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苍天,我做错了什么,我保家卫国,救助黎民百姓,却拯救不了我爱的人吗?
七年战场,金戈铁马,我从闺阁小姐变成了救国将军。
班师回朝那天,皇帝身边的太监却告诉我,我的未婚夫死了。
苍天,我做错了什么,我保家卫国,救助黎民百姓,却拯救不了我爱的人吗?
(女将军追心爱的男人的故事)
1
“燕将军,你说什么?”金銮殿上,面色虚浮的皇帝用一双死鱼眼睛死死盯着跪在下面的我。
“臣说,”我挺直后背,抬目与他对视,“臣不要任何赏赐,只恳求陛下着人彻查谢丞相通敌卖国一案。”
“放肆!”皇帝身旁的大太监董宝尖着嗓子呵斥我,“哪里还有什么谢丞相?谢安狼子野心,勾结外敌,证据确凿......”
“公公,”我猛地拔高声音,“您是内臣,这金殿之上,还是请您自重为好!”
“你!”董宝一张白净面皮涨得通红,正欲抬手指向我,皇帝终于开口说话了。
“燕将军,”他的声音阴恻恻,一副阳气不足的样子,“谢安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年,莫非直到如今你还觉得是朕冤枉了他?”
“臣不敢,”我硬吞下了一个“是”字,垂下头换了和群臣一样温顺的态度,“只是谢丞相一向忠于皇上,臣不相信他会叛国,定是被奸人所害……”
“奸人?”皇帝冷笑,“燕颉之,这满朝文武,你说谁是奸人?”
我语塞。
燕老侯爷,我的祖父就站着我身后几米处,眼神刀子一样落在我脊背上。
我弯腰,头抵御阶前的丝绒红毯,“皇上圣明,只要肯重查此案,自会找到奸人,还丞相满门清白。”
“燕颉(xie)之,”皇帝突然沉下声音,“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当年,朕要你入宫你不肯,朕没有降罪于你。谢氏覆没,你向朕请求饶谢培风一死,朕便把他充入教坊司。你以女子之身,领兵戍边,朕也一直对你信任有加。”
皇帝说着怒气上了脸,直直瞪着我,“可为什么事隔多年,你还是念着帮谢家翻案?你到底是为了证明朕错了,还是为了谢培风?”
自然是为了谢培风。
皇帝的对错,用不着证明,我一早就知道。
“谢家世代忠良,恳请圣上还他们一个清白。”
我一个头磕在地上,用了十足的力气,声音响彻大殿。
“清白?”董宝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现在清不清白还有什么用?反正谢家最后的一根独苗谢培风,他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我猛地抬头,指甲嵌进了手心里。
“我说谢培风死了。”董宝翘起兰花指,拈了拈鬓角上的白毛,“可不是咱们让他死的,是他自己熬不过去年的寒冬,病死了。”
2
谢培风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尽管他比我大了整整九岁。
自小我就知道,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他。
我理解那些人。
时人崇文,认为武将都是粗鲁的野蛮人。巧的很,谢培风是文臣之首谢丞相家的公子,而我却是武将燕家的小姐。
就算我爹被称为战神也没用,那只能说明,我比一般的武将人家女儿更粗鲁。
而我也的确喜欢舞刀弄棒,还颇有天赋,七岁的时候一般兵士就已经不是我的对手。
“听说谢公子芝兰玉树,美玉一样的一个人,你说他会看上咱们家小姐吗?”府里的丫头常常这样议论。我知道他们是怕我被退亲,丢了将军府的脸不说,还要连累她们在别的丫头婆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只是我却不怕。
“夫君”这东西对我的吸引力,远不如父亲书房里的行军布阵图。
直到九岁那年,我祖父燕老侯爷过寿,我第一次见到了十八岁的谢培风。
正是华灯初上,庭院里人来人往,他一身月白长衫,傅手立在廊前的桂花树下。晚风微凉,吹起了他的衣袍,谢培风轻轻回首,便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记得他当时是笑了的。
只是我不知道,男子的笑,也可以误人终身。
“你就是我的夫君吗?”我仰着头傻傻的问,问完了,平生第一次知道脸红。
自那以后,我开始爱读画本子,因为画本子里的人,读着读着就成了他。
谢丞相家和我们将军府的院墙相邻,我经常借口要午睡把丫头们赶出去,然后一个人蹭到后院想看一眼他。可爬了几次墙头,却连谢培风的一片衣角也没有看见,只知道他院子里的墨香味很好闻。
他是我的夫君,我长大了就会住进这个院子里。每当这样想的时候,我都会躲在被子里笑个不停。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我的丫头们最机灵。自从发觉我对谢培风上了心,再没有人敢说他瞧不上我。
毕竟我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她们也没有那么抗揍。
我甚至没羞没臊的想着,如果谢培风愿意早早娶我过门也是可以的。每天看着他,我怕是能多吃几碗干饭。
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对了,秀色可餐。
3
然而,尽管我整天惦记他,除了偷看,却难得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直到有一次,谢培风生了病。
这话,是爹和哥哥们说的,被我偷听了来。
据说城外一百里的山上有个寺庙,他被送去那里修养。寺庙的方丈是个高僧,能医好他的病。
他一个人一定很孤单,我想去看看他。
我赶到那个寺庙,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这让我很容易就跟着两个送饭的小沙弥,找到了谢培风居住的厢房。
谢培风正在画画。
他穿着一袭白衣坐在窗前,神情十分专注。我不知道他在画什么,但在我的私心里,就算他画的再好看,也没有他这个人好看。
“谁?”
