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别剥了，先吃饭。"他把搪瓷缸往我旁边一放，里面是食堂打来的白菜炖豆腐，油星子浮在面上。我往他碗里多拨了几块豆腐，他却又夹回我碗里："你昨天说腿疼，多吃点蛋白。"搪瓷缸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像我们结婚那年，他用攒了三个月的钱给我买的银镯子，磕在灶台边的声音。
搅拌机的轰鸣像雷打在头顶，我蹲在工棚门口剥蒜，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和水泥时的灰。
老周扛着钢管从远处走过来，安全帽歪在脑后，蓝色工服后背洇着盐花，像老家晒谷场上被暴雨浇过的麻布袋。
"别剥了，先吃饭。"他把搪瓷缸往我旁边一放，里面是食堂打来的白菜炖豆腐，油星子浮在面上。我往他碗里多拨了几块豆腐，他却又夹回我碗里："你昨天说腿疼，多吃点蛋白。"搪瓷缸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像我们结婚那年，他用攒了三个月的钱给我买的银镯子，磕在灶台边的声音。
工棚里的铁架床总在夜里吱呀响，老周怕我睡不好，把自己的铺盖往墙根挪了又挪。昨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见他蜷在床边，一条腿悬在外面，月光从塑料布的破洞漏进来，照在他露出来的脚踝上——那里有道三指长的疤，是去年扛钢筋时被铁丝划的。
"明天别去搬砖了，"我替他擦着安全帽上的泥，"跟工头说说，去看仓库吧，轻省点。"他却把安全帽往头上一扣："看仓库才几个钱？闺女下半年的学费还没凑齐呢。"阳光穿过脚手架的缝隙，在他脸上织出明暗交错的格子，像极了我们老家那扇被虫蛀的木窗，总把阳光切成小块，落在土炕上。
想起闺女，我摸出手机翻她的照片。上周她发来张穿校服的合照，站在中间的女孩皮肤白白净净，扎着马尾辫，哪像我，每天在工地上晒得黢黑，头发永远沾着水泥屑。老周凑过来看，手指在屏幕上摩挲："咱闺女随你，好看。"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掉的铁锈色，这双手曾在我生产时紧紧攥着我的手，说"别怕，有我呢"。
工地旁边新开了家奶茶店，那天我路过时，看见穿白衬衫的小姑娘举着杯粉粉的饮料自拍。想起闺女上次打电话说"妈，我想喝杨枝甘露"，我在电话这头笑着说"等放假带你来喝"，挂了电话却数了数钱包里的零钱。老周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往我手里塞了瓶矿泉水："甜兮兮的东西有啥好喝的，这个解渴。"瓶盖拧开时发出"啵"的一声，像他每次帮我挑出米饭里的石子时，轻轻"啧"一声的样子。
最难受的是下雨天。工棚漏雨，我们得用所有能接水的盆盆罐罐接着，滴滴答答响一整夜。老周把我往他怀里搂，用工作服盖在我们头上："就当听交响乐了。"他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服传来，让我想起新婚那年，家里漏雨，我们挤在灶台边过夜，他把唯一的干毛巾盖在我头上，自己淋了半宿雨。
那天收工后，我在工地门口看见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捧着束花。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喊我名字："张丽？真的是你？"我认出他是高中同学大伟，当年坐我后排，总借我的数学作业抄。他上下打量我，眼神落在我磨破的手套上："你怎么......在这儿？"
老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安全帽夹在臂弯里，脸上还沾着水泥灰。"这是我老公，"我往老周身边靠了靠，"老周，这是我同学。"大伟尴尬地笑笑，把花往我怀里塞："随便买的，你们......拿着吧。"老周伸手挡住："工地不让带花，谢谢了。"他的声音像块生铁，砸在地上发出钝响。
夜里，我坐在床边擦大伟送的护手霜，老周突然开口："明天别去门口那条路了，绕点远。"我看着他背对着我躺在床上，脊梁骨凸起的轮廓，像老家后山上的石头。护手霜的玫瑰味混着工棚里的铁锈味，让我想起结婚时我戴的头花，也是这个味道，只不过现在，头花早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老周，"我关掉手机电筒，黑暗里听见自己的心跳，"你说要是当年我没嫁给你，现在会是啥样？"他翻身时床板吱呀响，突然握住我的手，粗糙的掌心擦过我无名指上的银戒——那是用他第一个月工资买的，戒面早磨得没了花纹。"会比现在好，"他的声音闷在枕头里，"不用闻水泥味，不用搬砖，不用......"
