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节前一天,我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过年。抽屉里那把生锈的铁钥匙又冒了出来,像是故意等着我发现似的。
春节前一天,我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过年。抽屉里那把生锈的铁钥匙又冒了出来,像是故意等着我发现似的。
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东西。
我总是把它揣在兜里,哪也不带。这回也不知怎么就装进了行李箱。
去年我问母亲:“那把钥匙到底开什么锁?”
她头也不抬,手里的针线没停:“问那干啥,扔了得了。”
于是这事又搁下了。二十年了,我始终不愿扔掉那把钥匙。
到家的时候,村里在放炮,震得空气都在抖。院子里狗在叫,妻子招呼孩子帮我拿行李。一切都跟往年一样。
“爸,你这次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孩子毛茸茸的脑袋在我行李箱里扒拉。
“别乱翻,”我赶紧拉住她,“等下给你。”
倒不是怕她翻坏东西,主要是担心钥匙被她拿去玩,又给丢了。
吃过午饭,村里广播响起来:“请各家各户做好防火工作,注意安全用电…”
邻居老王扛着锄头路过,喊我:“回来啦?今年多住几天啊。”
我笑着点头,却突然想起父亲生前也总是这个时候去地里转一圈,看看麦苗。
天边浮着灰白的云,阳光懒洋洋的,跟二十年前那个冬天也差不多。那时父亲躺在病床上,把钥匙交给我,说:“好好收着。”
就再也没醒过来。
晚上围着火炉吃饭,母亲问我工作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公司效益不错,年终奖也发了。其实年终奖早就贴补家用了,不过这话不必说。
“哦,那就好。”母亲舀了一勺萝卜炖肉放在我碗里,“多吃点。”
饭桌上,我忍不住又问起钥匙的事。
母亲的筷子顿了一下:“你问那个干啥?都二十年了。”
“我就是好奇。”
“好奇啥好奇,你吃你的饭。”
妻子赶紧打圆场:“妈,您别生气,他就是记挂着他爸。”
母亲碗一放:“吃完饭去东屋看看吧,你爸的旧箱子还在那放着呢。”
我愣住了。二十年来第一次,母亲终于松口了。
东屋很久没人住,堆满了杂物。角落里放着父亲的旧木箱,上面落了厚厚的灰。
打开箱子,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是父亲的旧衣服,一个烟袋锅子,几本泛黄的账本,还有一个小铁盒。
铁盒上锈迹斑斑,有个小锁。
我心跳加速,掏出那把随身携带二十年的钥匙。
钥匙刚好对上锁孔,但转不动。太久没用,锁芯都锈住了。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电动车去了村头的铁匠铺。
老铁匠姓张,七十多岁了,是村里少数还在坚持老手艺的人。他的铺子墙上挂满了各种工具,有些已经很少见了。旁边放着半桶水,水面结了一层薄冰。
他戴着老花镜,看着手里的钥匙和铁盒:“这钥匙有年头了啊。”
“能打开吗?”我问。
“试试看。”
他用钳子轻轻调整了钥匙的形状,又往锁芯里滴了几滴油,然后小心翼翼地试着转动。
“咔”的一声,锁开了。
我心里一紧。
“你爸是谁家的?”老铁匠突然问。
“张家湾的王大发,二十年前去世了。”
老铁匠手突然颤抖起来,铁盒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把铁盒递给我,眼神复杂。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铁盒。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纸,最上面那张是一封信。
“儿子,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这是我一生最大的秘密…”
信很长,字迹潦草,像是在颤抖中写下的。我仔细看完,整个人都呆住了。
原来父亲年轻时曾经救过一个人。那是七十年代末的一个雪夜,父亲在回家路上发现一个昏迷的男人。当时政治形势复杂,那人身上有些”敏感”的东西。父亲冒险把他藏在家里,直到他伤好离开。
临走前,那人给了父亲一块金表作为感谢。父亲没敢收,但那人坚持留下了。
后来父亲才知道,那人是当时被错划为”右派”的大学教授,文革后平反,成了省里的高干。
而那块金表,就藏在铁盒下层的棉布里。
我小心地掀开棉布,果然有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块古董怀表,背面刻着几个字:“赠恩人王大发,永世不忘。”
怪不得老铁匠会那么震惊。那个年代,这样的事足以毁掉一个家庭。
我把表收好,又继续翻看其他纸张。大多是些收据和字条,还有张陌生人的合影。
最后一张纸让我彻底呆住了。
那是一张地契,上面写着父亲的名字,地点是县城最早的商业区,面积不小。
纸背面有父亲的字迹:“此为张教授所赠,因担心连累家人,一直未敢认领。若我去世多年后局势安定,可由子女前往认领。地契原件由张教授保管。”
我把这些东西收好,回到堂屋。
母亲在院子里摘菜,看见我出来,停下手里的活:“看完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爸临走前交代过,说等你事业稳定了,再告诉你这事。”她叹了口气,“这些年我怕你知道了乱来,就一直没说。”
“妈,您知道这张地契的事?”