我只顾着看他,不小心踢翻了脸盆架子,惊扰了谢培风。
谢培风没有怪我,自己弯腰把脸盆端起来,又从旁边拿了一块白色的布巾,蹲下身细心的替我擦拭鞋边溅上的水迹。
“你,”等他站起来,我局促的扯了扯衣襟,“还记得我吗?”
他点头,微微笑开,温柔的像春天的风,“燕将军家的小姐。”
谢培风可真好呀。
我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早都成了一块红布,还在故作镇定,“我叫燕颉之。”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谢培风果然有学问,和我那个早逝的娘一样有学问。
“听说,你生病了?”我想起来的目的,上下打量他,“看着是瘦了些,哪里不好呢?”
“只不过偶感风寒......”话没说完,他咳嗽起来。
我赶紧手忙脚乱的关上门,又想过去把窗关上。
“开着吧,”谢培风的神情中闪过一丝不自然,耳朵尖也微微泛红,“房中闷热,吹吹风也好。”
后来我和乳母说起,乳母的手指头差点戳到我的额头上。
“哎呦我的小姐呀,”她恨铁不成钢,“男女七岁不同席,谢公子芝兰玉树的一个人,怎么能关门关窗跟你一个姑娘家单独呆在屋子里?”
可就是这样芝兰玉树的谢培风,却在三年后被没入了教坊司,成为那里的一名琴师。
当时,我的爹爹和兄长战死沙场未满一年,只等孝期过后,我就要嫁入谢家为妇。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可后来在边关的帐篷里,我数次细细回想,倒也并非毫无端倪。比如在谢家因“通敌卖国”被抄家之前的两个月,祖父和我的两位叔叔经常在书房里谈话,一谈就到大半夜。
又比如守孝期间原本我是不应该出门的,但祖父说太后,也就是那个只在我小时候见过我两面的远的不能再远的姨奶奶,想我了。于是我被打扮好送进宫去,还在那里陪着皇帝吃了两顿饭。
我十五岁了,虽然粗鲁了一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
何况皇帝那点心思,人家连遮掩一下也未曾。
4
通敌卖国是重罪,虽然我并不相信水灾时捐出半数身家的谢丞相会做这种事,但据说在他书房里搜出了双方的书信往来,于是皇帝震怒,当场判了满门抄斩。
我听说后,逃过了祖父派来看着我的人,连夜进了宫。
我说过,我的功夫不错的,这几年越发好了。
见到皇帝的时候,他正跟新纳的妃子互相喂葡萄粒。妃子被我惊吓,一颗葡萄粒卡在喉咙里,要不是我在她胸口猛拍了一掌,估计今晚就得去地下给已故的皇后见礼。
“燕颉之,你大胆!”皇帝气得不轻,叫了侍卫进来,却又一时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
“皇上,”我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谢丞相不会通敌卖国的,求您明察!”
“证据确凿,”皇帝冷笑,“燕颉之,注意你的身份。”
“臣女是什么身份?”我梗着脖子,“臣女的父亲,一生都在为皇上戍边守土。臣女的兄长,新婚之夜即出征抗敌。臣女不是拿父兄的功勋要挟皇上,但臣女也是半个谢家人,只求皇上看在父兄的面子上......”
