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在看电视,那种县城电视台自制的才艺节目,主持人穿着十年前的风格,底下观众却鼓掌得像是在看春晚。电视声音有点闷,大概是前两天孩子把遥控器摔了,塑料壳裂了条缝,我用透明胶带缠了几圈。
那晚下着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人心烦。
我正在看电视,那种县城电视台自制的才艺节目,主持人穿着十年前的风格,底下观众却鼓掌得像是在看春晚。电视声音有点闷,大概是前两天孩子把遥控器摔了,塑料壳裂了条缝,我用透明胶带缠了几圈。
敲门声来得突然。
“咚咚咚。”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11点38分。时间不早了。老婆和孩子早睡了,现在敲门的,肯定没好事。
我拖着拖鞋,透过猫眼往外看。是邻居王建军一家三口,他老婆抱着孩子,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老陈,救救我们。”王建军的声音有点发抖。
我开了门,赶紧把他们让进来。他们家的小女儿,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眼睛红红的,看得出哭过。
“怎么了这是?”我问道,顺手从衣架上拿了两条毛巾递给他们。
王建军的媳妇小声啜泣着,孩子倒是不哭了,只是用那种让人心疼的眼神看着我。
“债主上门了,说再不还钱,就——”王建军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们没地方去,就想先来你这避一避。”
“行,行,先住下来再说。”我赶紧去卧室拿了几件干衣服,又去厨房烧水。
老婆被动静吵醒了,探出头来,我简单解释了几句。她叹了口气,二话没说就去收拾客房去了。
那天晚上,王建军一家就在我家客房住下了。
第二天一早,老婆做了一大桌子早饭,鸡蛋,咸菜,稀饭,还有些剩下的包子蒸热了。
王建军媳妇不好意思地说:“嫂子,麻烦你了。”
“吃饭吧,别客气。”老婆一边说,一边把最大的鸡蛋夹给他们家小女孩。小女孩叫欢欢,特别乖,看着那个蛋愣了半天,不敢动筷子。
“吃吧,”我说,“叔叔家的鸡蛋可甜了。”
欢欢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王建军坐在那里,筷子在手上转了好几圈,始终没夹菜。
“大老爷们,别扭扭捏捏的。”我拍拍他肩膀,“有啥事吃完饭慢慢说。”
吃过饭,王建军跟我到阳台抽烟。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包装上还有些水渍。我摆摆手,从茶几抽屉里拿出我那包”软中华”。
“来一根?”
“不了,”他摇摇头,“抽自己的就行。”
一支烟的工夫,他把事情讲清楚了。原来他借了高利贷,最初只借了5万,说是做个小生意。但他做生意不在行,钱很快就亏完了。为了还这5万,又借了新的,利滚利,短短两年,欠下了将近30万。
“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王建军的声音很低,“工地上的活越来越少,家里还有老人要养。”
我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的眼神有些闪烁:“能不能在你家住几天,等风头过去,我再想办法。”
“行,住着吧。”我没多想就答应了。我和王建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前些年因为工作忙,联系少了,但情分还在。
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三个月。
最初的日子还算平静。王建军每天早出晚归,说是去找工作。他媳妇小丽在家帮我老婆做家务,洗衣做饭,把我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欢欢跟我家小子玩得挺好,两个孩子整天在小区里跑来跑去。
但随着时间推移,王建军越来越沉默,常常坐在阳台上发呆,眼神空洞得像是看穿了这个世界。
有天晚上,我听见他和小丽在客房低声争吵。
“你怎么能这样!”小丽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掩不住愤怒。
“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吗?”王建军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装作没听见,转身回了卧室。
第二天一早,王建军像往常一样出门了。但临出门前,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老陈,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说吧。”
“能不能借我两万块?工地上有个活,需要买点工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从银行卡里取了两万,交到他手上。他握着钱,手有点抖。
“谢了。”
“客气啥,咱们是什么关系。”
但从那以后,王建军的行踪越来越诡异。有时候半夜三更回来,满身酒气;有时候一连几天不见人影。小丽的脸色也越来越差,眼圈总是红红的。
老婆私下里问我:“你那哥们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能有啥问题,”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打鼓,“可能是工作不顺利。”
又过了几天,我早上起来,发现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
“老陈,有急事出去几天,欢欢和小丽就拜托你照顾了。”
字迹匆忙,笔画都快连在一起。
小丽那天哭了很久,欢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直问爸爸去哪了。我和老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爸去外地打工了,过段时间就回来。”小丽揉着眼睛对欢欢说。
连着一周没王建军的消息,他的手机也打不通。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直到第八天晚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陈师傅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声。
“我是,你哪位?”
