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凭啥他家小宝能有两个鸡腿,我儿子连一个都没有?"丈夫周立国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袖,生怕他一怒之下掀翻那张贴着红色塑料皮的方桌。
一只鸡腿的风波
"凭啥他家小宝能有两个鸡腿,我儿子连一个都没有?"丈夫周立国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袖,生怕他一怒之下掀翻那张贴着红色塑料皮的方桌。
老太太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手里的搪瓷碗差点没拿稳。
我叫林巧云,1980年嫁到县城周家。那一年,我和丈夫刚从黑龙江建设兵团回城不久,赶上了知青返城的末班车。
县里给我们分了一间筒子楼的小屋,墙皮发黄,地上铺着褪了色的塑料地板革。屋里除了一张单人床,就是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每天清晨都要排队提水做饭。
我们和公婆、小叔子周立民一家住得不远,骑自行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说起来,我和弟媳刘淑华年纪相仿,都是乡下姑娘,进城时间也差不多,可婆婆张桂芝待我俩却天差地别。
周家在县城也算是有些地位的人家,公公是县食品厂的工程师,婆婆在第二纺织厂当车间主任。比起我们这些刚回城的知青,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
记得那是1982年的除夕夜,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整条街都飘着火药味和饺子香。我们一大家子围坐在婆婆家的方桌前,桌上铺着一块印着大红牡丹的塑料桌布。
电视机里正播着春晚,黑白屏幕上的歌舞被小叔子一家的小宝看得目不转睛。那年头能有台电视机已经是稀罕物件了,整个单元楼也就公公家和隔壁李主任家有。
桌上有婆婆精心准备的红烧鸡,那时候的肉食多金贵啊,得凭肉票才能买到,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能见着荤腥。我和立国平时舍不得吃,每月的肉票都留给儿子小军。
小军和堂弟小宝都盯着那只红烧鸡直流口水。眼看最后一只鸡腿还躺在盘子里,我想着该给儿子夹过去,可还没等我动筷子,婆婆突然把它夹给了小宝:"来,多吃点,长身体。"
小军失望地低下了头,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他才八岁,整个冬天穿着我缝补好的棉袄,馋了这么久的肉,连块鸡腿都轮不上。
我偷偷看了丈夫一眼,他的眉头紧锁,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碗里把一块鸡胸肉夹给了儿子。小军懂事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那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生怕一下子就吃完了。
这样的场景在周家已不是第一次。前年小军发烧,我领他去县医院看病,婆婆只是让我多给他喝水,说孩子淘气,吃点退烧药就好了;可小宝前阵子咳嗽,她硬是把家里仅有的一小罐蜂蜜全给了刘淑华,还特意嘱咐:"早晚给他冲一勺,这可是老家那边寄来的土蜂蜜,金贵着呢。"
就连过年的新衣服,小宝的总比小军的料子好。小宝穿的是毛呢大衣,小军却只有一件粗布棉袄。这些事我从不敢对丈夫多说,怕伤了婆媳情分,可心里的疙瘩却越积越多。
那天夜里回家,立国沉默了一路。进了家门,他才叹了口气:"巧云,别往心里去,我妈就那样,她心里有杆秤。"
我知道这杆秤是怎么掂量的。小叔子从小体弱多病,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现在在县粮食局工作,每逢年节还能搞到些紧俏货。而我和立国住进筒子楼,靠着微薄的工资过日子,在婆婆眼里自然是矮了一截。
春节过后,厂里的活计更忙了。我在纺织厂当挡车工,每天三班倒,夜班最难熬,尤其是凌晨两三点,困得眼皮打架,还得竖着耳朵听纺纱机有没有异常声响。
立国在自行车厂当装配工,虽然不用倒班,却经常加班到深夜。那时候的口号是"向工业学大庆",大家都铆足了劲想完成月度指标。小军放学后就自己待在家里,有时候我实在不放心,就托邻居王大娘帮忙照看一下。
正月十五过后,县里组织看电影,放映的是《红色娘子军》。那天我和立国带着小军早早地占好了位置,没想到看到一半,忽然听见有人叫我们的名字。
"立国,巧云!"回头一看,是弟媳刘淑华,她怀里抱着小宝,身后跟着婆婆。
"妈,您也来看电影啊?"立国起身打招呼。
婆婆点点头:"小宝闹着要看,淑华就喊我一起来了。"她目光扫视了一下我们的位置,然后说:"这边位置好,我们坐这儿吧。"
话音未落,她已经示意刘淑华和小宝挤到了我们旁边的位置上。小军被挤到了角落,只能趴在立国的肩膀上借着远光看那模糊的银幕。
回家路上,小军嘟囔着:"妈,为啥奶奶老是偏心小宝?"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孩子的问题。立国在前面推着自行车,背影显得格外沉默。
转眼到了端午节,我一大早就蒸好了粽子。那时候物资匮乏,糯米要攒很久的粮票才能买到。我包了两种馅的:一种是红枣的,一种是豆沙的,还特意用针线把粽叶缝得严严实实,就怕煮的时候露馅。
我想着带些去给婆婆尝尝,便用搪瓷盆装了十几个,骑车去了公公家。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看见刘淑华已经在那里了,婆婆正夸她包的粽子好看。
"这粽子角多齐啊,跟买的一样!"婆婆捧着刘淑华的粽子,笑得合不拢嘴。
我默默地把自己的放到一边,却听婆婆说:"巧云,你看淑华多勤快,天不亮就来了,你该向她学学。"
我心里一酸,明明我也是起了个大早,却因为要先给小军准备早饭才晚到一步。正想解释,立国却先开了口:"妈,巧云天不亮就起来包粽子,都没睡好觉,您怎么总这样说她?"
