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嗷的一声哭出来,抹着泪说:「娘,您说吧,我到底得了什么绝症。」
沈家主母不能生育,要买个良妾为沈家大爷延续子嗣。
良妾每个月有二两月银,还能吃白米饭配红烧肉。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让我娘带我去城里报名。
我娘一巴掌拍在我头上,气道:「老娘生了三个娃,就数你最傻!」
01
我执意要去城里当妾,想去吃香的喝辣的,不再饿肚子。
我娘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爹,叹了口气。
夜里等弟弟妹妹都睡下,我娘悄悄将我拉到灶房。
她煮了一锅稠稠的糙米饭,里面放着甜丝丝的红薯。
这还不算完呢!
我娘竟然还给我用猪油炒了一碗豆苗菜。
还从斗柜里拿出最后两个鸡蛋,冲了满满一碗糖水鸡蛋。
灶房里飘满了香味儿,我的肚子咕噜噜地叫唤着。
当看到我娘把最后一块肉给我煎了以后,我的馋劲儿消失了大半。
我嗷的一声哭出来,抹着泪说:「娘,您说吧,我到底得了什么绝症。」
在家里,只有生了病的人才有资格喝一碗糖水鸡蛋。
今日我娘又是给我吃红薯饭,又是给我用猪油炒菜的,还把肉全给我吃了。
这明摆着是断头饭嘛!
老人常说吃饱饭才好上路,我娘这是要送我去阴曹地府啊!
我娘用筷子敲我手,气道:「嚎什么嚎!你没病!若是你弟弟妹妹听到了,你就舔盘子去吧!」
我一听,瞬间不敢哭了,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饭。
自从我爹得了病,家里的银子都用光了。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过一顿饱饭了。
我吃着吃着,强忍着馋意,把碗推给我娘。
我吞吞口水说道:「娘,你也吃。」
谁知道我这么一说,我娘一下子就抱着我哭了出来。
她狠狠在自己嘴巴上扇了一下,忏悔地说道:「我是畜生!」
我娘抱着我哭个不停。
平日里她最是要强,爹病得起不了身,她也咬着牙挺过来了。
可现在我娘几乎要哭晕过去了。
夜里,她哄着我睡下。
一张大炕上,最左边睡着我爹,依次是我的弟弟、妹妹。
两个小混蛋打呼噜磨牙吧唧嘴,吵的人睡不安生。
爹病了这一年,弟弟妹妹眼看着都瘦了不少。
蚊子嗡嗡地围着他们转悠个不停。
我一巴掌拍死两只,竟然没出多少血。
哎,蚊子在我家都吸不上血,可见我们一家五口都饿成啥样了。
我娘是个勤快肯干的,一个人把家里三亩田伺候得妥妥当当。
她还去给人做工,洗衣裳、挑粪桶,只要给银子,啥脏活累活她都肯干。
可是就算她累死,也没办法养活我们姐弟妹们,给我爹治好病。
我又想起隔壁婶子来劝说的那番话。
「大妮眼看已经十七了,你们总怕她嫁到别家吃不饱饭,不肯让她随便嫁人。」
「可如今木匠做不了活儿,你一个女人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
「大妮生得白净丰润,若是能选中做沈家良妾,对你们也是一桩喜事。」
婶子说若是我被选中,沈家会给一百两的聘礼。
一百两啊,从前我爹就算做工最赚钱的时候,一个月也不过能赚五两。
我躺在床上掰着手指头算,一百两到底有多少。
可是我数到六十多的时候,就有些脑子迷糊。
算了,不想了,反正一百两是很多银子啦!
我娘却没有被一百两打动。
她低着头说:「大妮从小就笨,一百个数都数不明白。让她去给富贵人家做妾,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婶子长叹道:「你呀!真是一个死心眼!又不是让大妮做一辈子妾。等她给沈家生了孩子,就能拿一笔银子放出府,到时候有银子傍身,还愁再嫁吗?」
哎,这么好的事儿。
又给银子又给吃肉,我娘偏想不通。
不就是生孩子吗。
多大点事儿。
我悄悄起身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打算偷偷进城去。
弟弟妹妹们睡得熟。
我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月光透着破窗照进来。
我瞧见弟弟们扁扁的肚皮。
瞧见妹妹细细的小腿。
瞧见我娘那双全是血泡的脚。
我心想,我一定要成功给沈家大爷生个孩子!
