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窗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我那起起伏伏的一生。
"老年人就该在养老院,一个人没牵挂多自在。"
这话还得靠周院长您一言一行当榜样。
我笑着摆摆手,心里却微微一颤。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窗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我那起起伏伏的一生。
我叫周静兰,今年六十六岁,足足在东城区"夕阳红"养老院住了八年。
那年,我刚退休,手上的退休金卡还热乎着,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陪伴。
同事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周静兰啊,当年拒绝了那么多条件好的,就为了那份教书育人的事业,如今倒好,年纪大了,一个人孤苦伶仃,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每当我从院子里的藤椅上起身,拄着那根挂着红穗子的拐杖,转过回廊,穿过那条开满紫藤花的小径,到食堂去吃饭时,总会惹来不少人驻足。
"瞧瞧,那就是周院长,六十多了还这么精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走路带风,说话中气十足,和我婆婆差不多年纪,人家婆婆走路都哆嗦。"
甚至有子女来看望父母的,还会忍不住小声嘀咕:"这老太太住养老院真是享福,房间收拾得干净利落,比我家还整齐,还有时间看书写字,哪像我妈,成天唠叨着让我们伺候着。"
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也就不当回事。
可每到深夜,当养老院里只剩下几声蛐蛐儿的叫声和老人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时,我依然会拿出那个褪了色的绒布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看,思绪回到那些不曾后悔的岁月。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让人忘记了疼痛,却记住了选择的理由。
1988年夏天,那是改革开放十年后的日子,大街上已经开始有了彩色的招牌,人们的衣服也不再是单调的蓝灰绿。
我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到市里最好的实验小学当语文老师。
那时的我,刚满二十九岁,在那个年代,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龄剩女"了。
母亲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那台缝纫机前,一边踩着脚踏,一边念叨:"静兰啊,人家都二胎了,你连个对象都没有,再不找,这辈子就真成老姑娘了!"
我还记得那天,母亲把我那件过年才穿的蓝底碎花的确良衬衫从箱底翻出来,又拿出一瓶洒过水的"雅霜"护发素,帮我梳了个整齐的发髻。
"今天可不比平常,你姑妈介绍的小伙子可是粮食局的,爹妈都是干部,听说将来能分套电梯楼呢!"
那天,梧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单位大院里几个穿着红肚兜的孩子在追逐打闹。
母亲拖着我去相亲的茶馆就在单位旁边,名字叫"友谊茶社",是那种带着五十年代气息的老式茶馆,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和木头发霉的味道。
那个相亲对象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刚用肥皂水抹过,油光锃亮。
他眼神游移,时不时往我胸前瞟一眼,又赶紧移开,那种轻佻的目光让我瞬间对他失去了兴趣。
"周老师,听说你在实验小学教书?那待遇想必不错吧?"他小心翼翼地问,一边说话一边用指甲掐着桌角的一块脏污。
我点点头:"工资不高,每月四十八块五,但工作稳定,学生们都很可爱。"
"我家就缺个当老师的,我妈说了,你要是嫁过来,就安心在家带孩子,不用再出去上班了。"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沾着茶渍的黄牙,"男主外,女主内嘛,我负责挣钱,你负责貌美如花就行啦!"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窒息感涌上喉头。
才毕业没几年,刚教上语文课,班上的孩子们刚认我这个班主任,我哪舍得放弃刚起步的事业?
回家后,母亲见我情绪低落,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衣裳:"姑娘啊,嫁人就是这样,总要有所舍弃。"
"你看看你同学刘敏,大学毕业就嫁给了那个机械厂的技术员,如今孩子都会跑了;再看看张惠,嫁给县医院的医生,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就你还在挑挑拣拣,眼看都奔三了,黄花菜都快凉了。"
"妈,我不是挑,是我还没准备好放弃我的工作。"我小声辩解,声音几乎被窗外大喇叭里播放的《走进新时代》的歌声淹没。
"放弃?你这是什么想法!女人家迟早要嫁人生子,事业再好有什么用?等你老了,连个倒尿盆的人都没有!"母亲气得直拍发黄的八仙桌,桌上的搪瓷碗都跳了起来。
那个夜晚,我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的月光如水银般洒落,照亮了墙上贴着的一张泛黄的教师节贺卡,那是我的学生小胖送的,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苹果,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周老师教得好"。
我想起了我的学生们,想起了我刚布置的作文《我的理想》,想起了我在黑板上写下的"人生当自强"这几个大字。
如果我现在就放弃教师职业,嫁作人妇,专心相夫教子,我又该如何面对学生们?
