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爹,你看我带谁来了?"我推开老屋的门,没有回应,只有空荡荡的堂屋回荡着我的声音。
"爹,你看我带谁来了?"我推开老屋的门,没有回应,只有空荡荡的堂屋回荡着我的声音。
行李箱沉甸甸地搁在脚边,青砖铺就的地面透着冬日的寒意。
这将是我第一个没有父母陪伴的春节。
八十年代末的乡村,时代的变迁如春雨般悄然浸润着这片土地。
高大的烟囱从远处工厂直指天际,砖瓦房开始代替茅草屋,但人与人之间的那份情分,却如村口那棵百年老槐,岿然不动。
我是县城纺织厂的技术员,十年前离开村子到城里求学,之后留在厂里,成了村里人眼中"吃商品粮"的人物。
从前每逢春节,不管工作多忙,我都会踏上归途,但今年一切都不同了。
上个冬天,父亲因肺病去世,母亲则在三个月前因积郁成疾,也离开了人世。
推开父母的卧室门,一股久违的樟脑球味道扑面而来。
床上的褥子叠得方方正正,这是母亲的习惯,就算病得起不来床,也要让家务井井有条。
窗台上放着一只蓝边搪瓷缸子,是父亲每天喝茶用的,缸壁上还有几道茶垢,像一幅幅深浅不一的山水画。
暖阳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在床头柜上,那里摆着一张他们的合影,是1982年照的,用一元五角钱在县城照相馆冲洗出来的。
父亲穿着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母亲穿着褪色的灰色的确良上衣,两人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笑得很拘谨。
我拿起相框,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与心中翻涌的情感形成鲜明对比。
那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瘦削身影,曾经是村里唯一的小学老师,教过几乎全村的孩子认字读书。
而那个穿灰色上衣的女人,是生产队里出了名的勤快人,夏天割麦子、秋天收玉米,从不落在别人后面。
他们省吃俭用,硬是把我从乡村小学一路送进了县城高中,后来又进了市里的纺织技校。
窗外传来的鞭炮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提醒着我春节的临近。
往年这个时候,母亲已经忙着准备年货,蒸馒头、炸油条、腌咸菜;父亲则会在煤油灯下练字,准备写春联。
而现在,除了几件简单的行李,我什么都没带回来,就连贴春联的心思都没有。
刚想打开行李收拾,却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村里人走路有一种特有的节奏,不紧不慢,带着泥土的分量。
推开院门,看见邻居王大婶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竹篮。
"小江啊,你总算回来了!"王大婶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却依然能挤出慈祥的笑容。
"嗯,大婶,刚到。"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听说你回来过年,俺就连夜包了些馄饨,给你送来。"王大婶把竹篮递给我,里面是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罐。
接过篮子,温度透过竹条传到手心,跟王大婶眼中的关切一样温暖。
"大婶,您太客气了,这大冷天的还跑一趟。"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客气不客气的,咱们是什么关系?"王大婶摆摆手,眼睛红红的,"你爹娘都不在了,村里人都惦记着你。"
王大婶顿了顿,拍了拍我的肩膀,"俺家老头子昨天还说起你呢,说你小时候偷他家的枣吃,被他抓住了,哭得可怜见的。"
一时间,童年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炎炎夏日,我踮着脚摘王家院子里探出来的枣子,王大爷故意咳嗽一声吓唬我,我哇地一声哭出来,把村里人都引来了。
王大爷不仅没骂我,还摘了一大把给我,说这枣不偷摘只能便宜了麻雀。
"晚上来俺家吃饭,不来老头子该发火了。"王大婶不由分说地拍定了。
"一定去,谢谢大婶。"我点点头,心里的孤独感减轻了几分。
回到屋里,我打开搪瓷罐,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王大婶的手艺一直很好,馄饨皮薄馅大,肉馅里掺着韭菜和冬笋,汤清亮透着一层薄薄的油花,正是家乡的味道。
一边吃着,一边想起小时候过年,母亲总会包很多馄饨,说馄饨是"混沌",吃了能把烦恼都混没了,迎来新一年的好运气。
吃完馄饨,我放下碗筷,突然感到屋子里的寂静如此刺耳。
以往这个时候,母亲会在灶台前忙活,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父亲则会在一旁听收音机,时不时跟母亲说上两句。