"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婆婆脸一沉,筷子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刘淑华赶紧打圆场:"姐,大哥,别生气,今天过节呢。"
"过节怎么了?"立国的声音越来越大,"凭啥我们家孩子要看人脸色吃饭?小军那么懂事,您老是偏心小宝,这孩子心里多难受!"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公公从里屋走出来,皱着眉头:"立国,你少说两句!你妈对你们还不够好吗?"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立国的声音低了下来。
"算了,算了,"我急忙拉着立国的袖子,"咱们回去吧,中午还得接小军呢。"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从此以后,两家的走动明显少了。每逢周末,我都找借口说厂里加班,不再带小军去看望老人。其实心里也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六月的天气闷热难耐,厂里的车间像个大蒸笼,汗水浸透了工作服。那天下班回来,我刚进门就接到了刘淑华的电话,说婆婆突发心脏病,被送进了县医院。
我和立国急忙赶到医院,却见刘淑华和小叔子已经在病房里守着了。透过门上的小窗户,我看见婆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只手连着吊瓶。
我轻轻推开门,弟媳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我走到床前,小声问:"妈,您感觉怎么样?"
婆婆微微睁开眼睛,却没有回答我,转而对刘淑华说:"渴..."
弟媳赶紧端来水杯,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几口。小叔子对我们说:"医生说是心肌梗塞,得住几天院,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看着。"
立国皱了皱眉头:"我妈这样,我怎么能走?我留下来守夜。"
"不用了,"小叔子的语气很坚决,"病房里人太多了,医生说了只能留一个家属,淑华已经跟护士长打好招呼了。"
我拉了拉丈夫的衣角,低声说:"那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看看。"
走出病房,立国一拳打在墙上:"凭什么啊?我妈生病了,我这个当儿子的连照顾都照顾不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陪他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天黑,值班护士催我们回家,我们始终没能再进去看一眼。
回家路上,眼泪模糊了整条马路。我明白,在婆婆心里,我们永远比不上小叔子一家。这种刺痛感,比她平日里的偏心更让人难以承受。
那晚,小军已经睡了,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望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哭得泣不成声。楼下的自行车铃声和人们的说笑声不断传来,衬得我的心更加孤单。
对门的王大娘端着菜篮子回来,看见我这样,叹了口气。她六十多岁了,是街道的老模范,孩子都在外地工作,一个人住着一间小屋,却总是乐呵呵的。
"巧云啊,又跟婆婆闹别扭了?"王大娘靠在阳台边问。
我擦了擦眼泪,把医院的事情告诉了她。
王大娘听完,递给我一块手帕:"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偏爱自己的孩子?老人偏心是不对,但你越是计较,越是难过的还是你自己哩。"
"可是大娘,凭什么我和立国这么孝顺,却总是被嫌弃?"我忍不住问道。
"你知道吗,小叔子小时候差点没了,那时候医疗条件差,高烧几天没退,大夫都说悬了。你婆婆抱着孩子,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嘴唇都咬破了。"王大娘慢慢地说,"有些情感是刻在骨子里的,你要是总跟老人家计较,这个结永远解不开。"
老人家一席话如暮鼓晨钟。我想起婆婆确实每次看到小叔子咳嗽都紧张得不得了,那份偏爱里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担心。
婆婆住院一周后出院了。我和立国去接她,本想帮忙收拾东西,却被小叔子婉拒了:"我们已经收拾好了,妈要去我家住几天,方便照顾。"
婆婆坐在轮椅上,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们一眼,却什么都没说。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老了许多,头发里的白丝更明显了,脸上的皱纹也深了。
八月,单位里传来消息,小叔子被调到省城工作,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他们一家很快就要搬走了,刘淑华来向我告别时,难掩兴奋之情:"姐,等我们在省城站稳脚跟,就接爸妈过去住。"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婆婆真的会愿意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县城吗?