我爹察觉到我出门。
他翻了个身,剧烈地咳嗽着。
我走过去把他藏在枕头下的刀拿出来。
我爹一把握住我的手,睁开了眼睛。
他病得说不出话,拉我的时候力气却极大。
「爹,我去给家里挣银子。给你治病,让弟弟妹妹们吃饱饭,再给娘买双新鞋。」
滚热的泪珠从我爹的眼里落下来,砸在我手背上,烫的我心口疼。
我掰开他的手,再不回头,转身离家。
02
我上次进城还是前年冬天。
爹娘带着我们进城采买过年的东西,娘给我挑了一匹花布做衣裳。
她说我长大了,得做几件体面的衣裳。
又买了许多好吃的糕点给我们打牙祭。
等买完东西,我娘数了数手里的银钱,还有结余。
她大手一挥,豪爽地带着我们去摊子上买了整整三十个肉包子。
我们一家吃得满嘴流油。
趁着弟弟妹妹都去看灯的工夫。
我娘又悄悄塞给我五个包子,她知道我吃不饱,特意给我藏下的。
时隔两年再次路过包子店,香味儿往我鼻子里钻。
我心想,等我顺利当了妾。
我一定买一百个包子,让全家人吃个够。
婶子看见我来城里以后,她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我知道这事儿她若是办得好,能拿不少好处费。
可她只高兴了一下,又叹着气,红了眼睛。
婶子背过身去擦擦泪,又安慰我说:「大妮你别怕,我仔仔细细地打听过,沈家大爷人品贵重,沈夫人也从不苛待人,你去了不会受苦。」
我咧嘴笑道:「婶子,能吃饱饭还顿顿有肉的日子,咋会苦呢。」
婶子看我笑得灿烂,也笑了笑说:「大妮,你是个有福气的。」
婶子掏钱给我买了四个包子,又给我换了一身自家姑娘的旧衣裳。
把我打扮妥当,嘱咐了许多,这才带我去了沈府。
我跟其他待选的三个姑娘,一直站在中庭等着。
日头晒得很,沈大爷跟夫人迟迟没有出现。
大约站了一个多时辰,身边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倒下了。
唯有我,还站着。
这个时候,出来一个面目和善的漂亮姐姐。
她笑着说:「夫人定下您了,奴婢玉蓉,以后伺候姨娘。」
03
沈家人果然守信,给了我家一百两银子。
而我住在一个僻静的院子里,竟然一天能吃三顿饭!
顿顿有肉不说,还管饱。
我每次都只吃掉一半,把剩下那些饭菜偷偷藏起来,打算找机会带出去给家里人尝尝。
这天,来送饭的玉蓉忍无可忍。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碗红烧肉。
从床下面拖出一盆白米饭。
又从花瓶里拿出一堆糕点。
她瞧瞧我,又环顾四周。
我心虚地往房梁上看了一眼。
玉蓉嘴角抽搐,喊人爬上房梁把我好不容易放上去的果子拿下来。
我沮丧地看着那些被没收的食物,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它们。
玉蓉和善地说道:「姨娘,这些吃的放久了会坏掉,吃多了要闹肚子的。」
我立刻说道:「不会闹肚子的!我上个月吃了乡绅家不要的剩菜,根本没事儿!」
我一向吃得多,从前爹能干活儿的时候,从不让我饿着。
可是后来他病了,我便不能吃那么多了,否则娘跟弟弟妹妹更吃不上几口饭了。
乡绅是十里八村最有钱的人家。
他家吃不完的剩饭菜,都是喂狗的。
有一日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便去钻狗洞偷了点狗食。
