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入伍六年没提干,最后退伍回来,发现未婚妻跟人跑了。"我对面前刚认识的姑娘说,然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心里却像是被人用钝刀子刮过一样。
一厘米的距离
"我入伍六年没提干,最后退伍回来,发现未婚妻跟人跑了。"我对面前刚认识的姑娘说,然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心里却像是被人用钝刀子刮过一样。
那是1989年的初夏,我从戈壁滩回到了小城,浑身上下除了两个军绿色的行李包,就只剩下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和笔直的腰板。
我们那一批兵,大多数来自农村,能在部队留下来的只有那些走了门路的,或是嘴巴会说话、家里有点关系的。
部队是有规矩的地方,提干有名额限制,犯了错的没机会,家里没人的也没机会。
连长是个老实人,最后找我谈话时,他捏着烟卷儿,眼圈都红了:"老实说,如果按实力,这次提干应该是你,可上面有指标,优先考虑本地区的同志。"
"小牛啊,你是外省人,要不再等等?再熬两年,指不定就轮到你了。"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
可我已经等了整整六年,从一个愣头青变成了老兵油子,我实在等不起了。
回到家乡的第一天,母亲抱着我哭了好一阵子,胡子花白的父亲在一旁抹着眼泪,嘴里念叨着:"咱们老牛家总算有出息了,儿子当了六年兵回来了。"
晚饭后,母亲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菊花这段日子来过好几次,隔三差五就来问你啥时候回来,说等你一回来就结婚。"
菊花是我入伍前的未婚妻,我们是高中同学,那时候她扎着两条麻花辫,害羞地答应等我回来时,脸红得像六月的苹果。
我从破旧的皮箱底摸出一个塑料袋,里面包着个用旧报纸层层裹着的小盒子,打开后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笑容甜美得能融化戈壁滩上的霜雪。
照片背面是她的字迹:"牛哥,我等你回来。"短短几个字,伴我度过了无数个想家的夜晚。
第二天我穿上崭新的退伍军人制服,戴上红星闪闪的军帽,拿着从新疆买的一方丝巾,信心满满地去了菊花家。
她家住在县城东头的砖瓦房里,家里养了几只鸡,院子里晒着刚洗的衣服,门前一株老槐树在风中摇曳,一切都和记忆里差不多。
敲了半天门,开门的是她母亲,头发已经花白了不少,见到我时愣了一下,然后表情变得复杂,目光躲闪着,不敢看我眼睛。
"阿姨好,我是来找菊花的。"我努力保持微笑。
"小牛啊,你回来了..."她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菊花她...已经结婚了,去年冬天的事了。"
我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脚下仿佛踩着棉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去年县里来了个城里干部,是搞计划生育工作的,有正式编制,家里条件也不错..."菊花母亲解释道,"那人家境好,年龄也合适,我们也劝她别等了..."