又如何解释我对他们讲授的"自强不息"?
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又陆续介绍了几个对象,有做副食店的,有在纺织厂上班的,甚至还有一个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海龟"。
但每次相亲,我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
"你这孩子,真是眼高手低!这么大岁数了还挑三拣四,再过几年,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对象了!"母亲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喝了好几碗藿香正气水才缓过神来。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全国掀起了新一轮改革热潮。
各行各业都在求变,我们学校也不例外。
在教育局组织的优秀教师评选中,我因为带的班级连续三年语文成绩全区第一,被评为优秀教师,学校决定提拔我做教导主任。
那天晚上,院子里飘来邻居家炒菜的香味,母亲一反常态地沉默,长久地盯着墙上父亲那张用玻璃框裱起来的黑白遗照。
照片上的父亲穿着一件中山装,脸庞坚毅,眼神温和,那是他担任公社会计时拍的。
"静兰,"她突然开口,"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
"当年'文化大革命'那会儿,你爸被打成'走资派',下放农村种地,没几年就积劳成疾走了,要不是咱关系硬,你连大学都上不了。"
"我本想看着你嫁个好人家,生个胖小子,这辈子也就满足了。"
"可现在..."她欲言又止。
我心里一阵酸涩,走过去搂住她布满老茧的手:"妈,您别担心。"
"我有工作,有收入,将来一定会照顾好您的。"
母亲摇摇头,从褪了色的蓝布包袱里掏出一个线绳都已经开裂的红纸盒子,从里面取出几张陈旧的照片。
"这是你姑姑,当年也是个有志气的姑娘,考上了师范学校,非要去当老师,一辈子不嫁人。"
"到了晚年,一场大病,没人照顾,孤零零地走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是街坊帮忙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你将来老了没人照顾。"
"你看看街坊四邻,哪家老人不是依靠儿女?"
"就连隔壁赵大爷,平时和儿子闹得不可开交,这次生病,还不是儿子背着去的医院?"
"这世上,终究是自己的血脉亲情最靠得住啊!"
她的话像一枚绣花针,细细地扎在我心头。
不是没有痛,而是痛得太过熟悉,已经麻木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当我走过街道,看到同事李玉珍被女儿搀扶着买菜;或者看到刘校长的儿子骑着自行车来接他下班;又或者听她们谈论子女的成长,孙子会叫什么了,我心里都会泛起一丝波澜,像是平静的湖面被轻轻丢进一颗小石子。
但每当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孩子们求知若渴的眼神,听到他们稚嫩的声音喊着"周老师早上好",那种成就感又让我无法放弃。
1995年,国企改革大潮席卷全国,许多人下岗失业,社会风气也随之变化。
那时候,我已经升任副校长。
三十六岁的我,在旁人眼里,已经彻底错过了婚姻的最佳时期。
同事们见了我,不再问起婚姻大事,只是偶尔投来怜悯的目光。
有时走在街上,会听到背后有人小声议论:"瞧,那就是实验小学的周副校长,听说一辈子不结婚,就为了事业。"
"这年头,事业哪有老了人陪有用啊?"
有次放学后,我正在办公室整理教案,窗外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正播放着《常回家看看》这首歌。
突然,一位学生家长——林大年的母亲特意来找我。
她是个典型的家庭主妇,常年操持家务,尽管和我差不多大年纪,脸上的皱纹却比同龄人多得多,手上全是洗衣做饭的老茧。
"周老师,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她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头上的发卡都快掉下来了,"林大年最近总问我,为什么您没有结婚。"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笑了笑:"您可以告诉大年,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不同,有人选择家庭,有人选择事业,这都是个人的自由选择。"
"可是..."她迟疑了一下,手里紧捏着一块已经洗得发白的手绢,"您不觉得孤单吗?"