“半个谢家人?”皇帝又冷笑。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他,这种表情不适合他。我祖父这样笑的时候,我会觉得脊背发凉,可他这样笑,除了猥琐还是猥琐。
“燕老侯爷已经替你退了婚,怎么,你还不知道?”皇帝说着,摆摆手让所有人退下,又向我靠近了两步。
我一惊。
“所以燕大小姐,”他弯腰,一股混合着龙涎香的油腻气味向我袭来,“你也应该为自己做些打算了。”
“我要作何打算?”我反问。
“比如,”他环顾了一周,“入宫。”
你休想!
想到谢培风,我硬生生把这句话咽进肚子里,挤出一个相当难看的笑,“陛下错爱了。臣女粗鲁,刚刚还惊扰了娘娘......若是不小心再惊扰陛下,就是臣女的罪过了。”
“那如果朕说,你入宫,朕就让谢培风活着呢?”皇帝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回桌边坐下,“给你三天时间,朕相信,你会想通的。”
回将军府的路上,我以为自己会哭得稀里哗啦。
然而并没有。
我只是不停发抖,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儿想去天牢把谢培风扛出来从此和他一起浪迹天涯,一会儿又想干脆把皇帝老子脖子扭断,兴许这样就没有人想要谢家人的命了。
5
可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爹爹和兄长是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我不能变成乱臣贼子。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个皇帝换个人来当更好些。
眼看就要到了谢家人行刑的时辰,我把心一横,决定入宫。
不就是像那个妃子一样和皇帝喂葡萄吗?等救出谢培风,我噎死丫的!
皇帝听说我要见他,让我去了御书房。
我原本以为他这种酒色之徒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御书房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御书房见到他。
不只是皇帝,还有我的祖父燕老侯爷,以及一群面色难看的朝廷命官。
“可臣的另外二子皆是文臣,这戍边抗敌......臣倒不是吝惜自己的儿子,只怕误了陛下的护国大业啊。”
进门的时候,我听见燕老侯爷声泪俱下地说了这么一句。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要是燕将军还在就好了。”有人摇头叹息。
我明白了。
大概我父兄已死的消息被敌人知悉,他们又蠢蠢欲动起来。
这是我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我没有说话,默默跪了下去。
“除了燕将军,这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人能替朕击退胡人?朕养你们何用!”皇帝发起脾气来,御案上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满屋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过了足足半刻钟,燕老侯爷颤颤巍巍开口,“我这孙女燕颉之,自小跟在父兄身边习武,身手功夫都不在她兄长之下。此外,她熟读兵书,常与我儿麾下兵士演练。若是......若是朝中暂且无合适将军出战,我这孙女......或可一试。”
皇帝眼睛一亮,看向我。
“燕颉之,你真行?”他问。
“行。”我挺直了后背。
“好,太好了,”皇帝抚掌,“朕就说,虎父无犬女......”
“陛下,”我抬起头,目光凌厉而坚定地看向他,“臣女,有一个条件。”
“混账!”皇帝还未说话,燕老侯爷的巴掌就落了下来。
我膝盖未动,上身微微一旋,轻巧地避了过去,他自己反而累的气喘吁吁。
“你说什么?”皇帝也沉下了脸。
“臣女说,”我和他对视,“臣女愿意替皇上征战沙场,就算埋骨边疆,臣女也认了。但臣女希望您能免去臣女的未婚夫谢培风一死,待臣女得胜回朝,彻查谢丞相一案,还谢氏满门一个清白。”
随着我的话,皇帝的脸扭曲了起来。
燕老侯爷的胡子不停抖动,眼睛也一次次瞥向我,可我并不想理睬他。
“好,”皇帝冷笑。
“传朕的旨意,让谢安的长子谢培风去教坊司好好给朕弹曲子吧。”他说。
6
大军开拔前,我去见了谢培风一面。
他更瘦了,穿着乐师的轻薄衣衫背对着我,蝴蝶骨突出,刺的我心尖疼。
“好好活着,等我回来。”我只说了八个字,便转身奔出门口。
再待下去,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杀回宫里,真的拧下皇帝的脑袋。
我的谢培风,这么作践,他怎么敢?
