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供暖倒是比去年来得早。十月中旬，单元楼下的老头老太太们就扛着竹椅子，端着搪瓷缸子开始扎堆晒太阳了。拐角那棵歪脖子槐树底下，装裱店老板摆了小马扎，每天上午十点准时出现，钉钉补补，日子过得和天上的云彩一样悠闲。

今年供暖倒是比去年来得早。十月中旬，单元楼下的老头老太太们就扛着竹椅子，端着搪瓷缸子开始扎堆晒太阳了。拐角那棵歪脖子槐树底下，装裱店老板摆了小马扎，每天上午十点准时出现，钉钉补补，日子过得和天上的云彩一样悠闲。

我从鞋柜里翻出去年的棉袜子，有两只已经洗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脚跟处的布料薄得快透明。想起媳妇前几天翻箱倒柜收拾东西时一股脑扔了一堆袜子，我赶紧从垃圾桶捡了回来。“这么好的袜子干嘛扔？”我问她，“破了就破了呗，还能穿啊。”

媳妇头都没抬，翻了白眼：“城里人谁还穿破袜子？就你这乡巴佬习惯改不了。”

我没接茬，默默把袜子洗了晾起来。倒不是我真那么抠门，只是从小节省惯了，父亲总说：“不是锦上添花的时候，就要学会雪中送炭。”这话我记了一辈子。

说到父亲，这老头去世也三年了。从我记事起，他就是村里的木匠，一双手能把一块朽木雕刻成镂空花鸟。那时候农村红白喜事，十里八村都请他去做席面上的装饰。可惜手艺再好，也敌不过塑料工艺品的冲击，后来活越来越少。

那年我大学毕业，在县城找了份工作，月薪两千出头。单位食堂窗明几净，但饭菜总觉得没家里的香。每次回家，母亲都会炖一锅肉，说是给我补身体。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村里杀猪时特意留给我的那份，平时他们舍不得吃。

记得那天是二姨家小孩满月，我特意休了年假回去。晚上临睡前，父亲叫住我，从褥子底下掏出个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存折。

“月月，这些年攒了点钱，想着你迟早要成家立业。”父亲把存折递给我，声音低得像在怕被谁听见，“三十万，不多，但够个首付了。”

我愣住了，接过来一看存折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存款记录，大多是一千、两千的小额，最早的一笔竟然是我上初中那年。我嗓子发紧，说不出话来。

“你妈不知道这事，她知道了肯定心疼，所以咱爷俩悄悄的。”他拍拍我的肩膀，“找个好姑娘，别太看重门第，人实在最重要。”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父亲手上的老茧和脸上的皱纹是怎么来的。

回县城后不久，经同事介绍认识了如兰，那时她在商场卖化妆品，长相清秀，说话轻声细语。我请她吃了顿肯德基，当时觉得挺浪漫，现在想来真是又土又寒碜。

我俩处了半年，彼此都有了结婚的意思。如兰妈妈来县城看过我们几次，表情总是不太自然。后来如兰告诉我，她妈嫌我家条件差。

是差，村里的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盖的土坯房，院子里种着几颗柿子树，秋天结果时倒是红艳艳一片。我和如兰说，等结婚后咱们在县城买房，不回农村住。如兰这才高兴起来。

我那会儿已经辞了县城的工作，跟朋友合开了家小广告公司，收入虽然不稳定，但胜在自由。正好县城房价涨得不算太厉害，加上父亲给的那笔钱，首付完全够了。

婚前一个星期，如兰突然说她家里有急事，向我借了十万块钱。我二话没说就给她转了账。谁知第二天她又来找我，说是借的钱不够，能不能再借二十万。

“家里出什么事了？”我问。

她支支吾吾半天：“我爸投资失败，欠了亲戚一些钱，马上要过年了，总不能拖着不还吧。”

我心一软，把父亲给我的存折也交给了她，说：“这是我爸这些年给我攒的钱，你先拿去用吧，等咱们结婚后再慢慢还。”

如兰接过存折时眼睛亮了一下，笑得特别甜：“老公真好。”那是她第一次这么叫我，我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婚礼办得很简单，我坚持回老家摆酒，村里人都来帮忙。如兰妈妈嫌弃村里厕所不好，临走前一直黑着脸。婚后，如兰开始催着买房，没了首付钱，我只好跟朋友借钱东拼西凑才付上首付。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如兰却一点不知节省。化妆品越买越贵，动辄几百上千；衣服包包也是名牌，从不打折。我跟她提过几次，她就发脾气，说嫁给我已经够委屈了，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

