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大民蹲在自家平房门口，数着外卖软件里的余额。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他布满裂口的手指下跳来跳去。支付宝余额显示183.7元，距离女儿透析的日子还有三天。

鸽群飞过城中村

文/郑培铮

王大民蹲在自家平房门口，数着外卖软件里的余额。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他布满裂口的手指下跳来跳去。支付宝余额显示183.7元，距离女儿透析的日子还有三天。

“大民哥，又接单呢？”隔壁张婶挎着菜篮子路过，塑料拖鞋在青石板上敲出脆响，“要我说啊，你该去申请低保。”

王大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挠着后颈的牛皮癣：“婶，我这不是还能跑嘛。”他低头看看磨破的运动鞋，鞋帮上的反光条在暮色里忽明忽暗，像他那盏总烧灯丝的床头灯。

城中村的天空被楼群切割成碎玻璃，鸽群掠过晾衣绳，鸽哨声惊起几只蟑螂。王大民记得十年前刚搬来时，这里还是麦田，如今却成了“都市里的村庄”。他的小平房藏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墙上贴着泛黄的“拆”字，墨迹在雨水里洇成血痕。

手机突然震动，订单提示音像催命符。他抓起头盔冲出门，差点撞上收废品的老李头。“急啥？”老李头的三轮车堆满废纸箱，“听说咱们这片要拆迁了，你这房能赔不少钱吧？”

王大民没答话，踩着共享单车冲进暮色。晚风裹着烧烤摊的油烟灌进领口，他想起女儿说想吃烤鱿鱼，可那三十块钱够买两袋透析液。

订单地址是市中心的高档小区。王大民把车停在门禁外，抱着保温箱往单元楼跑。电梯里飘着香水味，不锈钢镜面映出他皱巴巴的工服。送餐时，女主人正在直播，对着镜头晃悠刚买的爱马仕包：“家人们看这个鳄鱼皮纹路，专柜要三十万呢......”

王大民退出房间时，听见女主播在身后嗤笑：“现在的外卖员，连敲门都这么土。”他攥紧保温箱的手微微发抖，手机又响了，是医院催款的短信。

凌晨两点，王大民回到城中村。路灯在巷口忽明忽暗，他摸黑往家走，突然被个黑影绊倒。“谁？”他警觉地后退，手机手电筒照见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怀里抱着个黑色塑料袋。

“别喊，我找水喝。”男人嗓音沙哑，眼睛在阴影里泛着光。王大民认出是巷尾修车摊的老陈，平时总坐在破躺椅上修自行车。

“老陈？你怎么在这儿？”王大民递过矿泉水瓶，老陈仰头咕嘟咕嘟灌下去，水珠顺着下巴滴在油腻的工装上。“大民，你听说拆迁的事没？”老陈压低声音，“我在墙根底下挖到个铁盒子。”

王大民的心猛地一颤。去年暴雨冲垮院墙时，他确实看见墙里嵌着块青砖，当时没在意。老陈从塑料袋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揭开盖子，里面是泛黄的地契和个红布包。

地契上的字迹模糊，但“民国三十年”的字样清晰可辨。红布包里裹着枚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繁体“张记”。老陈说：“这钥匙能打开祠堂后面的老井，我试过。”

王大民盯着钥匙，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咱家房底下埋着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别碰。”他攥紧钥匙，掌心沁出冷汗。

三天后，拆迁办的人来了。王大民混在人群里，听着工作人员宣讲补偿政策：“货币补偿每平米两万三，或者置换城东的回迁房......”人群里炸开锅，有人喊：“这价格还不够买厕所！”

王大民没心思听，揣着钥匙往祠堂走。老井被荒草掩着，井盖生满青苔。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铁锈簌簌落下，井盖发出刺耳的尖叫。

井底很黑，王大民用手机照明，看见砖墙上嵌着个铁皮箱子。他心跳如鼓，攀着井壁下去，箱子里塞满旧报纸和银元。最上面的信笺泛黄易碎，写着：“吾儿张建国，日寇侵华，为父将家传银元埋于此处......”

王大民数了数，整整三百块银元。他的手在发抖，这些银元足够女儿换肾，足够他离开这鸽子笼般的城中村。

当天夜里，王大民梦见自己站在崭新的商品房阳台上，女儿穿着白裙子在客厅转圈。阳光透过落地窗，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清晨的鸽哨声惊醒了他。王大民摸向枕头下的铁皮盒，却摸到张纸条：“大民哥，银元我拿走了。拆迁款下来后，我会分你一半。老陈。”

王大民冲出门，老陈家的门大敞着，屋里只剩张破床板。他跌坐在地，听见外面传来推土机的轰鸣。拆迁通知贴在墙上，红纸上的“拆”字像滴鲜血。

三个月后，王大民站在新落成的回迁房小区门口。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攥着银行卡。女儿的手术很成功，此刻正在病房里喝鸡汤。

“王大民先生，”律师递过文件，“根据遗嘱，您继承了张建国先生的全部遗产，包括市中心的三套房和海外资产。”

王大民愣住了。原来老井里的信笺是张建国的父亲所写，而张建国正是他的亲生祖父。当年战乱，祖父把儿子托付给王家，自己远走台湾。

拆迁办的人找到王大民时，他正在医院陪女儿。“您的房子是民国老宅，有文物保护价值，”工作人员递上补偿协议，“除了正常拆迁款，政府还奖励您五百万。”

王大民走出律师楼，鸽群从头顶掠过。他忽然想起老陈，那个消失的男人。也许他拿着银元去了南方，也许他还在某个城中村的巷子里修自行车。

手机响起，是女儿的视频请求。屏幕里，小姑娘扎着双马尾，身后是雪白的病房墙：“爸爸，今天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

王大民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他抬头看天，鸽群在摩天大楼间划出优美的弧线，城中村的废墟上，新的高楼正在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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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萧逸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