我拧开随身带来的收音机,调到县广播电台,里面正在播放《春节序曲》,熟悉的旋律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
收音机是父亲最宝贝的物件,上世纪七十年代买的红灯牌,花了他整整三个月的工资。
小时候,全村人会聚在我家院子里,听收音机里播报国家大事,父亲常坐在人群中央,一边听一边点头,偶尔给大家解释一两句。
而现在,收音机里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和我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下午,我带上早已准备好的纸钱和供品,前往村后的小山坡祭拜父母。
山路蜿蜒,两旁的枯草在冬风中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低声的私语。
父母的墓碑并排而立,上面的照片是我特意从城里带回来的,冲洗得很清晰。
我跪下来,点燃香烛,磕了三个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爹,娘,我回来了。"声音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
风吹过山坡,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卷起几片枯叶,在墓前打着旋。
我想起了去年冬天,父亲病重时的情景。
他躺在炕上,呼吸急促,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来照顾他。
生病前,父亲从不肯躺下,总说躺着的人没出息。
可那时他已经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睛里满是不舍和牵挂。
而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整日坐在堂屋的炕沿上,望着院子发呆。
"媳妇找了没?"有一天她突然问我,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扎在我心上。
我摇摇头,一直埋头在县城厂里,想多挣些钱改善家里条件,哪有时间谈恋爱。
"你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抱孙子。"母亲叹了口气,眼中浮现出一丝歉意,"可惜他没等到。"
从那以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三个月前,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地走了。
"爹,娘,你们放心,我在城里过得很好。"我擦了擦眼泪,强忍着哽咽,"厂里年底还评了先进工作者,给了五十块钱奖金呢。"
说着,我从怀里掏出一个揉皱的信封,那是奖状,我特意带回来给父母看的。
祭拜完毕,我沿着小路回村,黄昏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田野上,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边。
路过李叔家时,他正在院子里劈柴,矫健的身影和灵活的动作看不出他已经年过半百。
"小江回来了?"李叔看见我,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放下斧头,"进来坐会儿。"
李叔是村里的木匠,也是父亲的老友,小时候我家的桌椅板凳都是他打的。
他家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墙角堆放着各种木料,院子中央是一张自制的木工台,上面摆满了刨子、锯子和凿子。
进了屋,李婶忙着给我倒茶,又从柜子里拿出瓜子和糖果,摆在八仙桌上。
"听说你回来过年,我就想着你一个人怪冷清的。"李叔摸出一包大前门香烟,递给我一支。
接过烟,我有些犹豫,父亲在世时从不许我抽烟,说书生手里拿烟显俗气。
"抽吧,你爹不在了,你也是大人了。"李叔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点燃香烟,呛人的烟味钻进肺里,但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明天我去你家帮你贴春联,你爹生前最擅长写春联了。"李叔吐出一口烟圈,眼睛看向窗外,"我找到了他去年写的一副,还没用呢。"
"李叔,太麻烦您了。"我心头一热,眼泪又涌了上来。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咱们是什么关系。"李叔摆摆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爹是真正的读书人,教书育人几十年,村里有几个娃娃不是他教的?"
