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每年春天，“柏林画廊周末”（GALLERY WEEKEND BERLIN）的到来，与其说是精心策划的艺术盛会，不如说是这座城市不安分精神的一次爆发。柏林向来偏好与观念角力，而非肤浅的迎合。因此，画廊周末亦不断挑战既有界限，对智识的投入有时远超对商业利益的追求。
摄影：Dacian Groza
柏林向来偏好与观念角力，而非肤浅的迎合。对这座城市中的众多画廊而言，艺术是一种必要的存在，是一种时而令人不安的探索。
每年春天，“柏林画廊周末”（GALLERY WEEKEND BERLIN）的到来，与其说是精心策划的艺术盛会，不如说是这座城市不安分精神的一次爆发。柏林向来偏好与观念角力，而非肤浅的迎合。因此，画廊周末亦不断挑战既有界限，对智识的投入有时远超对商业利益的追求。对柏林众多画廊而言，艺术是一种必要的存在，一种时而令人不安的探索。在全球艺术市场中，柏林及其画廊周末依然固守其对概念性和挑战性的独特承诺，孕育出一场多语交织的对话。
由于柏林本身没有艺术博览会，柏林画廊周末是构成当地艺术市场生态系统的关键部分。正如画廊周末总监Antonia Ruder所言，画廊周末的形式本身是一种与传统艺博市场并行的、重要且具吸引力的替代途径，其独特之处在于对画廊空间本身的强调，在艺术本该呈现之处，与艺术家、策展人及城市展开直接对话，从而感知艺术。
柏林向来以实验性和概念性著称，这意味着许多在此展出的作品并非市场上的热门商品。因此，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在这种独特的性格和维持财务稳定之间取得平衡。Galerie NEU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画廊周末期间，美国艺术家桑顿(Soil Thornton) 的介入，带着一种顽皮，却又隐隐骚动不安的气息，动摇了白色立方体的素净。其展场地面被转化为一个令人迷失的平面，散落着宛如巨大彩色原子或破碎玩具般的物件。桑顿既拥抱语言，又背叛语言。解构是他们语法的核心，却也耽溺于误解和歧义的游戏。展览邀请观者走进"rest" 这词的歧义迷宫——既是“歇息”，也是“剩余”。在那里，体验繁复的游戏性，感官的流动，或许还会与生产力，与他者化的幽微诘问，不期而遇。而这一切都指向关于控制与混沌，关于对展示本质的叩问。画廊是否仅仅是个中性的容器？抑或在这场秩序与混乱的嬉戏中，扮演着一个积极，甚至煽动的角色？
往届“柏林画廊周末”现场，摄影：Stefan Korte
说到画廊空间本身，EBENSPERGER画廊的选址本身便富含历史与文化意涵。要造访EBENSPERGER就必须离开那些显而易见的画廊区，而这恰恰预示了他们所推崇的作品类型。画廊选了菲希特地堡 (Der Fichtebunker)，一个巨大的前煤气罐，二战时期曾作为防空洞来办展览。这个空间承载着柏林厚重的历史，既是工业力量的象征，也是战争创伤的见证。在此背景下，多伊奇鲍尔 (Julius Deutschbauer) 的《未读之书图书馆》(Bibliothek ungelesener Bücher) 呈现出特殊的共鸣。它不仅是个艺术装置，更像是一场静默、近乎幽灵般的表演。书籍本身成了集体坦白智识不足的道具。多伊奇鲍尔的作品巧妙地讽刺了艺术界常见的自我吹捧以及对博学的迷恋。这是一个根植于低调的概念性项目，它提醒我们，有时最强有力的陈述是缺席，是书籍未实现的承诺，而在地堡的墙壁之内，这种意味更显得令人心酸，毕竟这是一个为生存而建的空间。
除了那些概念先行、锋芒毕露的展览，柏林画廊周末自然也少不了国际上响当当的名字。只是，埃利亚松 (Olafur Eliasson )、伊姆霍夫 (Anne Imhof)、盖亚尔 (Cyprien Gaillard) 这些星光熠熠的名字，并未冲淡柏林画廊周末那股子思辨的劲头。
安妮•伊姆霍夫（Anne Imhof），《罗密欧》（Romeo），2025，布面油画，图片由Galerie Buchholz提供
盖亚尔 (Cyprien Gaillard)，《视网膜竞争》（静帧）(Retinal Rivalry)，2024。3D电影，DCI DCP，120fps双4k投影，2声道音频，29:03分钟。©Cyprien Gaillard，图片由艺术家、Sprüth Magers及Gladstone Gallery提供
譬如，Sprüth Magers画廊里，盖亚尔的3D录像《视网膜竞争》 (Retinal Rivalry) 不只是一部引人入胜的影像，更潜入我们感知的幽微，探问时间如何扭曲成一具棱镜。 熟悉与陌生，美丽与不安，在这部作品中，交织成一种张力。
即使面对名家，柏林亦不肯轻易臣服于肤浅的奇观，总要掺入几分智性的探求。这种倾向，也渗透在柏林画廊周末的整体肌理里。不同世代、不同背景、不同声名的艺术家，彼此对话。那些来自西方传统艺术之外的声响，也渐渐汇入这场盛会。
Esther Schipper画廊，便呈现了孙一钿的《浪漫房间》(Romantic Room)。在此，绘画的行动，本身便是一场文化的挖掘。她描绘的并非寻常的静物或人像，而是对图像如何被构建，如何被传递，层层剥茧的探问。一个量产的玩具，一段宗教的图像，如何被灌注一种奇异，甚至令人隐隐不安的力量，而非单纯地摹写现实。她的作品，映照着一种无可回避的全球化经验。 在其中，文化的身分是流动的，是恒常变异的。