我想起那日偷吃狗食的事儿,眼神一飘。
这事儿,可不能让玉蓉知道。
若是让她知道我抢狗饭吃,肯定觉得我这个人不道义。
玉蓉听了,轻轻地凝视着我。
我越发觉得她看穿了我,我不敢再隐瞒。
我低着头,捏着手指小声说:「其实也不是乡绅家不要那些饭菜了。那……那他倒在狗盆里了嘛,我从狗洞钻进去,偷偷拿了点。」
一说到这个偷字,我脸上火辣辣的。
不管有什么理由,偷就是偷。
我年幼时家里很穷,吃不起糕点。
有一次隔壁的虎子拿着一块白糖糕,故意在我面前炫耀。
后来他吃腻了,丢在地上一小块。
等他走了,我便捡起来,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真甜啊,咋能那么甜啊,甜得我心都化了。
可是虎子娘瞧见了,扯着我的头发,骂我是贼,是贱人。
虎子不敢说自己浪费,也骂我是贼。
我娘听到了,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我吓死了,立刻说:「娘,我没偷!没偷!」
可我从小就有点傻,说不清楚话。
「他不吃,我捡的!」
我娘跟虎子他娘狠狠打了一架。
她凶狠狠地说道:「以后再敢污蔑我闺女是贼,我就撕烂你的嘴!」
我娘把我带回家里,我以为她会打我。
可她没有。
她拿了钱出门,再回来的时候,拿着四块白糖糕。
我娘敲了敲我的脑袋说:「大妮,娘相信你没有偷白糖。但是你以后不能再捡虎子的东西吃,他脏得跟泥鳅一样,你不嫌弃他啊!」
我傻乎乎地问了一句:「那干净人扔的东西,我能吃吗?」
我娘一阵无语,催促我:「那也不行,不能吃别人的口水!你赶紧吃白糖糕吧!」
可我没吃,我太羞愧了,哭得脑子发昏,恨自己嘴馋。
我知道这些白糖糕很贵,买了这些,我家里要吃好几天的稀饭。
我爹回来了,知道这事儿以后,笑了笑。
「大妮啊,你真不想吃这香香的、软软的、甜甜的白糖糕啊?」
他拿起一块说道:「那爹就吃了。」
我忙举起手喊道:「爹,大妮要吃!」
我们一家三口挨在一起,慢慢分吃了那四块白糖糕。
我娘说,人们作奸犯科的时候,总说世道把人逼成这样的。
穷、饿、病,能让人变得不像人,去做魔鬼。
有人说穷人就该去偷、去抢、抛下道德去争上游。
可我娘说那是不对的。
她搂着我的肩膀,轻轻地说:「大妮啊,再苦再难,有些事情不能做就是不能做。穷不是咱们的罪过,脑子不清楚分不清对错,那才是罪过。」
后来,在我心里。
偷这个字分量太重,有四块白糖糕那样重呢。
我想起白糖糕的事儿,忍不住哭起来。
玉蓉温柔地问道:「姨娘哭什么?」
我擦着眼泪哽咽地说道:「我偷了乡绅家的剩菜,不是一个好人。沈家若是要赶我走,我也甘心的。只求你们别告诉我爹娘,我偷人家剩菜吃。」
我爹娘知道了,会心疼。
弟弟妹妹知道了,更不愿意多吃一口饭了。
他们总说:「我们小,吃得少。姐姐大,多吃点。」
玉蓉拿着帕子给我擦着泪,柔声说道:「姨娘不如吃了午饭再走,今日有酒酿圆子、红烧蹄髈、还有姨娘最爱吃的四喜丸子。」
我本不想吃,毕竟我要走了,不能占人家便宜。
可玉蓉说这些都是给我做的,若我不吃,只能倒掉。
我忙说:「要倒也倒我嘴里!」
04
吃饱了饭,我没走成。
玉蓉掐着指头算算,我若是这么一走啊。
不单单要把那一百两还回来,还要赔给沈家二十两银子的饭钱!
