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冯复加先生是铁道兵土生土长的作家,由基层连队到铁道兵机关从事文学创作、编辑文学杂志,调任全国宣传干部培训中心副主任(现为全国宣传干部学院)。他亦文亦官,创作的文艺作品产量不高但精品多。以散文形式抒写铁道兵35年光辉历程的《苍山碧水长相忆》,报纸连载,铁路建设工
敬请大家欣赏铁道兵题材的美文一一《线》。
线
晶莹硕大的线团,在她手里旋转。洁白透明的尼龙线,顺着指缝抽出,像春蚕吐丝,缓缓的,无穷无尽的。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撒开手,风筝——一只张开翅膀的雄鹰,扑楞楞,一下冲向蓝天,鹰脖上的风哨,撒下一串清脆的欢歌。
孩子不懂妈妈的心事,依然顺着风筝飘飞的方向,追逐着,欢呼雀跃。她迈着低缓的步子,默默地跟在后面。晚风吹起额发,零零乱乱地飘拂。
风筝是他探家时,特地为他们的小宝贝做的。每天晚饭后,他带着孩子在房后的草坪上放。父子俩嘻嘻哈哈,奔跑着,追逐着。每看到这情景,她心里就涌起幸福、满足的浪花。可是,今天早晨他走了,沿着眼前这曲折蜿蜒的山路回部队了。象这样的送别,已是第五回,不知为什么,感情的开关不但没迟钝,反而越来越灵敏。当时,她像自己保证的那样,没有哭,可是,直到现在,心里还是空空落落。她带住手中的线,沿着他远去的小路寻觅,寻找他留下的脚印,寻找他留下的嘱托……
“快点,妈妈,放线。”孩子嫌风筝飞得不高,回头催促着。
于是,她松开指头,晶莹硕大的线团,又在她手里旋转、翻滚、闪灼着白色的光环。长长的线,又从她指缝里,无穷无尽地抽出,颤颤悠悠,牵动她的心——
记得他第一次探家时,放下旅行包就去了她家。妈妈急急慌慌地把她从大队养蚕室找回家,说了声“妹子,你陪客,我去烧茶。”一头钻进厨房,再也不出来了。妈的意思很明白,故意闪个空儿,让他们好说话。可是,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浑身不自在,坐不住,也说不出,便到柜里拿出“毛线”,只顾自个儿织,等着他开口。
农村姑娘穿毛衣的不多,更何况她家是在穷山沟。但是,她们把棉线纺得又均匀又光滑,染成五颜六色的来代替。闲暇无事时,也象城里姑娘的样儿,口袋里揣个线团子,三三两两,在大树下,在山溪旁,在竹林边,一边说着话,一边织。那样子,悠闲得很,雅致得很。别看她们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手巧极了,指法十分娴熟,织毛衣,织毛裤,织手套,织袜子,还能织出各式各样的花纹。可是,不知为什么,眼下手指真僵啊,一点不听使唤。
“别光顾织毛衣,说会儿话吧。”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嗯,我听着呢。”她轻声答着,手依然不停。
他为难了,说什么?原先准备的词儿,早飞了,只得直通通地说:“你看,我们俩的事……”
她的脸刷地红了,头更低了,打毛衣的手微微颤抖。
“你说呀。”他催促着。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她的声音极轻,轻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我想定下来,把关系公开,向街坊邻居宣布,向领导和战友们宣布,向全世界····…”
就在他激动地讲演时,她的针乱了,线乱了,哆哆嗦嗦的竹针一下扎了手。他站起来,要替她包扎。她闪开了,急急慌慌躲进厢房。慌乱中,把兜里的线团弄掉了。
线团子蹦着跳着,拖着长长的尾巴,亲昵地滚到了他身边。她躲在门缝里拉,线团在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往身边来。正在惊愕的他,忽然灵机一动,拾起线团,钓鱼似地轻轻拉着,拉着,终于拉出她那羞涩的脸……
他第二次探家,是来办喜事,给她带来两斤纯毛线。这毛线真好,柔软而有光泽。颜色也极柔和,既美观,又不扎眼。她高兴地披在身上比划,彩线缕缕,像一朵盛开的千层菊。家乡的姑娘结婚时,都要做几身衣服装新,这是女人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啊!她严格地遵守这个习俗,决心把毛衣织得好好的。
淡淡的月光撒满小院,高高的杏树,投下斑斓的阴影,她和他坐在杏树下缠毛线团。他张开双手,撑起一匝毛线;她捏住线头缠,不停地画出弧线,只见一道白光在飞旋,飞旋。
毛线,一圈一圈地滑落,他感到手上痒痒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意,仿佛沉浸在甜蜜的梦中。毛线,一圈一圈缠起来,她手上的线团不断增大,圆圆的,象一只肥硕的桃。她醉了,仿佛这牵来的无穷无尽的不是毛线,而是绵绵不尽的情丝。
昏黄的油灯下,她通宵达旦地织毛衣。他也通宵达旦地陪伴她。他给她讲隧道,讲桥梁,讲铁道兵的战斗生活;讲过去,讲现在,讲美好的未来。绵绵不断的话语,在她心中流过,卷起多少幸福的浪花。手指不停的闪动,竹针不停地挑拨,彩色的线,连同他们的心,缠在一起,织成花,织成叶,织成甜蜜幸福的新生活……
可是,五年了,孩子都长到三岁多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柔软而坚韧的彩线,既没缠住他的身,也没缠住他的心。他还是四处辗转修铁路,从湖北到大兴安岭,从四川到内蒙,如今竟到了新疆,就像眼前的风筝一样,越飞越高,越飘越远。
记得那天扎风筝的时候,她试探着问过,他指着地图上的红线——他为之奋斗的铁路,说:“你看这红线,多稀,多少啊!为了在祖国织成铁路网,我们铁道兵就象你养的蚕一样,日日夜夜吐丝结线,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啊!”她懂得了丈夫的心,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扎一只翱翔万里的雄鹰。
啊,飘在蓝天的雄鹰,呼啸着,翻腾着,那样得意,那样潇洒!多象他吊在万丈悬岩打炮眼,登上百米桥头架大梁……
洁白的线团在她手里不断飞旋,也不断缩小,最后,只剩下一根拴线的小木棍,坚实而硬朗,就象她那瘦弱的身子。抽尽情丝,袒露的是一颗赤诚的心。
翱翔万里的雄鹰啊,你可知道,有一根长长的、细细的线在追随你,你每一抖动,每一飞跃,都牵动她的感情,牵动她的心。你尽情地飞吧,飞吧,只要不拉断线…… (原载《散文》1982年2月号)
《线》被选入《八十年代散文选》《八十年代散文精选》等书。
白云深处是故乡(国画)冯复加
修改于2025年05月22日
编辑:乐在其中
来源:铁道兵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