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崆峒山巅的香炉峰上,看着脚下这座千年道教学宫在暮色中逐渐隐去轮廓。手机导航显示这里距离西安钟楼直线距离不过280公里,可当我查询返回平凉市区的交通方式时,屏幕上依然只有那趟需要摇晃三个多小时的城乡公交。2025年的初夏晚风里,我忽然意识到:在高铁里程突破
我站在崆峒山巅的香炉峰上,看着脚下这座千年道教学宫在暮色中逐渐隐去轮廓。手机导航显示这里距离西安钟楼直线距离不过280公里,可当我查询返回平凉市区的交通方式时,屏幕上依然只有那趟需要摇晃三个多小时的城乡公交。2025年的初夏晚风里,我忽然意识到:在高铁里程突破4.5万公里的中国,陇东高原正在上演着现代版的"桃花源记"。
作为土生土长的庆阳人,我至今记得2018年银西高铁开工时父老乡亲们燃放的鞭炮。可当2020年底列车终于驶入庆阳站,大家才惊觉这趟"环县-庆城-庆阳"的U型弯道,让去往兰州的时间从地图上的直线3小时变成了现实中的5小时。更讽刺的是,想要乘坐这趟"庆阳人的高铁"去省城,竟需要先向北绕行银川,再沿黄河折返南下——这条被民间戏称为"西北大回环"的线路,硬生生把二等座票价抬到279了元。
在平凉市发改委的办公室里,我见到了泛黄的《陇东地区铁路网规划图》。那张绘制于2009年的图纸上,定西-平凉-庆阳铁路(定平庆)的虚线至今没有变成现实。"我们连续十年在全国两会上提交提案,"工作人员的手指划过陇东腹地的空白区域,"但每年得到的答复都是'统筹考虑'。"此刻,距离图纸标注的2025年竣工期限,只剩下不到200天。
(一)畸形路网的时空魔咒
打开12306APP,输入"兰州-庆阳",系统推荐的最佳方案是:先乘动车至西安北站(3小时12分),再换乘普速列车折返庆阳(4小时47分)。这种"V"字形路径,让省级行政区划成了最残酷的黑色幽默——庆阳到西安直线距离仅200公里,到兰州却要跨越550公里的"天堑"。
在宁县早胜镇的集市上,我遇到正在打包苹果的合作社负责人老马。"每公斤苹果运到西安能多卖两块钱,"他指着门前泥泞的县道,"但走高速过路费就要吃掉利润。要是定平庆铁路通了,我的冷链车三小时就能到兰州市场。"他身后,满载苹果的农用车正在艰难调头,车轮在雨后松软的黄土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二)规划图上的"灯下黑"
翻看《甘肃省"十四五"综合交通运输体系发展规划》,"三廊六通道"的宏伟蓝图中,陇东地区始终处于支线末梢。更令人费解的是,总投资458亿元的兰汉十高铁(兰州-天水-汉中-十堰)已于2023年全面开工,而估算投资仅需220亿元的定平庆铁路至今仍在图纸上沉睡。
在省交通运输厅的新闻通气会上,当我问及这种规划逻辑时,某位不愿具名的官员坦言:"兰州需要向东连接长江经济带,向南对接成渝双城圈,这是国家战略。"这种解释在西北大学区域经济研究所王教授看来,恰恰暴露了决策层的思维定式:"他们习惯用'画圈'的方式搞平衡,却忘了交通规划的本质是破除空间壁垒。"
站在庆阳西峰区新建的吾悦广场顶层,俯瞰这座GDP已突破千亿的"甘肃第二城",恍惚间会产生置身西安曲江新区的错觉。商场里70%的商铺是陕西品牌,地下车库的车辆有三分之一挂着"陕A"牌照。这种表面繁荣背后,是触目惊心的"失血"现实:近五年庆阳金融机构存款余额年均增长12%,但贷款余额增速只有4.3%——近200亿资金正在通过各种渠道流向西安。
(一)高铁时代的"马太效应"
西安北客站的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庆阳置业专线"的广告。某西安房企的销售总监向我透露:"我们的庆阳客户中,有六成在西安购置了第二居所。"这种"双城记"在医疗领域更为残酷:庆阳市人民医院的年手术量从2019年的1.2万台骤降至2024年的8000台,而西安国际医学中心的庆阳籍患者占比已达15%。
在宁县人民医院,我见到带着父亲看病的李女士。"早上五点包车出发,到西安高新医院刚好赶上门诊。"她晃着手机上的预约挂号单,"虽然新农合报销比例低了20%,但专家说手术成功率能提高三成。"诊室外墙上的《医联体合作协议书》已经泛黄,落款日期停留在2021年。
(二)断裂的产业链条
参观庆阳能源化工集团时,董事长指着沙盘上的甲醇制烯烃项目叹息:"这个投资80亿的项目,每年需要20万吨催化剂,可最近的供应商在兰州。"由于铁路运输不畅,企业不得不采用"公路+铁路"的接力运输:先用卡车将货物从兰州运至平凉,再换装陇海线货车。"每吨物流成本增加300元,相当于吃掉我们15%的利润。"
这种产业链断裂在农业领域更为致命。在镇原县的黄花菜加工厂,负责人老张给我算了笔账:"通过定平铁路运往成都,每吨运费能省420元。现在走宝中铁路绕行固原,还没出省就得多花两天时间。"仓库里,打包好的黄花菜正在等待不知何时抵达的货车,墙上的"粤港澳大湾区直供基地"牌匾显得格外刺眼。
2021年省政府《关于培育发展省域副中心城市的意见》中,庆阳被赋予"陕甘宁毗邻区域中心城市"的定位。但当我走访省发改委时,某位参与文件起草的官员坦言:"没有交通支撑的'副中心',就像没有钢筋的混凝土。"这种务虚的战略定位,在庆阳市委党校李教授看来,已经沦为"政策画饼":"我们连省会的辐射都承接不到,拿什么辐射毗邻地区?"