还是留下给沈大爷生个孩子来得划算,这笔账我会算。
玉蓉带我洗了个暖暖的热水澡,又给我换了一身新衣裳。
她叮嘱着:「你千万别在大爷面前提起你吃过狗食的事情。」
我眼泪汪汪,感激地看着玉蓉。
我懂,这事儿不检点,不能让沈大爷知道。
否则人家才不要一个贼做妾呢。
到了夜里,玉蓉牵着我的手,去了一个安静的院子里。
她仔细地说道:「你穿过花园往左转,右手边第一扇门便是大爷房间。他夜里不爱点灯,你只管脱了衣裳往他床上扑。」
玉蓉见我懵懵懂懂,又说了许多。
什么就算大爷推拒,我也要坚持。
还说什么,我生得这样白净香软,男人是扛不住的。
哎,总之她说得很多,我却没记住多少。
就隐约记得,玉蓉让我脸皮厚点,别怕被拒绝。
我当然不怕羞,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呢。
我裹紧了披风,进了园子。
一进去,闻着满园子花香,我就有些迷糊。
哦,玉蓉说往右转,左手第一间房。
房里果然没点灯,只有微微亮的月光。
我朝着床扑过去,大爷果然要推我。
我哪能让这白花花的银子跑掉啊。
我将他按在床上,扒了他的衣裤。
起先大爷挣扎得厉害,还要喊人。
我心里一急,便用肚兜堵住了他的嘴,又用腰带绑住了他。
大爷喘得厉害,身上热乎乎的。
白日里洗澡时,玉蓉就教了我很多。
我依稀记得,她说什么亲啊咬啊的。
我心里嘀咕着,总不能让我咬大爷吧,这可不恭敬。
那只能是大爷亲我、咬我。
我下了决心,不管再疼都忍着。
大爷靠坐在床头,帘子挡住了许多光,我瞧不清他的脸色。
我依偎过去,把他的头往被子里推。
后来,是真热啊。
我像是被咬了一口的蜜桃,甜丝丝地流着汁水。
折腾了半宿,大爷睡着了。
我解开绑着他的腰带,穿好衣服要离开。
可我肚子有些饿了。
被桌上的青梨味儿吸引过去。
不由自主地拿着梨啃了一口。
啃完以后,我又怕明日大爷发现少了一个,嫌我嘴馋把我赶出去。
我想了想,把啃了一口的梨塞到大爷手里。
这样一来,他铁定觉得是他梦里吃的。
嘿嘿,我也挺聪明的嘛。
我出了门,瞧见玉蓉脸色惨白地站在外头。
我骄傲地说道:「玉蓉姐姐,我照着你说的做了,一点没出差错。」
玉蓉却摸着我的头发,叹道:「姨娘是不是分不清左右?」
我一听,立刻要证明自己,伸手一指:「当然分得清,这是左!」
玉蓉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自言自语道:「都是我的错,既然已经犯下死罪,不如将错就错。在主子病好之前,让她怀上孩子。也许主子能看在孩子的份上,饶她一命。」
05
连着一个月,玉蓉都夜里带我去爬沈大爷的床。
她叮嘱我许多次,千万别让大爷看见我的脸。
玉蓉说:「大爷脑子不好,若是他夜里瞧见你这圆圆的脸,犯迷糊,把你当馒头吃了怎么办。」
我总觉得这话像是哄三岁小孩的。
但我知道玉蓉不会伤害我,我便牢牢记住了。
所以今夜,大爷跪在窗前,要借着月光看我的时候,我连忙躲开。
我用布蒙住他的眼,晃荡着双脚踢着他的胸口。
他低头吻住我的脚踝,凉凉的唇不断地往上移。
我听到大爷声音迷幻地说道:「从前病时,只觉得漫天影子,到处都是声音。如今,竟然夜夜都是这种旖旎梦。」
他又说:「只是奇怪,我平素里并不爱吃零嘴。为何每日醒来,手里总有些咬过的果子、糕点。」
我不敢纵容他再想下去,毕竟玉蓉说大爷脑子不好。
万一他钻了牛角尖,把自己整得更疯了怎么办。
我勾住他的腰,往他怀里依偎着。
他呼吸一重,便顾不上想事儿了。
后来大爷折腾得不停,眼看着外面都快天亮了。
玉蓉学着鸟叫声,催促我。
我急了,一巴掌打晕了大爷这才脱身。
第二天我来了月事,玉蓉有些失望,却也贴心地让我歇着。
我缠着她问,能不能让我回家看看。
玉蓉说她去请示请示夫人。
可我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玉蓉。
出门时,听到有下人低声议论。
