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周啊,别走了,明天再走呗。东西收拾好了,天都快黑了。"老高拦在门口,眼神里透着让我猜不透的期待,手里还晃悠着一个陶瓷老酒壶。
"小周啊,别走了,明天再走呗。东西收拾好了,天都快黑了。"老高拦在门口,眼神里透着让我猜不透的期待,手里还晃悠着一个陶瓷老酒壶。
那是1985年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我刚从技校毕业,靠着师傅传授的手艺在县城小有名气。
那时候的农村,盖房修屋还是大事,一家人往往要攒好几年的钱才敢动工,手艺人常常一忙就是一整季。
我叫周明,那年22岁,留着当时流行的分头,是镇上唯一会修屋顶的年轻工匠。
六月的一天,阳光炙烤着大地,蝉鸣声此起彼伏,镇北头的高大爷家屋顶漏雨,这对他家来说是个不小的麻烦。
高大爷已经六十多岁,膝盖不好,走路时总要拄着一根家里小辈削的竹拐杖,儿子在县城供销社工作,儿媳妇带着孙子住在县城,他和老伴两人守着这个小院子,听着老式"红灯牌"收音机,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那天早上,我背着装满了钳子、锤子和各种小工具的破旧工具箱刚出门,就看见高大爷站在我家那扇漆皮已经斑驳的木门口。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黝黑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手里拄着那根竹拐杖,见我出来,赶紧直起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
"小周啊,打扰了。听说你手艺好,我家屋顶漏了,能不能请你去看看?"他的声音因为年龄的关系有些沙哑,但透着一股子执拗劲儿。
我接过了老人递来的烟,婉拒了:"大爷,我不抽烟。您放心,我这就跟您去。"
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我跟着高大爷慢慢走向他家,路边的沟渠里流淌着前几日雨水留下的浑浊小溪,三三两两的鸭子在水中摇头摆尾。
高大爷家是那种典型的八十年代农村平房,青砖灰瓦,一进小院,院墙上爬满了紫藤,院里种着几棵桃树和一棵枝繁叶茂的柿子树,树下放着几把竹椅和一张方桌。
走进院子,高大爷家的老伴高大娘正在院子里择菜,她戴着花布头巾,面前是一个搪瓷盆,里面放着刚从菜园摘回来的豆角。
看见我们进来,她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来,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来了啊,快坐,喝口水。"
我摆摆手:"大娘,不用了,我先看看屋顶情况。"
高大爷领着我绕到房后,指着西南角的屋檐:"就那儿,前几天雨大,滴滴答答的,接了一晚上盆。"
屋顶确实有问题,几场大雨下来,西南角的瓦片松动了,有几片甚至裂了缝,雨水顺着房梁一直往下漏,墙角都发了霉,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这修缮工作不算太大,但要细致。
我从工具箱里拿出卷尺,量了尺寸,又四处敲敲打打,站在简易的竹梯上探出头去看了一番,脚下的地面已经被太阳晒得滚烫。
"大爷,得上去换几片瓦,再把周围固定一下,不复杂,今天就能完工。"我跳下梯子,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
老两口听了很高兴,大娘赶紧进屋倒水,大爷则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摇着蒲扇,看我忙活。
中午时分,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六月的太阳毒辣,我爬上屋顶没多久,背上的汗就湿透了褪了色的蓝格子衬衫。
屋顶上温度更高,瓦片烫得几乎碰不得,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把破损的瓦片一一取下,再换上新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灰瓦上,很快就被蒸发了。
正忙着,突然听见下面高大娘的喊声:"小周,下来吃饭了!"
我低头一看,大娘正端着一盆水站在院子里,旁边放着一条褪了色的毛巾。
"来了!"我应了一声,利索地收拾好工具,顺着梯子下来。
大娘把水盆和毛巾递给我:"洗洗手脸,饭好了。"
洗完手脸,高大爷已经在堂屋的八仙桌旁等着了,桌上摆着几个大碗小碟,土豆丝、炒青菜、一小盘红烧肉,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汤,香气扑鼻。
"快坐,别客气。"高大爷招呼我,"咱们农村人,没啥好东西,将就吃。"
我在八仙桌前坐下,木凳子上还垫着一块旧棉垫。
高大娘一边给我盛饭,一边说:"小周啊,多吃点,干活得有力气。"她的眼睛笑得像月牙儿,皮肤黝黑但面容和善。
我认真地吃着,这顿饭比我自己做的可口多了。
边吃,高大爷边问起我的家人:"你爹娘还好吧?"