那一刻,我竟然语塞。
是啊,我真的不孤单吗?
深夜回到空荡荡的家,没有丈夫的关心,没有孩子的嬉闹,只有一屋子的书和那台刚买的收音机相伴,这样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吗?
林大年的母亲或许是看出了我的犹豫,轻声说道:"周老师,我不是说您的选择不好。"
"只是,看您这么优秀,又这么漂亮,就这样一个人过,实在是...实在是可惜了。"
"家里老人的身体怎么样?"
"还好,就是腿脚不太利索,有时候要我搀扶着去医院。"
"您爱人经常加班吧?"
"是啊,他在工厂当工人,现在厂里效益不好,工资都发不出来,他就出去开三轮车拉客,早出晚归的。"
"您自己带孩子,又要照顾父母,还要操持家务,挺辛苦的吧?"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这不是每个女人都得这样吗?"
不,不是每个女人都非得这样。
我在心里默默回答,但没有说出口。
那天晚上,我久久无法入眠。
月光依旧如水,洒在我那张一尘不染的书桌上。
我想起了那些被我拒绝的相亲对象,想起了那些曾经对我表达好感又被我婉拒的同事,想起了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
是啊,如果我选择了其中一条路,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我会成为一名家庭主妇,每天为丈夫准备可口的饭菜,为孩子辅导功课,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也许,我会为了家庭放弃事业,成为那种在菜市场讨价还价、在学校门口等孩子放学的普通母亲?
我轻轻摇了摇头。
不,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宁愿在课堂上挥洒汗水,宁愿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到深夜,也不愿意被困在家庭的牢笼里,成为别人的附庸。
2000年初,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
那时我已经是校长了,公务繁忙,但每天下班后,我都会赶回家照顾她。
给她煮一碗加了红糖和两个枣的稀饭,帮她洗澡,陪她聊天。
我们的老房子依旧是那种石灰墙的平房,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红辣椒,院子里种着几棵月季,是母亲最爱的花。
每到夏天,我们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纳凉,听着邻居家传来的《新闻联播》的声音。
有时候,隔壁赵大嫂会端着刚蒸好的花卷过来,和母亲拉家常:"老姐姐,您真有福气,闺女这么能干,又是校长,又这么孝顺。"
"哎,就是可惜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嫁人,将来老了谁照顾啊?"
母亲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拍拍我的手,眼神复杂。
在那些日子里,我无数次想象,如果我选择了婚姻,生儿育女,现在又该如何平衡工作、家庭和照顾老母亲?
也许,我会像林大年的母亲那样,被各种责任压得喘不过气来?
也许,我会因为无法兼顾而心力交瘁,最终什么都做不好?
也许,我的选择并非全无道理。
2002年春天,母亲离世。
送走了最后一位亲人,我的生活彻底陷入了平静。
那段时间,我常常独自坐在阳台上,看着夕阳西下,想象着平行世界里的自己,是否正在和丈夫商量孩子的未来,是否正在为家庭琐事烦恼。
我不知道那个世界的我是否幸福,但我知道,现在的我,虽然孤独,却也自由。
平日里,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学校工作中。
我推动学校改革,引进新教材,组织教师培训,努力提高教学质量。
我的学生们一批又一批地考上重点大学,走向各行各业,有的甚至出国深造,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每当收到他们的来信或者毕业照,我就会感到一种特殊的满足感——这些孩子们,某种程度上,也是我的"孩子"啊。
2008年,我光荣退休。
送别会上,前前后后几届学生纷纷赶来,教室里挤满了人,有人甚至站在窗外。
他们送给我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是这些年来的照片和留言。
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致我们敬爱的周校长——您用一生的坚持,教会我们什么是真正的独立与坚强。"
那一刻,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这些年来的付出和坚持,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这些孩子们,就是我生命的延续。
也许,我的选择并没有错。
退休后,我本可以像其他退休老人一样,在公园里跳跳广场舞,打打太极拳,偶尔去旅游团跟着导游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但那个空荡荡的家,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墙上只有我和母亲的合影,餐桌上只有一副碗筷,电视机里的相声小品,笑声是那么遥远。
于是在2017年,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我主动申请住进了"夕阳红"养老院。
"周校长,您家条件那么好,干嘛要来养老院啊?"
