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字迹是你的没错吧,周大壮?"儿媳那双被气得通红的眼睛直盯着我,手里那张纸在微微发抖。
老有所尊
"这字迹是你的没错吧,周大壮?"儿媳那双被气得通红的眼睛直盯着我,手里那张纸在微微发抖。
屋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老伴刘桂英坐在一旁,手中的毛线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我没想到自己在六十二岁这一年会面临这种局面。
前半生起早贪黑,在北方那家大型机械厂当了三十五年钳工,手上的茧子才刚刚有软化的迹象。
那是八十年代建起来的国企,改革开放初期还风光过一阵子,后来赶上九十年代国企改革,差点下岗,熬到头总算保住了全勤。
退休前,同事们在厂里的小食堂搞了个简朴的欢送会,厂长亲自送了块刻着"忠诚奉献"的水晶摆件。
饭桌上,大伙儿都喝了点散装二锅头,说起咱们这代人不容易,赶上物资匮乏的年代,又经历大下岗,如今好不容易熬到退休,值当好好享享清福。
那天我喝得微醺,回家路上想着和老伴儿一起坐上绿皮火车,去看看祖国大好河山。
"咱们先去承德避暑山庄,然后去趟北戴河,"我对老伴说,"趁腿脚还利索。"
刘桂英手提着装满韭菜的菜篮子,笑着附和:"我跟三九楼的张大姐打听了,老年团五百块钱一个人,还管吃管住,比咱们自己去便宜多了。"
日子有了盼头,心里也敞亮。
可天有不测风云。
退休第三天的早晨,儿子周建国和儿媳李淑华坐在我家沙发上,开门见山地说他们单位加班多,想让我和老伴帮着带孙子。
小孙子才一岁半,正是磨人的时候。
"爸,您退休了有的是时间,帮帮我们吧。"建国搓着手说,目光闪烁着不敢正视我。
李淑华补充道:"我们俩单位都不好请假,小区里请保姆又不放心,再说了一个月七八千谁出得起啊。"
我看了眼刘桂英,她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但嘴上却说:"能帮就帮吧,咱老周家向来是这样的。爸带儿、儿带孙,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一刻,我喉咙发紧,心里忽然明白,在他们眼里,我和老伴退休就意味着我们的时间不值钱了,可以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事业道路上的免费保姆。
我没直接答应,只是敷衍了一句:"行,我考虑考虑。"
建国和淑华对视一眼,似乎松了口气,好像我的"考虑考虑"已经等同于答应了。
他们走后,刘桂英埋怨我:"你干嘛不痛快答应呢?孩子是自家血脉,帮着带带怎么了?"
我放下手中的《工人日报》,叹了口气:"我没说不帮着带,但咱们就这么被安排了,心里不舒服。"
"有啥不舒服的,老祖宗都这么过来的。咱年轻时不也是托付给你爹妈带建国吗?"刘桂英一边择菜一边说。
"那不一样,那时候我们两口子都在厂里倒三班,没法子。再说了,你忘了我爸每次见我回来就念叨'孩子他爹,这孩子闹腾得很,你啥时候能找个稳当活计'?"
刘桂英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继续择她的菜,嘴里嘟囔着:"反正血浓于水,该帮还得帮。"
当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小区的路灯光透进来,墙上映出窗格的影子。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这是我们结婚时买的老古董,陪伴了我们三十多年。
我想起厂里老李前年退休时,他儿子二话不说就把孙子送来让他带,老李本来约好几个老友去西湖玩,只能作罢。
后来他儿子一家三口出国旅游,回来连张照片都没给老李看。
想到这里,我翻身下床,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白纸,在昏黄的台灯下写下了那份"合同":
"周大壮、刘桂英带孙服务合同:每月基础工资8000元,节假日翻倍计算;每周休息两天;小孩生病住院期间,另计补贴;如需超过晚上八点,每小时另加100元..."
写完,我把纸折好放在茶几上,心里忐忑又坚定。
第二天一早,建国和淑华又来了,还带着小孙子。
不等他们开口,我把那份合同递了过去:"你们看看,这是我想好的条件。"
李淑华接过纸,刚看了两眼,脸色就变了,差点没背过气去:"爸,您这是什么意思?"
建国凑过去一看,也愣住了:"爸,您认真的?"
"明码标价。"我说,"你们上班有工资,我带孙子也得有报酬。"
"可这是您亲孙子啊!"李淑华声音都变了调。
我点点头:"没错,是亲孙子,所以我才收八千。你们去外面打听打听,请个靠谱的保姆照顾这么小的孩子,一万起步,还不一定请得到。"
"爸!"建国脸涨得通红,"您这不是存心刁难我们吗?"
刘桂英从厨房探出头来:"老周,你这是干啥?快别闹了。"
我摇摇头:"我没闹,这事我想得很清楚。你们把孩子放这,是看我们闲着没事干,是吧?可我们有我们的安排。你妈想学太极拳,我想参加老年大学的摄影班,我们还打算出去旅游。这些就不是事了?"