"都好,我爹在县城水泥厂,娘在纺织厂,平时很少回来。"我回答道,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思念,自从技校毕业后,一心扑在学手艺上,很少回家。
"你爹是周师傅吧?我认得,好人啊。"高大爷喝了口自家酿的黄酒,满足地抹了抹嘴。
饭后,高大爷搬了把竹躺椅到院子的柿子树下,准备午休。
高大娘则收拾好碗筷,把剩菜用纱罩小心罩起来,防止苍蝇,然后也去午休了。
我没有休息,继续爬上屋顶干活,毕竟答应了人家一天修好,可不能耽搁。
下午,我在屋顶上一直忙到四点多,终于把破损的瓦片全部换好,又在周围加固了一圈。
正在收尾时,远处传来广播站的声音,播放着《东方红》的旋律,那是当时每个下午县广播站都会播放的曲子,预示着一天的工作即将结束。
傍晚时分,天边飘来几朵乌云,我加快了速度,终于在六点钟左右完工。
擦了擦手上的泥灰,我把工具一一收进工具箱,准备回家。
高大爷拄着竹拐杖,在院子里踱步,看着我收拾工具,脸上忽然露出有些局促的表情。
收拾好工具准备回家时,高大爷却突然拦住了我,站在那扇漆皮斑驳的老木门前:"小周啊,别走了,明天再走呗。东西收拾好了,天都快黑了。"
我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确实密了些,远处传来几声闷雷,但离下雨还早。
正要婉拒,却见高大娘也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擀面杖:"是啊,小周,留下吃个晚饭再走。我刚和好面,准备擀面条呢,还炖了鸡汤,很香的。"
我心想,这老两口待我真是热情,一日三餐都管上了,不过天色尚早,回家也不过半小时的路程。
"大爷,大娘,谢谢你们,不过我得回去,明天还有活要干。"我礼貌地推辞。
高大爷的脸色有些失望,他犹豫了一下,突然说道:"实不相瞒,小周,我和你大娘想让你见见一个人。"
我更加疑惑了:"见谁啊?"
高大爷神秘地笑了笑:"你先留下,等会儿知道了。"他的眼神闪烁着某种期待。
看着老两口期待的眼神,我拗不过,就答应了留下吃饭:"那好吧,我帮大娘择菜去。"
高大娘一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笑着说:"不用不用,你歇着,干了一天活累了。"
我跟着高大爷进了堂屋,只见桌上摆着一台老式"红灯牌"收音机,正播放着《新闻联播》。
高大爷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小,递给我一杯茶,说:"小周啊,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我喝了口茶,是普通的大碗茶,但因为大爷家的水井深,水质特别甜。
"成家了没?"高大爷突然问道,眼睛盯着我,语气里有种长辈特有的关切。
我恍然大悟,老两口是打算给我介绍对象。
那个年代,农村的婚恋还是很传统的,由长辈介绍认识是常事。
我有些窘迫,低头摆弄着茶杯:"还没呢,手艺刚学好,想先立业再成家。"
高大爷点点头,一边添茶一边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事业重要,家庭也重要啊。咱们乡下说,种地不能光种一季,人生也不能光顾一面。"
我笑了笑,没接话茬。
晚饭很丰盛,除了鸡汤面,还有几个家常小菜。
饭桌上,高大爷特意拿出了收藏多年的老酒,说是感谢我修好了屋顶。
吃着饭,我发现高大爷和大娘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还时不时交换眼神,似乎有话要说。
"小周,你看,"高大爷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这酒我藏了好些年了,一直没舍得喝,今天特意拿出来,也是有缘分不是?"
