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麦列霍夫家的院子在村子的尽头。牲口圈的两扇小门朝着北面的顿河。在长满青苔的灰绿色白垩巨石之间有一条八沙绳长的坡道，下去就是河岸：遍地是珠母贝壳，河边被水浪冲击的鹅卵石形成了一条灰色的曲岸。再过去，就是微风吹皱的青光粼粼的顿河急流。…………”这是世界名著——苏

“麦列霍夫家的院子在村子的尽头。牲口圈的两扇小门朝着北面的顿河。在长满青苔的灰绿色白垩巨石之间有一条八沙绳长的坡道，下去就是河岸：遍地是珠母贝壳，河边被水浪冲击的鹅卵石形成了一条灰色的曲岸。再过去，就是微风吹皱的青光粼粼的顿河急流。…………”这是世界名著——苏联作家、1965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肖洛霍夫的长篇小说《静静的顿河》中文译本正文第一段，译者是广大俄苏文学爱好者既熟悉又陌生的大翻译家——金人先生。

在中国现代翻译史上，金人（1910-1971）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名字。作为20世纪中国最重要的俄苏文学翻译家之一，他以其卓越的翻译成就和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奉献，在中国文学翻译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本文将全面梳理金人的生平轨迹、翻译成就、文学活动及其历史地位，展现这位从革命战士转型为翻译大家的非凡人生。从河北南宫的贫苦童年，到哈尔滨的文学启蒙；从上海孤岛的翻译坚守，到东北解放区的革命工作；从《静静的顿河》的首译者，到"文革"中含冤离世的悲剧结局——金人61年的人生历程，不仅是一部个人奋斗史，更折射出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在时代巨变中的命运与选择。

一、早年经历与文学启蒙（1910-1937）

金人，原名张少岩，后改名张君悌，又名张恺年，1910年4月25日生于河北省南宫县（今南宫市）一个贫苦家庭。他的人生起点充满艰辛，自幼丧母，随父亲辗转漂泊于江苏、安徽、河南、北京等地，这种颠沛流离的童年经历塑造了他坚韧不拔的性格。在读小学阶段，他曾在南宫、开封、苏州、淮阴、北京等多地学校就读，1923年于北京师范附小毕业，1925年考入北京安徽中学。

翻译巨匠——金人先生

1927年，17岁的金人来到哈尔滨，在东省特别区地方法院当雇员，这成为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在工余时间，他跟随白俄教员学习俄语，这一偶然选择为他日后成为俄苏文学翻译大家奠定了基础。1928年，他任《大北新报》编辑，1930年任东省特别区地方法院检察处俄文练习翻译，后升任东省特别区检察厅俄文翻译。同年，他考入东省特别区法学院法学系，在工作之余攻读法学。

在哈尔滨期间，金人开始接触新文学作品，深受鲁迅倡导的新文学运动影响，萌生了从事文学创作的愿望，并开始撰写短文。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东北，金人亲眼目睹同胞受奴役的现实，激发了他强烈的反帝爱国情感。这一时期，他创作了大量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杂文、小说和诗歌，如诗歌《受伤的灵魂》、《怀人》、《死神的胜利》，杂文《幼稚病》、《慈善家的道德》、《有闲与有钱》，以及连载小说《出路》、《归宿》、《忏悔》等。

1933年，金人结识了罗烽、金剑啸、姜椿芳、舒群、萧红、萧军等东北作家群的核心成员，在他们的影响和启发下，开始从事俄国古典和现代文学的翻译工作。他先后在国际协报副刊"国际公园"、哈尔滨公报副刊"公园"等报刊发表作品，使用金人、田丰、高曼、GM等多个笔名。1935年，经萧军介绍，金人翻译了苏联作家左勤克的短篇小说《退伍》等作品，这些译作在上海《译文》杂志发表后，引起主编鲁迅的注意，二人由此建立了通信联系。

鲁迅对金人的翻译才华给予了高度评价。在1935年3月13日致萧军的信中，鲁迅称赞金人的译文"文笔很不差"；六天后，在单独写给萧军的信中，又评价金人的《滑稽故事》译稿"是很流畅的"；3月25日，鲁迅再次在信中肯定金人的译文"译笔是好的"。鲁迅还帮助金人将译作推荐给《新小说》月刊和《译文》杂志发表，为这位年轻翻译家的成长提供了重要支持。