李淑华拉着嗓子说:"那我们工作怎么办?现在单位那么卷,请假就意味着被边缘化!爸,您不体谅我们也得体谅体谅孙子吧?"
我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体谅,但凡事得有个度。我和你妈把你们拉扯大,咱们两家已经两清了。现在你们有困难,我们帮忙是情分,但不能把情分当作理所应当。"
风暴就此开始。
李淑华拉着小孙子气冲冲地走了,临走前还撂下一句:"我看您是人老心不老,巴不得再攒钱买房子吧!"
建国走时沉着脸,对我说:"爸,我们回去好好想想,您也再考虑考虑吧。"
老伴埋怨我不懂做长辈的体面,说我这是存心和儿子儿媳过不去。
"你可真是的,老周!人家建国多孝顺,每个月不都给咱们拿钱吗?六百块钱不少了,城里娃现在哪有这么懂事的?"
我心里一阵冷笑:"那六百块是我们照顾他孩子的劳务费,只是他没说出来罢了。咱们养老的钱还不是靠自己的退休金?"
刘桂英一时语塞,只好道:"反正你这事办得不地道,让孩子们寒心了。"
这事很快在小区里传开了。
邻居王大婶倒垃圾时偷偷跟我说:"老周啊,我跟你是老街坊了,心直口快。小区里现在都传遍了,说你这老头子不懂亲情,连亲孙子都要收钱。"
我有些窘迫,但还是挺直了腰板:"这年头,哪有白帮忙的道理?老辈人帮着带孙子是没办法,现在不一样了,年轻人工资高,不能事事都让老人来。"
老伴听说这事在小区传开了,更加不高兴,连着几天都没好好和我说话。
她一边烧饭一边念叨:"都六十多的人了,还闹这出,丢人现眼。建国他妈,你跟人家李主任家比比,人家七十多了还天天接送重孙子,啥怨言都没有。"
我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味同嚼蜡:"咱能不能别提李主任家?人家老头是老党员,一辈子为人民服务,有这觉悟;再说了,人家儿子是干部,孙子是医生,家里什么不好?请个保姆都是小事。咱家能比吗?"
过了几天,建国独自登门了。
父子俩坐在阳台上,他抽着烟,我喝着茶,气氛有些尴尬。
"爸,您当初也没见我爷爷奶奶跟您要钱啊!"建国开门见山地说。
我握紧了粗糙的手:"那时候不一样。咱们那会儿,老人家跟着儿女是没办法,他们那辈人哪有退休金?能有个热炕头就不错了。可我和你妈有退休金,还想出去走走看看,跟你爷爷奶奶不一样。"
"可这事传出去多难听啊,单位里都有人问我是不是和您闹矛盾了。"
我苦笑一声:"咱老周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指手画脚了?建国,爸跟你掏心窝子说,你们可能觉得我和你妈退休了,时间就不值钱了,可对我们来说,余下的日子更宝贵。你小时候,我和你妈忙着工作,没时间照顾你,是亏欠;现在你们忙,就理所当然要我们来还这个情?这笔账不能这么算。"
建国沉默了半晌,掐灭了烟:"爸,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不过淑华那边..."
"她年轻,想法和咱们不一样,慢慢来吧。"我拍拍儿子的肩膀,"爸不是不管你们,是希望咱们把话说开,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建国走后,我和老伴的关系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刘桂英在这事上渐渐站到了我这边:"老周是拧巴,但他说得也有道理。咱们带孙子是情分,可不是义务。年轻人得尊重我们的选择。"
"你不是还念叨李主任家吗?"我有些惊讶。
"那天我去菜市场,碰到李主任媳妇,才知道人家老头子腰疼得厉害,每天拄着拐杖还得接送重孙子。那孙媳妇倒是体贴,经常买补品给老两口,可命根子的病不是补品能补好的啊。"
刘桂英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这才想通了,你写那个合同,也不全是胡闹。"
那份合同不知怎么传到了居委会主任手里。
一天,居委会老李敲门来访:"老周,听说你给儿子立了个带孙子合同?"
我有些尴尬:"没想到传得这么开。"
"你那合同在咱们社区可火了。上了年纪的都说你言之有理,年轻人却说你不懂亲情。我来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回头在社区老年议事会上也好说道说道。"
我给老李倒了杯茶,慢慢道来:"其实也没啥特别的想法,就是觉得咱们这辈人,为国家、为家庭都付出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退休了,也该有点自己的生活。我不是不愿意帮忙带孙子,但总不能一退休就把所有时间都搭进去吧?"