小叔子一家走后,婆婆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却总是闷闷不乐。有次我去看她,发现她正对着小宝的照片发呆。屋子里有些凌乱,饭也没做。我默默地收拾了屋子,然后去菜市场买了些肉和蔬菜回来,做了她爱吃的红烧肉和醋溜白菜。
"妈,尝尝看合不合口味。"我把饭菜端上桌,小心翼翼地说。
婆婆愣了一下,夹了一筷子尝了尝,点点头:"味道不错,比淑华做得还香。"
这是她第一次夸我的厨艺。那一刻,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也许,这就是亲情吧,即使有伤害,也会在不经意间愈合。
那个冬天,小军在学校里得了奖状,我特意把他领到婆婆家去炫耀。看着外孙举着奖状的样子,婆婆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她从抽屉里摸出两块奶糖,塞给小军:"真棒,奶奶的好孙子。"
小军接过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奶奶,我下次考得更好,争取拿全班第一名。"
"好,好,奶奶等着。"婆婆摸着小军的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婆婆的关系渐渐缓和,虽然说不上亲密无间,但也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有时候我会带着小军去她家吃饭,有时候她也会提着自己腌的咸菜来我们家坐坐。
小叔子一家在省城站稳脚跟后,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但电话却越来越少。据说刘淑华在省城结识了不少新朋友,忙着应酬,小宝也进了省重点中学,学业繁重。
婆婆嘴上不说,但我能看出她的失落。有时候她会站在窗户旁,看着马路发呆,仿佛在等谁回来。
1989年春节前夕,小叔子打来电话,说工作太忙,今年过年回不来了。电话那头,小宝的声音也传来:"奶奶,对不起,我有补习班,学校不放假。"
我看着婆婆失望的神情,心里一阵酸楚。不管怎么说,血浓于水,这么多年的偏爱,到头来却换不回最简单的陪伴。
"妈,今年到我们家过年吧,"我脱口而出,"小军说想您了,前几天还念叨着想吃您包的饺子呢。"
婆婆惊讶地看着我,眼圈有些发红:"行,那我去你们家住几天。"
那年的除夕夜,我们围坐在一起包饺子。电视里放着春晚,比起七八年前,已经从黑白变成了彩色。厨房里一片欢声笑语,小军负责和面,我和婆婆一起包馅,立国在一旁择菜。
"妈,您教教我怎么包猪耳朵饺子,"我笑着说,"您包的最好看。"
婆婆有些得意地挽起袖子:"看好了,这个要用手指捏出褶来,一捏一捏的..."
十年后的春节,一切都不同了。小叔子一家终于回来团聚,小宝已经上了大学,成了个斯文的大小伙子。我们家小军也不差,考上了县里的电力局,是个技术员。
那天,一大家子围坐在饭桌前。我特意做了一桌丰盛的菜,有红烧鸡、糖醋排骨、清蒸鱼,还有婆婆最爱的扣肉。饭桌上的气氛热络,大家边吃边聊,说起各自的生活和变化。
我看着桌上的红烧鸡,忽然想起了十年前那只引发风波的鸡腿。物是人非,当年的心结如今想来,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主动把一只鸡腿夹到婆婆碗里:"妈,您尝尝,这是您教我的做法,我放了您爱吃的八角和桂皮。"
婆婆愣住了,眼里泛起泪光,颤抖着手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吃。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上的每个人,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鸡腿分成两半,一半放在了小军碗里,一半给了小宝。
"奶奶的好孙子们,都吃。"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一刻,多年的芥蒂在这只被分享的鸡腿中化解。我明白,亲情从来都不该是计较得失的算术题,而是互相理解、彼此包容的人间答案。
婆婆望着我,眼里有歉意,也有感激:"巧云,这些年,是我不懂事。"
我摇摇头,笑着说:"妈,都过去了。吃饭吧,菜要凉了。"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照亮了那个平凡却温暖的夜晚。我知道,生活仍会继续,亲情的羁绊也会延续,但那只曾经引发风波的鸡腿,已经在时光的长河中,变成了一个让我们学会理解与宽容的美好回忆。
来源:模仿达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