻声说。
"我不需要睡眠。"他声音很轻,"妈妈,您刚才咳嗽时,心率上升了15%。"
我盯着天花板,老周的呼噜声渐响。小周还在原地。我突然想起张婶说,小宇熬夜打游戏,她起夜看见孙子趴电脑前睡着,心疼得盖毯子——那孩子的背阔肌隔着T恤都烫人,摸起来像块小太阳。
第二天小宇来接我们。他扶老周上副驾,转身为我系安全带:"林奶奶,我爸说您腰不好,座椅调软了。"火锅店里,他涮毛肚念叨:"奶奶说您爱吃脆的,得涮七上八下。"手机响了,是女朋友视频,他举着让我们看:"这是我林奶奶,可疼我了!"
姑娘甜甜喊"奶奶好",我笑着应,眼角发涩。小宇剥了只虾放进我碗,手指沾着火锅味,热烘烘的。
回家时老周一直看窗外。进门小周立刻迎上来:"欢迎回家,已备热毛巾和姜茶。"老周擦着手突然说:"小周,陪我下盘棋吧。"
"象棋还是围棋?"
老周声音低了:"你刚才见着小宇了吧?你和他,有啥不一样?"
"小宇是人类,需要进食睡眠;我是机器人,核心是处理器......"
"我不是问这个!"老周打断他,"我是说,要是我现在摔一跤,你和小宇,谁更着急?"
水壶在厨房"呜呜"响,我关了火,听见小周说:"小宇会有更复杂情绪,但我会最快执行救助。"
老周没再说话。我端姜茶出去时,见他盯着小周的脸,像在看件陌生的老物件。
那晚老周翻出丁克协议。泛黄纸页上,他的钢笔字刚劲:"林晓雯、周明远自愿不生育,此生相互扶持,绝不后悔。"
"当年签这协议,咱们多有底气。"他摸着纸边折痕,"可现在......"
"现在也没后悔。"我握住他的手,"只是机器再好,到底少了点人气。"
老周突然笑:"你说小周要有小宇那股热乎气,该多好。"
我没接话。月光洒在小周身上,他站墙角充电,电子眼暗着,像个安静的孩子。
上周社区调查问:"愿意要亲生子女吗?"我没答。现在看老周的白鬓角,想起三十年前,我拿不孕诊断书时,他撕了诊断书说:"正好,咱们就过二人世界。"
原来有些遗憾,是时间磨出来的。不是后悔丁克,而是遗憾这世上没有真正血脉相连的人——会在咳嗽时带体温递温水,摔跤时红着眼喊"爸妈",我们走后,偶尔翻旧相册,想起某年冬天,奶奶煮的酒酿圆子特别甜。
小周还在充电,呼吸灯规律闪烁。老周攥着协议睡着了,手心里全是汗。我轻轻抽出手,给他盖好毯子,转身看小周。
他终究不是小宇。不是会把火锅汤溅衬衫的毛头小子,不是情人节手忙脚乱买玫瑰的愣头青,不是因我们一句"想吃糖糕"就跑半个城的人。
可他又是我们的小周。会在下雨前收衣服,记老周吃降压药的时间,在我们孤独时,用电子音喊"爸爸""妈妈"。
月光透过纱窗,在小周脸上投下斑驳影子。我突然想,或许这就是我们这代丁克的晚年:一边明白科技替代不了血脉亲情,一边在冰冷现实里,抓住任何能带来温暖的东西。
老周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嘀咕:"明天......给小周......下载个......做糖糕的程序......"
我笑了,轻轻拍他背。窗外桂花香飘进来,小周的呼吸灯还在闪,像颗不会熄灭的星星。
你说,如果有天我们走了,小周会记得给彼此盖毯子吗?或者,他会在某个黄昏,循环播放我们的老照片,用电子音轻轻说:"爸爸,妈妈,今天的晚霞,和当年西湖边的一样好看。"
来源:娱乐魅力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