老李点点头:"这话在理。我看现在年轻人把老人当成了免费的保姆和钱包,有困难第一个想到老人,可老人有困难,他们却总是忙。"
我苦笑:"话不能这么说,现在年轻人压力也大。房贷、车贷、工作竞争,哪样不比咱们那会儿激烈?我只是希望大家能互相尊重,老年人的时间也是时间,付出也是付出。"
没想到我这番话被老李记在了心里,还真的拿到社区老年议事会上说了。
这一下,我成了小区里的"名人",走到哪都有人和我打招呼,有的夸我有骨气,有的却摇头说我不通人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儿子儿媳找了个临时保姆,但没两周就辞职了,说孩子太闹腾。
他们又辗转找了几个,都不满意。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看《新闻联播》,突然接到建国的电话。
"爸,淑华单位临时加班,我这边开会走不开,您能不能帮忙接下小虎放学?就今天一次。"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六点了:"行吧,你把地址发我,我这就去。"
小区门口,我骑上那辆陪伴我二十多年的老式自行车,蹬着踏板往幼儿园赶。
虽然已经退休了,但骑车的速度丝毫不减,我甚至有些享受这风驰电掣的感觉。
到了幼儿园,小孙子一看到我就高兴地喊:"爷爷!"
那小胖手紧紧攥住我的大拇指,仰着脸问:"爷爷,爸爸妈妈呢?"
"他们工作忙,爷爷来接你。"我把小虎抱上自行车前杠,"坐稳了啊,咱们回家。"
一路上,小虎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里的趣事,什么小朋友抢他的恐龙玩具啦,老师表扬他会背古诗啦。
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
这小家伙,和当年的建国一模一样,脸蛋圆圆的,说话奶声奶气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到家后,我给小虎热了牛奶,又削了个苹果。
刘桂英看到小孙子,眼睛一下子亮了:"哎呀,我们小虎来啦?想不想吃奶奶蒸的小糕?"
小虎使劲点头:"想想想!"
看着小孙子和老伴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心里有些松动。
晚上九点,建国和淑华才匆匆赶来。
"爸,妈,真是麻烦你们了。"淑华的态度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建国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爸,这是今天的报酬,按您说的,超过八点,每小时加100,一共300元。"
我看着那信封,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
刘桂英在一旁轻咳一声:"这大冷天的,你爸骑车接孙子,路上摔一跤都不得了。行了,既然是一家人,这钱就别计较了。不过你们以后要提前打招呼,让我们也好安排时间。"
建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爸,我明白了。您那合同不是真要钱,是想让我们明白您和妈的时间也很宝贵,对吧?"
我没直接回答,只是说:"你们工作忙,我和你妈能帮就帮,但得有个章程。咱们商量着来,互相体谅。"
淑华抱着已经睡着的小虎,眼圈有些红:"爸,我之前是钻牛角尖了。这段时间找保姆的事把我折腾得够呛,才明白带孩子有多辛苦。您和妈愿意帮忙,我们真的很感谢。"
或许是风波太大,这事在一个月后迎来了转机。
一个周末,建国和淑华再次登门,态度却有了很大变化。
"爸,妈,我们想通了。"建国放下茶杯,"您说得对,您和妈把我们拉扯大,已经付出太多。您的时间和精力也是宝贵的。我们找了家育儿中心,工作日送去那儿,实在忙不开的时候,再来求您二老,按您定的价格,分毫不少。"
淑华接着说:"对,我单位旁边有个挺好的托儿所,每月四千多,比请保姆便宜多了。我们商量好了,平时就送那儿,周末我和建国轮流请假带孩子。实在有事脱不开身,再麻烦二老,但一定按小时给钱,绝不白占您们的便宜。"
听到这话,我鼻子一酸。
不是为了那钱,而是终于有人认真看待了我们老年人的尊严和选择。
我咳嗽一声掩饰情绪:"钱就不必了,但时间得安排好,我和你妈也想趁着还能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刘桂英接过话头:"是啊,咱们老两口都六十多了,膝盖骨都有点毛病了。再过几年,说不定连公交车都上不去了,趁现在还能动弹,多出去转转。"
建国点点头:"爸,妈,这次是我们不对,以为您们退休了就有的是时间。其实您们这一辈子都在为家庭付出,现在确实该享享清福了。"
那天晚上,我把合同撕了,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默默改变。
我和老伴约定好,每周二、周四下午去小区的老年活动中心,我学摄影,她跟着跳广场舞。
偶尔的周末,我们会帮着带带小孙子,让建国和淑华喘口气。
小虎很粘我,每次来都要缠着我讲故事,那些我儿时听过的《西游记》、《封神榜》,如今又讲给了下一代。
日子宛如细水长流,平淡中又带着些新的变化。
前几天,我和刘桂英报了个老年旅游团,准备去桂林看山水。
临行前,建国专门送来一个崭新的大背包:"爸,这是防水的,里面有暗袋,您带着钱包和手机都方便。"
淑华给老伴买了双防滑的旅游鞋:"妈,您这腿脚不太利索,穿这个走山路安全。"
看着他们的细心,我心里暖融融的。
那天晚上,我翻出那张已经泛黄的全家福,是建国大学毕业时照的。
照片里,我和老伴站在中间,建国穿着学士服站在一旁,年轻的脸庞洋溢着自信。
如今,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已经成了家中的顶梁柱,而我们,则渐渐走向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也许,带孙子的"合同"只是一个契机,让我们开始重新思考彼此的关系。
我们的白发不再只是负担的象征,而是一种被尊重的标志。
而那份被撕掉的合同,某种意义上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提醒着每一个人,老有所养,更要老有所尊。
来源:一遍真命题