“知道一点。你爸当年告诉我救过个人,后来那人送了东西,他没敢要。”母亲继续摘菜,“那人坚持,说这不是什么政治问题,就是个人感谢,你爸才收下了。”
“那块表…”
“那块表值不少钱,你爸一直想卖了给你付学费,但又怕惹事,就一直藏着。”
“那地契呢?”
“什么地契?”母亲抬头,“我不知道什么地契。”
看来有些事,连母亲都不知道。
正说着,院子外有人喊:“有人在家吗?”
一个陌生的老人站在门外。他穿着整洁的呢子大衣,戴着眼镜,看上去七十多岁了。
“请问,这是王大发的家吗?”老人问。
我心里一惊:“是的,您是…”
“我是张守业。”老人微笑着,“我来兑现一个承诺。”
张守业?那个被父亲救过的教授?
我赶紧请他进屋。母亲看见客人,忙着泡茶。
老人坐下后,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你们家。”
他看着我:“你是大发的儿子吧?长得真像他。”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父亲是个好人,救了我的命。”老人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年我一直想报答他,但找不到机会。后来听说他去世了,我更加愧疚。”
原来老人已经找了我家多年,但因为我们家在村里搬过几次家,加上通讯不便,一直没能联系上。这次是他儿子通过关系查到了我们现在的住址。
“这是当年那块地的最新证明文件,”老人递给我一个文件夹,“现在那块地已经开发成商业区了,按照规定,原业主可以获得两套商铺作为补偿。”
我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厚厚一沓资料,最上面是一份红色的证明,上面清楚地写着我父亲的名字。
“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你父亲应得的。”老人坚定地说,“当年如果不是他,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看了看母亲,她眼圈红了。
“大发兄弟一直很谨慎,怕连累家人。”老人叹了口气,“其实那块表和地契都是我硬塞给他的。他那时候说,等局势彻底稳定了,再拿出来给家里用。”
那天晚上,老人留下来吃了饭。他跟我们讲了很多父亲的事,有些连母亲都不知道。
饭后,我送老人回县城的宾馆。路上,他又给了我一个信封。
“这是那两套商铺的钥匙和产权证。”他说,“已经办好了过户手续,现在是你的了。按现在的行情,价值不下两百万。”
我愣住了:“这…”
“别推辞,这是你父亲应得的。”老人拍拍我的肩膀,“他救了我一命,我这辈子都还不清这个情。”
回到家,我把事情告诉了妻子。她也惊呆了。
“所以那把钥匙…”
“那把钥匙开的是装金表和地契的铁盒。”我拿出那把破旧的钥匙,“父亲一直留着它,大概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发现真相。”
那晚,我辗转难眠。
父亲走得太早,我对他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农民,整天在地里忙活,很少言语。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第二天,我和妻子带着孩子,跟着张教授去看了那两套商铺。
位置很好,一楼临街,已经有人租下来开了店。租金每年十几万,合同还有五年。
张教授的儿子也来了,他是个律师,帮我们把所有手续都办妥了。
回村的路上,天下起了小雪。我想起父亲曾经在这样的雪天里救了一个陌生人,从而改变了两个家庭的命运。
晚上,村里又放起了烟花,噼里啪啦的,像是在庆祝什么。
母亲坐在火炉旁,看着窗外的烟花,突然说:“你爸要是知道了,得多高兴啊。”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当年他就担心这事会连累家里人,一直藏着掖着。没想到现在…”母亲擦了擦眼睛。
我拿出那把钥匙,在灯下仔细看。它已经锈迹斑斑,但依然能打开那个锁住秘密的铁盒。