战场上,金戈铁马。七年里我的身上添了很多伤疤,有几次甚至差点醒不过来,可最终,我活着回来了,带着敌方大元帅的人头。
然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说,谢培风死了。
我吐的血喷溅在金銮殿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皇帝让人扶我下去看御医。我拒绝了,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离开了宫城。
之后我昏迷了三天。
第四天醒来,让副将给我弄了一桌子好吃的,吃完我就去了教坊司。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我绝不相信谢培风死了。
他答应过我好好活着,他一向是个重诺守信的人。虽然我们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但我就是知道。
我打听了好几天,消息和大太监董宝说的一样,谢培风去年冬天得了风寒,发现的晚,送去医馆没多久人就没了。
“那他......”我手握成拳,捏的骨头生疼,“葬在何处?”
“葬......”谢培风的小徒弟抹了抹眼睛,“当天医馆失火......什么都没了。”
我懵了。
边关多年,同袍们都说我不是女人,性子太硬,不会哭。
可这天夜里,我梦见初见谢培风。桂花飘香,他白衣胜雪,温柔的看着我笑,而我哭晕了过去。
“头儿,这事儿不对,”副将提醒我,“怎么偏偏就那么巧,谢公子送过去,医馆就着火了?”
“再说,就算医馆着火,普通房子烧的哪有那么快,附近好多人去救都没来得及。别是加了什么助燃的东西吧?”
我全身一抖。
对啊,家逢巨变,谢培风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的等着我来救他?
万一这是谢培风自己策划的呢?
虽然谢家出事后,原来那些学生故旧死的死,散的散,但他在京城七年,重新联系上一些旧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我全身发热,激动地不能自已。
“那他现在会在哪里?”话一出口,我便摇了摇头。
不管谢培风在哪,我都要找到他。
然后,他要做的事,我赌上这条命,帮他做。
7
第二天,我去上了朝。
皇帝看见我很是吃惊。
等各位大臣把那点废话都说完,我才慢悠悠跨出列来。
“臣,燕颉之,有本要奏,”我高声说。
所有人都看向我。
“臣出征前,陛下答应臣待凯旋之日,彻查谢丞相一案......”
“放肆!”董宝尖声打断。
“公公当时也在场。虽然公公不年轻了,但到底是伺候在御前的人,忘性不至于如此大吧?”我挑起眉,丝毫不肯退让。
“谢丞相一案证据确凿,燕颉之,你还想让朕查什么?简直胡闹!”皇帝也发起怒,起身质问我后,便准备拂袖而去。
“臣还有一事。”我又提高了声音,而且一字一顿,“交还兵符。”
果然,这句话一出,皇帝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燕家军是我爹一手带出来的,兵符也一直在燕家。父兄战死以后,燕老侯爷曾经想要兵符,我装糊涂没有交给他。
战时还好,反正他需要我卖人头。现在战事结束,皇帝想把燕家军收到自己手里,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守不住这个兵符。
更何况,我和燕家军之间,不是一个兵符就能割裂的。
于是,我决定用它换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兵符在哪?”皇帝问。
我看着他,并不回答。
皇帝挥挥手,百官退下,大殿里很快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人。
“臣,燕颉之,”我跪下,“请求圣上彻查谢丞相通敌叛国一案。”
“那个谢培风,他早就不是你的未婚夫了。”皇帝说。
我相信他现在已经没有让我入宫的意思。对皇帝来说女人到处都有,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边塞风霜,我的脸也早入不了他的眼了。
他只是单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退婚的是燕老侯爷,从来不是我燕颉之。”我平静却坚定的看着皇帝,“谢培风一生光风霁月,就算不在了,也不能背着污名。”
“所以你宁愿拿兵符来换?”皇帝问。
我一笑,“兵符本来就是陛下的,臣只是来归还而已。这是两件事。”
皇帝最终答应了下来。
彻查谢家的案子,对他并没什么损失,就算错了也是被人蒙蔽。而兵符就不一样了,他是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的。
燕老侯爷听说后,让人来请我回侯府,我没有回去。
该给燕家的荣光,我争回来了。
就冲着他在谢家刚一出事就退婚,从此,燕颉之和燕家,再也没什么可说的。
8
古话说,灯下黑。
我走遍大江南北寻找谢培风失败以后,却意外发现他一直都在京城里。
只是他变得,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那日,副官说老家的侄子被人卖进了小倌馆,他想要打上门去抢人。我正在桂花树下喝酒,听见这话觉得咱们当兵的,不能让人说没文化,便陪着他去,准备以德服人。
亦或是以财服人。
边关抗敌七年,这东西,我不缺。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小倌馆遇到谢培风。
他一身红衣,在二楼凭栏而立,淡淡看着在楼下“闹事”的我和副将。
我偶一抬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我的谢培风,又不是我的谢培风。
他长发披散,脸还是那张脸,眼尾却用红色胭脂渲染开,带着几分艳色。就连身上披的红衣,也开着大大的领口,露出胸前一片雪白。
由此,谢培风现在的身份,可想而知。
见我看他,谢培风对我笑了笑。
那笑,也不复当初。
我转身,在擂鼓一样的心跳声中,风一样冲上了楼。
谢培风只是看着我。
“我,”我捏紧了拳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回来了。”
“这位小姐,”他眼神轻佻,“我们认识吗?”