李叔的话让我想起了父亲在村小教书的样子。
他穿着发白的蓝布中山装,手里拿着一根教鞭,在黑板前一站就是一整天。
村里的孩子都怕他严厉的目光,但也尊敬他的学识和为人。
离开李叔家,我走在村子的土路上,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八十年代末的乡村,虽然改革开放已经十多年,但变化并不大。
田野里的拖拉机取代了牛耕,村口的大喇叭不再整天播放革命歌曲,但人们的生活节奏依然缓慢,按照四季更替和农时变化。
土路两旁是参差不齐的房屋,有的是新砖新瓦,有的仍是老式的土坯房。
一些人家已经贴好了春联,红色的纸张在灰墙上格外显眼,写的多是"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之类的吉祥话。
路过村口的小卖部,老板赵师傅正在整理货架,手里拿着一本账本,嘴里念念有词。
他的小卖部是全村唯一的商店,从火柴针线到烟酒糖果,应有尽有,村里人叫它"小百货"。
"小江回来了?"赵师傅看见我,放下账本,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是啊,赵师傅,您生意兴隆啊。"我笑着回应。
"哪有什么兴隆,都是乡里乡亲的小买卖。"赵师傅谦虚地说,转身进了里屋,"等会儿,给你拿点东西。"
不一会儿,他拿出一瓶白酒和一盒饼干。
酒是当地产的高粱酒,装在绿玻璃瓶里,饼干是北京产的夹心饼,铁盒上印着天安门的图案。
"这是你爹过年必喝的酒,每年都来买一瓶,说是慰劳自己一年的辛苦。"赵师傅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今年...唉。"
"赵师傅,这怎么行..."我有些不好意思。
"别废话,拿着就是。"赵师傅摆摆手,"你爹是个好人,生前对我有恩,我小时候学习差,是他放学后留下来教我,不然我现在连个账都记不清。"
接过酒和饼干,我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
这瓶酒、这盒饼干,在赵师傅眼里,不只是商品,而是对父亲的一种敬意和怀念。
回到家,发现院门口多了一个纸箱,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斤新鲜的猪肉、一只老母鸡和各色蔬菜。
上面压着一张纸条:"小江,这是年货,别嫌弃。张婶"。
张婶是村里的会计,和母亲是儿时的伙伴,两人几十年的交情,比亲姐妹还亲。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困难,母亲从不向别人开口,但张婶总能察觉,每次都会"不小心"多做一些饭菜,让我带回家。
搬着箱子进屋,刚放下,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稚嫩的叫喊。
"江叔叔,江叔叔!"
我打开院门,看见村里的几个小孩子站在外面,穿着新棉袄,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叔叔,我妈让我们来找你玩。"为首的小男孩扬着脸说,他是村支书家的孩子。
"是啊是啊,叔叔,你给我们讲城里的故事吧。"另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跟着说。
我忍不住笑了,这些孩子多半是父母指使来陪我解闷的。
"好啊,不过先帮叔叔打扫一下院子,好不好?"我揉了揉小男孩的头。
孩子们欢呼着拿起扫把和笤帚,在院子里忙开了。
看着他们天真的笑脸和忙碌的身影,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也是在这个院子里度过的。
那时父亲常在夏日的傍晚教我认字,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大大的"天、地、人";母亲则在灶台前忙碌,时不时探出头来,问我们要不要喝点凉水解渴。
晚上,我按约定去了王大婶家吃饭。
王家的屋子比我家大一些,但陈设差不多,土炕、八仙桌、老式柜橱,墙上贴着几张全家福,最新的一张显然是去年照的,全家人穿着新衣服,站在青砖大门前。
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摆满了菜,有红烧肉、清蒸鱼、炖鸡汤,还有我爱吃的糖醋排骨。
"来来来,小江坐这儿。"王大爷热情地拉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酒,"敬你一杯,欢迎回家。"