"她...过得好吗?"我机械地问道,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摩擦出来的。
"挺好的,已经有了孩子,在城里住单位分的房子呢,比咱们县里强多了。"她说这话时,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和炫耀。
我木然地点点头,把手里准备送给菊花的丝巾攥得皱皱巴巴的。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那天回家后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趁家人不注意,把行李箱狠狠踢出一个洞来,然后偷偷把它藏到柴房里。
那几天,整个县城仿佛都知道了我这个"傻小子"的笑话——当了六年兵,没提成干部,回来连对象都没了。
早上去买馒头,摊主大妈一边给我包馒头一边念叨:"这姑娘家可真是见异思迁,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没有咱们那时候的情谊。"
转过街角,碰见以前的同学王大头,他拍拍我肩膀说:"兄弟别想不开,咱们这塘里的鱼让人捞走了,还有大海里更好的等着咱们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些善意或是刺耳的话,只是点点头或是勉强笑笑。
那天晚上,我不想呆在家里接受父母那种心疼又无奈的目光,便去了县城火车站前的露天小茶馆,点了一杯浓茶,呆呆地望着来往的人流。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随后我的桌上洒满了方糖。
我抬头一看,是个穿着百货公司制服的姑娘,约莫二十出头,扎着马尾辫,脸蛋圆圆的,有点婴儿肥,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失手打翻的糖罐。
"没事,我来帮你。"我说着弯下腰,一起捡起散落的方糖。
就在这时,我们的手在一颗方糖上相遇了,她的手指纤细白净,而我的手指因为常年在部队摆弄机械而粗糙不堪。
她立刻缩回了手,脸上泛起红晕,像是初春的桃花,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涩。
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菊花,但又不一样。
眼前这个姑娘比菊花多了几分独立和坚韧,她的笑容里藏着一丝倔强,眼神清澈又带着几分机灵。
"真是对不起,我把你的桌子弄得这么乱。"她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我反正也不赶时间。"我摆摆手,"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
她犹豫了一下,四下看看,发现茶馆里确实没有其他空桌子,便点点头:"那...打扰你了。"
茶馆里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小城故事》的旋律飘荡在夏夜的微风里。
我们慢慢聊了起来,她告诉我她叫林小雨,是邻县人,在县百货公司当售货员已经三年了,单位分了宿舍,和几个同事住在一起。
我也跟她说了我的事情,包括那个刚被我知晓的"未婚妻跟人跑了"的痛楚。
"你不要有压力,我是想听个故事而已。"小雨轻声说,语气中带着善解人意,这让我很是感激。
"那你后来怎么办?"她问我,眼里闪着真诚的关切。
"能怎么办?重新开始呗。"我苦笑道,"我现在住在表哥家,他在砖厂干活,说可以介绍我去。"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是一百个不甘心。
六年军旅,我学会了开车、修车,还考了无线电三级证书,也曾幻想过自己能够成为一名军官,在部队里干出一番事业。
结果现在却连个工作都没有,可能要去搬砖,想来真是讽刺。
小雨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用勺子搅拌着茶杯里的糖水,突然说:"我们百货公司后面有个汽车队,前几天听说在招司机,要求会修车、有经验的,要不要去试试?"
那一刻,这个刚认识的姑娘给了我一丝希望的亮光。
"真的假的?你认识人吗?"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我跟汽车队的会计小张关系不错,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她微笑着说,仿佛看穿了我急切的心情。
第二天一早,我便从箱底翻出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衬衫和裤子,把军靴擦得锃亮,抱着退伍证和驾驶证去了县百货公司后面的汽车队。
队长姓郑,大概四十来岁,留着短寸头,眼睛细长,看人时总是眯着眼,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当过兵?开过啥车?"郑队长接过我的证件,上下打量我。
"我在部队开过解放牌大卡车,会简单维修,师里还评过'技术能手'。"我挺直腰板,习惯性地立正。
郑队长翻看着我的材料,点点头:"行,我们正缺人,现在招工不比以前了,单位要自负盈亏,找不到好司机。"
"明天就来上班吧,先试用三个月,表现好的话就转正,月工资比一般工人高两档。"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给我填。
我喜出望外,连忙道谢,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走出办公室时,我遇到了小雨,她正在楼下张望,看到我出来,赶紧迎上来,眼神中满是期待。