说是玉蓉犯了错,被夫人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这个时辰了,玉蓉滴水未进,还跪在前厅。
我心里一突突,立马去找玉蓉。
沈家实在是太大了,我左转右转便迷了路,走到了有湖水的地方。
湖边站着两个男子在喂鱼。
能在后宅内院的,定是沈家人。
我听到那个长相凉薄的男人懒洋洋地说道:「你忤逆你娘,娶了林从宁,保她免受流放之罪。可我看她并不领情啊,还给你买了一房妾室。」
沈大爷果然像婶子描述的那样,长得眉目舒朗,相貌堂堂。
他忽然笑着说道:「说起我那个妾室,有一日我去看她,听到她跟玉蓉……」
我忧心玉蓉,冲出去打断他们的话。
我扯着沈大爷的袖子,急急地说道:「大爷!前厅在哪儿,你能带我去吗?」
这还是我们两个头一次在白天相见。
我记着玉蓉说大爷脑子不好,绝不能主动提起夜里的事情,防止他发病。
沈大爷待我十分温和,牵着我的手,边走边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06
到了前厅,我瞧见玉蓉跪在院子里,脸被太阳晒得通红。
漂亮的夫人冷笑道:「你自甘下贱!要去给那个抄了咱们家,杀了咱们爹的人当奴作婢。那我这个做夫人的,罚你,你就得认。」
玉蓉竟然是夫人的妹妹。
我瞧见夫人嘴里骂得狠,可眼里分明闪过一丝泪光。
玉蓉跪在地上,面色平静,一言不发。
我娘常说,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亲姐妹哪有深仇大恨。
她们姐妹这样僵持着,必定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我心里感激玉蓉帮衬我。
可我也惦记着夫人的好,她选中我,我才能拿了银子给我爹治病。
夫人还专门问过我的喜好,得知我爱吃饭,便嘱咐厨房多给我做好吃的。
她们谁不好,我心里都难受。
我过去拉住夫人的手,晃了晃她的胳膊,「夫人,你别伤心。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咱们坐下来吃顿饭,再慢慢聊好不好?」
夫人一听,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哽咽地说:「我才不伤心!」
夫人倔强得很,我忙给她擦了擦泪。
我又去拉玉蓉,她瞧见夫人哭,慢慢站起来。
我将她们的手拉在一起,她们对视一眼,都红了眼睛。
沈大爷笑道:「慧慧说得对,我让人在院子里摆一桌,咱们赏月饮酒。有什么委屈,都在酒里说。」
今夜正好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圆得像一张大饼。
我们四个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酒。
那酒喝起来微微甜,带一点酸,咽下去的时候又觉得有点苦。
我忍不住细细地品着味儿,一连喝了好几杯。
夫人也不说话,一味地喝着酒,喝着喝着,便靠在我肩上哭起来。
她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话。
但我也明白过来,夫人是玉蓉的妹妹。
她们跟沈大爷自小一起长大。
后来夫人的爹犯了事儿,全家被流放。
沈大爷为了保住夫人,娶了她。
而玉蓉则是给一个贵人做了奴婢。
沈大爷要给夫人擦眼泪。
夫人却躲开了他的手。
夫人倔强地说道:「沈召,你办完事便回京城吧。我根本不爱你,你也犯不着在这里跟我耗着。」
我本来在认真喝酒,听到这话,抬头诧异地说道:「夫人你这不是在说瞎话,长眼睛的人都瞧见你是爱大爷的啊。你看他的眼神,就像我看白糖糕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夫人哭得更厉害了。
我吓得不敢再喝酒了。
