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伯,我把院子里的杏树砍了,那儿要建新厨房。"侄子李长安站在我病床前,眼神飘忽,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裤缝。
"三伯,我把院子里的杏树砍了,那儿要建新厨房。"侄子李长安站在我病床前,眼神飘忽,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裤缝。
那棵陪伴我们三十年的杏树,是他父亲亲手栽下的啊。
树倒了,我的心也倒了一半。
1993年春天,我二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当时在县纺织厂做挡车工,每月工资不到百元,但在那个物价不高的年代,也算小日子过得去。
我有个不错的对象,是县城供销社的会计,每次来看我,都骑着厂家赠送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总挂着两条从城里带来的"大白兔"奶糖。
他说要和我结婚后去县城,租间筒子楼的房子,等攒够钱再买。
可就在那年正月,哥嫂出车祸双双离世,留下两岁的长安成了孤儿。
记得那天,我正和对象在县电影院看《霸王别姬》,传呼机突然"嘀嘀"响起,上面显示是老家的号码。
回到家,村支书站在门口,脸色凝重:"小芬啊,节哀顺变,大喜大悲都是命啊。"
哥嫂灵堂前,小长安懵懂地睡在炕上,浑然不知天塌了。
我看着他粉嫩的小脸,一下子泪如雨下。
我辞了纺织厂的工作,回到老家照顾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人儿。
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养老保险,更别提什么孤儿补助了。
长安刚开始不认我,整日哭闹着找妈妈,小手抓着门框往外看,喊着"妈妈去哪了",我只能抱着他,泪水打湿了他的小衣服。
黑夜里,他常常哭醒,我就点上那盏用了十几年的煤油灯,抱着他在堂屋里走来走去,盯着墙上哥嫂的黑白照片发呆。
乡邻们纷纷劝我:"李小芬啊,你还年轻,找个婆家要紧,赶紧把孩子送给哥嫂的父母,别耽误自己的姻缘。"
可我记得临终前嫂子紧握我的手说:"小芬,你是读过高中的,比我懂事,长安就交给你了,他只有你了。"
那声音至今回荡在我耳边,像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那时候的农村,可不比现在。
一个未婚女子带着孩子,难上加难。
村里的闲话如同夏日的蝉鸣,不绝于耳:"听说李家那小姑子带着侄子,怕是嫁不出去咯。"
供销社那个会计自然也退了婚,临走时说:"小芬,我不是不喜欢你,可我家里供我上完夜校不容易,父母指望我成家立业呢。"
送走他的背影,我蹲在村口的小河边,哭得稀里哗啦。
回家路上,碰见大队长家的刘婶,她拍着我的肩膀说:"闺女,命苦不是一辈子,苦尽总会甘来的。"
那时李家老屋前有棵小杏树,是哥哥结婚那年种下的。
每到春天,杏花如雪,香气弥漫整个院子。
小长安特别喜欢那棵树,总爬到树下玩泥巴,把自己弄得浑身是土。
我常常看着他的小脸蛋,想起哥哥年轻时的模样,心里一阵酸楚。
有时候,我抱着长安坐在杏树下,给他讲《西游记》的故事,几只麻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我常想,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何时?
那年夏天,村广播站的大喇叭早早地响起来:"社员们注意了,今天县农机站来咱村检修水泵,各家各户有需要的,到大队部登记。"
隔壁的周大爷领回了他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周建国。
周建国比我大三岁,在县农机站当技术员,是个老实厚道的人。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戴着白色安全帽,身上永远带着机油的味道。
每次来我家修水泵,他总是认真细致,从不多收一分钱。
有时候工作完,他会坐在院子里和长安玩一会儿,教他拼木块、修玩具。
长安很喜欢他,总缠着他讲农机站的故事。
周建国看到我和长安的处境,总是默默关心。
那时候村里有线广播每晚七点准时播放新闻联播,街坊四邻便搬着小板凳坐到一起,听完新闻就开始拉家常。
村里王婶曾当着众人的面问我:"小芬啊,周家那个周建国好像对你有意思,你考虑考虑?"