(一)断裂的城镇带
摊开陇东地形图,从定西经静宁、平凉到庆阳,本该形成天然的城镇发展轴。但现实是:这条纵贯陇东的"脊梁"正在塌陷。平凉市2024年政府工作报告显示,该市常住人口较五年前减少18.7万,而同期西安净流入人口中陇东籍占比达23%。在静宁县界石铺镇,我看到整排的商铺贴着"转让"告示,镇小学校长说:"去年一年级只招到12个学生,还不及十年前的一个班。"
这种人口塌陷在交通数据上体现得更为直观。平凉汽车东站调度员告诉我:"2015年每天有56班车发往兰州,现在只剩18班。"而新增的"平凉-西安"客运专线,上座率常年保持在120%(含站票)。当我在车站随机采访旅客时,一位去西安面试的大学生直言:"等定平庆铁路?我怕等到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二)被架空的乡村振兴
在崆峒区寨河乡的扶贫车间,崭新的缝纫机上积着薄灰。"去年十月铁路停工的消息传开后,订单量直接腰斩。"负责人指着墙上的《东西部协作项目》牌匾苦笑。更严峻的是特色农业的物流困局:庄浪县的苹果冷链物流园,设计年吞吐量5万吨的仓库实际利用率不足30%。"走高速到兰州每吨运费要480元,走铁路只要210元,"园区经理敲着计算器,"可我们最近的铁路货场在80公里外。"
这种交通梗阻正在摧毁整个产业生态。在泾川县的高标准农田里,农技专家老赵指着枯萎的柴胡苗痛心疾首:"说好要建中药材集散中心,现在连收购商都不愿进山。"田埂上的"乡村振兴示范点"标牌在风中摇晃,仿佛在嘲笑这片被遗忘的土地。
站在庆阳北石窟寺的崖壁上,俯瞰蒲河与茹河交汇处的冲积平原,我突然想起省社科院《陇东交通困局调研报告》中的警句:"当交通规划失去民生温度,再华丽的路网都是冰冷的钢筋。"要打破这种困局,或许需要一场刀刃向内的改革。
(一)纠正"重枢纽轻节点"的规划惯性
在对比分析《国家综合立体交通网规划纲要》和《甘肃省中长期铁路网规划》后,兰州交通大学李教授团队发现:甘肃78%的铁路投资集中在兰西、兰张、兰天汉等"出省通道",而对省内毛细血管的投入不足22%。这种"重动脉轻静脉"的规划思维,直接导致陇东成为交通"盲肠"。
建议在"十五五"规划编制中引入"县域可达性指数",将定平庆铁路纳入国家扶贫铁路专项。可借鉴贵州"市市通高铁"经验,建立交通建设与地方财政脱钩机制——毕竟,2024年庆阳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已达128亿,完全有能力通过专项债等方式筹措配套资金。
(二)建立"交通-产业-人口"协同机制
在庆阳海绵城市展览馆,智慧交通模块的演示令人震撼。但回到现实,投资3.2亿建设的城市公交枢纽,日均客流量不足设计容量的1/3。这种超前建设背后,暴露的是"就交通论交通"的决策局限。
建议将铁路站点规划与产业园区深度绑定。以规划的庆阳南站为例,可借鉴苏州北站"站城一体"模式,在半径5公里范围内布局现代物流园、农产品加工园,真正让铁轨延伸出产业链。同时建立交通项目后评价制度,对银西高铁的"绕道效应"进行第三方评估,避免重蹈覆辙。
(三)激活省域治理的"地方自觉"
在省十三届人大七次会议上,某陇东代表团的联名提案引发热议:建议将交通建设纳入地方政府绩效考核,对连续三年未完成重大项目的市县启动问责。这种倒逼机制虽显激进,却直指问题核心——2024年甘肃交通投资完成率仅68%,其中地方配套资金到位率不足45%。
更根本的是要破除"等靠要"思维。平凉市曾探索采用PPP模式推进华亭至庄浪铁路,却因社会资本对客流量的担忧而流产。此时需要创新投融资机制,比如将矿产资源开发权与铁路建设捆绑招标,用市场力量激活沉睡的交通蓝图。
暮色中的董志塬上,晚归的农人赶着羊群穿过陇东特大桥的桥墩阴影。那些高达60米的桥墩,本是为银西高铁预留的复线空间,如今却成了沉默的纪念碑。当我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些文字时,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那是绕道银川的D8886次列车,正载着又一批庆阳学子驶向西安。他们中或许有人会成为明天的工程师、规划师,但不知那时,定平庆铁路的蓝图是否还躺在某个档案室的角落里泛黄?
站在平凉火车站斑驳的站台上,看着蒸汽机车头默默锈蚀,耳畔回响着陇东风沙掠过铁轨的呜咽。这不仅是基础设施的落后,更是区域发展权利的流失。当陇东大地的铁路困局终被破解时,我们收获的不仅是便捷的出行方式,更是在新时代版图中重新找回的尊严与坐标。此刻,陇东人民正以望眼欲穿的期盼,等待着那列驶向春天的列车。
来源:天予杜哥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