玉蓉又给我倒了一杯,平静地说道:「不怪你,你继续喝。她流放路上伤了身子,不能生。沈召是嫡子,得为沈家延续香火,迟早要纳妾。」
我立马拍拍肚皮,爽快地说道:「我替夫人生!我生了孩子便离开,你们就跟别人说,那孩子是夫人生的,这样夫人跟大爷就能美满了。」
夫人愣住了,轻声问我:「慧慧,你不觉得委屈吗?」
我不明所以地说道:「有什么委屈的,听我娘说,好多人都会聘妻生子呢。有了孩子,总比被婆家赶走要好得多。男人还是你的男人,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日子还能好好过。」
要我看,他们都是好人,善人。
却为了这些事情愁苦、自伤,实在是犯不着。
天底下,除了生病饿肚子,再没有其他难事了。
我们农户家,生的孩子越多,越不会被人欺负。
人丁旺,家宅才旺。
若是谁家女人生不了孩子。
男人就会去很远的地方花钱聘别人的妻。
聘回来的妻,好吃好喝地待到生完孩子。
出了月子,对方拿着银子走人。
从此相隔千里,再不相见。
邻居们也默契地不提,纷纷拿着鸡蛋来庆贺。
夫人哀伤地说:「可是慧慧,爱一个人,是不想跟别人分享他的。」
我又喝了一杯,脑袋晕晕地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离开大爷,找个可以不分享的男人嘛。要我说,大爷见你哭过这样多次,还买了我做妾,分明是逼着你做选择、退让嘛。既然这样,那你就要为自己多打算。」
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夫人纠结个啥嘛。
当年我奶奶嫌弃我娘生了我这个闺女,整日骂我娘。
我爹只见我娘哭过一次,便分了家。
我爹说,他眼见着娘哭了一次,背后还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我娘说,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上心,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大爷让夫人哭了这么多次,分明对她没有那么上心。
夫人的眼泪,是不值钱的,白白流走,伤心又伤眼。
沈大爷瞧了我一眼,狠狠地弹了一下我的脑瓜子。
夫人愣愣地出神。
玉蓉冷笑了几声。
花园里有蝉鸣声和蟋蟀声,却再没有他们的说话声。
花好圆的好时节,都暖不热这冷清场面。
身后传来鼓掌声,他们看了一眼来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玉蓉把我也拽了起来。
那个人拍着手讥讽地说道:「林从宁,你讽刺玉蓉给我做奴婢,却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是什么德性。我若是你,就赶紧弄个孩子稳住自己的地位。沈家老夫人下了令,你若再怀不上,便给沈召抬了他表妹做妾。要我说,就你这点心眼子,也就斗得过这个傻子,还是趁早认了吧。」
夫人听了,脸色煞白,却不再哭了。
我觉得这人说话真是难听,我不嫌他长得妖里妖气是个短命鬼的模样。
他倒骂我是个傻子。
我悄悄朝他翻白眼儿。
谁知道他敏锐得很,瞧了我一眼,脸色冷飕飕的。
夫人看向沈大爷,眼中有些淡淡的哀伤。
沈大爷抚了抚她的鬓发,神色温柔,却没有说话。
夫人咬着嘴唇,终于点头说道:「好,若是慧慧,我愿意。」
那人懒洋洋地说道:「早该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沈召,今夜你就跟这个傻子圆房吧。」
我心想,我早就跟大爷翻来覆去地睡过好多天了。
可大爷脑子不好,兴许不记得了,我也不能提。
玉蓉忽然说道:「不行!」
大家都看向她。
她强作镇定地说道:「慧慧最近身子不适,得调养,还是过阵子吧。」
07
我爹娘带着弟弟妹妹来沈家看我,他们一看见我就哭成了一团。