那年胡人的箭穿透了我的右胸,我觉得痛得要命,可却并没有此刻痛。
我咬着牙,“相见是缘,既然不认识,那不妨认识一下。”
“哈哈......”谢培风轻笑起来,“只要小姐银两充足,自然是不妨的。在下于飞,不知小姐芳名?”
“燕颉之。”我说。
“将军,”副将在楼下叫我。
老鸨听说是我要人,已经同意让我们出钱带走。
对普通百姓来说,我也算是个英雄,只是我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否则,谢培风就不会是如今这种境地。
“原来是燕小将军,”谢培风还是那副轻佻的样子,抬手指着旁边一间客房,“既然于飞入了将军的眼,不如请将军进来饮杯清茶吧。”
小倌馆男客为主,但女客也有。
我看看他,又看楼下的老鸨。
“这位于飞公子以后我包了,”我扬声说,“我燕颉之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再听说你让他见别人,别怪我砸了你的馆子。”
9
进了房,谢培风终于收起来脸上那种刺的我心尖疼的笑。
“燕将军回去吧,”他淡淡的说。
“我回哪去?”我检查了门窗,才重新站在他背后,带着哭腔,“谢培风在这里,燕颉之能去哪?”
“燕将军误会了。这里没有什么谢培风,有的只是公子于飞。”
“燕燕于飞的于飞吗?”我问。
谢培风没有说话。
“他们说你死了,我半个字都不信。”我上前一步,“谢培风你信我,皇上已经同意彻查谢家的案子,我一直在找证据……”
“信你?”谢培风突然转头看我,眼尾的胭脂殷红,“燕将军,我凭什么信你?”
我一怔,随即毫不犹豫的解开衣襟。
他被我吓到,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窗边的桌子上。
“燕将军请自重……”谢培风低声说。
“这是七年前第一战,”我打断他,指着右胸的伤疤,“胡人夜半突袭,我被带着倒刺的箭矢射中留下的。”
“这是六年前,我带兵突袭,与胡人第一勇士遭遇,被他砍的。”
“这是四年前......每一次,我都痛的不想醒过来,可我记着呢,谢培风在等我。”
谢培风的眼尾更红,似乎能滴出血来。
他背过身去,“可是谢培风已经死了。”
“他没有,”我咬紧牙关,“七年里,他在我心里,现在,他活生生的在我面前。”
谢培风蝴蝶骨抖动,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我从身后抱住他。
这是我此生中第一次和他紧紧贴在一起,他的蝴蝶骨尖锐的刺在我胸口。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信我,”我低声说,“谢丞相出事前,在查淮北水灾贪墨案,是吗?”
谢培风身体一僵,然后很快放松下来。
“所以,你还要查下去吗?”
“自然是要的。”我轻笑,“脏的就是脏的,清白的就是清白的,没有混在一起的道理。至少在你身上,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谢培风侧过头深深看我,“万一真的牵涉到......那人呢?”