老同事李玉珍来看我时,手里提着一袋刚从超市买的水果,脸上写满不解。
她孙子都上小学了,每天忙着接送孙子上学,带孙子去补习班,家里热热闹闹的。
我笑着回答:"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这里热闹,还有专业的护理人员,多好。"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里的老人们大多是因为子女忙碌,无暇照顾才来的。
而我,却是无人可依,不得不来。
刚来的那段日子,我常常失眠。
夜深人静时,听着隔壁老人的鼾声,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当初我选择了结婚生子,现在会不会有儿女轮流来看望我?
会不会有小孙子爬到我膝盖上撒娇?
会不会有一个家,而不是这个虽然干净整洁,却总让人感到陌生的养老院房间?
直到有一天,我在院子里遇到了王大爷——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儿女双全,却总是愁眉不展。
那天,他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封信,眼泪唰唰地往下掉。
"王大爷,怎么了?"我关切地问。
"唉,小周啊,"他擦了擦眼泪,手上的老茧磨得信纸哗哗作响,"我儿子又写信来了,说工作太忙,这个月又来不了。"
"自从我住进养老院,他们兄妹俩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虽然相处得不怎么样,经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但好歹能见上面。"
"现在,我这辈子就指望着他们了,可现在..."
王大爷的话让我陷入沉思。
原来,即使有儿女,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陪伴与关怀。
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里,子女们有自己的生活要忙,老人们的孤独或许是无法避免的命运。
渐渐地,我在养老院找到了新的生活重心。
我组织老人们学习书法,教他们用智能手机,和儿女视频聊天。
我还成立了一个小型读书会,每周三晚上,大家聚在活动室,朗读自己喜爱的诗歌和散文。
有一次,我们读到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读到"我不愿看见你的白发,以及你老的时候"这句时,一位老太太突然哽咽起来。
"怎么了,张大姐?"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想起我丈夫了,"她抹着眼泪,"他临终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老伴儿,我舍不得看你变老,却没能陪你到最后'。"
那一刻,我心里泛起一丝悸动。
也许,我错过的不仅仅是组建家庭的机会,还有那种被深爱的感觉,被珍视和牵挂的感觉。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老人们亲切地称我为"周院长",仿佛我又回到了学校的日子。
这里的老人们大多有儿女,但来探望的频率各不相同。
有些子女一周来一次,给父母带来新鲜的水果和营养品,陪他们聊天,帮他们洗衣服,走的时候依依不舍。
有些则半年才露面,看望父母就像完成任务一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每当子女来访的日子,养老院里总是格外热闹,但送走子女后,老人们常常会陷入更深的孤独。
相比之下,我反而更加从容。
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
我的生活节奏完全由自己掌控,不需要为了配合子女的时间而调整自己的安排。
我可以在清晨散步,在午后看书,在傍晚和老友们下象棋,生活过得充实而有规律。
有一次,一位新来的老人李大妈看到我的生活状态,不解地问:"周院长,您一个人不寂寞吗?"