此后，金人又译出苏联作家绥拉莫维奇的《荒漠中的城》。这些译著的问世引起了日伪当局的警觉，派出警特对金人进行搜查，几乎抄走了他的全部译著。从此，金人的文学翻译和创作活动受到日伪当局的严密监视。在日益严峻的政治环境下，1937年初，金人被迫离开哈尔滨，逃亡到上海，结束了他在东北的文学启蒙时期。

二、上海时期与翻译成就（1937-1945）

1937年抵达上海后，金人先后在上海中华女中、培成女中任教，这一时期他将主要精力投入翻译工作，成为爱国文化队伍的重要一员。在上海期间，金人完成了其翻译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肖洛霍夫的长篇小说《静静的顿河》的翻译工作，这部四卷本的巨著后来由光明书局出版，成为中国读者了解苏联文学的重要窗口。

《静静的顿河》的翻译是金人翻译生涯的里程碑。这部描绘哥萨克人在革命与内战时期命运起伏的史诗性作品，以其宏大的历史视野、复杂的人物形象和独特的艺术风格，对中文读者产生了深远影响。金人的译本语言生动流畅，准确把握了原作的精神内涵和艺术特色，成为后来多个重译本的参照基础。1957年，在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金人曾专门向学员作关于翻译《静静的顿河》的报告，详尽介绍了该书的时代背景、人物特点、语言风格、艺术成就及哥萨克人的风土人情，受到文学工作者的高度赞扬。

除《静静的顿河》外，金人在上海期间还翻译了不少俄国古典文学作品和苏联当代作品。1942年，随着抗战形势的变化，金人离开上海前往苏北抗日根据地，在《抗敌报》社做编辑工作，后调任苏中行政公署司法处处长。1943年，他短暂回上海，以律师职业为掩护，继续从事革命文学的翻译工作。

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金人翻译了索罗维约夫的《俄罗斯水兵——伊万·尼克林》和《从军日记》，还翻译了《列宁的童年》、《绿野仙踪》等儿童读物。1945年，金人重返苏北，任《苏中报》编辑，后升任苏中行政委员会法制委员会主任。日本投降后，他奉命前往东北，担任中共沈阳地下市委书记，在沈阳北关以经营小店铺为掩护，从事党的地下工作。

1946年，作家刘白羽随国共调处小组到沈阳看望金人时，被特务盯梢。刘白羽离开后，金人遭敌特逮捕。1947年，中共以被解放军俘获的长春市长赵君迈交换，金人获释回到解放区。这段充满危险的地下工作经历，展现了金人作为革命者的勇气和忠诚，也为他后来的文学翻译注入了独特的生活体验和政治视野。

三、建国后的翻译事业（1949-1966）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金人的翻译事业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他先后担任出版总署编译局副局长，时代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译，为中国的外国文学翻译出版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这一时期，金人的翻译活动更加系统化、专业化，他不仅重译修订了早期的一些译作，还新译了大量苏联文学作品。

抗美援朝战争期间，金人与人合译了《普通一兵——亚力山大·马特罗索夫》，这部描写苏联卫国战争英雄马特洛索夫生平的作品出版后，在军队和青少年中产生了深远影响，成为进行革命英雄主义教育的重要读物。1953年至1958年，金人翻译了苏联著名作家潘菲洛夫的长篇小说《磨刀石农庄》和柯切托夫的《茹尔宾一家人》，这些作品生动反映了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和工人阶级的生活，为新中国读者了解苏联社会提供了宝贵窗口。

金人对自己的翻译作品始终保持着精益求精的态度。1950年代，他花费两年多时间对早年翻译的《静静的顿河》进行了全面修订，使译本更加准确、流畅。同时，他将早期翻译的《荒漠中的城》改名为《草原上的城市》重新出版，并新译了高尔基的巨著《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这些工作充分体现了金人作为翻译家的专业精神和艺术追求。

除翻译实践外，金人还十分重视翻译理论的总结和传播。1957年，他在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系统介绍了自己多年从事文学翻译的经验，特别是翻译《静静的顿河》的心得体会。他强调翻译不仅要忠实于原文的内容，还要尽力传达原作的艺术风格和语言特色，这种翻译理念对当时的文学翻译界产生了积极影响。

金人的翻译成就得到了官方和文学界的认可。1952年，他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成为专业文学翻译家。他的译作如《静静的顿河》、《普通一兵》、《磨刀石农庄》等多次再版，影响了几代中国读者。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金人是中国最早系统翻译肖洛霍夫作品的翻译家之一，为肖洛霍夫作品在中国的传播奠定了基础。