"谢谢大爷。"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高粱酒烈得很,一入喉就辣出眼泪来,但随即涌上一股暖流,从胃里蔓延到四肢。
席间,王大爷讲起了往事,说起我小时候如何调皮,如何被父亲"管教"。
"你爹是个读书人,主意正着呢。"王大爷咂咂嘴,"记得那年生产队分红,有人想少给你家的,被你爹当场指出来,说话掷地有声,那人脸都绿了。"
我也讲了城里的见闻,工厂的生活,以及如何在技术革新中立功。
"厂里有彩电了,食堂还发放工作餐,每月能吃两次肉。"我夹了一块排骨给王大爷。
"好啊,好啊!"王大爷眼睛发亮,"你们厂还招工不?我家老三今年高中毕业,找不到工作呢。"
我心里一紧,想起了厂里刚刚开始的"减员增效"政策,但看着王大爷殷切的目光,不忍心泼冷水。
"等我回厂里打听打听,有机会我第一个给老三说。"我含糊地回答。
"你爹要是在,听到你这些事,不知道有多高兴。"王大爷抹了抹嘴角,眼角有些湿润,"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有出息。"
饭后,王大婶硬是塞给我一包饺子:"明天早上热了吃,大年三十的早上要吃饺子,讨个好彩头。"
回家的路上,月光如水,照在村口的大槐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棵树已经有百年历史,见证了村子的兴衰与变迁。
小时候,我常和伙伴们在树下玩耍,父亲则会在树荫下备课,偶尔抬头看我们一眼,嘴角含着笑意。
推开家门,屋里黑漆漆的,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映出家具的轮廓。
我没有立即点灯,而是坐在黑暗中,任思绪飘飞。
往年的这个时候,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父母忙碌的身影在厨房与堂屋之间穿梭。
父亲会坐在八仙桌前,认真地写春联,眉头微蹙,一笔一画都工整有力。
母亲则在灶台前忙得不亦乐乎,蒸馒头、炸油条、腌咸菜,手脚麻利,脸上常挂着笑容。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也仿佛在诉说这个家曾经的热闹。
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谁啊?"我站起身,有些惊讶。
"小江,是我。"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赶紧开门,门外站着村里的老支书,手里提着一个马灯和一个纸袋。
老支书已经六十多岁了,腰板却依然挺直,走路带着一股子风风火火的劲头。
他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物,父亲生前和他交往甚密,常常一起商讨村里的事务。
"支书伯伯,这么晚了,您还来?"我连忙让出门口。
"不早了,不早了。"老支书走进屋,借着马灯的光环顾四周,"你怎么不点灯?"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点亮煤油灯。
灯光下,老支书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依然炯炯有神,像是能看透人心。
"听说你回来过年,我就想着来看看你。"老支书把纸袋放在桌上,"这是一些腊肉和香肠,是我家婆姨亲手做的。"
"支书伯伯,您太客气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客气,不客气。"老支书摆摆手,坐在椅子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旱烟袋,慢条斯理地填上烟丝,"你爹是咱们村的骄傲,教书育人几十年,村里有几个娃娃不是他教的?"
老支书点燃烟袋,深深吸了一口,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
"记得你爹刚来村里教书那会儿,又瘦又高,像根竹竿似的。"老支书眯着眼睛回忆,"村里人都不信他能教好娃娃,结果第一年下来,咱村的娃考上初中的比隔壁村多一倍!"
我默默地听着,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你娘也是个好人,勤劳善良,从不与人争执。"老支书继续说,"你们家的日子过得清清白白,比那些有钱却不得安生的强多了。"
我点点头,感到一阵欣慰。
父母虽然离开了,却在村人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这何尝不是一种永生?