“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拍了拍他的手臂,“别怕,这世上现在与我有关的人,只你一个而已。”
“至于那些不相干的,该下地狱,就去下地狱好了。”
10
谢培风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
自那次相拥后,他说自己脏,不肯让我再靠近半分。
“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当年的样子。”我一遍遍告诉他。谢培风不说话,却也不肯相信。
只是他不再穿红衣,也不穿白衣,我便买了些天青色的给他。
关于谢丞相的案子,谢培风这些年并不是全无收获。他找到了谢丞相曾经最信任的随从的弟弟。这人能证明当初确实有朝廷要员贪墨赈灾钱款,而那些书信,就是他们以一家人的性命威逼随从放在谢丞相书房的。
“我父亲出事后,随从就早已被他们杀人灭口。但他料想到了这一天,提前写了血书交给他弟弟。”谢培风说。
“这些事,幕后的人是燕老侯爷吧?”我淡淡问,语气却肯定。
“我也查到了一些。当年负责赈灾的虽然不是他,但河沙的采购、灾民领到那些发霉的米粮,哪个也离不开他。”
谢培风又深深看着我。
他的眼睛很好看,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可就算是在讨论生死存亡的问题,我也常常会被他这样子弄得分了神。
“现在,只差参与贪墨的名录了是吗?”我问。
“你不要管了。”谢培风突然握住我的手腕。
“我不管,你有办法拿到?”
“总之......”他的手松了又紧,“我不能利用你。”
“若是我高兴被你利用呢?”我笑起来。和以前也不一样,我在军营学会的,兵痞子一样的笑。
谢培风眼里波光粼粼。
“我不值得的,燕颉之。”他说。
“这个问题,七年前我没有用行动回答过你吗?若你不值得,我舍生忘死是为了什么?”我又笑,“哦,对了,为了家国安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可朝中只有我一个人吗?何况当初我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娃娃,家国百姓与我何干?我想要拯救的,不过就是一个谢培风。”
谢培风抿紧了唇。
“我这些年,你不懂......”他艰难地说。
“军营里呆过的人,没什么不懂的。”我反手握住谢培风的手,“等把这件事解决了,我们就离开京城。我母亲出生在南边一个临海的小县,小时候经常听她念起那里。如果你没有别的地方想去,我们就去吹吹海风,我还可以给你烤鱼吃。”
11
二更十分,我潜入了燕老侯爷的书房。
书房墙上,挂着我的祖母巨幅遗像。别人都当燕老侯爷有多么深情,我却知道,它只是用来遮挡后面暗门的幌子而已。
而暗门里面,就是燕老侯爷这半辈子最见不得光的东西。
我从中找到了我要的名录,只是离开的时候触动机关,惊动了燕老侯爷和我那两位叔叔。
“你当真要帮那个姓谢的翻案?”一身腐朽味儿的老家伙阴沉着脸,“别忘了,你可也是姓燕的。侯府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需要什么好处,”我说,“另外忘了告诉你,宫门上钥前我刚刚去求了皇上,将军府自立门户,和燕家脱离关系。”
“你!”我肥胖的二叔震怒,“皇上不会同意的!”
“皇上为什么不同意?没有将军府,或者说没有我燕颉之,侯府对他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或许明年就可以降为伯府,皇上他老人家也能省一点银子。”
“这么说,你是不管侯府的死活了?”燕老侯爷冷笑,“你以为你走得出侯府半步?”
我也冷笑,“走不走得出的,凭本事吧。”
不过燕老侯爷真是个狠人。
他调了百十来个弓箭手,想要把我射成筛子。
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个场面,我大概真的会栽在这里。
可即便如今的我,还是肩头插了一根箭,在副将的接应下,才险险逃出去。
只是没想到那根箭有毒。
笑着把名录交到谢培风手上,我就晕倒在他怀里。模糊间,感觉到肩膀火辣辣的疼,然后有温软的东西覆上去,还有人轻轻叫我的名字。
我睡了好几天。
醒来,副将守在床边。
“他呢?”我急红了眼,生怕谢培风去给倒霉皇帝送人头。
“东西交到大理寺了,”副将解释,“今天是皇帝亲审,宣了谢公子上殿......他不肯离开你,我拍着胸脯保证,这才让我守着。”
“不行,”我扶着床就要起身,“那我也得去。”
“将军,”副将按着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大夫说你要静养。”
我挣扎,“放开我。谢培风要是让人欺负了去,你就等着挨军棍吧。”
“没有人欺负我。”
门口传来谢培风的声音。
我像是大冬天喝了一杯温热的水,整个人都舒缓了下来。
副将撇着嘴出去,谢培风坐在了我的床边。
“侯府......被查抄了。”他低声说。
“便宜皇帝了,燕......”我冷哼,“那老东西,不知道搜刮了多少金银财宝。”
“你之前说的,给我烤鱼,还算数吗?”谢培风看着我。
“算呀。”我笑开,“你想通了?”