我脸一红,低下头没吭声。
心里却不由想起周建国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
有一次,长安发高烧,我慌了手脚。
当时村里连个诊所都没有,最近的镇医院要翻过两座山。
周建国二话不说,背着长安连夜赶往镇医院。
那天下着小雨,山路湿滑,他怕我摔倒,就走在我前面,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
在医院守了一宿,长安的烧才退下来。
回村时,天微亮,他背着睡熟的长安,我走在一旁,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路过村口小卖部,周建国买了两个热乎乎的大肉包子,塞给我一个:"吃点东西,别饿着。"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个人可以依靠,是多么幸福的事。
"长安的事,我能帮你一起扛。"不久后的一天,周建国站在杏树下,语气坚定。
夕阳的余晖映在他黝黑的脸上,眼神如此真挚。
我抬头看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村里流言蜚语不断,说我是倒插门,说周建国捡了便宜,可我们都不在乎。
"宁可人笑我,不可我笑人。"周建国总是这么说。
周建国的母亲周大娘一开始反对,认为带着别人的孩子结婚会惹麻烦。
九十年代初的农村,观念还很保守,婆婆看不上的儿媳妇,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但周建国坚持己见:"我认定了小芬,长安是她的侄子,也就是我的侄子。"
周大娘拗不过儿子,只好同意,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你这孩子,真是认准了死理。"
1994年冬天,我们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村里几桌亲朋,盖了几个炒菜,一盘红烧肉,一碗萝卜丸子汤。
那时候彩电还是稀罕物,我们租了台14寸的黑白电视,放着春晚的录像带,村里人挤满了堂屋。
长安穿着新衣服,像个小大人似的站在我们中间。
我蹲下来,把他搂在怀里:"长安,从今以后,我们有家了。"
小家伙使劲点头,奶声奶气地说:"三婶,你真好。"
周建国对长安视如己出。
他领着长安修理收音机、自行车,教他写毛笔字。
周末带他去赶集,肩上扛着秤杆,袋子里装着家里种的白菜萝卜,换回几块钱和长安爱吃的麻花。
长安渐渐把周建国当成了父亲,叫他"爸"。
每当这时,我的眼眶就会湿润,周建国则会摸摸长安的头,笑得像个大男孩。
结婚后,我和周建国好几年没有孩子。
那时农村计划生育政策严格,但有特殊情况是可以生二胎的。
我们属于"独生子女照顾孤儿再生育"的情况,可以再生一个。
村里人又开始闲言碎语:"怕是小芬命硬,克夫克子啊。"
周建国听到了,气得摔了家里的搪瓷脸盆:"胡说八道!咱不着急,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我们去县医院检查过,大夫说没问题,可能是压力太大。
1998年,我终于怀孕了,周建国高兴得直搓手,连夜骑自行车去镇上买了两斤猪蹄膀,说是补身子。
长安那时七岁,我担心他会吃醋,但他却很期待:"三婶,我要当哥哥了!我要教弟弟骑自行车!"