"怎么样?"她轻声问道。
"录取了!"我忍不住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赶紧松开。
她脸红了,但没躲开,反而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说:"恭喜你。"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也许菊花的变心,是老天给我安排的另一种幸福。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骑着表哥借我的旧自行车去上班,负责开车送货,有时也接送单位领导。
工作虽然辛苦,但我干得起劲。
每次路过百货公司,我都会找借口停一下,去看看小雨。
她总是站在柜台后,穿着藏青色的百货公司工作服,头发整齐地扎成马尾,微笑着招呼顾客。
每次见到我,她的眼睛都会亮起来,那种明亮感让我一整天都干劲十足。
一个月后,我拿到了第一份工资——七十八块钱,虽然不算多,但对我来说却是莫大的鼓舞。
那天晚上,我请小雨去县城最好的饭店——"人民饭店"吃了顿饭,花了整整十五块钱,抵得上我三天的伙食费。
"用不着这么破费。"小雨有些不好意思,但眼里闪烁着藏不住的高兴。
"没事,以后我会挣更多的钱。"我拍着胸脯保证,语气中带着刚找到工作的年轻人特有的自信。
就这样,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我常常利用送货的机会去给小雨捎些小零食或是她需要的生活用品。
有一次,我给她带了一个小小的木雕——一朵荷花。
那是我用从新疆带回来的一块红柳木雕的,虽然不够精致,但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晚上,在宿舍的煤油灯下一点点地雕琢。
"这是送给我的吗?"小雨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像对待珍宝一样。
"嗯,我想着你名字里有雨,荷花喜欢雨水...所以..."我不善言辞,说完就觉得有些尴尬。
她却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是我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谢谢你。"
"没什么,就是随手做的。"我挠挠头,心里却甜滋滋的。
那天下班后,我鼓起勇气邀请她去看电影。
县电影院正在放映《红高粱》,票价五毛钱一张,我买了两张前排的票,感觉自己像个阔绰的财主。
电影院的座椅是不舒服的木板凳,但小雨坐在我旁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让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舒适的地方。
黑暗中,我悄悄看她的侧脸,被银幕上的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眼睛湿润,嘴唇微抿,像是一幅最美的画。
电影结束后,我送她回宿舍,夜晚的小城安静得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偶尔经过的自行车铃声。
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小雨。
"糟了!"小雨惊呼一声,我急忙脱下军绿色的退伍军人夹克外套给她披上。
"你不冷吗?"她问,皱着眉头看着我只穿着单薄的衬衫。
"当兵的,练出来了,戈壁滩上零下二十几度都扛过。"我故作轻松地说,其实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在雨中小跑,她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我的,温暖而柔软。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像春天的嫩芽破土而出,又像是冬日里突然见到的一抹阳光,暖暖的,照进心底最深处。
回到宿舍,她还想把外套还给我,被我拒绝了:"你先穿着吧,明天上班我来取。"
"那...明天见。"她站在宿舍楼下的屋檐下,朝我挥挥手。
"明天见!"我冒着雨跑开,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每个傍晚下班后,我都会去百货公司门口等小雨,然后一起去县城的小公园散步,或是去街边的小摊吃炒粉。
我从试用工转为正式工,有了稳定的工资,还攒了点钱,在单位附近租了间小房子,虽然简陋,但总比挤在表哥家强。
小雨也在百货公司升为了组长,负责日用品区的销售,工资比以前多了十几块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但谁也没挑明,只是默契地一起度过每一天,像是两株藤蔓,不知不觉间彼此缠绕,再也分不开了。
直到那天。
我刚开着卡车从邻县送货回来,车上拉的是一批新到的电风扇和收音机,准备送到百货公司。
路过城东时,看到一群人围在马路中间,原来是发生了车祸,一辆摩托车和一辆自行车相撞。
有人在报警,有人在帮忙照看伤者,我停下车来帮忙维持了一下秩序,然后才继续往县城赶。
回到单位,我发现大家都神色凝重,同事老王见我回来,立刻上前拉住我:"小牛,出事了,百货公司的林小雨被车撞了,现在在医院。"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眼前一片空白。
原来刚才看到的就是小雨!