“并非,只是......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
“我喜欢你的自私。”
“那我们下月启程?”
“做什么下月,明天就走。”
说着,我抓住他的手腕,“我怕有的人反悔。”
谢培风终于笑了。
像多年前那样,温温柔柔缠绕着我。
“不反悔。”
“上天给予我这份幸运,永生永世,我都要感恩戴德。”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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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语塞。
自然是为了谢培风。
皇帝的对错,用不着证明,我一早就知道。
2
我理解那些人。
只是我却不怕。
我记得他当时是笑了的。
只是我不知道,男子的笑,也可以误人终身。
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对了,秀色可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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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是爹和哥哥们说的,被我偷听了来。
他一个人一定很孤单,我想去看看他。
谢培风正在画画。
“谁?”
谢培风可真好呀。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何况皇帝那点心思,人家连遮掩一下也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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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我的功夫不错的,这几年越发好了。
“半个谢家人?”皇帝又冷笑。
我一惊。
“我要作何打算?”我反问。
“比如,”他环顾了一周,“入宫。”
你休想!
然而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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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什么都没有做。
皇帝听说我要见他,让我去了御书房。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要是燕将军还在就好了。”有人摇头叹息。
我明白了。
满屋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眼睛一亮,看向我。
“燕颉之,你真行?”他问。
“行。”我挺直了后背。
“你说什么?”皇帝也沉下了脸。
随着我的话,皇帝的脸扭曲了起来。
“好,”皇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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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开拔前,我去见了谢培风一面。
我的谢培风,这么作践,他怎么敢?
然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说,谢培风死了。
之后我昏迷了三天。
我懵了。
我全身一抖。
万一这是谢培风自己策划的呢?
想到这,我全身发热,激动地不能自已。
不管谢培风在哪,我都要找到他。
然后,他要做的事,我赌上这条命,帮他做。
7
第二天,我去上了朝。
皇帝看见我很是吃惊。
“臣,燕颉之,有本要奏,”我高声说。
所有人都看向我。
“放肆!”董宝尖声打断。
果然,这句话一出,皇帝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守不住这个兵符。
于是,我决定用它换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兵符在哪?”皇帝问。
我看着他,并不回答。
他只是单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所以你宁愿拿兵符来换?”皇帝问。
皇帝最终答应了下来。
该给燕家的荣光,我争回来了。
8
古话说,灯下黑。
只是他变得,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亦或是以财服人。
边关抗敌七年,这东西,我不缺。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小倌馆遇到谢培风。
我偶一抬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我的谢培风,又不是我的谢培风。
由此,谢培风现在的身份,可想而知。
见我看他,谢培风对我笑了笑。
那笑,也不复当初。
谢培风只是看着我。
“燕颉之。”我说。
“将军,”副将在楼下叫我。
否则,谢培风就不会是如今这种境地。
小倌馆男客为主,但女客也有。
我看看他,又看楼下的老鸨。
9
“燕将军回去吧,”他淡淡的说。
“燕燕于飞的于飞吗?”我问。
谢培风没有说话。
我一怔,随即毫不犹豫的解开衣襟。
“燕将军请自重……”谢培风低声说。
谢培风的眼尾更红,似乎能滴出血来。
他背过身去,“可是谢培风已经死了。”
谢培风蝴蝶骨抖动,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我从身后抱住他。
谢培风身体一僵,然后很快放松下来。
“所以,你还要查下去吗?”
10
谢培风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
谢培风又深深看着我。
“你不要管了。”谢培风突然握住我的手腕。
“我不管,你有办法拿到?”
谢培风眼里波光粼粼。
“我不值得的,燕颉之。”他说。
谢培风抿紧了唇。
11
二更十分,我潜入了燕老侯爷的书房。
我也冷笑,“走不走得出的,凭本事吧。”
不过燕老侯爷真是个狠人。
他调了百十来个弓箭手,想要把我射成筛子。
只是没想到那根箭有毒。
我睡了好几天。
醒来,副将守在床边。
“没有人欺负我。”
门口传来谢培风的声音。
副将撇着嘴出去,谢培风坐在了我的床边。
“侯府......被查抄了。”他低声说。
“算呀。”我笑开,“你想通了?”
“我喜欢你的自私。”
“那我们下月启程?”
“做什么下月,明天就走。”
谢培风终于笑了。
像多年前那样,温温柔柔缠绕着我。
“不反悔。”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