我点点头,被这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大爷,您太客气了,修个屋顶是小事。"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一阵清脆的"笃笃笃"。
高大娘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岁出头,穿着简朴的碎花棉布裙,衣领和袖口都烫得平平整整,瘦削的身材,一双明亮的眼睛,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
"小梅来了?"高大娘的声音格外亲切,眼睛里闪着光。
"嗯,高婶,听说您找我有事?"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清晨的露珠滴在竹叶上。
我这才彻底明白,老两口是在给我介绍对象。
那个年代,农村的婚恋还是很传统的,由长辈介绍认识是常事。
我有些窘迫,低头摆弄着茶杯,脸上有些发烫。
高大爷笑呵呵地介绍道:"这是我们村会计家的闺女张小梅,今年刚从卫校毕业,在镇卫生院上班。小梅,这是县城来的周师傅,手艺特别好,今天刚给我们修好了屋顶。"
张小梅羞涩地点点头,两道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周师傅好。"
我也不好意思地回了礼:"张...张同志好。"说完就后悔了,这么生分的称呼,真是笨嘴拙舌。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高大娘灵机一动,从厨房端出一盘刚炸好的麻团:"小梅,尝尝,刚做的,还热乎着呢。"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电闪雷鸣,紧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高大爷得意地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我,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容:"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天要变,你若走了,准得被淋个透。"
我苦笑不得,只好接受了这个"巧合"。
高大娘安排我和张小梅坐在堂屋里聊天,自己拉着高大爷去厨房收拾碗筷,给我们留出了空间。
堂屋里只剩我和张小梅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我偷偷打量着她,虽然穿着普通,但眉眼清秀,皮肤白皙,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你...你在卫生院工作?"我打破沉默,有些笨拙地问道。
张小梅点点头:"嗯,刚去几个月,主要负责注射和换药。"
"那...工作忙吗?"我继续找话题。
"还好,就是有时候要值夜班。"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羞涩。
起初,我和张小梅都很拘谨,只是简单地交换了各自的工作和家庭情况。
她告诉我,她爹是村里的会计,娘在公社食堂工作,家里还有个上初中的弟弟。
我也说了自己的情况,爹娘在县城工厂上班,我独自留在镇上接活计。
渐渐地,话匣子打开了。
张小梅说起她在卫生院的工作,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是对未来的向往和对工作的热爱。
"我们镇卫生院条件不好,很多药和器械都缺,但能帮到乡亲们,我就觉得值。"她的语气诚恳。
我也告诉她我的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在县城开一家自己的建筑工作室,不只是修屋顶,还要学习设计和新型建筑工艺。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水从屋檐流下,形成一道水帘。
张小梅看着窗外,突然说道:"还好你今天修好了屋顶,不然高大爷家又要漏水了。"
我点点头:"确实,今天这雨势,要是屋顶没修好,非得漏一屋子不可。"
"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张小梅突然说道,脸上泛起红晕,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
"啊?"我有些意外,心跳突然加快。
"去年冬天,我二姨家的房子漏雨,是你去修的。回来后,二姨一直夸你手艺好,人也实在。"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回忆起那次修缮,那是王家村的一户姓李的人家,房子不大但很整洁。
"是王婶家吧?记得那次修完,王婶非要塞给我两斤自家种的花生。"我笑着说道,那花生确实香,炒得又脆又香。
张小梅也笑了,露出两个小酒窝:"那花生是我帮着晒的呢。我去二姨家帮忙剥花生,晒了整整一院子的席子。"
这个小小的巧合让我们都感到惊喜,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像一首自然的交响曲,但我们的谈话越来越投机。
张小梅告诉我,她从小就喜欢帮助别人,小时候村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她都要跑去送水问候,所以选择了学医。
我则分享了自己如何从师傅那里学到修缮房屋的技艺,以及对传统建筑的热爱。
"我师傅常说,修房子和看病一样,都得先找准病根。"我说道。
张小梅点头表示赞同:"没错,我们医护人员也常说,治病必须先诊断准确。"
我们发现虽然行业不同,但理念相通,聊得越发投入。
"周师傅,你的梦想是什么?"她认真地问道。
"别叫师傅,叫我小周或者周明就行。"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想自己开个工作室,教几个徒弟,把手艺传下去。将来如果条件允许,我想设计一些既实用又美观的房子,让乡亲们住得更舒适。"
"那很好啊,"张小梅眼里闪烁着光芒,"我也有个梦想,想进修学习,以后能在县医院工作,那里设备更好,能帮助更多的人。"
我们聊得很晚,直到张小梅的父亲打着伞来接她。
张会计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确良雨衣,手里拿着一把竹伞,进门就打量了我几眼,眼神里既有审视也有几分欣赏。
"小周是吧?听说你手艺不错。"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严。
"张叔好,不敢当,还在学习中。"我恭敬地回答。
张会计点点头:"年轻人有手艺,有志气,很好。"
分别时,我们互相留了地址,约好改天再见面。
张小梅和她爹走后,高大爷满脸笑容地走进堂屋:"聊得怎么样?小梅这姑娘不错吧?"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挺好的。"
高大娘在一旁打趣道:"看把孩子臊的,脸都红了。"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早晨。
我睡在高家的西厢房里,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昨晚和张小梅的交谈,尤其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心里有种莫名的期待。
房间里放着一盏老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墙上的喜字剪纸,那是高家儿子结婚时贴的,已经有些发黄。
凌晨时雨渐渐小了,天亮时,雨停了,空气格外清新。
高大娘早早起来做了热气腾腾的豆浆和刚出锅的烧饼,香味把我从被窝里唤醒。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院子里的地面还湿漉漉的,树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吃完早饭,高大爷送我到村口,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周啊,你是个好小伙,手艺好,人也稳重。小梅那孩子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心地善良,勤快。你们年轻人多接触接触,老天爷都帮忙下雨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我笑着点头,心里暗想,也许这真是一种缘分。
离开高家村,我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心里盘算着何时再来这个村子。
一周后,我鼓起勇气,带了些自己平时做木工活剩下的小木雕,去卫生院找张小梅。
卫生院是一栋两层的砖混结构小楼,墙面已经有些斑驳,门口贴着各种预防疾病的宣传画。
我到的时候,正好是午休时间,张小梅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吃饭,面前是一个带盖的搪瓷饭盒,里面是简单的菜饭。
看到我,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周师...周明,你怎么来了?"