我想起离开铁匠铺时,老铁匠拉住我说的话:“你爸是个硬骨头。当年那种情况下敢救人,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是啊,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救一个”政治有问题”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气。
第二天,我带着全家人去了父亲的坟前。坟前的青石碑已经有些老旧,上面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不太清晰了。
我把那把钥匙放在坟前,心里默默地说:“爸,我找到了。”
春节后,我辞去了城里的工作,回到县城,用那两套商铺的收入开了一家小超市。
生意渐渐好起来,我也终于能把家安在离母亲更近的地方。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父亲知道今天的一切,会不会笑着点点头?
那把钥匙我没有带走,而是放回了父亲的坟前。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像父亲完成了他的人生一样。
“爸,一切都好。”我对着空气说。
远处炊烟袅袅,村子里的狗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切都那么平静,仿佛这二十年的秘密从未存在过。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就算埋藏了二十年,也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就像父亲留下的那把钥匙,静静地等着打开命运的锁。
后记
去年冬天,张教授去世了。
葬礼那天,我作为家属之一站在灵堂前。他的儿子告诉我,老人家留下遗嘱,要把自己收藏多年的一块金表陪葬。
“那块表他一直很珍视,说是救命恩人还给他的,代表着人间真情。”
我听了,心里一阵温暖。
回家路上,我绕道去了父亲的坟前。老王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在坟前除草。
“你爸是个好人。”他见我来了,直起腰说,“当年要不是他冒险救了那个’右派’,村里人传他是’通匪’,差点给他家定成’黑五类’。”
原来这些事,村里人早就知道了。
“你爸临走前,让我照看你们娘俩。”老王叹了口气,“唉,这些年,亏了你妈硬撑着,把你拉扯大。”
我鼻子一酸:“谢谢王叔这些年的照顾。”
“说这些干啥,都是街坊邻居。”老王摆摆手,“你爸的事,当年我们都知道,只是不敢说。那时候,谁家还没点事啊。”
回到家,我把这事告诉了母亲。
她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你爸这一辈子,就做过这一件出格的事。可就因为这事,他后半辈子总是提心吊胆的。”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父亲生前总是那么沉默寡言,为什么他会在临终前把那把钥匙交给我,却不告诉我它开什么锁。
他是害怕连累家人,却又不想让这个秘密永远埋没。
如今,父亲和张教授都已离世,但他们的故事却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那把钥匙虽然已经锈迹斑斑,却打开了通往过去的门,让我看到了父亲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有时候我会想,人生就像那把钥匙,看似普通,却能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打开命运之门。
而父亲留给我的,不仅是那两套商铺,还有他无声的教诲:在关键时刻,要有伸出援手的勇气。
如今,我已经把这个故事讲给自己的孩子听。
她问我:“爷爷为什么要救那个陌生人呢?”
我想了想,回答:“因为那是对的事。”
其实,很多时候,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做对的事,即使没有回报,也值得。
而有时候,回报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就像那把尘封二十年的破钥匙,终于打开了命运的铁锁。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