我来不及和领导打招呼,扔下卡车钥匙就往医院跑,一路上心如刀绞,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对翅膀来。
到了医院,在走廊上看到了小雨的同事小王,她告诉我:"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左腿骨折了,需要手术,伤得挺重的。"
"她现在在哪?"我急切地问。
"在手术室,已经进去一个多小时了。"小王叹了口气。
我守在手术室外,心急如焚,每一分钟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小雨的父母从邻县赶来,看到我时满脸疑惑和戒备。
"这位是?"小雨父亲问道,他是个瘦高个的中年人,戴着一副老花镜,看人的目光透着几分严厉。
"我是小雨的朋友,牛明亮。"我站起来,有些紧张地回答,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哦,你就是小牛。"小雨母亲点点头,"小雨写信回家,经常提起你。"
我心里一暖,但又担忧不已,看着紧闭的手术室门,心情忐忑。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小雨父亲突然问道,眼神中带着审视。
"我在县汽车队开车,之前在部队服过六年兵役。"我如实回答。
"开车?那怎么没保护好小雨?"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我一时语塞,心中愧疚万分。
母亲拉了拉丈夫的袖子,小声说:"这孩子也是刚回来知道的,你别为难人家。"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出来说:"手术很成功,但需要静养至少三个月,骨折处安了钢板,恢复期要特别注意。"
小雨被推出来时,脸色苍白如纸,看到我却勉强笑了笑,虚弱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恨不得替她受这份罪。
"傻丫头,说什么对不起,要是我早点去接你,就不会出这事了。"我哽咽着说。
"这事谁也不怪,是那摩托车闯红灯。"小雨轻声说道,眼中带着泪光。
小雨被安排在普通病房,条件很简陋,一间屋子里挤了六张床,每张床旁只有一个小柜子和一把破旧的椅子。
院子里的大喇叭不时广播着医院通知,墙上贴着落满灰尘的健康宣传画,窗户外是光秃秃的水泥空地,几棵歪脖子树在风中摇晃。
小雨的父母要回家照顾老人和农活,小雨的弟弟还在上学,需要人照顾。
"那小雨怎么办?"我忍不住问道。
"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小雨母亲愁眉苦脸地说,"在城里也没个亲戚,谁来照顾她呢?"
"我可以照顾她。"我脱口而出,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可以安排时间,白天工作,晚上来医院。"
小雨父母对视一眼,眼神中有犹豫也有感激。
"小牛啊,你跟小雨是什么关系?"小雨父亲直截了当地问。
我一时语塞,确实,我们从未明确关系,也没有任何承诺,只是彼此有好感而已。
这时,小雨虚弱地开口:"爸,小牛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他。"
最终,在小雨的坚持下,父母同意了我来照顾她的安排,但临走前小雨父亲严肃地对我说:"小伙子,我把女儿交给你照顾,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我的信任。"
"叔叔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雨的。"我郑重承诺。
就这样,我开始了两头跑的生活。
白天正常上班,下班后直奔医院,帮小雨洗脸、喂饭、倒水,陪她聊天,直到护士催我离开。
郑队长得知情况后,特意调整了我的工作,让我跑近一点的线路,方便照顾小雨。
"年轻人有责任心是好事。"他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干,单位会记得你的付出。"
由于长期劳累,我的脸色变得蜡黄,眼下浮现出青黑色的眼圈,但却从未想过放弃。
每当看到小雨因为我的到来而绽放的笑容,所有的疲惫都值得了。
一天晚上,我帮小雨洗完脸,正准备离开,她突然拉住我的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病床上,照亮了她的脸,苍白中带着一丝红晕,眼睛亮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因为我想照顾你,不仅是现在,还有以后的每一天。"
她的眼睛湿润了,轻声说:"我以为你心里还有未婚妻的影子。"
"那只是过去。"我握住她的手,"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适合我的人。"
她笑了,泪水却顺着脸颊滑下,我轻轻为她拭去泪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那一刻,我们之间仿佛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却跨越了无数的山川河流,心与心贴在了一起。
就这样,我们的感情在病房里一点点升温,从朋友变成了恋人。
小雨慢慢康复,三个月后终于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走动了。
出院那天,我专门向队长请了假,开了单位的小面包车去接她,还特意买了一束鲜花,在车上贴了个大红"喜"字,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回家的路上,小雨靠在我肩上,轻声说:"明亮,我想带你去见我爸妈。"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是要见家长的节奏啊。
"你...你确定吗?"我有些紧张地问。
"当然,你照顾了我这么久,我爸妈应该当面谢谢你。"她狡黠地笑了,"而且,我要告诉他们,我找到真心疼我的人了。"
那个周末,我正式向小雨父母提出了交往的请求。
我穿上了最整齐的衬衫,带了两条烟、一瓶白酒和一些水果,紧张地站在小雨家门口,手心都是汗。
出乎意料的是,小雨父母并不同意我们的交往。
"小牛,你人不错,照顾小雨这么久,我们很感谢。"小雨父亲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慢条斯理地说,"但说到成家立业,就要考虑长远了。"
"爸,什么意思?"小雨皱起眉头。
"我的意思是,小牛虽然人不错,但他是退伍军人,在汽车队开车,没有正式编制,将来也没有稳定保障。"小雨父亲委婉地说,"你是百货公司的组长,有正式工作,可以找个条件更好的。"
"女儿啊,咱们不图大富大贵,但总要过得安稳些。"小雨母亲帮腔道,"邻村张家老二不是一直对你有意思吗?人家是供销社的会计,铁饭碗。"
这话像一把刀扎在我心上,是啊,我只是个普通司机,能给小雨什么样的未来呢?