"小江啊,不是我说,你这屋子冷清了点,要不...找个媳妇?"老支书突然话锋一转。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我知道,城里人婚姻自由,不像咱们农村,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插一脚。"老支书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赶紧补充道,"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抱孙子啊。"
这话如同一把钝刀,生生剜在我心上。
"嗯,我会考虑的。"我含糊地应道。
"对了,明天是除夕,全村在祠堂办联欢会,你也来参加。"老支书站起身,准备告辞,"大家都盼着见见你呢。"
送走老支书,我坐在堂屋里,借着煤油灯的微光,看着墙上父母的照片。
照片中,他们笑得那么幸福,那么满足,似乎对生活没有太多奢求。
我想起母亲针线篮里那件没有完成的毛衣,那是她准备送给我的,却因病中断了。
毛衣只织了一半,线头整齐地系着,仿佛在等待有人继续完成。
我轻轻抚摸着毛线,粗糙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说笑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走出去一看,是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手里提着灯笼,站在院子里。
"江哥,出来了啊?"其中一个人招呼道,是村里的小齐,比我小两岁,在县城卖服装。
"小齐,这么晚了,有事吗?"我有些意外。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啊?"小齐嬉皮笑脸地说,"我们几个在村口喝酒,想起你一个人在家过年,就来陪陪你。"
几个人一窝蜂地涌进屋,顿时让冷清的老屋热闹起来。
他们带来了啤酒和花生米,摆在八仙桌上,还从兜里掏出几副扑克牌。
"江哥,打牌啊,锄大地!"小齐兴冲冲地提议。
看着这群年轻人充满活力的脸庞,我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陷入了他们的欢乐气氛中。
我们打牌到深夜,说笑声不断,引得邻居家的狗也跟着叫了几声。
散场时,小齐醉醺醺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江哥,明天祠堂联欢会,你可得去啊,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去你的,大过年的胡说什么。"我笑着推开他,心里却涌起一丝期待。
除夕那天,天刚亮,就有人敲门。
是李叔,他带着春联和浆糊来了,背后还跟着两个小伙子,手里提着工具。
"来,小江,咱们贴春联。"李叔精神抖擞地说。
"这么早就来,辛苦了。"我连忙请他们进屋。
"不早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了。这两个是我徒弟,专门来帮你修修房顶,前几天刮风,你家屋顶有几片瓦松动了。"李叔介绍道。
春联是火红的纸写的,上联是"喜迎新春至万户",下联是"福随人寿进千家",横批是"吉祥如意"。
字迹遒劲有力,正是父亲的风格。
"这是你爹去年写的,他说要留着今年用。"李叔解释道,眼圈有些发红,"他有预感似的,提前准备好了。"
我和李叔一起,把春联贴在门两侧,又把福字倒贴在门上。
这是家乡的习俗,寓意"福倒了",谐音"福到了"。
刚贴完春联,张婶又来了,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和大捆的窗花。
"小江,我让孩子们帮你贴窗花,打扫屋子。"张婶热情地说。
张婶是位结实的中年妇女,脸上常挂着笑容,是村里出了名的热心肠。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热闹起来。
张婶的儿子们在打扫,张婶则忙着在灶台上烧水做饭,动作麻利,看得出家务活做了一辈子。
我试图帮忙,却被张婶毫不客气地赶出了厨房。
"你去堂屋坐着,这里有我呢。"张婶笑着说,拿着勺子指挥我,"我跟你娘是几十年的姐妹,她活着的时候帮了我不少忙,如今她不在了,我得照顾好你,不然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在张婶的忙活下,屋子里渐渐飘出饭菜的香气,让这个冷清了好几个月的老屋重新有了生活的气息。
中午时分,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村里的老少爷们,三三两两地来看我,带来各种各样的年货和食物。
有的带来了自家腌制的咸菜,有的带来了刚宰杀的鸡,还有的带来了自家酿的米酒。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热闹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小江,我听说你一个人回来过年,就想着来陪陪你。"村里的赵老三说,他是父亲的学生,现在在镇上开了个小铺子。
"是啊,你爹教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不能让他的儿子一个人过年啊。"另一个村民附和道。