我有些拘谨地把木雕递给她:"路过这里,想来看看你。这是我闲暇时刻的,不值钱,但挺有意思的。"
张小梅接过木雕,是一个精巧的小鸟,翅膀还能活动,她眼睛一亮:"这是你做的?真好看!"
我们在院子里聊了一会儿,约好周末再见面。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张小梅开始频繁见面。
她工作的卫生院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有时候我修完房子,会去接她下班。
有时候她休息,会带些自己做的点心来看我干活。
张小梅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会做各种家常小点心,红糖饼、糯米团、豆沙包,都做得香甜可口。
每次我吃她做的东西,她都会认真观察我的表情,生怕我不喜欢。
"怎么样,好吃吗?"她总是这样问,眼睛里满是期待,就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女孩。
"好吃,真的好吃。"我总是诚实回答,因为她做的东西确实很合我胃口,那股淡淡的甜味,像极了她的人。
那个年代没有手机,联系主要靠写信或者直接相约。
我们约会的地方很简单,有时候是镇上的小公园,有时候是河边的柳树下,坐在自行车带来的毯子上,看着远处的晚霞。
偶尔也会去镇上新开的国营照相馆照张相,留作纪念。
照相很贵,一次就要五块钱,但那一张黑白照片却成了我最珍贵的财富。
每次约会,都是骑着自行车,有时候要骑很远的路,但从来不觉得累。
张小梅总是穿着那件碎花布裙子,扎着马尾辫,清清爽爽的,像夏日里的一股清风。
秋天到了,金黄的稻田随风摇曳,我们的感情也在慢慢升温。
这天,我去镇上的五金店买配件,恰好遇见张小梅在给一个摔倒的老人包扎伤口。
她蹲在地上,动作轻柔而熟练,嘴里还安慰着老人:"大爷,不严重,我先帮您简单处理一下,一会儿带您去卫生院仔细看看。"
那种专注和关爱的眼神让我心里一动,仿佛看到了多年后我们自己变老的样子,她还是那样温柔细心。
等她处理完,我走上前去。
"小梅,你真厉害。"我由衷地赞叹。
张小梅抬头看见我,脸上洋溢着笑容:"周明,你怎么在这儿?"
"来买些配件,正好碰到你救死扶伤。"我半开玩笑地说。
张小梅脸一红:"哪有那么夸张,就是个小擦伤。"
帮老人送到卫生院后,我们并肩走在街上,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街上的人不多,偶尔有几辆自行车铃铃响着驶过。
我突然鼓起勇气,轻轻牵起了她的手。
张小梅先是一愣,然后脸红了,但没有抽回手,只是低着头,任由我牵着。
她的手小小的,柔软而温暖,掌心有些微微的茧,那是长期工作留下的痕迹。
"小梅,我...我想和你订婚。"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但语气坚定。
秋风拂过,吹动了她的发梢,她的眼里似有泪光闪烁。
张小梅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就这样,我们决定订婚。
当我告诉高大爷这个消息时,老人家高兴得合不拢嘴,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好啊好啊!我就知道你们有缘分!那天要不是我让你留下来,你们可能就错过了。"高大爷拍着大腿笑道,精神头比平时好多了。
高大娘也满脸喜色,开始盘算起订婚的事宜:"小周,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订婚宴?要不要我帮忙张罗张罗?"