那年冬天特别冷,我每天都要去井边挑水,周建国不放心,就在厨房旁边搭了个简易浴室,用大铁桶烧热水让我洗澡。
女儿小雨出生那天,正下着大雪。
我一早就感到肚子疼,周建国慌忙去找生产队的拖拉机,可雪太大,拖拉机打不着火。
无奈之下,他背着我,踩着没过小腿的积雪,走了五里路到镇卫生院。
到了卫生院,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幸好一切顺利,小雨呱呱坠地,周建国在产房外激动得直跺脚,冻得通红的脸上挂着泪珠。
小雨出生后,长安特别疼她。
他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妹妹,给她唱《两只老虎》,逗得小雨咯咯笑。
每次小雨哭闹,长安就会摇着她的小摇篮,学着大人的样子哄她:"乖,姐姐不哭,哥哥给你讲故事。"
我们的日子虽然清贫,但过得充实而温暖。
周建国从农机站的技术员升为组长,每月工资一百多元。
我在家带孩子,同时帮村里人缝缝补补,或者去附近的服装厂做些零活贴补家用。
那时候电视里正播热播剧《渴望》,村里人都爱看刘慧芳的故事,我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听着电视里的对白,有时候会想,我们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比电视里那些大城市的人踏实多了。
院子里的杏树年年开花结果,长安和小雨在树下玩耍,嬉笑声回荡在老屋四周。
九十年代末,村里开始搞农业产业化,我们家承包了几亩果园地,种上了苹果树。
周建国下班后就去果园忙活,施肥、修枝、打药,忙得不亦乐乎。
长安每到周末也去帮忙,小小年纪就能熟练地使用修枝剪。
他小学成绩一直很好,每学期都拿奖状,我和周建国虽然文化不高,但特别重视孩子的教育。
家里的第一台彩电,是长安上初中那年买的,为的是让他能看《走向世界》《百科知识竞赛》这些节目开阔眼界。
转眼间,长安上了初中、高中,学习一直很用功。
他知道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有限,从不乱花钱,假期还会去镇上的小超市当售货员,每月能赚一百多元。
那时超市刚兴起,一切都新鲜,长安回来总会兴奋地讲他的见闻:"三伯,现在连牙膏都分好多种呢!还有那个可口可乐,城里人都喝那个。"
2008年,长安高考成绩出来了,被省城重点大学录取。
全村人都为他高兴,周建国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当时农村娃考上大学可不容易,好多人家为了孩子上学都借了高利贷。
"三伯、三婶,这是我的光荣,也是你们的光荣。"长安站在杏树下,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眼神坚定而感激。
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送长安去大学的前一晚,我翻出了一个旧铁盒子,里面放着哥嫂的照片和一些零碎的纪念品。
我递给长安一块老怀表:"这是你爸留下的,他生前最宝贝的东西,现在该是你的了。"
长安接过怀表,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一张全家福小照片,是他两岁时和父母的合影。
他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大学四年,长安勤工俭学,从不向家里多要钱。
每个学期结束,他都会把省下的生活费寄回家,信封里附上一张字条:"三伯三婶,我过得很好,这是我省下的,给小雨买点好吃的。"
每次收到这些钱,我都偷偷放进一个专门的罐子里,说是给长安将来娶媳妇用。
毕业后,他留在省城一家外企工作,起初工资不高,但他总会按时往家里寄钱。
起初每月一百,后来两百,三百...我和周建国劝他自己留着用,他却说:"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
小雨也争气,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学前教育专业。
哥俩在省城租了间小公寓合住,省钱之余也能互相照应。
每逢过年,长安和小雨都会早早回家,帮着大扫除、贴春联。
院子里的杏树已经长成大树,每年春天,满树的花朵像是在欢迎他们归来。
2012年,长安和同事刘雅结婚了。
刘雅是城里人,大学毕业,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她爸妈都是中学老师,家庭条件不错。
我担心城里姑娘会嫌弃我们农村人家,但刘雅却很尊重我和周建国。
婚礼前,她特意买了一堆礼物回老家,还主动帮我做家务,学着包饺子。
她性格开朗,说话直率,总能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
婚后虽然住在省城,但他们常带着我们回来看望。
长安的事业蒸蒸日上,从普通职员做到了部门主管,很快就在省城买了房子。
小雨大学毕业后也去了省城工作,在一家幼儿园当老师,后来嫁给了同乡小伙,小两口在长安家附近租房住。
我和周建国时常去省城小住,看到孩子们过得好,心里踏实。
周建国有时候会念叨:"长安,要是你爸妈在天有灵,看到你今天这么有出息,该多高兴啊。"
长安每次都会沉默片刻,然后说:"爸,我的出息都是你和三婶给的。"
2018年夏天,我不慎从梯子上摔下来,腰椎受伤。
那天我正在摘杏树上的果子,没想到木梯子年久失修,一下子断了。
长安和刘雅接到电话,立即赶回来,把我接到省城最好的医院治疗。
几个月后,我的伤势基本恢复,但医生建议我搬去省城,方便随时复查。
这个建议像一枚石子,投入了我们平静的生活。
长安和刘雅坚持要我和周建国搬去和他们同住。
"三伯、三婶,我们家房子大,有单独的老人房,你们住过来正好照应。"长安诚恳地说。
刘雅也附和:"是啊,我妈妈也说了,老人年纪大了应该和子女住在一起,这样照顾起来方便。"
周建国犹豫不决:"我们在农村住惯了,去城里怕不习惯。再说,老家的房子和地怎么办?"