回来的路上,我沉默不语,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苦。
小雨却握紧我的手:"别担心,我会说服他们的,我相信你。"
她坚定的眼神让我重新找回了勇气。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攥紧拳头,暗下决心。
那天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小床上,辗转难眠,思考着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第二天一早,郑队长叫我去办公室,我心里忐忑,以为是因为请假太多要被处分。
"小牛,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郑队长神秘地笑了笑,"县交通局要组建新的客运公司,需要技术好、有经验的司机,我推荐了你。"
"真的?"我惊喜万分。
"当然,你这几个月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还照顾伤员,很有责任心。"郑队长拍拍我的肩膀,"要好好把握机会。"
我赶紧去告诉小雨这个好消息,她比我还激动,一蹦三尺高:"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这下你爸妈该同意了吧?"我半开玩笑地说。
"就算他们不同意,我也认定你了。"小雨调皮地眨眨眼,"我爸是拿我没办法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拼命努力,争取表现。
白天开车,晚上学习汽车维修知识和客运管理规定。
三个月后,我通过了考核,成为新客运公司的正式司机,负责县城到省城的长途班线,工资比原来高了一倍。
凭着这个新工作,我再次去见小雨的父母。
这次,我西装革履,带了更好的礼物——我专门去省城买的一台十四寸彩电,在当时的农村可是稀罕物。
"叔叔阿姨,我现在在县客运公司上班,负责县到省城的班线,每月工资有二百多,年底还有奖金。"我自信地介绍着,"我已经在县城租了房子,条件虽然简单,但足够我们两个人生活。"
小雨父母的态度明显缓和了,看着崭新的彩电,眼中闪烁着满意的光芒。
"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小雨父亲说,神情已经柔和了许多,"不过,成家立业不是小事,你们还需要时间考虑,先处着看吧。"
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至少不再反对我们交往,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小雨高兴地抱住我:"你看,一切都在变好。"
那年冬天,我攒够了钱,在县城租了一套小房子,虽然只有一室一厅,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买了新床单,新窗帘,小雨还带来了几盆绿植,放在窗台上,给这个小小的空间增添了生机。
"等我们结婚后,这就是我们的家。"我对小雨说。
她红着脸点点头:"我等着那一天。"
1990年春节前,客运公司决定让我去省城参加为期三个月的高级驾驶技术培训,回来后将负责公司新购置的大客车。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学成回来后可能升为技术骨干,待遇会更好。
我犹豫了,离开意味着三个月见不到小雨,而且正好是春节,自己的父母和小雨都要一个人过年了。
"去吧,这是你的机会。"小雨坚定地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可是,不就又是三个月吗,咱们又得分开了。"我有些舍不得。
"傻瓜,这次不一样,这次你是去提升自己,为我们的将来打基础。"小雨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语气中充满了鼓励。
临行前一晚,我们在小河边散步。
冬日的河面结了薄冰,月光照在上面,泛着银色的光,整个世界安静得只有我们的呼吸声。
"你放心去,我哪儿也不去,一步都不离开,会天天给你写信。"小雨把头靠在我肩上,"不像某些人的未婚妻..."