孙一钿，《庇护所-Ⅵ》（Shelter Ⅵ），2024。布面丙烯，57 x 57厘米。由艺术家和Esther Schipper，柏林/巴黎/首尔提供。图片来源©孙一钿工作室
KLEMM'S画廊，香港艺术家陈丽同的《螺旋日记》(Spiral Diaries)，则提供了一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引人入胜的互联性探索。作为宝马艺术之旅的得主，陈丽同的雕塑兼具了未来感与一种古老的气息。她显然着迷于材料跨越漫长时序的生命周期，那反覆出现的螺旋，既召唤着自然的形体——贝壳、地质的纹理——也隐喻着工业流程的冷峻几何。在陈丽同的手中，当代制造的废弃物，彷佛被赋予了一种考古学的重量。她既能信手拈来中国古代的文物，也能深刻地触及全球资本的流动。 她的作品并非仅仅关乎形式，更是一场概念的探险。 关于物件如何积累意义，如何承载历史的重量，以及，如何潜藏着转化的契机。
陈丽同（LeeLee Chan），“Hourglass #1”,2020。8,8 X 14,2 X 11,4厘米，金属部分，不锈钢，五金车轮，外壳，混凝土和颜料，图片由艺术家和Klemm’s柏林画廊提供
柏林画廊周末的成就，一部分得归功于它那独特的历史底蕴和艺术的基因。 正如Ruder所言，“柏林向来就是那种耽溺于实验，耽溺于概念的城。”这种精神，也流淌在柏林画廊周末的血液里。它更偏爱那些具有挑衅性、艰涩、且需要观者投入思考的作品。
柏林也受益于强调亲身走进画廊、感受艺术氛围的传统。在此，观者得以同时体验展览与城市风貌。画廊空间本身，与艺术博览会那种常将艺术简化为商品的模式，形成鲜明对比。在柏林，艺术深深扎根于特定的地点、画廊和城市氛围之中。然而，如果将柏林画廊周末描绘成一场毫无瑕疵的胜利，那将是一种失真。 这场盛会也面临着它自身的种种挑战，包括资金的削减，和对自我审查制度的隐忧。Ruder指出的，最近的资金削减，对柏林那些小型机构和独立场馆的打击尤其沉重，柏林画廊必须努力实现的那种微妙的平衡。“挑战在于，如何在这种独特的性格，和对财务稳健的需求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尽管存在着这些阻碍，柏林画廊周末似乎仍然坚守着对艺术自由，和开放对话的承诺。
艺术家：Hinako Miyabayashi，《冷漠的标志》（A Sign of Indifference），2024年，图片致谢：die Künstlerin & Galerie Guido W. Baudach, Berlin 摄影: Takahiro Tsushima, © Hinako Miyabayashi
艺术家：Phung-Tien Phan, 作品：Trust Camp (normal)，2018，图片致谢：SCHIEFE ZÄHNE
甫从柏林画廊周末抽身，思绪难免飘向数周后登场的“画廊周北京”。与柏林相同，“画廊周北京”同样执意于提升在地画廊的声量，但在同时，北京更加旨意召唤公众的目光，投向城市的艺术风景，尤其是798的艺术风景。近几年来，798园区的租金节节攀升，艺术家和机构纷纷出走，商业的浪潮、游客的喧嚣、管理上的困顿等等因素都让人不禁忧心，798原有的艺术气息，是否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与此同时，画廊周北京还必须在打破艺术圈的某种封闭性，和兼顾艺术的完整，以及公众的亲近性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将柏林与北京这两个艺术周末并置，映照出它们在组织的肌理和价值的取舍上，多么地南辕北辙。柏林画廊周末以画廊为主体，去中心化的运作模式，如 Ruder所言是“柏林画廊自发的行动”。每一个画廊，都是独立的个体，各自演绎着艺术家的异想，织就了一幅多元，且充满生命力的城市艺术图景。相形之下，画廊周北京的结构，似乎更为集中，798艺术区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作为一个庞大的房地产综合体，798艺术区对活动的走向和本质都施加了巨大的影响。
往届“柏林画廊周末”现场
两者的目标和侧重，也截然不同。柏林更在意艺术的对话和展示的繁复，而北京则必须在吸引广大公众，和处理市场的现实之间，取得一种折衷。当然，这两个活动的成熟度和在国际艺术版图上的能见度，仍存在着一段距离。2005 年创立的柏林画廊周末，早已占据了一席之地，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收藏家、策展人，和艺术的掮客。相较之下，2017年才诞生的画廊周北京，仍是一个相对年轻的尝试，仍在摸索着自己的身份，努力扩张着在全球艺术场域的影响力。
柏林和北京都映照着各自城市那独特的艺术气质，也各自面临着一系列的挑战。柏林画廊周末的“成功”，在于它能放大柏林既有的艺术倾向，并促成更广泛的全球对话。而画廊周北京的成败，则系于它能否在艺术的完整性、公众的参与，以及市场的现实之间，取得一种微妙的平衡。诚然，北京永远不会成为柏林。然而这座城也孕育着众多杰出的艺术家，以及足以令人肃然起敬的艺术机构。或许，北京也能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语汇，一种属于自己的节奏，去放大那些原本就已存在，却仍显微弱的声音，创造出一场，终有一日，能与柏林分庭抗礼的画廊周？
来源：慧眼速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