“王建军的事,我们得谈谈。”
我心里一紧:“你是谁?”
“明天上午十点,老县政府门口见。”对方说完就挂了。
第二天,我没和任何人说,独自去了老县政府。远远地,我就看见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陌生脸。
“上车。”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车里坐着三个人,都是一脸凶相。
“王建军欠我们的钱,你知道吧?”其中一个光头问道。
我点点头。
“现在他跑了,这钱怎么办?”
“我…我怎么知道,”我有些紧张,“他也欠我钱呢。”
光头冷笑一声:“他住在你家吧?他老婆孩子还在你那吧?”
我沉默了。
“三十万,不多不少,”光头掏出一张纸,“这是欠条,你看看。”
欠条上确实是王建军的笔迹,金额触目惊心:300,000元。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问。
“他跑了,债总得有人还,”光头眯起眼睛,“除非你把他老婆孩子交出来。”
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光头拍拍我的肩膀,“要么钱,要么人。”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发呆。老婆看我脸色不对,问怎么了。我摇摇头,没说实话。
晚上,我偷偷查看了小丽的手机,发现她和王建军还有联系。最新的一条信息是昨天发的:“求你了,回来吧,别丢下我和欢欢。”
王建军的回复只有两个字:“不行。”
我悄悄把小丽叫到阳台上,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她。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他欠了这么多,”小丽抽泣着说,“他只告诉我十几万。”
“他现在在哪?”我问。
“他说他在广东打工,”小丽擦着眼泪,“但我怀疑他是骗我的。”
我点点头:“你先别急,我来想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四处筹钱。先把自己的积蓄取出来,有12万。又跟亲戚朋友借了10万。还差8万。
我去找了以前的老同学,现在县里开了家律师事务所的刘律师。他听完我的遭遇,摇摇头:“这种高利贷官司打不赢的,他们有欠条。”
“那怎么办?”我急了。
“报警吧,”刘律师说,“虽然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但他们威胁你,这是违法的。”
我犹豫了。报警容易,但后果呢?我们县城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得罪了这种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最后,我咬咬牙,又抵押了自己刚买的小车,凑齐了30万。
交钱那天,我一个人去的。光头数完钱,笑了笑:“陈师傅,你是条汉子。”
“钱我给了,你们别再来找麻烦。”我说。
“放心,我们是生意人,讲信用。”光头拍拍我的肩膀,“对了,告诉你个事,王建军啊,其实没跑远。”
我一愣:“什么意思?”
“他就在县城东边那个废弃工厂里藏着呢,”光头笑得意味深长,“每天还给他送饭呢。”
我站在原地,感觉像是被人当头一棒。
回家后,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问小丽:“你老公最近联系你了吗?”
小丽摇摇头,眼神有些闪烁。
当晚,我借口出去买烟,驱车去了县城东边的废弃工厂。工厂很大,年久失修,铁门锈迹斑斑。门虽然锁着,但侧面有个洞,勉强能钻进去。
借着手机的光,我在工厂里转悠。地上有烟头,还有几个饭盒,看来真的有人在这里。
“谁!”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厉喝。
我抬头,看见王建军站在二楼平台上,手里拿着一根钢管。
“是我,老陈。”
他愣了一下,然后扔下钢管,一脸无措:“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废话少说,”我有些生气,“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躲在这里?”
王建军低着头,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老婆孩子在我家提心吊胆的,你倒好,在这里逍遥自在。”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终于开口,“我是怕连累你们。那些人说了,如果我不还钱,就对我家人下手。”
“所以你就躲起来,让他们来找我麻烦?”
“我不知道他们会找你,”王建军急了,“我以为他们最多就是上门闹一闹。”
我冷笑一声:“你欠他们多少钱,心里没数吗?”