弟弟妹妹抱着我,哭着说:「姐姐,我们好想你。」
我娘仔细看了我许久,擦了擦泪。
她环顾四周,轻声说:「都别哭了,沈家富贵,咱们这样哭,只怕他们觉得晦气,给大妮招来麻烦。」
他们坐下,细细地给我讲了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
那日,婶子把一百两银子完完全全地带了回去。
我爹急得从床上摔下去,弟弟妹妹更是哭着喊着要卖自己。
我娘看着那些闪亮亮的银子,心窝子疼。
可是契书已经签了,断没有回头路。
我娘是个当断则断的性格,她没有拖泥带水,立刻给我爹请了最好的大夫。
这个大夫有些本事,花了五十两银子将我爹的病治好了。
我娘又用剩下的银子,在城里租了一间房。
她说既然已经走到这步,绝不能辜负我。
爹娘决心在城里做生意。
他们租的房子带个后院。
爹在院子里做一些椅子、花架子来卖。
娘的厨艺好,便卖早点。
弟弟妹妹抢着说:「姐姐!我们也能干活!」
娘握住我的手,红着眼睛说道:「大妮,爹娘一定给你攒下家业。将来就算你不嫁人,也不愁吃喝。」
说了一阵话,我娘给我爹使了个眼色。
我爹便把弟弟妹妹带到门外。
我娘便问我:「大妮,你老实告诉娘,沈大爷待你到底如何。」
我老实说道:「给吃给喝的,挺好。」
我娘戳戳我的额头,气道:「娘是问你房中事!娘不想让你嫁人,也没教过你这些事儿。你……你有没有被欺负。」
我想起夜里,大爷总是抱着我亲来亲去的。
累是有点累。
疼吗,有时候也疼。
我娘这么一问,我就委屈得泪眼汪汪,指着胸口说道:「娘,他有时候对我又掐又咬,好疼的。」
我娘脸色一变,「我就知道这银子没那么好挣!快让娘看看,他是不是虐待你了。」
我娘大有跟沈大爷拼了的架势。
等我脱了衣裳,我娘给我检查了一番。
她的脸红一阵,青一阵的。
等她瞧见我大腿内侧的吻痕,更是脸色奇怪了。
她凑到我耳朵,嘀嘀咕咕几句。
我点点头。
我娘沉默了一下,自言自语着:「这沈家大爷瞧着是个正派人,没想到这么孟浪。」
她又叹气,「算了,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你们年轻人这些花活儿,娘是搞不懂。既然他愿意伺候你,你享受就是了。」
将我爹娘、弟弟妹妹送走以后,我也有了一点心事。
短命鬼说得对,人都得为自己打算。
爹从前做木匠活儿,都是别人给他图样,他做。
一个活儿得的钱,画图样的人都能拿三分。
若我学会画图样,那将来岂不是也能帮家里挣银子。
还有,玉蓉她们都是识文断字的。
我要是跟她们学写字,出了沈家,还能给我娘算账,教弟弟妹妹认字。
这么一想,我心里有主意了。
我便把这些打算,说给玉蓉姐姐听。
玉蓉姐姐听了,诧异。
她夸赞道:「姨娘这些日子,越来越聪明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知道为什么,在沈家顿顿吃肉以后,我总觉得脑子转得动了。
不像从前,生了锈似的。
而且夫人总是给我读一些好听的故事,我听了心里想得多。
想得多,我平日里说话都流畅许多,不似以前那样迷糊。
玉蓉姐姐把我的事儿放在了心上,说要给我请个名师。
可我没想到,这个名师竟然是那个短命鬼。
08
说心里话,我是瞧不上这个短命鬼的。
他长得奇奇怪怪,脾气也不好。
整日懒洋洋的,没有个正经营生。
他瞧见我不情不愿的,给气笑了:「呦,你还不愿意了。本王……我愿意教你,那是你的荣幸。」
我心想,他分明是整日窝在宅子里养病,实在无聊,想找点乐子。
玉蓉姐姐说他师承名家,是个有真本事的。
我再不喜欢他,也跟着学。
我给他敬了茶,算是拜师了。
他却伸出手说道:「每个月一两银子束修!」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简直难以置信。
一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啊!