"可我嫁给你，"我打断他，把脸埋进他汗津津的工服里，"有你。"搅拌机的声音突然在远处响起，大概是夜班的人开工了。老周的胳膊收紧，像圈住我们小小的世界："等闺女考上大学，咱就回老家，盖栋新房子，你啊，就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啥也不用干。"我笑他画饼，却听见自己喉咙里有哽咽的声音，像春天下过雨后，老家竹林里冒出来的笋，带着破土而出的疼。
前几天体检，医生说我有腰肌劳损，老周听说后，每天收工都要替我揉腰。他的手劲太大，按得我直叫唤，却又舍不得让他停。"轻点轻点，"我拍他的手，"跟和水泥似的。"他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晒裂的土地："等咱攒够钱，带你去城里的按摩店，让人家专业的按。"我看着他指甲缝里的灰，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牵我手时，手心里也是这样粗粝的触感，却让我觉得比任何珠宝都珍贵。
工地旁的梧桐树开始落叶，我把老周的旧工服改了件围裙，口袋里能装钥匙和零钱。他总说我瞎折腾："好好的衣服剪了可惜。"可每次看见我系着围裙在工棚做饭，他眼里都会闪过一丝光亮，像看见我当年穿红盖头的样子。
那天傍晚，我蹲在食堂门口择菜，看见老周和几个工友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个塑料袋，远远看见我就挥了挥："给你买了烤红薯，热乎的。"红薯的甜香混着工地的尘土味，他剥开皮递给我，自己手上沾了橘红色的薯泥。我想帮他擦，他却往后躲："脏，你吃。"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罩住我蹲着的身影，像小时候老家的灶膛，火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晃啊晃的，就是一辈子。
婚姻不是偶像剧里的水晶鞋，是工地上的劳保鞋，磨脚却踏实。我们没说过"我爱你"，却在递水时知道对方要半凉不烫的，在吃饭时把最肥的那块肉夹给对方。老周的手机壳里藏着张照片，是我二十岁时拍的，扎着麻花辫，穿着他送的红衬衫——那是我们最穷却最敢做梦的年纪。
现在我常想，爱情大概就是他替我扛下的每一袋水泥，我为他补过的每一双劳保鞋，是暴雨夜共披的一件工服，是烤红薯分两半时，他把中间最甜的那块留给我。工地的灰落在睫毛上，是我们没说出口的浪漫，而安全帽下的汗水，比任何誓言都更滚烫。
前几天下工，我看见老周坐在脚手架上抽烟，夕阳把他的背影像钉在天上。我喊他下来，他转身时，口袋里掉出个小盒子——是个新的银镯子，跟结婚时那个一模一样。"路过首饰店看见的，"他把镯子塞给我，耳尖通红，"你那只断了好久了......"
我摸着冰凉的银镯子，突然想起他曾说过："等有钱了，给你买金的。"可现在，我觉得这银色的光，比金子更亮。工地上的广播响起，该收工了，老周接过我手里的工具包，顺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走，回家吃饭。"
我们并肩穿过工地，安全帽上的反光条在暮色中一闪一闪，像缀在夜空中的星星。远处的高楼正在封顶，脚手架上的工人喊着号子，声音穿过钢筋水泥，落在我们脚边的泥土里。老周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我装作没看见，却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让我们的影子在地上叠成小小的一团，像两枚紧紧挨在一起的田螺，藏着属于彼此的潮汐。
（全文完）
【写作手记】
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最动人的爱情往往藏在沾满灰尘的手套里，藏在分两半的烤红薯里。他们用粗糙的手掌托起彼此的重量，在生活的重压下，把"在一起"三个字写成最朴实的诗。没有玫瑰和钻戒，却有比任何誓言都更沉甸的相守——这就是工地上的夫妻，用汗水浇灌爱情，在尘埃里开出花来。愿所有认真活着的人，都能被生活温柔以待，更愿那些藏在安全帽下的温柔，终有一天能被世界看见。
来源：踏遍青山人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