王建军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其实…其实我只欠他们15万。”
“什么?”我愣住了,“欠条上写的是30万啊!”
“那是假的,”王建军苦笑一声,“他们故意写高了一倍,我被逼着签的。”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回去吧,”他叹了口气,“别管我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再等几天,我表哥说能借我一些钱,我凑够了就去还。”
我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中的火气渐渐消了。
“行了,回家吧,”我说,“钱我已经还了。”
“什么?”他一脸震惊,“你…你哪来那么多钱?”
“东拼西凑呗,”我苦笑一声,“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再不碰高利贷。”
王建军站在那里,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天晚上,我把王建军带回了家。小丽看见他,先是一愣,然后扑上去又打又骂,最后抱着他嚎啕大哭。欢欢在一旁不知所措,看着爸爸妈妈抱在一起哭,自己也跟着哭起来。
这出闹剧终于告一段落。王建军一家在我家又住了一个星期,然后搬回了自己家。临走前,王建军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欠陈师傅30万,必还。”
我把纸条撕了,对他说:“别整这些虚的,好好工作,照顾好家人,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这事儿过去大半年了,王建军一家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他在县城找了份保安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稳定。小丽在超市做收银员,每个月也有两三千收入。最让我感动的是,每个月初,他们都会给我送来2000块钱,说是还债。我推辞不掉,只好收着,然后偷偷塞给欢欢当零花钱。
直到前天,我才知道了整个事情的真相。
那天我和王建军在小区门口遇见,一起去小卖部买烟。他掏钱的时候,从钱包里掉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警校制服。
“这谁啊?”我随口问道。
“我弟弟,”王建军的眼神有些黯淡,“去年考上了警校。”
“你还有弟弟?”我有些意外,认识这么多年,从没听他提起过。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走,喝两杯?”
在小区旁边的烧烤摊上,王建军点了两瓶啤酒,一边喝一边讲起了那个我从未听说过的故事。
原来王建军有个弟弟,小他十岁,父母离异后跟了母亲。弟弟从小学习好,考上了重点高中,但高考那年母亲查出肺癌晚期。为了给母亲治病,弟弟放弃了大学,去工厂打工。
母亲去世后,弟弟想重新高考,但已经过了报名年龄。后来听说警校招生年龄限制放宽了,他就决定考警校。
“但警校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一年要两万多,”王建军说,“我弟攒了几年钱,只够交第一年的。”
为了弟弟的学业,王建军东拼西凑,但仍然差很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去借了高利贷。
“当时想着做点小生意,挣快钱,”王建军自嘲地笑笑,“结果赔了个精光。”
更要命的是,弟弟在警校期间,因为参加实习,受了重伤,需要手术。王建军只好又借了新的高利贷。
“那欠条上的30万,到底是真的假的?”我问。
“是真的,”王建军叹了口气,“我骗了你,其实我欠的就是30万。我不敢告诉你真相,怕你觉得我愚蠢,为了个弟弟搭上全家。”
我沉默了。
“弟弟的手术很成功,现在已经恢复了,”王建军继续说,“他不知道这些事,我没告诉他。”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是真的怕连累你们,”王建军的眼圈红了,“那些人威胁说要对付我的家人,我以为躲起来,他们就找不到小丽和欢欢了。”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实话?”
“我太自卑了,”王建军低着头,“一把年纪了,连自己家人都保护不了,还要靠朋友救济。”
我看着这个倔强的男人,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知道吗,”我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但现在我才知道,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王建军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
“你弟弟什么时候毕业?”我问。
“明年七月。”
“毕业了带来我家坐坐,”我拍拍他的肩膀,“我请他喝酒。”
王建军点点头,眼睛湿润了。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那个问题:为什么要帮王建军一家还债?不是因为我多有钱,而是因为在这个小县城里,人与人之间的那点情分,比钱重要得多。
也许这就是生活的真相:我们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秘密,都有不为人知的艰难。但正是这些挣扎和付出,编织成了我们平凡而真实的生活。
当我打开家门,看见老婆在沙发上织毛衣,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那种平实的幸福感突然涌上心头。
我想起王建军说过的一句话:“老陈,其实我最羡慕的,就是你这种踏踏实实的生活。”
是啊,平凡如我,何其有幸。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