然而，1950年代中期开始的肃反和审干运动也给金人带来了冲击。据相关资料记载，金人在运动中"出了问题"，不再担任出版总署编译局副局长的职务，成为一名普通的文学翻译。不过，由于他在翻译领域的卓越贡献，组织上给予了他特殊照顾，允许他不坐班而在家工作，这使他能够保持较高的翻译工作效率。

四、"文革"遭遇与晚年悲剧（1966-1971）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后，金人与众多知识分子一样，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这位为中国文学翻译事业奉献了大半生的翻译家，未能逃脱那场政治风暴的冲击。1969年9月，年近花甲的金人被下放到湖北咸宁的向阳湖"五七干校"，接受劳动改造。1971年7月，他随干校一批"老弱病残"人员被安置到丹江分校，从事种菜养猪等简单劳动。

在丹江分校期间，金人的生活相对平静，但这种平静很快被一起盗窃事件打破。由于丹江分校三面环山，又有一条小河阻挡，是一个比较独立的住所，平常来往的外人很少，大部分人家基本夜不闭户。有人乘虚而入，盗窃了金人的书籍、生活费和生活物品。这起案件导致公安人员频繁出现在分校，要求所有人员详细书写近几天的行踪，每天都要找一些人员谈话，气氛一度十分紧张。案件查了两个多月没有破获，似乎不了了之。

更不幸的是，1971年8月13日，金人因病医治无效，在文化部五七干校丹江分校含恨逝世，终年61岁。分校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干校学员及家属都参加了追悼会，会上许多人大声痛哭，表达对这位杰出翻译家的哀思。

颇具戏剧性的是，在金人去世后不久，那起盗窃案件终于告破。

具体经过是这样的：

一天，一位下放知青手拿一本小巧精致的《毛主席语录》参加政治学习，引起大家争相传阅。当晚，公安人员将他及宿舍箱子里的有关物品带到县公安局。在铁证面前，那位知青交待了在丹江分校盗窃的事实。原来，他偶然路过分校，发现这里大多是一些老人，且晚上不锁门，听说都是北京下放来的名人，便起了贼心，趁人不备摸进金人家中，卷走了能够带走的所有物品。这宗案件的破获，多少可以告慰金人的在天之灵，但一代翻译巨匠英年早逝、客死他乡的悲剧却无法挽回。

五、翻译成就与历史地位

金人的翻译生涯跨越了近四十年，从1930年代初期在哈尔滨开始文学翻译，到1971年逝世前夕仍在从事翻译工作，他为中国读者引入了大量俄苏文学经典，其翻译成就和历史地位值得深入探讨。

金人最重要的翻译贡献首推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这部四卷本的史诗性作品通过哥萨克人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的命运，展现了俄国社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革命和内战期间的巨大变迁。金人的译本出版于1940年代，是这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的首个中文全译本，为中国读者打开了一扇了解苏联文学和历史的窗口。金人对哥萨克民俗、历史背景的准确把握，对复杂人物心理的传神再现，以及对原作语言风格的成功移植，使这个译本成为后来多个重译本的参照基础。1950年代，金人又花费两年时间对译本进行了全面修订，使其更加完善。

除《静静的顿河》外，金人翻译的《普通一兵——亚历山大·马特洛索夫》也产生了广泛社会影响。这部描写苏联卫国战争英雄生平的作品出版于抗美援朝期间，成为进行革命英雄主义教育的重要读物，在军队和青少年中引起强烈反响。金人翻译的潘菲洛夫《磨刀石农庄》、柯切托夫《茹尔宾一家人》等作品，则为新中国读者了解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和工人阶级生活提供了生动素材。

金人晚年的重要翻译工程是高尔基的《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这部四卷本的长篇小说是高尔基最重要的作品之一，通过主人公萨姆金的一生展现了俄国知识分子在革命前的精神历程。金人的翻译忠实传达了原作的思想深度和艺术特色，为研究高尔基创作和中国现代文学接受苏联文学影响提供了重要文本。

在翻译风格上，金人追求"信、达、雅"的统一。他特别强调对原作语言风格和艺术特色的传达，反对机械的字面翻译。在翻译《静静的顿河》时，他曾专门请教俄语老师解决书中的方言难题。金人还十分重视译作的修订完善，如对《静静的顿河》的重译和对《荒漠中的城》的修订更名，都体现了他精益求精的专业精神。