他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离开熟悉的环境,就像鱼离开水一样难受。
长安想了想说:"老家可以留着,作为周末或节假日回来休息的地方。果园可以托付给村里人代管,每年分成就行。"
我知道长安是为我们好,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老房子虽然简陋,但住了大半辈子,每个角落都有回忆。
杏树下埋着长安小时候的脐带,厨房的墙上还有用铅笔记录的他和小雨的身高线。
最终,我们决定先去省城住段时间再说。
没想到,这一去竟是三年。
城里的生活节奏快,我和周建国确实不太适应。
电梯上上下下让人头晕,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眼花缭乱,马路上来往的汽车让人不敢过街。
长安家的房子虽然宽敞舒适,但总感觉不如老家自在。
周建国每天起得很早,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在小区里转悠。
长安和刘雅平时工作忙,我们白天常常无所事事,看着窗外陌生的高楼大厦,思念老家的杏树和菜园。
周建国常常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发呆:"小芬,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理解他的心情:"建国,再看看吧,孩子们也是为我们好。"
其实我心里也想回去,但又担心长安和刘雅会不高兴。
2021年春节,全家团聚,席间长安提起老家的房子:"三伯,老房子年久失修,要不要趁机翻新一下?"
周建国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看到他难得的兴奋,我也起了回老家的念头。
春节过后,我们决定回老家居住。
长安不太情愿,但还是尊重了我们的决定:"那你们回去吧,但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刘雅私下对我说:"婆婆,其实长安很担心你们,他怕你们在农村有个头疼脑热的不方便。"
我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们的心意我们都明白。但人啊,终究是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回到老屋,院子里的杏树已经枝繁叶茂,春风吹过,落英缤纷。
我和周建国重新收拾了房子,粉刷墙壁,换了新窗户。
周建国亲手打了张木秋千,挂在杏树上,说是给小雨的孩子准备的。
是的,小雨怀孕了,预产期在秋天。
我们在院子里种上了蔬菜,南瓜藤爬满了矮墙,黄瓜架上结满了嫩绿的小黄瓜。
晚饭后,我和周建国常常坐在院子里乘凉,听着蛐蛐的叫声,看着满天星斗,感到无比满足。
村里现在条件好了,家家户户通了自来水,装了太阳能热水器,电视也从模糊的几个台变成了清晰的几十个台。
乡亲们也都很照顾我们,常送些自家种的蔬菜水果,或者来串门聊聊天。
周建国还当上了村里的调解员,帮着解决一些邻里纠纷。
我们以为可以这样安度晚年,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今年初,我突然感到胸闷气短,到卫生所检查说是心脏问题,需要住院治疗。
周建国赶紧给长安打电话,长安连夜开车回来,二话不说把我送进了县医院。
住院期间,我注意到长安和刘雅经常低声争执。
一次,我去卫生间回来,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谈话。
"妈妈说得对,我们不能两头照顾,太累了。"刘雅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你看你,工作那么忙,还要隔三差五往这边跑。"
"可是三伯三婶把我抚养大,我不能不管他们。"长安争辩道,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无奈。
"我知道你有情感,但你要为我们的小家考虑。我们还有孩子要养,工作那么忙,哪有精力照顾老人?你看我爸妈住在城里,和我们离得近,有什么事随时能照顾到。"
"那你说怎么办?"长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妥协。
"要么请保姆,要么...送养老院。"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我明白,城里人的生活方式不同,年轻人有自己的压力。