她故意学了个鬼脸,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撅起来,样子滑稽极了。
我笑了:"你这是嘲笑我呢?"
她摇摇头,语气突然认真起来:"不,我是在感谢她,如果不是她放弃了你,我怎么会遇见这么好的你?"
我紧紧抱住她,心中满是感动。
在寒风中,我们的体温传递着彼此的温暖,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在省城的日子并不轻松。
专业知识学习、实际操作训练、安全驾驶规程,每天都排得满满的,还要准备结业考试。
我和小雨每周通一次电话,互相报平安,分享生活中的点滴。
为了节省钱,我省吃俭用,一日三餐在食堂解决,从不出去应酬,把大部分津贴都存起来,打算回去后给小雨买个漂亮的戒指。
三个月后学习结束,我迫不及待地赶回县城,满脑子都是小雨惊喜的样子。
刚到县城,我便听到了一个消息:国有企业改革正在进行,一些单位要被撤并重组,裁员在所难免。
我心急如焚,立刻去找小雨,她应该在百货公司上班。
到了百货公司,却听同事说她请了病假,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去她宿舍,一路上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
小雨是不是生病了?出了什么事?
到了宿舍,她的室友告诉我:"小雨回老家了,听说她爸妈给她介绍了个对象,是县医院的医生。"
我感觉天塌了下来,耳边嗡嗡作响,脚下像踩在棉花上。
"你确定?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我声音嘶哑地问道。
"好像说过几天就回来,具体我也不清楚。"室友同情地看着我,"小牛,你要有心理准备,现在单位都不稳定,大家都在找退路。"
我木然地离开,心里像是被人挖了个大洞,空荡荡的,痛得无法呼吸。
难道历史真的要重演?我又一次被抛弃了吗?
这次,那个人却是我深爱的小雨...
我魂不守舍地回到住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回想着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恰如我此刻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突然响了,我无精打采地去开门,以为是房东来收房租。
门外站着的,却是小雨,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
看到我的一瞬间,她扑进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爸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是县医院的医生..."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你答应了?"
"没有!"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我怎么可能答应?但我爸妈说,百货公司也要改制,我可能会下岗,让我考虑那个医生,有铁饭碗..."
"所以你回去是为了..."
"我回去是跟爸妈吵架的!"她抽泣着说,"我说我只会等你,不管你是做什么工作,不管生活有多艰难,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暖,紧紧抱住了她。
"我回来了,而且带着好消息。"我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在省城学习期间,我表现很好,公司准备提拔我做技术主管,负责新购置的大客车和司机培训。"
"真的吗?"小雨惊喜地看着我,眼中的泪光闪闪发亮。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我笑了,"而且,我有个想法。"
我告诉她,省城的客运公司正在扩张,需要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特别是有服务经验的售票员和调度员,我可以推荐她去应聘。
"这样我们都能有稳定的工作,还能在一起。"我说,"省城的生活条件也比县里好,以后还有机会买房子。"
小雨沉默了一会儿,陷入了思索。
离开家乡,去省城生活,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改变,意味着要离开父母,离开熟悉的环境,开始全新的生活。
"你要考虑清楚,不要勉强。"我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想留在县城,我也可以找找其他工作。"
"不,我愿意跟你去省城。"她抬起头,眼神坚定,"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们在一起的未来。"
她的回答让我心头涌起一股暖流,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找到了真正愿意与我风雨同舟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为将来做准备。
小雨瞒着父母去省城面试,凭借她在百货公司的工作经验,成功应聘为客运站的售票员。
我也正式接到提拔通知,成为技术组副组长,负责司机培训和车辆管理。