金人虚怀若谷的学术态度也值得称道。据记载，当贾刚先生对他翻译的《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提出修改意见时，他欣然接受并通知出版社按意见修改。这种闻过则喜、从善如流的品质，在翻译界树立了良好榜样。

作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和著名文学翻译家，金人不仅通过自己的译作丰富了中国的文学宝库，还通过翻译经验的总结和传播，培养了新一代翻译人才。1957年他在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关于翻译工作的报告，系统介绍了他多年积累的翻译经验，对当时的文学翻译工作者产生了积极影响。

六、个人生活与历史评价

金人的个人生活与其时代紧密相连，充满了知识分子的理想追求与时代困境。关于他的家庭生活，公开资料记载不多，但从片段信息中仍可窥见一斑。金人的夫人一直默默支持他的翻译工作，在金人遭受政治冲击时与他共渡难关。1971年金人去世时，夫人和干校的同志们为他举行了追悼会，许多人痛哭失声，可见他的人格魅力。

金人的健康状况在晚年明显恶化。1969年被下放干校时，他已年近六旬，身体状况本就不佳，干校的繁重劳动无疑加重了他的身体负担。1971年被安置到丹江分校后，虽然劳动强度降低，但生活环境依然艰苦。家中遭窃事件给他带来了额外的精神压力，可能加速了他健康状况的恶化。

从性格特点看，金人既有知识分子的执着坚韧，又有革命者的忠诚奉献。他早年因反日活动被迫离开东北，在上海期间坚持进步文学翻译，在苏北和东北从事危险的地下工作，都展现了他的革命勇气。新中国成立后，尽管在政治运动中受到冲击，他仍坚持翻译工作，为中外文学交流默默奉献。这种在逆境中坚守文化使命的精神，体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高尚品格。

金人与同时代文化界人士的交往也值得关注。他与鲁迅通过萧军建立了间接联系，得到了鲁迅的鼓励和帮助；在哈尔滨时期，他与萧红、萧军、舒群等东北作家群成员交往密切，相互影响；在翻译界，他与许多同行保持着专业交流，共同推动了中国文学翻译事业的发展。

从历史评价角度看，金人作为20世纪中国最重要的俄苏文学翻译家之一，其地位已经得到学界和读者的广泛认可。他翻译的《静静的顿河》等作品影响了几代中国读者，为中外文学交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翻译理论上，他强调忠实原作风格、注重艺术再现的理念，对中国的文学翻译实践产生了深远影响。

然而，金人的成就与贡献在相当长时期内没有得到充分认识和公正评价。由于他在"文革"中遭受不公正待遇并过早离世，其翻译成就和文学贡献一度被忽视。改革开放后，随着思想解放和文学研究的深入，金人的历史地位逐渐得到重新评估。他翻译的《静静的顿河》等作品多次再版，继续影响着新时代的读者。

金人的人生轨迹折射了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共同命运：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启蒙，到抗战救亡的担当；从革命建设的热情，到政治运动的磨难。他以翻译为武器，为中国的文化建设和中外文化交流奋斗终生，即使在最困难的时期也没有放弃文化使命。这种精神品格，正是金人留给后人的最宝贵遗产。

七、结语：

综观金人六十一年的人生历程，从河北南宫的贫苦童年到哈尔滨的文学启蒙，从上海孤岛的翻译坚守到东北解放区的革命工作，从新中国成立后的翻译高峰到"文革"中的悲惨结局，他的人生与中国现代史上的重大事件紧密交织。作为翻译家，金人以其卓越的才华和勤奋的工作，将《静静的顿河》等俄苏文学经典引入中国，丰富了中国的文学宝库；作为革命者，他冒着生命危险从事地下工作，为新中国的建立贡献了力量；作为知识分子，他在逆境中坚守文化使命，展现了高尚的人格力量。

金人的翻译成就和历史地位已经得到公认，但他的人生和作品仍有待进一步研究和发掘。在全球化时代中外文化交流日益频繁的今天，回顾金人等老一辈翻译家的贡献，不仅是对历史的尊重，也能为当代文化交流提供有益启示。金人一生追求文学真谛、坚守文化理想的精神，将永远激励后来的文学工作者。

来源：楚之奇纵谈文史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