但想到当初我为了长安放弃的一切,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我悄悄回到病床上,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出院那天,长安告诉我们他决定卖掉老房子,让我们搬到城里去住。
"三伯、三婶,老家这边条件太差,医疗设施不完善。万一又有个头疼脑热的,耽误不起啊。"他说得情真意切,"我在城里给你们买了套小公寓,离我家很近,方便照顾你们。"
周建国皱着眉头:"卖老房子?那可是我们一辈子的心血啊。"
他的眼神透露出不舍和抗拒。
长安解释说城里生活便利,医疗条件好,而且小雨也在城里,可以经常看望我们。
我看得出他是为我们好,但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回家收拾东西的那天,长安先我们一步到了老家。
他说要处理一些手续和整理房子。
今天一早,长安就来到医院,说是要去老家处理房子的事。
下午回来时,他神情复杂地告诉我:"三伯,我把院子里的杏树砍了,那儿要建新厨房。"
我愣住了。
那棵杏树,见证了我们一家人三十年的悲欢离合。
它是哥哥的心血,是长安童年的玩伴,是我和周建国爱情的见证。
它的年轮里,刻着我们家的故事。
"为什么要砍掉杏树?"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病床的被单。
长安避开我的目光,眼神游移不定:"房子要翻新才好卖,买家说院子要重新规划......而且老树根太深,影响地基。"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那不是为了我们的健康,而是城市生活的压力让长安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他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来应付城市生活的重担。
房子、车子、孩子的教育......这些都需要钱。
而老家的房子,或许是他现在唯一能变现的资产。
我想起当年送他去上大学的情景,他说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报答我们。
现在他确实有出息了,但生活的压力却让他做出了砍树卖房这样的决定。
我躺在病床上,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的场景:小小的长安在杏树下笑着向我伸出双手,叫着"三婶";年轻的周建国在树下向我求婚;长安和小雨在树荫下做游戏;全家人在树下吃饭、聊天、欢笑......
我没有责怪长安。
时代变了,人也在变。
他有自己的家庭要顾,有工作压力,有生活重担。
我能理解,但心里仍然感到一阵失落。
当晚,周建国来医院陪床。
我把长安砍杏树的事告诉他,本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小芬,其实长安也不容易。"
他递给我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自己手里的那个:"你想想,咱们那会儿,一个月挣几十块钱就能过日子。现在不一样了,房贷、车贷、孩子教育,样样都要钱。"
我望向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医院的走廊上。
"建国,你记得当年长安第一次叫你爸时,你是什么感受吗?"我轻声问道。
周建国眼睛湿润了,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记得,那是1995年秋天,我教他骑自行车,他摔倒了,哭着叫我爸。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顿了顿,又说:"这些年,我常想,长安要是我们亲生的该多好。可转念一想,不是亲生的,他待我们比亲生的还亲,这不是更难得吗?"
我点点头,眼角湿润:"其实我们已经很幸福了。养大长安,看着他成家立业,我们的责任已经完成了。现在,该让他过自己的生活了。"
周建国握住我的手:"小芬,你还记得咱们结婚那天,你说过啥吗?"
我笑了:"记得,我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家'。"
"对,这么多年,你从没让我失望过。"周建国的声音哽咽了。
第二天,长安和刘雅来医院,神情有些忐忑。
推开门,看到我和周建国正在吃水果,笑着看电视。
"三伯、三婶..."长安站在门口,踌躇不前。
我拉着他们的手坐下来:"关于搬家的事,三伯三婶想了一晚上,我们决定同意搬到城里去住。"
长安惊讶地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三伯,你不生气了?杏树的事..."