我和张小梅商量后,决定在年底前办理订婚仪式,等来年春天就结婚。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十月份,县城一家国营建筑公司看中了我的手艺,邀请我加入,负责一些重要的修缮工作,薪水是我现在的三倍,还包分房子,不过要签五年合同。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但也意味着我要离开镇上,去县城工作。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张小梅时,选在了河边,黄昏时分,斜阳照在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她沉默了很久,手指绞着裙角,眼睛看着远方。
"你会去吗?"她最终问道,声音很轻,几乎被河边的风声盖过。
"我想去,这是个好机会,能挣更多钱,还能分到房子。但是......"我犹豫着,内心挣扎。
"但是什么?"她转过头看我,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
"我不想离开你。"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温度。
张小梅看着我,眼里有泪光闪烁:"我不会让你为了我放弃机会的。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的好机会?"
我握紧她的手:"那你能和我一起去县城吗?"
张小梅低下头,嘴唇微微颤抖:"我......我不知道。卫生院刚分配我去村里的卫生所,那里缺医少药,需要我。村里的老人常说,看病难,我不能让他们更难。"
我们陷入了沉默,只听见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这是我们关系中第一个严峻的考验——事业与爱情如何平衡?
"我理解,"我最终说道,"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梦想。"
回家后,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着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第二天一早,我决定去找高大爷商量。
这半年来,他几乎成了我的忘年交,常常给我人生建议,他的经历和智慧总能给我指点迷津。
高大爷正在院子里侍弄他的花草,看见我进来,笑着招呼:"小周来啦,正好,尝尝我家的新茶。"
我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看着高大爷沏茶的熟练动作,心里思绪万千。
"大爷,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高大爷听完我的困惑,点燃了旱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小周啊,人生就像修房子,得有根基,也得有志向。根基是家庭、感情,志向是事业、追求。这两样,缺一不可。"他的声音沉稳,带着多年生活沉淀的智慧。
我低头沉思,高大爷继续说道:"你和小梅的感情是真的,这我看得出来。但年轻人得有闯劲,特别是你们这代人,赶上了好时候,国家发展这么快,不抓住机会太可惜了。"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暂时分开,但不必分手。你先去县城发展,站稳脚跟后,再接小梅过去。卫生所的工作,她干满一年,组织上也会考虑调动的。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高大爷的话让我豁然开朗。
是啊,爱情需要经营,也需要彼此成长的空间。
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张小梅,没想到她已经想通了。
"我支持你去县城,"她坚定地说,眼神里满是坚定,"我在卫生所干满一年,积累些经验,再申请调到县医院。我们可以每周见一次面,县城又不远,坐班车只要一个小时。"
我紧紧抱住了她,心中满是感动和爱意。
"你放心,我会努力工作,争取早日让我们有个家。"我在她耳边轻声说。
就这样,我们克服了第一个困难,订婚仪式如期举行,虽然简单,但充满了祝福。
订婚那天,高大爷和高大娘特意穿上了新衣服,像是自家孩子结婚一般高兴。
高大爷还拿出珍藏多年的茅台酒,那是他儿子结婚时亲家送的,一直没舍得喝。
举杯时,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一年前那场屋顶修缮,现在想来真是缘分使然啊。老话说得好,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和老伴儿牵的这条线,可真没白牵!"