我只好沉默。每天加班到深夜，拼命接单子，就为了多赚点钱。有次半夜回家，发现如兰和她妈妈坐在客厅嘀嘀咕咕，见我回来立刻停止了交谈。

那段时间我常梦到父亲，梦里他坐在老家院子里，日光穿过柿子叶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结婚第三年，终于还清了借款。我想松口气，却发现如兰越来越冷淡。有次我下班回家，发现她正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我问。

“离婚。”她头也不抬地说，“我受够了这种穷日子。”

我愣住了：“咱们不是已经有房子了吗？公司也越来越好了啊。”

“就这破房子还好意思说？八十平米，连个餐厅都没有。我同学家都是大平层，电梯入户那种，咱家呢？六楼爬上爬下，电梯还时不时坏。”她冷笑一声，“我嫁给你这个土包子，真是瞎了眼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疲惫：“那三十万，你到底拿去干什么了？”

她脸色一变：“还能干嘛？当然是还债啊！”

“真的？”

如兰撇撇嘴：“信不信随你。反正我决定了，跟你离婚。”

我没再说什么，默默走到卧室，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文件袋，里面是离婚协议书。这份东西，我已经准备了快一个月了。

如兰看到后震惊地瞪大眼睛：“你……你早就想离婚？”

我摇摇头：“不是我想离婚，是发现你和你母亲的短信记录。你从来没还过什么债，那三十万是用来给你弟弟在城里买商铺的首付。”

如兰脸色煞白。

我继续说：“你妈一直觉得我是乡下人，配不上你。婚前她就让你从我这里骗钱，说反正结了婚也是你的。我知道这些，却一直没说，因为我以为时间长了，你会改变。”

窗外传来小区物业的广播声，提醒业主们下周开始收取暖气费。广播声断断续续的，好像也在叹气。

如兰沉默片刻，抬起头：“那你为什么提前准备离婚协议？”

“上月你弟结婚，我去送礼，无意中听到你妈和亲戚的谈话。她说等你弟弟安顿好了，就让你离婚，找个条件更好的。”我疲惫地笑了笑，“原来我只是你们家的一个取款机啊。”

如兰突然哭了起来：“我也不想这样的，都是我妈……”

我摆摆手，打断她：“别解释了。这三年我想通了一件事，父亲给我的不只是那三十万，还有他的为人处世。他教我吃苦耐劳，诚实本分，也教我识人辨物。只是我没学好罢了。”

那天晚上，如兰还是搬走了。走之前她问我：“后不后悔把钱给我？”

我想了想，回答：“不后悔。那钱是父亲给我准备的，虽然没用在买房上，但也算是给我上了一课，这课值三十万。”

离婚后，公司生意反而越来越好。朋友开玩笑说我像变了个人似的，做事干脆利落多了。我攒了一笔钱，给老家翻修了房子，换上了防水瓦，厕所也改成了水冲式。母亲高兴得不得了，村里人路过都要驻足看看。

去年国庆节，我请了长假回老家。院子里的柿子树结满了果子，红通通的像小灯笼。我搬了把竹椅坐在树下，忽然看到墙角有个生锈的铁盒子。打开一看，是父亲的工具箱，里面的凿子刨子都锈迹斑斑。

我用砂纸一件件地擦，擦到一半时发现盒子夹层里塞着几张纸。展开一看，是几张手绘的家具设计图，画工粗糙但构思精巧。最上面一张纸上写着：“月月的书桌，等他考上大学做。”

那一刻，我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父亲低头刨木的样子，他刨得那么认真，好像每一下都是在为我刨出一条路。

我把工具箱带回了县城，买了几块上好的木料，按照父亲的图纸做了张书桌。虽然做得不如父亲的精细，但我很满足。这张桌子现在就放在我的书房里，每天晚上我伏在上面写写画画，设计广告方案。

桌子左下角有个小暗格，里面放着一张新的存折。我打算存够五十万，等下次回老家时，偷偷塞在母亲的枕头底下。

不是锦上添花的时候，就要学会雪中送炭。父亲的话，我这回真的记住了。

窗外槐树的叶子慢慢黄了，远处传来小贩卖红薯的吆喝声。我系上那双补了又补的袜子，准备下楼买两个烤红薯。

日子还长，路还远，但至少我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