我笑了笑,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他:"人活一世,哪能事事如意?杏树没了可以再种,只要我们这个家还在。"
长安接过布包,打开一看,是几颗杏树种子,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我和你三婶商量好了,搬到城里去住,但老家的房子不卖。那是我们的根,将来你的孩子也该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周建国拍拍长安的肩膀。
刘雅也红了眼眶:"爸妈,我之前说话太冲动了。我们家有地方,你们住过来就好了。老家的房子留着,我们可以常回去看看。"
看着长安眼中闪烁的泪光,我知道他心里的愧疚和感激。
这个当年我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路要走。
出院那天,长安执意要送我们回老家收拾东西。
车子驶入村口,我远远就看到了院子——杏树确实不见了,只剩一截齐齐的树桩。
我的心一阵刺痛,但没说什么。
长安扶我下车,突然指着院子角落说:"三伯,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老屋后墙边,赫然栽着一棵小杏树苗,正迎风摇曳。
"我从老杏树上截了枝条,让育苗站的朋友帮忙嫁接的。这棵小树,我准备移栽到城里我们的新家去。"长安有些腼腆地说,眼神中带着期待和歉意。
我一时语塞,周建国也愣住了。
树荫下,放着长安小时候常坐的小板凳,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他的名字,那是周建国年轻时亲手做的。
"三伯、三婶,不管我走到哪里,你们永远是我最亲的人。这棵树,会一直陪伴着我们的家。"长安声音哽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走到树苗前,轻轻抚摸着嫩绿的叶子。
它还那么小,但生命力却那么顽强。
这一刻,我明白,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亲情的纽带永远不会断裂。
或许形式会变,但本质不变。
我们在杏树下烧了一顿饭,是长安最爱吃的茄子炖土豆,还有我拿手的猪肉炖粉条。
饭后,周建国找出了一瓶尘封多年的高粱酒,和长安碰了一杯:"孩子,你有出息了,比我们强多了。不过记住,做人要厚道,就算富了,也别忘本。"
长安重重点头:"爸,你放心,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搬家那天,长安亲自将小杏树挖出来,小心翼翼地用湿布包好根部。
小雨也来帮忙,她挺着大肚子,拿着相机,要给老房子拍几张照片留念。
我整理出一个旧铁盒子,里面装着这些年的全家福照片、长安的奖状、小雨的手工作品,还有哥嫂留下的几件遗物。
这是我们家的记忆,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
我们一家人坐在车里,带着老屋的记忆和新生的希望,驶向城市的方向。
车窗外,田野飞逝,炊烟袅袅。
我想,人生就像这条路,有远离,也有回归;有失去,也有重获。
最重要的,是一路上彼此的牵挂和守候。
到了城里,长安把小杏树栽在了阳台上一个大花盆里。
刘雅把婆婆准备的铁盒子小心地放在客厅的书架上,说是全家的宝贝。
周建国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叹了口气:"真是沧海桑田啊,想不到老了还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窗外的阳光洒在小杏树的叶子上,泛着金色的光芒。
我知道,在某个不远的春天,它必将再次绽放如雪的花朵,见证我们家人间割舍不断的爱与牵挂。
我靠在周建国肩上,嘴角轻轻上扬。
无论漂泊何方,家的感觉,从未改变。
那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哥嫂站在杏树下,向我微笑。
长安穿着大学毕业服站在他们中间,周建国搂着我的肩膀,小雨抱着她的孩子,刘雅挽着长安的手臂。
我们都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满足。
醒来时,我的枕边湿了一小片。
城市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照在墙上哥嫂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旁边,是老杏树的枝条插在花瓶里,竟然抽出了新芽。
我知道,这就是我们的家,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