他看见我肉疼的表情,笑得特别开心:「你可想好,你若是拒了我,绝没有第二个师父了。」
我咬着牙,含着泪,扒开衣裳去拿藏在里衣的银子。
他白了我一眼,背过身去,嚷嚷着:「你若不是个傻子,我真以为你要当场勾引我。」
我气地说道:「我根本看不上你这样的丑人!」
他震惊地看着我说道:「你居然说我丑!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了看我一眼,守在我家门口。整个京城的女子,对我魂牵梦萦。」
我也震惊了,「就你这样,还魂牵梦萦?噩梦嘛?」
京城的女子,竟然都是这样的眼光。
我俩便这样吵了起来。
他说我傻,我骂他丑。
玉蓉端着茶水糕点走来的时候,他忽然不吭声了。
他整整衣服,坐在椅子上,又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高贵模样。
我听见他嘀咕一句:「本王……失心疯了,竟然跟一个傻子……」
我没听清楚,提声问道:「什么?你说自己是个王八?」
玉蓉姐姐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立刻脸色微微一变,要跪下请罪。
短命鬼不耐烦地挥挥手:「跪什么跪,看了心烦。」
短命鬼虽然人丑、脾气大,可他教我,却是认真用心的。
他先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李珩,既然你拜了师,往后就是我的人。在外有事,自有为师庇佑你。」
李珩瞧了我一眼,抬抬下巴,仿佛给了我多大的荣耀。
玉蓉在边上,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袖子。
我便恭敬地说道:「谢谢师父。」
李珩又在他名字边上写了三个字。
「喏,这是你的姓名。齐慧慧,哎,可惜,你爹娘的愿望是落空了。」
这人!又刻薄我!
自那以后,我每天跟着李珩读书、写字、学画。
他是个好师父,我也是个勤勉的学生。
两个月后,沈大爷办事回来。
他瞧见我的字跟画,微微一惊,实心实意地称赞道:「两个月慧慧便能学到这个地步,不是单单勤勉能做到的,她是有些天分的。」
李珩骄傲地说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学生。她是个能静下心的,不枉我一番苦心。」
我站在边上,有些走神儿。
大爷回来了,今夜我该去他屋里了。
只是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莫名有些不情愿了。
哎,若是我怀了孕生下孩子,就得走人,再不能跟着李珩学习了。
这想法冒出头,我便咬了一下舌尖,暗骂自己不知道感恩。
今日我能拜师,都是因为我要给沈大爷生孩子。
我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李珩见我走神儿,冷笑一声:「真是有了情郎,忘了师父。行了,天色已晚,你也滚蛋吧。」
沈大爷笑着摸摸我的头发,牵起我的手。
走的时候,我袖子里藏着的青梨掉出来,咕噜噜地滚到了桌下。
哎呀!李珩最讨厌我上课的时候吃东西,我是啃了一口赶紧藏起来的。
算了算了,反正李珩也没瞧见,下次上课我再偷偷拿走吧。
09 李珩视角。
齐慧慧跟着沈召离开,这书房登时就冷清下来。
李珩靠在椅子上,越待越觉得心里烦躁。
近两个月,他都没有再做那个梦。
有时候刻意停了药,盼着入梦。
可是闭上眼只有无尽的幻象,折磨得他发疯。
今夜,他注定无眠。
沈召倒是好福气,能够抱着齐慧慧入睡。
李珩脑子里冒出好福气这三个字,微微一愣。
他看着桌上的纸上,李珩跟齐慧慧这两个名字,那个傻丫头已经写得不错了。
他们的名字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仿佛他们才是夫妻一般。
纵然平日里李珩总说齐慧慧是个傻子,可他心里却不得不承认。
有这样一个妾室,是沈召的福气。
论姿色,齐慧慧身材丰韵白皙,杏眼圆脸娇憨漂亮。
论性情,她善良踏实,好学勤勉,珍惜感恩。
就连她的父母、弟弟妹妹,都是互相帮扶的。
李珩越想越觉得,齐慧慧优点挺多。
外面夜色正浓。他们二人估计已经进了房里。
沈召这人,面上和善,心里却是凉薄的。
林从宁自小跟他定亲,沈召待她与众不同,她便觉得沈召爱她。
其实,沈召爱的也不过是她林千金的地位。
后来娶她,虽然念一些旧情。
可是沈召心里也有自己的算盘。
他是踩着林相的尸骨爬上去的,他有愧。
男人嘛,想建功立业,总有牺牲。
从前李珩觉得沈召的野心无可厚非。
可今日却觉得沈召做夫君是有些不够格的。
齐慧慧值得更好的。
李珩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让人去找玉蓉过来。
如今齐慧慧是他李珩的半个徒弟,什么人嫁不得,犯不着去做沈召的妾。
这么一想,李珩心里舒畅了。
等玉蓉把契书拿来,让齐慧慧得个自由,放她回家跟爹娘团聚。
她要是知道
来源:艾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