赵老三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小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这怎么行,大过年的我怎么能收你的钱?"我连忙推辞。
"这钱不是白给你的,是让你帮我还你爹的。"赵老三神色严肃,"当年要不是你爹,我早就辍学打工去了,哪有今天的小日子?这钱你必须收下。"
看着赵老三坚决的眼神,我只好收下,心中的感动无以言表。
午饭是在院子里吃的。张婶和几个妇女在厨房里忙碌,很快就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村里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来,小江,敬你一杯。"村里的老人们轮流给我敬酒,我一一回敬,脸都喝红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渐渐转向了村里这一年来的变化。
"听说县里要修公路,从咱们村穿过,直通县城。"有人兴奋地说。
"是啊,等路修好了,咱们去县城就方便多了,不用再走那破烂土路了。"另一个人附和。
"还听说要安电话了,村委会先装一部,以后家家户户都能装。"又有人说。
这些消息引起了热烈的讨论,大家都对未来充满期待。
我听着这些话,心中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家乡在变好,担忧的是这些变化是否会冲淡人与人之间的那份真挚情感。
饭后,村里的年轻人帮忙收拾碗筷,老人们则在院子里聊天。
我坐在父亲生前最爱坐的藤椅上,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父母虽然离开了,但他们在世时播下的情感种子,如今已经开花结果,温暖着我,也温暖着整个村子。
傍晚,全村人都聚集在祠堂。
祠堂是村里最大的建筑,平时用来议事和举办重要活动。
今天,祠堂被装饰得喜气洋洋,红灯笼高高挂起,大门两侧贴着大红春联,写的是"欢天喜地度佳节,举国同庆迎新春"。
村里的人们自发组织了一台联欢会。
有唱歌的,有跳舞的,还有说相声的,气氛热闹非凡。
我坐在前排,看着台上表演的乡亲们,听着他们真诚的笑声和掌声,心中的孤独感渐渐消散。
"小江,给大家唱首歌吧!"不知谁喊了一声。
"是啊,唱一个,唱一个!"大家纷纷附和,掌声雷动。
我有些腼腆地走上前,犹豫了片刻,决定唱一首父亲生前最爱听的歌——《故乡的云》。
这首歌曾是八十年代初流行的歌曲,父亲每次听到,都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
"故乡的云,故乡的雨,故乡的风儿吹拂着我..."
歌声在祠堂里回荡,我看到许多村民的眼中噙着泪水。
他们何尝不是想起了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亲人,自己的过去?
歌声中包含的乡愁和思念,如此真实地触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歌毕,掌声雷动。
老支书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唱得好,唱得好。你爹要是听到,一定很高兴。"
联欢会结束后,我被几个年轻人拽到了村口的小饭馆。
小饭馆是去年新开的,老板是从县城回来的,带了一台电视机,是村里唯一一台。
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村里人几乎塞满了小饭馆,都想看看这新鲜玩意儿。
"江哥,这就是我说的对象。"小齐悄悄指了指柜台后面的一个姑娘,"她是老板的妹妹,在县城读了中专,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那是一个清秀的姑娘,扎着马尾辫,穿着一件红色毛衣,正低头忙碌着,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行了,别瞎张罗。"我笑着推了小齐一把,但目光却不自觉地多停留了几秒。
夜深了,联欢晚会结束,村民们陆续回家。
我也踏上回家的路,路上,遇到了几个喝得微醺的村民,他们热情地和我道别,约定明天再聚。
推开家门,屋里还留着中午聚会的温暖。
我点亮油灯,坐在堂屋里,看着墙上父母的照片。
照片中,他们的笑容是那么温暖,那么满足,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今天的场景。
我想起了村口那个扎马尾辫的姑娘,父母若是看到她,会不会高兴?
窗外,烟花绽放,照亮了夜空,五颜六色的光芒像是在庆祝什么,又像是在送别什么。
院子里,堆满了村民们送来的年货和礼物,形成一座小山。
我不再是一个人在过年,我有整个村子的人陪伴。
我拿起那瓶赵师傅送的白酒,倒了三杯。
一杯放在父亲的位置,一杯放在母亲的位置,一杯自己举起。
"爹,娘,新年快乐。"我轻声说,声音哽咽。
泪水从眼角滑落,但嘴角却带着微笑。
这一刻,我感到父母仿佛就在身边,和我一起,感受着这个特别的除夕夜。
窗外,新年的钟声响起,村里此起彼伏地响起鞭炮声。
我知道,新的一年开始了,而我,永远不会孤单。
因为我有着这个村子,这个家,和所有这些如亲人般的乡邻。
他们的爱,如同父母的爱一样,深沉而执着,将永远温暖着我的生命。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