当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小雨父母时,他们的反应出乎意料。
"你们都要去省城?那么远,谁照顾你们?"小雨父亲皱着眉头,语气中透着担忧。
"爸,我和明亮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能照顾好自己。"小雨坚定地说。
"你这丫头,从小就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小雨父亲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我,"小牛,你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我把女儿交给你,你可得好好待她。"
这话让我又惊又喜,没想到小雨父亲最终竟然同意了。
原来小雨母亲是关键人物,她拉住丈夫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头子,时代不一样了,孩子们有自己的主意,我们做父母的要支持他们。"
"再说了,去省城发展机会多,总比困在县城强,咱们也不能因为舍不得女儿,就耽误了她的前程。"
最终,在一番长谈后,小雨父母不仅同意了我们的决定,甚至承诺会帮我们筹备婚礼,给小雨准备一份像样的嫁妆。
"不过,你们得回来办婚礼,让乡亲们都见证一下。"小雨母亲提出了条件。
"那是当然的。"我连忙答应。
准备婚礼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小雨的母亲张罗着做新被褥、收拾嫁妆,我的父母也帮忙准备喜糖、请客名单等事宜。
1991年春天,我和小雨在县城举行了简单而热闹的婚礼。
没有豪华的场面,却有来自亲友的真挚祝福;没有高档的礼品,却有满满的爱意和期待。
我穿着新买的西装,小雨穿着白色的婚纱,在众人的祝福中,我们许下了相守一生的承诺。
婚礼上,有人好奇地问我:"当初未婚妻退婚,你恨她吗?"
我摇摇头,看着身边幸福的小雨:"不恨,反而要感谢她。如果不是那次退婚,我怎么会遇到我真正的爱人?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看似是失去,实际上是为了让你遇见更好的。"
婚后,我们带着简单的行李和满满的期待,搬到了省城,开始了新的生活。
省城的生活节奏快,竞争压力大,我们也遇到了不少困难和挑战。
刚开始住在单位宿舍,条件艰苦,一家几口人共用一个厨房和公共卫生间,晚上睡觉都能听到邻居的鼾声。
工作也很辛苦,我常常早出晚归,有时要带班出车,连续好几天见不到面。
小雨也从最初的售票员做起,风里来雨里去,声音喊哑了,脚站肿了,却从不抱怨。
但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成长,一起攒钱,一步一步地改善生活。
三年后,我们有了积蓄,付了首付,贷款买了单位附近的一套小两居,总算有了自己的家。
那天晚上,我们站在空荡荡的新家里,相视而笑,仿佛看到了未来的美好图景。
"记得我们刚认识那天吗?"小雨突然问我,"你在茶馆发呆,我打翻了糖罐。"
"当然记得,那是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一天。"我笑着说。
"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男人会是我的'真命天子'。"她狡黠地眨眨眼,"虽然你刚被未婚妻甩了,看起来挺可怜的。"
"喂,什么叫可怜?"我假装生气,伸手去挠她的痒痒肉。
她咯咯笑着躲开,然后突然严肃起来:"明亮,你说我们的故事,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我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回答:"应该说是命中注定吧,如果没有那些挫折和波折,我们可能就不会相遇,也不会有今天的生活。"
日子在平凡中前行,我们迎来了爱情的结晶——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
我们把她取名叫"牛小幸",寓意幸福的到来。
小雨休完产假后重返工作岗位,逐渐晋升为调度主任,我也从技术主管升为运营部副经理,生活越来越好。
如今,回首那段曲折的经历,我常常想:人生的道路上,一厘米的偏差可能带来千里的变化。
如果当初我没有退伍,如果菊花没有退婚,如果我没有在那家茶馆遇见小雨,如果小雨没有打翻那盒方糖...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它把我引向了最适合我的那个人,那个在雨中与我十指相扣,在病床前对我不离不弃,在前途未卜时仍然坚定相信我的人。
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最初陌生的一整个世界,到如今心与心贴近的一厘米。
而正是这一厘米的距离,让我们的心灵能够彼此独立又相互依靠,让爱有了呼吸的空间,也有了生长的余地。
人生啊,就是这样充满了意外与惊喜,关键是你遇到了对的人,然后勇敢地向前走。
我和小雨,就是这样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在岁月的长河中,我们的爱情像一坛老酒,历久弥香。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