我笑着回答:"人这一辈子,不管有没有子女,最终都要学会独处。"
"与其依赖他人,不如学会享受独处的时光。"
"再说了,这世上什么都靠不住,唯有自己是最可靠的,我有自己的积蓄,有自己的爱好,过得怡然自得,比很多人都自在呢。"
渐渐地,养老院里的老人们都羡慕起我来。
他们发现,没有儿女牵挂的我,反而活得更加自在。
我不需要整天盯着手机等待子女的电话,不需要为了子女的到访而精心准备,也不会因为他们的爽约而失落。
我的情绪始终平稳,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现在,我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在院子里打太极,然后带领老人们晨读,下午组织各种活动,晚上看看书,写写日记。
我的日子过得有条不紊,充实而有意义,丝毫不比那些儿孙满堂的老人逊色。
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外面下着大雪,整个养老院安静得像是被棉被罩住了一样。
我正在阅读一本小说,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是护工小张,满脸焦急:"周院长,王大爷病危了,他点名要见您。"
我赶到王大爷的病房,发现他的儿女们已经赶到,站在床边,脸上带着愧疚和悲伤。
王大爷看到我,艰难地抬起手,示意我靠近。
"小周,"他虚弱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些年,多亏了你的陪伴。"
"我有儿有女,却感到比你还孤独。"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
"爸,您别这么说,"王大爷的儿子红着眼圈辩解,"我们不是不想来看您,是真的太忙了。"
"没事,没事,"王大爷摆摆手,"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生活。"
"只是,有时候我想,人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
"我拼命工作,就是为了你们能过得好;可你们过得好了,却没时间陪我..."
王大爷的话戛然而止,他的手垂了下来,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病房里鸦雀无声,只有王大爷子女的抽泣声。
我站在病床旁,心里五味杂陈。
我忽然明白,人生的路上,每个选择都有得有失。
我选择了不婚,失去了家庭的温暖,却获得了事业的成就和精神的自由。
而那些选择了家庭的人,拥有亲情的慰藉,却可能失去了自我实现的机会。
没有谁比谁更幸福,只是选择了不同的人生路径罢了。
如今,我已在养老院住了八年。
我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没有亲人的牵挂,却有无数"家人"的陪伴。
那些我曾经教过的学生,时不时会来看望我,带来他们的生活故事和社会变迁。
前年,有个学生已经当上了副市长,专门开车来看我,给我带了一块价格不菲的蛋糕,和一套精装的《红楼梦》。
"周校长,这些年一直想来看您,总是抽不出时间。"他有些愧疚地说。
"没关系,你能记得我就很好了。"我笑着说,打开《红楼梦》,看到扉页上他工整的字迹:"授业恩师周校长惠存,学生李明敬上。"
"周校长,您还好吗?养老院条件怎么样?"
"挺好的,吃得好,住得好,还有这么多老朋友陪伴,比我一个人在家强多了。"
"那就好,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烫金的"副市长"三个字。
"好,会的。"我接过名片,心里知道,这张名片大概会和其他学生的名片一样,被我珍藏在抽屉里,很少会用到。
昨天,一位曾经的学生带着她的女儿来看我。
女孩正在读初中,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纪,扎着一条马尾辫,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好奇。
"周奶奶,"她好奇地问我,"您当初为什么选择不结婚呢?"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因为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有些人选择相夫教子,有些人选择独自前行,没有对错,只有不同。"
"重要的是,无论选择什么,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并且活得无怨无悔。"
"像你们这一代,可以选择的人生道路更多了,或许不需要在事业和家庭之间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
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在她的人生路上,也会面临无数选择,而我的经历或许能给她一些启示。
傍晚时分,我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西沉的落日。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的脸上,温暖而不刺眼。
老旧的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旋律,那是八十年代流行的《渴望》主题曲。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那句话:"黄昏之后,并非只有黑夜,还有满天繁星。"
是啊,人生的黄昏之后,我依然能看到璀璨的星光。
那些年轻时的坚持与选择,成就了今天从容不迫的我。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面临着不同的选择,而最重要的,是在选择之后,依然能够坦然面对生活,并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或许,这就是人生最大的智慧——无论选择了什么道路,都要走得坦荡,活得精彩。
而我,一个六十六岁,年轻时坚持不婚,如今住在养老院的老人,正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这份智慧。
养老院的铃声响起,提醒老人们该去吃晚饭了。
我缓缓起身,把那本泛黄的相册放回床头柜,向食堂走去。
身后,是夕阳的余晖;前方,是我依然可以掌控的生活。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晚年,比想象中要美好得多。
因为,我终于明白,人生的价值不在于是否拥有家庭,而在于是否活出了真实的自我。
我的人生,或许不完美,但绝不后悔。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