大家都笑了,气氛热烈而温馨。
1986年初,我去了县城工作。
公司给我分了一间集体宿舍,条件不好,六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但比起未来的前景,这些都不算什么。
每周末,不管刮风下雨,我都会回镇上看张小梅。
有时候是骑自行车,要骑两个多小时;后来春节时加了班,存了钱,买了辆二手飞鸽牌自行车,来回更方便了。
距离虽然考验着我们的感情,但也让我们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每次分别,张小梅都会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目送我离开,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路的尽头。
每次相见,我都会带些县城里的新鲜玩意儿,糖果、小饰品,有一次还带了一盒录音带,是邓丽君的歌,张小梅特别喜欢。
工作的日子并不轻松,建筑公司的活计杂而繁重,从普通泥瓦工做起,每天天不亮就出工,晚上回来时满身灰尘。
但我从不喊苦,因为心里有个目标——要为我和张小梅创造更好的生活。
公司的老师傅看我勤快肯干,手艺又好,渐渐把更多技术教给我,不到半年,我就从泥瓦工提升为小组长,负责一些修缮项目。
张小梅在卫生所的工作也很忙,尤其是春季流感高发期,经常加班到深夜。
但每次通信,她都不提辛苦,只说工作充实,村民们都很信任她。
我们通过书信保持联系,那是一个没有手机的年代,一封信往往要等上一周才能收到回复,但每次看到她熟悉的字迹,心里就格外温暖。
终于,在1987年,张小梅成功调到了县医院,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生活了。
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张罗婚事,借了公司的自行车,往返于县城和镇上,置办婚礼用品。
那一年冬天,我们举行了简单而温馨的婚礼,没有豪华的场面,只有亲朋好友的祝福。
婚礼上,高大爷和高大娘坐在主桌,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是自己的儿女成婚。
"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和老头子就放心了。"高大娘握着张小梅的手说,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幸福。
高大爷则拍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记住,房子修好了,屋檐能遮风挡雨;婚姻经营好了,就是人生最温暖的港湾。"
婚后,我和张小梅白手起家,租了县医院附近的一间小平房,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有张小梅精心缝制的窗帘和床单,构成了我们的第一个家。
我早出晚归地工作,张小梅则在医院里兢兢业业,我们一起努力,慢慢积攒,希望能早日有自己的房子。
1988年,国家住房制度改革,单位开始分房,我排了很久的队,终于分到了一套四十平米的小两居。
虽然是筒子楼的老房子,但比起租房,已经好太多了。
我和张小梅一起打扫、粉刷、添置家具,把这个小窝布置得温馨舒适。
1990年,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取名周欣,寓意欣欣向荣。
孩子的到来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无限欢乐,也带来了更多责任。
张小梅休完产假后回到医院工作,我们请了她的母亲来帮忙照顾孩子。
日子虽然忙碌,但充实而幸福。
我继续在建筑公司工作,努力学习新技术,终于在1993年升为项目主管。
那一年,我们攒够了钱,在县城买了一套新房,七十平米,两室一厅,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在当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住房了。
搬家那天,我特意回了趟高家村,邀请高大爷和高大娘来新家坐坐。
高大爷坐在我新家的沙发上,满脸自豪:"小周出息了,小梅也越来越好,你们的日子蒸蒸日上啊!"
高大娘则拉着周欣的小手,不停地夸她长得漂亮聪明。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建筑工作室梦想终于在1995年实现了,我辞去公司工作,开了一家小小的工作室,承接一些装修和改建项目。
张小梅也在医院得到了提升,成为了科室的护士长。
每当我们回忆起相识的过程,总会感谢那个漏雨的屋顶,感谢高大爷的一番"苦心安排"。
2003年,高大爷去世了,临终前,他拉着我和张小梅的手,微笑着说:"那年让你修屋顶,就是存了心思要给你们牵线。看到你们现在这么好,我算是做了一件对的事。"
站在高大爷的坟前,我和张小梅相视而笑,眼中含泪。
那个八十年代的夏天,一个漏雨的屋顶,一场及时的雨,一对善良的老人,成就了我们几十年的幸福。
如今,我们的孩子也长大成人,周欣考上了医学院,继承了母亲的志向。
每当有人问起我们的爱情故事,我总是说:"我们的爱情,始于一个漏雨的屋顶,但根基却比任何房子都要牢固。"
回首那段岁月,我常想,人生中最美好的相遇,往往就藏在最平凡的日子里。
就像那年夏天,我只是去修一个屋顶,却意外收获了一生的挚爱。
也许这就是生活的奇妙之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遇见谁,又会创造出怎样的故事。
有时候我和张小梅会重返高家村,如今高家的老院子已经由邻居照看着,但那个青砖灰瓦的小院依然如故。
每当看到那个我亲手修缮过的屋顶,我都会握紧张小梅的手,心中满是感激。
那个屋顶,不仅遮挡了风雨,也见证了我们爱情的开始和婚姻的长久。
在这平凡的人生路上,我们相扶相持,共同走过了风雨与阳光。
而最初的那场相遇,那个被高大爷"安排"的晚餐,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构成了我们人生中最美丽的风景。
人生如屋,需用心经营;情比屋檐,能挡风遮雨。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和张小梅的手依然紧握,就像那年夏天在小镇的黄昏,阳光下我第一次牵起她的手那样,温暖而有力。
每当雨季来临,听着雨打在屋檐的声音,我总会想起那个修屋顶的下午,想起高大爷拦在门口的身影,想起那双明亮的眼睛初次相遇的羞涩。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它总在不经意间,为你打开一扇通往幸福的门。
而我,很庆幸自己在那一天,没有执意要回家,而是留下来,遇见了我一生的挚爱。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